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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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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虑良久,始终觉得御剑的态度模棱两可,辨别不出到底是对自己起了疑心,还是自己做贼心虚,无法同他如往日一般相处。私心只希望一切都是自己庸人自扰,根本未曾暴露身份。人性天生就是趋利避害,来来回回咂摸一番,愈想愈觉得今日自乱阵脚,大大的不应该,没得惹人怀疑。回营草草吃了些馕饼,连信都没打开,随手往床底下一塞,就往主帐去了。环顾无人,便潜入寝帐,捡了一本棋谱来读。背了几局,逐渐眼饧目涩,昏沉沉睡了过去。
    直至半夜,才听见帐外马蹄声疾,晓得御剑回来了,忙从床上坐了起来。但听脚步急重,御剑手执面具,神色阴沉地进了帐门。一眼见他坐在黑暗之中,全身动作一顿。
    掌中明珠都已熄灭,屈方宁刚刚睡醒,甚么也看不清楚,只向他的方向低低叫道:“……大哥。”
    御剑在原地站立了短短一刻。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神情,但一刹之间,屈方宁分明感觉到:他在等。
    但他等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黑暗中只听御剑开口:“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屈方宁用鼻音应了一声,小心地看着他:“我二哥把我的床占了。”
    御剑哑然失笑,道:“就你鬼名堂多。”将面具往铜架上一挂,解衣就寝。
    屈方宁听他语气如常,更确信了几分,从床上跪起,替他宽衣。
    御剑手臂微抬,任他半搂着自己壮硕的腰身宽衣解带,一语不发。待上衣除尽,只余一条黑色贴身长裤,才说了声“行了”,膝盖一抬,躺了上去。
    屈方宁也乖乖睡回自己的地方,有意搭话:“将军,你回来得好晚。”
    御剑疲惫道:“与庆原那边几个羌族头人谈了半天。几年不见,跟南人学得一般狡狯了。等了很久?”
    屈方宁软软嗯了一声,顺势往他身边凑了过去:“要打了吗?”
    御剑简短地回了声:“再看。”
    屈方宁贴住他一边手臂,闻见他身上淡淡酒气,鼻子翕动几下,越凑越近。
    御剑看他一眼,手臂展开,让他枕了上来。
    屈方宁底气又多了一点,鼓起勇气往他身上攀过去,手偷偷伸向他肌肉硬朗的小腹,讨好地摸了几下。本来还想更直接一些,在他脐下一寸徘徊片刻,实在没有胆子再往下,只得罢了。
    弄了好一会儿,御剑毫无反应。二人实打实地好了两年多,向来床事契合,如鱼得水。御剑正当狼虎之年,又禁欲已久,对他的撩拨示好无有不应,往往到最后能将他做到连清水都射不出来。再怎么争吵冷战,在床上从没让他受过冷落。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尴尬得只想装睡。
    手还没来得及撤走,手腕一紧,已被御剑拿住,随手压在胯间。虽无剑拔弩张之感,手下多少能摸到硬度。
    只听他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要?”
    屈方宁抽回手,摇了摇头,一阵强烈委屈袭上心头。
    御剑道:“今天白天没尊重你,生气没有。”
    屈方宁委屈得更厉害,掩饰般把脸埋在床上,不说话。
    御剑抱他入怀,搂着他的后背:“宁宁,我脾气暴躁,耐心也不好。你心思多,我不是件件都猜得到。要是有什么……不合你心意的地方,希望你明白告诉我。”
    屈方宁眼睛又湿了,抱住他脖颈,小声道:“没有。”
    御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松开了手。入睡之前,只觉肚子被他温暖的手覆盖住了,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宁宁,你要是女人,那就好了!”
    这莫名其妙的话,他自然想不明白,也不愿明白。次日回营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到床底取信。信中无非是些闲花少女之语,又约他七月上旬往和市一叙。遂想到:“七月要下清平关,多半没空抽身。”待提笔另约,目光落到地上,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这座大帐背风敞口,落灰最是厉害,又从不打扫,床底沉积着厚厚一层灰。几卷羊皮信横七竖八,与灰尘结成一片。此刻地下却露出几条干净痕迹,似乎被人移动过。
    他霍然一惊,急忙翻身下地,撩开床幔,向床板下摸去。这是他性命攸关之所在,藏的是屈林应允他抵认孙尚德一案的契约。字句虽然隐晦,却颇有蛛丝马迹可寻。撕下一看,封口半敞,不知是自己拆封之后没有收紧,还是被人动过手脚。再仔细勘察一番,只见几封羊皮都卷得好好的,缎带的形状毫无变动,孔雀翎羽也簪得端端正正,并没有碰掉半根。即自我安慰道:“不会的,谁会潜入我帐里乱翻?车卞、乌熊他们无此大胆,回伯也不是瞎子。御剑天荒从来不屑骗我,更不会偷看我的物事。”但他对周遭环境有种异于常人的敏锐,嘴上虽不承认,实则已经感到危险迫入眉睫。心神不宁之际,只想跟御剑上一次床,藉由世上最亲密之事,探知御剑的真实态度。偏生战事在即,事务繁杂,一连十多天,二人竟连句体己话都没说过。到六月底应卯阵阅之时,御剑出现在大麾下的次数越来越少,且连正眼也不看他了。
    他心里本来有鬼,给他如此冷置,愈发疑神疑鬼,心中惴惴。及至千叶正式宣战、六万大军向清平关进发之时,整个人都是昏沉沉的,加之征途劳顿,头一沾枕,竟做起荒诞之极的梦来。先是梦到自己在一座空无一人的练武场上,无论如何变换手法,始终射不中红心。焦虑之际,忽见已死的贺真在箭靶附近对自己不断摇手示意,神色极为惊恐。回头一看,御剑正立马身后,手中黑箭的箭头暗芒璀璨,对准了他的心。又梦到自己执黑落子,明知放在某处,必将满盘落索,偏偏手不听使唤,硬生生将棋子送入死路。只听御剑冷漠的声音在棋盘对面响起:“宁宁,这一步,你真的不后悔么?”最后梦见的却是在他寝帐大床之上,自己跪在他腿间,舔着他粗大的阳具。然而无论如何努力,嘴里的东西始终硬不起来。一晚上噩梦连连,满身大汗。依稀只听见御剑关切的声音:“宁宁,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他这才从浓黑的梦魇中挣扎出来,四肢如灌满铅块,满脸都是泪痕,心中庆幸:“还好是梦。”忍不住纵身投入御剑怀里,带着哭腔向他诉说:“大哥,我梦见你要杀我。”
    御剑含笑搂紧他发抖的身体,温柔道:“我为什么要杀你?是不是因为……”声音突然一变,好似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你变成苏方宜了?”
    他极力压抑的恐惧一瞬间到达极限,惊心动魄一声大叫,这才真正醒了过来。但见月朗风清,甲虫在长草间声声鸣唱,身周鼾声起伏。此刻听来,真如仙乐一般。
    他惊魂未定,手捂胸口良久,那句“你变成苏方宜”的鲜明惊恐感始终盘桓不去。一个人茫然躺了半宿,出门解手之时,远远望向御剑大帐,只见灯火影影绰绰,不知他是否已经安眠。
    突然之间,一个可怕之极的念头跃入脑海:如果他现在走过去,向御剑承认自己南朝卧底的身份,一切又会如何?
    幸而这疯狂的念头,并没有付诸现实。进帐时回头一看,主帐的灯火已经熄灭了。
    一夜未曾合眼,第二天到底支撑不住,行军途中几次打盹惊醒,几乎栽下马去。御剑原本在中军按辔徐行,此时便来到他身边,马鞭一卷,一语不发地将他揽在身前。旁人见一向冷漠的主帅突然流露爱子之举,无不骇然,莫敢直视。屈方宁腰背早就虚软无力,挣扎一下,便不由自主地向一旁跌去。御剑强劲的手臂将他往怀里一按,问道:“不舒服?”
    屈方宁都不记得上一次听他说话是什么时候了,心头霎时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忙摇了摇头。
    御剑嘲道:“口是心非。”传令三军暂驻,放他下马时还嘱了一声“好生休息”。
    经他这么一照拂,屈方宁本已吃紧不住的心,又复苏了些许。到了夜里,御剑亲自前来看他,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离去。这一夜半梦半醒地睡了几个时辰,噩梦却是没有了。再过一日,大军已开入庆阳地界,算来距清平关不到一百五十里。庆州地势崎岖,山形崄巇,连寨为堡,防御森严。其中金水堡、白虎城、秋原寨、怀意城均有南朝精兵驻守,互通消息,照应周全,形成庆原东部一道绵延数十里、坚不可摧的防御之墙。除此之外,庆州本地几支数千人聚集的羌族部落亦不容小觑。这一族也是南北对峙之间一朵奇葩,战力彪悍,行事毫无章法,一时偷偷跟随草原铁骑清洗南朝堡垒,趁火打劫;一时又出兵滋扰千叶辖区,表达自己放纵不羁、不愿尊其为主之意。南朝着力招揽,收效甚微。千叶一度严加打击,欲使其归顺,羌族自然不是对手,却也断然不惧:小股兵力派过来,他们就群起而攻之;大军一到,立刻夹着尾巴逃跑了。屈方宁年前也镇压过一次,斩杀三百余人,结果夜里给人突袭,掷了满身粪溺,真是不提也罢。只是这两年北羌出了个英雄人物,手腕气魄都十分了得,族内分裂的几派都被他收服得差不多了。因而入关之前,那群赤膊缠头的身影一次也不曾见到,一路颇有点寂寞。
    如此一来,正面对抗的重任就落到了南朝守军身上。七月初,屈方宁被任命为第一先锋军统领,在清平关八十里之外与南军首次会战,远远一打照面,就气得笑了出来:“贺小九,你是上这儿玩来了?你的兵呢?人模人样的见不到,乌龟、螃蟹倒是带了一窝。”
    贺颖南所率正是清平关六千守军临时拼凑的一支军队,装备破烂,纪律稀松,老弱病残十之八九,青壮精骑寥寥可数,自不待说;更糟心的是神气猥琐,双方还没开战,已经露出了逃之大吉的保命相,个别经验丰富的还故意抛下辎重,观察地形,贼眉鼠眼地挑选退路。听到“乌龟、螃蟹”的批语,也只是骚动了几声。少数血性汉子待要出言骂阵,立刻被老兵捂住嘴拖了下去。
    贺颖南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显然这一向也在这群乌合之众身上吃足了苦头。闻言只道:“这几个虾兵蟹将,对付你已经足够了。”虽是战场上惯用的场面话,说得却全无霸气,声音也是嘶哑无力。
    屈方宁对清平关守军的油滑惫懒也早有耳闻,盖因此关位居南朝北部戎关最外围,与其后金汤堡垒的防御线相距位置十分尴尬,救援极其不便;既无深壑之险,也无强固工事,如一户文弱怕事的主人家闭门谢客,街上流氓恶霸一旦上门,必先一脚踹开大门,再将他捉出来暴打一顿。清平关就是这两扇纸糊的大门,从外形上看,起的应该是阻隔来人的作用,实际阻无可阻,拦之不住,只能徒劳无功地吱呀几声。所差只在死物无灵,而人有血肉。大门斩烂,只需伐木刨平,涂上清漆,就可恢复原貌;城关踏破,却是生灵涂炭,尸横遍野,年轻的躯体一旦倒下,永远回不去梦里春闺。二十多年间,清平关横遭北族六度攻占,城墙之下妇啼儿哭,乱坟岗上白骨枕藉。与千叶签订盟约之后的数年,已是难能可贵的和平时代了。清平关守军如此贪生恶死,实在是打怕了,也打倦了。屈方宁内心又何尝愿意开战,只是身份使然,只好继续出言挑衅:“你那群呆头愣脑的兵,又给人打蛋花汤似的打散啦?怎么,要不要哥哥再给你来个二石一鸟的节目啊?”
    贺颖南原本形容憔悴,此刻突然抬头,通红的眼睛紧盯着他,厉声正色道:“姓屈的,咱们一码归一码。你杀我五哥,是你我之间血海深仇;上次之事,算是承了你的情。这一次不谈过往,你敢动我沈七哥哥一根头发,我必令你后悔终生!”
    屈方宁丝毫不惧,嘻嘻一笑,道:“贺小九,我又不是聋子,你大吼大叫的做甚么?我是一片好意,念你新婚不久,担心你老婆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嘴上胡拉鬼扯,心中十分鄙夷:“那位花时久雨,同贺小九是甚么关系?一口一个沈七哥哥,也不怕别人肉麻!”
    
    第61章 云影
    
    贺颖南目光一寒,还未应声,左近一个苍老愤激的声音已经厉然响起:“我等将士为国而死,父母妻儿自有人照顾抚恤,要你这北狗操甚么心?”
    贺颖南一听来人声音,忙拨马迎了上去,责道:“包叔叔,你怎么来了?军医不是嘱你卧床静养么?”
    来人须发花白,一边颧骨已为人削去,一张脸萎缩塌陷,望之不似活人,倒像尸棺中的厉鬼。闻言只森森一笑,露出焦黄的牙齿:“北狗都吠到城下来了,还静养个麻皮!姓包的只要有一口气在,爬也要爬到战场上来!”
    他身后密密丛丛,却是一队衣甲鲜洁的轻骑兵,风度气象皆与边关戍军大异,仿佛世家公子与山野村夫之别。为首之人年纪甚轻,目光倨傲冰冷,开口更是冷冰冰的,一丝活人气也无:“贺将军,包校尉是替我等引路而来,勿怪。”
    贺颖南一见他,更是吃惊,冲口道:“你怎地出城来了?沈七哥哥身边可有人保护?”
    那人冷冰冰一拱手,道:“侯爷有令,命我等前来襄助贺将军,但凭吩咐,无有不遵。”从腰间摘下一道碧玉虎符,向贺颖南怀中一扔。
    贺颖南仿佛接了个烫手山芋,拿也不是放也不是:“这……怎么成?你堂堂御前四品统军使,如何能听我号令?你们禁卫军专程从京城赶来,自然以保护沈七哥哥为第一要务。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哪有脸回去见太子殿下?”
    包校尉听他们噜噜苏苏,早就大不耐烦,一条伤痕累累的手臂刚劲有力地一划:“行了!什么你的我的?纪军使都说不在意,贺将军你也别太见外了。庆州守不住,大家都是一个死字。尸体烧作一堆灰,到时更不必分你我了!”
    纪军使木然道:“正是此意。”抬起一双眼角狭长、略微下垂的眼睛,向对面敌阵冷冷望了过去:“听说手刃贺五郎之人也在此间,不知是哪一位?”
    虽是一句问话,实则视线已落到对面红鞍白马之上。他曾听贺颖南描述过此人样貌,知道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蛮子少年,料想大约是个精赤上身、血红脸膛的悍勇之姿。此刻一见,却是一阵诧异:“怎地这少年直勾勾地盯着我,看起来一副要哭的样子?”
    他哪里想得到,屈方宁此刻心中早已叫喊了千百遍:“子厚表哥!我是苏方宜,舅舅第一次带你来我家时,你非说我是个女孩子的苏家表弟!你小时候常常带我捉蚂蚁、打燕子窝的,现在……你自然早就不认得我了。”
    只听纪子厚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追风千人斩,屈方宁?”
    屈方宁稳住心神,望着他哼笑一声:“正是。纪军使有何指教?”
    纪子厚寒冰般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无他,受他人之托,前来送你一样东西。”
    话音落处,只见他束得紧紧的袍袖凌空一振,一道乌光离手飞起,霎时向屈方宁喉间缠了过来。
    这道乌光来得好快,千叶众兵一声惊呼还未出口,只见红光暗昧,一支长枪从屈方宁身侧斜斜挑出,呛啷一声,恰好将其挑上枪尖。定睛看时,却是一条乌黑细长的流星锁子锤,两头各坠有一只小小铜球,此时兀自撞动不休,可见这一掷力道之刚猛。
    纪子厚眼中惊骇之色一现即收,望定执枪之人,淡漠道:“久闻鬼王将军膂力盖世,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御剑漫不经心道:“好说。纪军使家学渊源,一招踏云飞星使得纯熟无比,已有令尊七八分火候,着实是后生可畏。可惜……”枪身微微一沉,也不见他抬手振臂,那垂逶尺许的乌黑铁链一声嗡鸣,从枪尖上倒转飞起,如长了眼睛一般,向南军阵前横扫过去。
    他这杆流火炙热如沸,铁链悬挂片刻,已经烧得暗红发烫。只听几名排头兵连声惨呼,一枚铜球正中一名小兵头部,脑壳一瞬间打得碎烂,红白脑浆喷出二尺多高。一人颜面正着,整张脸孔顿时凹陷下去,五官霎时变得极为可怖。铁链扫荡之处,五六人脸上烧得皮焦肉烂,空气中满是焦臭气味。
    御剑这才将下半句话淡淡补完:“……纵使纪伯昭今日亲至,断臂复生,在我手下一样过不去三招。”
    纪子厚脸上也已变色,声音却镇定如常:“鬼王将军教训得是,是晚辈太过唐突了。”一句话拉开辈分,谦恭而不示弱。
    御剑这才打量了他一眼,目光中颇有玩味之意。纪子厚尚处之泰然,他胯下坐骑却畏惧般退了两步。
    忽听一阵齿根格格咬响之声,却是那貌若厉鬼的包校尉所发。只见他双眼喷火,牢牢盯住御剑,嘶声道:“御剑天荒,你可认得我?”
    御剑冷冷瞥了他一眼:“谁?”
    包校尉厉声道:“原庆州总兵黄雨频属下,第九军玄字营副将,包永寿!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你这双眼睛,我记在心里整整七年了,没有一刻忘记过。我这些年唯一的心愿,就是要你好好活着,千万别死得太早。我要让你亲眼看着同胞兄弟一个个死在眼前,要你亲口尝尝这生不如死的滋味!……”
    御剑漠然道:“原来是当年黄氏九军的残渣余孽。嗯,当年庆州追随黄雨频殉城者,共有二百八十三人。对这些忠义之士,我是很佩服的。”
    包永寿哑声笑道:“姓包的早就死啦!从庆州失守的那一刻起,我已经死了七年零九天!我这半边脸,是你杀得性起时,随手削去的!我带着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苟活至今,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替黄总兵一门英烈、庆州三万义士报仇!”
    他身旁一名疤面部将应声道:“不错,我等岂是贪生怕死之徒?”
    御剑哂道:“阁下又是何许人?”
    那疤面部将咽了一口唾沫,梗着脖子叫道:“原洪字营指挥使……傅天明!”
    御剑嘲道:“将死之人,不必自报姓名。”红光一舞,战鼓声催,鬼军如黑色云团般向南军盘布过去。
    贺颖南与他在金城关下交过几回手,知道他起手强势,锐不可当,近战瓦解外围兵力,可称轻而易举。即传令中军向两翼疾展,前军变后军后移,避开正面接战。禁卫军以戍守京城为业,从未真刀实枪地对阵迎敌。此际在纪子厚喝令下,精骑掠后,弩手内趋,动作步伐精准如昔,竟不露半点乱象。奈何清平关守军实在烂朽成泥,不能作糊墙之指望。短兵尚未相接,只吃了片刻鬼军闻名遐迩的垂拱形箭阵,就阵脚大乱,两股战战,东、西、北三面皆出现偌大缺口,兵队几乎溃散。
    唯有包永寿怒目圆睁,大喝一声:“来得好!”一夹马腹,自南方阵中跃马而出,径自向御剑方向杀来。
    贺颖南正嘶声大喝、召集溃军,焦头烂额之际,见包永寿双目血红,向箭雨中飞驰而去,百忙之中骇然疾呼:“包叔叔,回来!”
    纪子厚亦回马喝道:“包永寿!侯爷有令,只守不攻,只退不进!侯爷奉旨监军,他的命令就是圣上的命令!你敢抗旨么?”
    包永寿哈哈长笑道:“退?这些年我退得太多了,不想再退啦!”手中铁枪高举,叫道:“第九军将士何在?!”
    清平关守军中响起几声稀稀落落的应答声:“……在!”
    包永寿一只肌肉萎缩的独目精光暴射,吼叫道:“出列!”
    五六名年长兵士从乱军中驱马而出,其中一名两只手臂都已断折,只靠上臂两个肉支捧着一杆短矛,瞧来颇有几分滑稽。坐骑也是非老即瘸,往阵外一亮相,立刻引起一阵哄笑,哪里谈得上甚么壮烈?
    包永寿却仿佛领率了千军万马一般,一张鬼魅般的脸上全是凛凛豪气,铁枪划了个“进”字令,喝道:“兄弟们!如今日再令北寇入关,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黄总兵?”
    那几人皆是永乐末年六族进犯之时,随黄雨频出城抗击、死守到城破之日的庆州守卫,闻言脸上无不流露悲愤之意,齐声应道:“正是!”虽只五六人之声,却似上百人怒吼一般。
    但见白影一闪,血光四溅,包永寿右臂已被一支雪白的羽箭贯穿,铁枪顿时脱手。他不闪不避,左手向前一探,接过下坠铁枪,向箭发之处狂吼道:“北狗,你以为射断老子一只手,老子就怕了你吗?”左手翻出,握住箭杆上部,尽力一提,竟将整根羽箭硬生生从臂上拔了出来。只听他近乎疯狂地大笑道:“老子就算只剩这一只手,也要拖你一起下地狱!”
    屈方宁本拟阻他上前,不料他如此硬气,只得重新挽弓,一箭射透他左肩:“现在呢?”
    包永寿赤手拔箭,失血极多,本已支撑不住。肩头再中一箭,左手再也无力握紧,铁枪一松,脱手而落,人也缓缓向前倒伏,眼见是不行了。
    几名跟随者齐声悲呼:“包校尉——!”
    屈方宁一颗心还没回到胸腔,只听正在思谋退路、且打且散的南军之中,发出了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呼。
    抬头一看,只见包永寿俯下的身躯一寸寸直起,两条鲜血淋漓的手臂软软垂在身畔,口中却衔着一杆寒光闪闪的镔铁长枪。
    这铁枪下坠之势太急,他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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