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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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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定是因为爸爸做了过分的事呢。”
    面具下的男人短促地笑了笑。一个尴尬无比的问题在嘴边浮现,更尴尬的是他居然问了出来。
    “现在,过得快活么?”
    怀里的人竟然没有大开嘲讽。他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没有让对方在尴尬中等候太久。他轻轻地对天空说:“其实,比孩子还严重的东西,你也给过我的。”
    对话就此结束。为什么有这么莫名其妙的对答呢,大约天亮之前,他们都有一点恍惚。
    只穿囚衣的人在太阳升起之前就已离去。他替自己准备了一张铁弓,将自己绑在箭上,背心抵弦,足心踏把,然后对他说了一句:“把我射出去!”
    蒙着眼的男人站起来,搭弓开弦。本来有一些临别之辞,在晨曦云翳之间似乎也无说出来的必要了。
    他将携带他一夜精液的身体射向太阳。他听见他沙沙的声音在离弦飞去的远处遥遥响起:“看……!”
    蒙眼布落地与他背翼打开的声音同时发生。他的眼睛在最初一阵轻微的不适之后才能睁开。他射出的两者都已不在,只有帕夏奇格尔河在脚下滚滚流过。
    ——那是一条色如黄金、灿烂辉煌的大河。
    他突然大笑。永不改变的康居宁塞上,被掏空身体的男人鱼贯而出,白发的圣母正在浮桥尽头等候,黑马载着一名不甘心的少女昂首嘶鸣,——但怎么说,这一切都是多余的。

    第73章 地宫
    
    屈方宁心中咚的一跳,模棱两可地道了声:“什么?”用的却是北语。
    苏音对他的反应似在意料之中,颇有老成之风地一笑,在胸前打了个花的手势:“莫离关前,二十年后!我姓杨。”
    屈方宁听他自报家门,心中已信了七八分:“哪个杨?”
    苏音一笔一画比划:“木易杨。南山有桑,北山有杨?我读的书不多,别的便不会了。”
    屈方宁睫毛微动,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仍以北语开口:“为何找上我?”
    苏音与他对视,眼中笑意更多:“若是说我一见你便觉亲切,仿佛冥冥之中有无形之线牵引,迫不及待要与你相认……你信不信?”
    屈方宁断然道:“不信。”
    苏音道:“我若说柳狐有意于你,曾派专人打探有关你的情报;我追查到小燕山下,发现你来历不明,却瞒而不报呢?”
    屈方宁缓缓摇头,道:“不信。”
    苏音无奈地挑了挑眉:“好罢。我本来是想杀了你的。”
    屈方宁突然笑了出来,换南语道:“那就错不了了。”张开双臂,一径扑入他怀里。苏音诧笑道:“这便信了?”屈方宁笑道:“杨大哥有所不知。我们几个从小谨慎惯了的,对同类的气味天生敏感,一见面就非弄个你死我活不可,那是万万错不了的。先前失礼之处,还望大哥莫怪。”
    苏音笑道:“你谨慎得很是。我怎会怪你?”心中欢喜无限,嘿的一声,将他往天上高高抛去。屈方宁哈哈大笑,搂紧了他的头颈。虽是头一天相认,已如数十年的兄弟一般亲密了。苏音自叙身世,却是安国公杨绍之后,在家中排行十一,年长他六岁。在毕罗藏身多年,只是个低阶侍卫,莫说中央机密,连寻常话都无人与他说。柳狐如今视他为心腹,全赖当日水中挡箭之功。屈方宁道:“杨大哥水性怎恁地好?”苏音道:“家母原是太行山下渔家女,我自小在野洋淀子里凫水长大,母亲织席,我贩些红花白藕、团鱼螃蟹,日子过得自由自在。直到十一岁上,父亲才打发人接我母子二人进京。如今给人撂在这里,别的倒也罢了,只有这个老子娘,着实想念得紧!”说着,眼眶也自红了。屈方宁在旁笑道:“兄弟从前也是这么想,后来念头一转,想起往日在家之时,斗鸡走马,不务正业,常将老母亲气得打跌。只当给她讨个清净罢!少在眼前几年,也少生几年闲气。”苏音拭目笑道:“兄弟说得好!大丈夫志在天下,却无端作此儿女之啼,教你看笑话了。”屈方宁摇手道:“别看兄弟话说得漂亮,哭着叫娘的时候你还没见过呢!”二人相顾大笑,郁郁之色一扫而空。嬉闹罢了,便彼此拉了手,亲亲热热地坐在岸边说话。屈方宁道:“老狐狸叫人追查我?什么时候的事?打探到甚么没有?”苏音追忆道:“大约是去年六月起始,多半是因为你跟……谈情说爱的关系了。我们动身之前,还巴巴地派了贴身侍女来,让人打听你病得如何了。你揽了这么大一个宝贝,还欲擒故纵的,吊人小姑娘胃口么?”屈方宁怔道:“公主问起我?……那她怎地又把珠子还我?”苏音诧道:“甚么珠子?是了,老狐狸年前确是问她要过一枚珠子,说是病邪侵体,要拿甚么贴身之物压一压邪祟。这其中难道还有隐情?……兄弟,你怎么了?”
    屈方宁回过神来,只觉说不出的讽刺可笑,摇头道:“一言难尽!那也是阴差阳错,怨不得人。”揭下面具,掬水洗了把脸,暗自寻思:“老子本想骑驴找马,结果鸡飞蛋打,两头作空。不想峰回路转,还有几分筹码在这里。只是如今威风不再,手也断了,不知她还中意不中意?”
    苏音不知他心中所想,半揶揄半正经道:“公主自然是要送给你们做人质的。国会一早定了必王子,老狐狸却不甚满意。你可知其中缘由?”
    屈方宁想也不想,立即道:“老狐狸最爱煽风点火、四处挑事。一旦两国和睦,他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只好烂在口里,难免凄凉寂寞。”
    苏音拍腿大笑:“正是!我看今夜你不妨如此这般……哄得老狐狸心花怒放,再要横刀夺爱,就有人撑腰了。公主的嫁妆非比寻常,光目连山矿井至少就有二百处。你只要顺利坐上驸马爷的位子,万事便有了圜转余地。”屈方宁苦笑道:“杨大哥有所不知,兄弟不是不想讨这个老婆,只是有一个人须放我不过。”苏音还道他指的是必王子,只道:“那有何难?扎伊王宫号称地下迷宫,杀机阵阵,机关重重。你暗中跟随在他身后,引他去刀坑箭阵也好,放些毒虫毒蛇也好,趁他没注意时背后捅刀子也好,何愁弄他不死?保准人不知鬼不觉,连尸身都寻不到。”说到这几句话时,自然流露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凶悍之气。
    屈方宁叹了口气,暗想:“要是只有草包王子挡路,那便容易多了。”再叙几句,眼见时辰已经不早,恐人生疑,便起身赶往营地。二人俱都满面笑容,喜气洋洋。屈方宁拉着他手,道:“杨大哥,今日与你相认,我真是说不出的高兴。等咱们回去了,我天天来找你玩。你爱喝什么酒,喜欢什么戏文曲子,相中哪家的姑娘小姐,都只管跟我说!”苏音喜道:“好极,我绝不和你客气!只是京都没甚么好玩的,不如杨大哥带你去太行山下,请你坐梭皮船,教你捉乌龟螃蟹,折个大团荷,给你做雨帽儿。”屈方宁连声道好,随即想起两位故友,心中一阵空落:“贺大哥的江陵千里,小韩儿的大理山茶,我终究都看不见了。”又说起禾媚楚楚之事,苏音颔首道:“我记得她的声音,那是决计错不了的。若有机缘,再与之相认便了。她一介女流,能有今日之地位,其中艰辛苦楚,比我们更不知多了几多。”
    屈方宁心道:“你兄弟我今日混得这般模样,也很是付出了一点艰辛苦楚的。”说话间营地已至,苏音面色一敛,又恢复成了那鬼魂般的侍卫。柳狐盘膝而坐,手拈棋子,笑问:“今日赌注,屈队长可琢磨出来了?”屈方宁一笑而坐,道:“说不得,只好拿个花头搪塞搪塞了。我如输了,便将此战功勋,全部献给将军。”
    柳狐手上一顿,旋即深深笑道:“那怎么敢当?”对坐弈棋,二人先各胜一场,第三局却是屈方宁输了半目。柳狐赢得不易,拊掌笑道:“侥幸,侥幸!”屈方宁遗憾道:“将军爱马心切,属下连使几个绊子,竟没占到一分便宜。”柳狐朗声笑道:“那是说笑的。我还能要你的东西?马你也骑去!”屈方宁一笑起身,拱手道:“愿赌服输。何况属下双手无力,早已是个废人。空口许诺,未必拿得出甚么真货。将军以名马下注,已经吃了好大的亏了。”往后数日,大军与扎伊王军正面相遇,战火一发不可收,打得异常激烈。必王子本欲挥兵直上,一展雄风,却被郭兀良、什方一左一右,将其架空在后方。不但未有痛斩敌首之壮举,连敌人的衣角也摸不着。屈方宁牢牢护卫在他左右,更是闲来无事,淡的出鸟。一连多日,毫无建树。再过几日,新肃清军也加入战团,与王军泾渭分明,却隐隐有联手相抗外敌之意。巴达玛亦率叛军赶到,远远地坐山观虎斗,箭头却齐齐指向王军,同胞手足之情,早已荡然无存。燕飞羽仍做男儿打扮,一袭红色披风飞腾如火焰,见场中激战正酣,一扭身,径向巴达玛大麾下奔袭而去。柳狐啧啧笑道:“古语云:攘外必先安内。燕统领深谙治兵之道,实乃女中丈夫也!”
    巴达玛一见燕飞羽,瞋目裂眦,大叫一声:“贱婢,来得好!”单腿一夹马腹,上前迎战。燕飞羽身形轻灵,叛军万箭齐发,如何射得她中?
    柳狐向御剑道:“鬼王殿下,亲王手中尚有几万兵马,咱们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笼络一下?”
    御剑一张黑弓已擎在手中,见燕飞羽步履轻盈,又见王军边战边退,徐徐散开,早知情势有变,沉声道:“燕统领心比天高,我们做的人情,她未必看得上眼。柳狐将军不怕真心错付,不妨一试。”
    柳狐意味深长一笑,道:“在下又不是昭君、夷光,不曾被心爱之人送入敌手,谈何错付?”一声令下,盟军箭如飞蝗,向燕飞羽射去。
    必王子早就等得不耐,此时早已拉满了金弓,向燕飞羽劲射。他箭术精湛,一根灿烂金箭破空而去,转眼已到红影身前,眼见要透胸而过。他巴不得要出这个风头,大吼一声:“落马!”
    只听燕飞羽一声冷笑,在马鞍上伶俐地一蹬,斗然鹰羽一张,离鞍飞起。但见万千羽箭,都从她足下飞过,彼此撞击之声,响彻四野。
    唯有一支不起眼的短羽小箭,长了眼睛般随她身形飞起,在她头盔上当地一声,恰好击中太阳穴要害。可惜力道太过微弱,只撞得她头微微一偏,便无力地坠落地下。
    燕飞羽一飞冲天,高声喊道:“巴达玛,这个给你!”手中一物高高抛下,既黑且亮,似是女人头发之属。
    巴达玛一见这束头发,眼角颤抖,几步抢上,紧紧握在手里。燕飞羽在空中一个漂亮之极的回旋,叫道:“王后之意,你自己好好领会罢。失陪了!”鹰翅斜斜一划,从千叶阵前掠过,眼角向御统军一瞥,嘲道:“追风千人斩,你刚才那是甚么玩意,绣花打苍蝇么?还是病了一场,连弓都拉不开了?哼,看见你这个废物模样,你娘我当真心疼得紧!”
    柳狐见屈方宁一箭射空,长长惋惜一声,啧然道:“听说屈队长大病一场,身体大不如前,看来果真不假。唉,少年折翼,风华不再,着实令人扼腕!”
    御剑漠然道:“亲王四万人马转眼将至,将军好意,我代他心领了。”果见巴达玛手捧那束长发,脸色变幻莫测,突然一声暴喝,金杖指处,叛军箭头有如一波黑潮,唰啦一声,一齐转向盟军。柳狐忙催动阵法,与叛军战在一起。鬼军、郭兀良军合力围剿肃清军,一时势均力敌。燕飞羽却喝令王军分三股散开,企图从东面撤退。必王子刚在她身上栽了个大跟头,如何咽得下这口气?金弓一挥,命御统军一左一右两名副将各率一队包抄王军,两面夹击。他则独自率领一支千人轻骑,在护卫军紧锣密鼓的保卫之下,向燕飞羽冲杀过去。燕飞羽似措手不及,逐渐被逼退至东北角。再抵挡一阵,更是左支右绌,渐渐不敌。必王子大喜,叫道:“臭娘儿们,今天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一马当先,向东北角冲去。燕飞羽胯下战马团团转了几圈,扬尘四起,显然亟欲突围,却是无计可施。忽听御统军一阵欢呼,只见她手捂左胸,缓缓栽了下去。
    必王子急于立功,高声叫道:“我的!”双足一点,人已在半空;金刀倏然出鞘,向燕飞羽头颈疾砍过去。
    屈方宁护卫在前,见他突然跃起,深知不妙,急道:“殿下不可!”
    话音未落,只见燕飞羽“倒下”的身躯从马腹下缓缓探出,一双高挑凤眼里满是得逞的笑意,手中一把极细银刃寒光闪闪,耀眼生花。
    必王子方知中计,心中只叫得一声:“不好!”眼前银芒一动,一把小刀快若闪电,正正地劈向他脑颅之间。
    屈方宁不及细想,一手扯断面具细绳,就手一旋,乌光飞舞,恰好笼住刀刃,可惜手上无力,只撞得微微一偏。眼前血珠飞溅,必王子脸上早着,骇得面如土色,跌落下来。屈方宁伸臂一揽,将他接在自己马上,力道一时用急,只觉左臂剧痛。燕飞羽冷冷道:“又是你!”令旗一张,两股兵力合围进击,向御统军绞杀过来。御统军长年在王宫附近驻守,临阵经验少之又少,见王子负伤,敌人凶猛,一时阵脚大乱。副将大叫:“退!退!”众人仓皇掉头,欲与盟军会合。燕飞羽手下王军早已分为三股,其中一股早从背后截断,如何退得回去?
    郭兀良见御统军陷入重围,便欲抽身而出,前往救援。见御剑漠视不理,反向新肃清军撤退的西南方追去,流火红光闪处,将一名头领并两名护卫拦腰砍断,三个身子烧作六截。鬼军发一声喊,阵型收紧,围剿散兵。他诧异万分,叫了一声:“天哥!”搭手一望,只见屈方宁已接掌御统军令旗,命左右副将排开阵势,口中喝令不绝。细看来,长枪步兵在外围盾护,泼水不进;刀兵在护卫下乍分乍走,且杀且散;弓骑兵五人一队,五队一营,箭雨齐下,将王军三股兵力打散,使其不能合击。阵型灵动,战法狠准,一开始尚有手忙脚乱之相,不过一炷香时分,已经稳占上风。燕飞羽起初还讥嘲几句,到得后来,只觉身边可用兵力愈来愈少,放眼一望,尽被分断在御统军阵法之内,不能互相接应。咬牙作背水一搏,屈方宁令旗轻轻一摆,千叶御统军前阵变后阵,四方四角结成圆环,犹如雪花朵朵,步法回旋,优美之极。王军就困在这美丽的阵法之中,好一似铁索缠身、蛛网缚足,一步也动弹不得。燕飞羽无计可施,跺一跺足,在几名心腹护卫下脱身离去。披风刚一打开,一支火箭擦身而过,烧掉一边羽翼,还弄了个灰头土脸,狼狈万状。只见屈方宁遥遥在阵前立马,手中火把向她一指,高声道:“燕统领,废物的滋味怎么样啊?”
    燕飞羽怒极,劈手夺过身边一人披风,眼见就要上来拼命。巴达玛此刻却已率兵赶到,掩护着她与残余王军去了。
    郭兀良这才咂摸出点味道来,心中摇头暗笑:“方宁的阵术稳准狠辣,与天哥系出同源,想必是他亲手教导而成。”见必王子伤势无甚大碍,心中石头落地,笑赞道:“方宁,你本事好得很啊!”说着,用力瞥了御剑一眼,让他顺势夸奖几句。御剑还无动于衷,柳狐早就跳下马来,一把握住屈方宁的手,赋词比兴,一唱三叹,溢美之辞滚滚而出。除了乌熊等少数洋洋自得者,别人听了都不禁脸红。末了咽下一口唾沫,还不忘讽刺千叶大材小用,此等将才如在他毕罗,定当大用云云。
    必王子被燕飞羽设计入局,飞刀破面,骇个半死不说,还被屈方宁抢尽风头,更是又气又恨。听柳狐大肆吹捧,显然十分中意此人,心中妒怒交加,劈手就给了屈方宁一个耳光,痛骂他护卫不周,导致自己俊脸破相,几有性命之忧。郭兀良看不过眼,喝道:“阿必!你妄自行动,如何反怪旁人?还不向屈队长赔不是!”必王子涨红了脸,叫道:“你也护着他!你们都护着他!”金弓一摔,怒冲冲地拨马而去,还踢了马夫一个跟头。郭兀良恨铁不成钢,厉声道:“你给我回来!”御剑漠然一抬手,放他去了。郭兀良还要追拿,什方在旁劝道:“殿下正是好胜的年纪,突然事事给人比了下去,一时难以服气,那也是人之常情。你做师父的,也莫太心急了。”郭兀良摇头道:“都是我素日管教不严之过。”到屈方宁身边一看,见他脸上浮着四道鲜红的指印,忙唤人拿药油来,亲手给他抹上。见他一双眼黯然看着前方,抬眼看时,只见红光微明,马嘶声声,御剑高大的背影早去得远了。他心中又是恼火,又是奇怪:“怎地这孩子病了一场,天哥对他便不管不问,如同陌路人一般?”
    屈方宁回到营地,乌熊几个一拥而上,将必王子从里到外骂了个通透,直骂得他头顶生疮、脚底流脓才罢。屈方宁不以为意,托住一边肿脸,吐字不清地说:“打怕什么?让他打!下手越狠,打得越重,别人越知道他是个脓包废物,跟老子面前一比,屁都不是。”乌熊瞠目结舌,大赞老大高明。此时军机处一名将官来到,请屈方宁换件干净衣服,前往主帐一行。主帐是行军途中高层将领议事之所,以他今日身份,并无进帐资格。当下心想:“御剑天荒叫老子洗干净滚过去,那还有什么好事?他妈的,草包王子扇我耳光,他正眼也不理。搞老子的屁股,倒是兴致勃勃。”草草清洗身体,连内衣都换过了,将脸上的瘀伤着意描绘了一番,这才紧赶慢赶送上门去。帐门一掀,只见高朋满座,热议不绝,帐中铺着一张巨幅羊皮地图,柳狐正手指一处侃侃而谈。他心中暗叫一声惭愧,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听众人口风,似是对巴达玛叛军一支的意见有分歧。有主张一鼓作气打灭的,有倾向于挑拨王军、叛军关系,令其自相残杀的,也有少数几个建议与之联手的。什方有意让王子展露锋芒,询道:“殿下有何高见?”必王子一口恶气憋了好久,拍桌道:“自然要打!”柳狐在旁悠然道:“亲王这次卷土重来,比从前稳扎得多。加之兵雄马壮,足有五万之数。想要一口吞灭,可不大容易。何况他虽曰叛乱,到底占了地利人和,我们远道而来,粮草兵马,都消耗不起。”必王子梗着脖子道:“那……就让父王增派军队、补足粮草,说什么也要把他拿下!”
    这一次非但柳狐,在场之人都不禁暗暗摇头。屈方宁心中好笑,暗想:“这草包想得便宜。养一支军队要花多少钱?你当你父王是神仙么?”只见御剑盘膝坐在地下,戴着腕甲的手在地图上一下下轻叩,显然正在沉思。须臾,手上动作一顿,鹰隼般冷漠的目光也抬了起来,环视一周,恰好停在他身上。
    屈方宁心中怦然一跳,只见他面具下的嘴唇微微一动,柳狐已抢在他面前开口:“屈队长,在下想听听你的意见,行不行?”
    屈方宁心中一笑,道:“属下身份低微,不敢妄言。”
    必王子一听他的声音,那是说不出的不痛快,驱逐道:“这里是军机重地,谁准你进来的?”本欲起身赶人,给郭兀良狠狠瞪了一眼,这才不敢出声了。
    柳狐笑眯眯道:“说说有什么打紧?集思广益嘛!鬼王殿下,不是在下有意絮叨,实在是你们屈队长才华横溢,在下一听他开口,就觉得如沐春风。想来鬼王殿下心怀宽广,一定不会见怪。”
    屈方宁忍笑道:“那属下就大胆说了。言辞失当之处,还望见谅。”
    柳狐立即做个请的手势,示意他老人家洗耳恭听。御剑面色阴沉,一语不发。
    屈方宁离座行了一礼,才道:“属下认为,我们只有跟亲王联手,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少的伤亡攻破王宫。”
    柳狐长长拖腔一声,讶道:“亲王当年因辛然之事,与鬼王殿下闹得……势如水火,如何肯与我们合盟?”
    屈方宁垂下睫毛,一字字道:“我们只要答应他,踏入王宫之日,将禾媚楚楚献给他就行了。”
    
    第74章 朱颜
    
    柳狐饶有兴味地点一点头:“愿闻其详。”
    屈方宁道:“今日阵前,燕飞羽以一缕长发稍加暗示,亲王立即倒戈相向。想来禾媚楚楚虽叛投别人怀抱,他却始终不能忘情。这女子来历不正,曾致手足兄弟反目成仇;兼之狐媚惑主,把持后宫,举止不端,不能服众。手下更养着燕飞羽这头恶犬,手握重兵,滥杀贤臣,闹得人心惶惶,不可一世。如今大叔般铁了心要立她为后,王室贵族反对者众,新肃清军对她更是恨之入骨,正好可以善加利用。只须让他放出话来:身登大位之后,清剿禾媚楚楚等一干党羽,新肃清军自然乐意替他效命。单凭他们两股兵力,对抗二十万王军,胜算微乎其微。假若与我们联手,那就容易多了。我们只消与他暗中约定,无论何人擒住禾媚楚楚,都交由他发落。到时他是言而无信也好,是归隐遁逃也罢,便与我们无关了。”
    他一番话语条理清晰,丝丝入扣,虽然脸颊高高肿起,发音有些不清不楚,帐中诸人也不禁渐渐安静下来,聆听他一个人说话。听罢,均相对颔首,颇觉可行。柳狐却拍腿大笑道:“好一个便与我们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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