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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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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峭,背包沉重,大汗淋漓地上了峰顶,蓦然回首,千峰拱列,壮丽如画——
需要的是只是刻苦和坚持。
每日下午,陈操之除了半个时辰的书法练习外,主要是研读王弼的《周易注》和《老子指略》,以及从葛洪那里借来的郭象著的《庄子注》,三部书齐头并进,每日精读一段,互相参照,细心写下读书笔记,对疑难不解之处一一记下,等着去初阳台道院向葛洪请教。
而夜里,陈操之则是抄书,书是从葛洪那里借来的,上好的左伯纸抄了一卷又一卷,若是贫家子弟,这买纸的钱都出不起,陈操之用行楷抄书,又快又好,每抄完一卷,就亲自动手用丝线和锐钻将一叠写满墨字的纸张装订成后世书籍的模样,这就是钱唐陈氏的藏书了,宗之和润儿以后再不用为无书可读而发愁了。
陈操之装订书籍时,在一旁帮忙的是小婵和青枝,二婢都夸操之小郎君心灵手巧,做什么事都干净利索。
每隔四日,陈操之都带着来福和冉盛,步行二十里去葛岭初阳台,向葛洪讨教读书疑难,并把前日借的书归还另借,葛洪总要就归还的这卷书向陈操之发问,往往发现陈操之已经把这卷书背诵下来了。
丁幼微曾说做陈操之的老师是一件快活事,葛洪也是这样,陈操之问到的书中疑难都不是泛泛的问题,需要葛洪这样的儒道大家也打点起精神来作答,这对穷毕生精力求知求道的葛洪来说自然是乐此不疲,有一种精神一振的感觉,而作为学生的陈操之则是一点就透、小扣则发大鸣,让作为师者的葛洪也觉得受益。
六月中旬的一个午后,葛洪与陈操之在三清殿边上的小轩窗下坐着,一番辩难之后,葛洪大为惜才,说道:“操之,以你的苦学颖悟,贯通儒玄两大学问并非难事,只是你出身寒微,这是命中注定之事,你想凭自己学识治国平天下,只怕步步荆棘、阻力很大,高位显职俱被世家大族把持,不在其位如何谋其政?依老道之见,你不如干脆摒弃世俗功名之念,随我炼丹修道、著书立说,藏之名山,传于后世,亦是不朽之事,圣人有云‘上者立德、中者立言、下者立功’,俗世功业最是下品,而著书不朽,则德亦在其中矣——操之以为何如?”
陈操之还清楚地记得一月前陈家坞大门前发生的那一幕,那两个无品胥吏都敢欺上门来,背后操纵的也不过是个九品主簿,所以说这世间功名权势实在是不能不去追求啊,他怎能不顾家族的危机,只求独善其身,脱身高蹈追随葛洪去修道?慢说他不信修仙,即便神仙真有,那也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才行。
陈操之没有正面回答葛洪殷切的问话,却是微笑着反问:“操之在葛师门下多日,受益实多,难道还不算是葛师的弟子吗?”
葛洪麈尾一拂,哈哈大笑,明白陈操之的心意,说道:“儒家信命、道家改命,操之既是我弟子,想必是要改命的了,我且看你这个寒门子弟如何改变自己的命格?”
……
后一个五日,陈操之再去初阳台道院,便带上了拜师的束脩之礼,算是正式拜葛洪为师了,当然,拜师不等于是要随葛洪入山修道,葛洪也没要求陈操之要读道经。
这日跟随陈操之来葛岭的除了来德、冉盛之外,还有独臂的荆奴,归途中,寡言少语的荆奴突然拦跪在陈操之面前,叩头请求陈操之闲时教导冉盛读书识字,而少年冉盛却愣在一边不知所措。
陈操之将荆奴扶起道:“荆叔,圣人云‘有教无类’,只要冉盛肯学,我就教他。”
冉盛叫道:“荆叔,我不学识字,在我看来,所有的字都是一样的,我分辨不来。”
荆奴又朝冉盛长跪不起,冉盛只好答应学习识字,嘴里低声嘟哝道:“很快就是七月检籍了,我们是无籍流民,又得逃跑了,还学什么识字啊!”
二十八、七夕之美
山居长夏,静谧无事,早晨和黄昏禽鸟鸣叫,最持久的,是此起彼伏的蝉鸣,日光愈炽热叫得愈起劲,而庞然大物一般端坐在九曜山下的陈家坞圆形楼堡,则默默吞吐着远处明圣湖的清凉水气。
因为有琅琅书声,陈家坞楼堡也仿佛有了灵性。
蝉鸣声洋洋沸沸又忽然约好似的一齐噤声,西楼陈氏叔侄就在这样的蝉鸣日影中读书习字,人高马大的少年冉盛也勉强在学识字,负责给冉盛启蒙的是润儿,可笑的是润儿还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条竹尺,指着书本上的字教冉盛念,冉盛念错了,润儿作势要打他手心,很有严师的风范。
被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管教,十二岁的冉盛很觉羞耻,但他也懂尊师重道,从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除了在书房里避不开,其他时候再看到润儿,冉盛就是一个字——躲。
六月很快过去,七月初二,来福从县上探得消息回来,检籍令已下,县署的官差衙胥从七月初三起分批前往本县各民户聚居地开始检籍,县尉统领的五十名步弓手也加强各道路的盘查,无户籍的流民被拘到馆驿,统一解送到郡上,再由郡上按其原籍送到各侨州安置,据说整个检籍要持续到八月为止。
虽说有葛仙翁向汪县令说情,但来福一家还是有点惴惴不安,生怕哪一日冲进来一伙官差衙胥,把他一家都揪到县上去,那就糟糕了,毕竟他这荫户是非法的,葛仙翁当初怎么不让汪县令给他来福一家安个户籍呢?
冉盛和荆叔准备逃跑,跑到会稽郡去,会稽郡各县并未检籍,面相凶恶的独臂老者荆奴对陈母李氏道:“主母,荆奴和小盛先去邻郡避避,等九月间再回陈家坞,我二人在江东流浪五载,从未遇到陈氏这样良善的主家,我二人一定会回来的,小盛还要继续向操之小郎君和润儿小娘子学习读书识字。”
冉盛虽然怕识字,但却不想离开陈家坞,他看上去高大健壮、力大无穷的样子,但毕竟还是个十二岁孩子,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陈操之道:“何必去邻郡躲避!我前几日就向葛师禀过,让荆叔和冉盛去初阳台道院暂避,冉盛帮着葛师采药炼丹,手脚勤快点就是了,谁敢上初阳台去抓你们?”
荆奴和冉盛大喜,当即收拾行囊,向陈母李氏磕了头,随陈操之去初阳台道院,葛洪见了,便安排二人住下,自与陈操之讨论《抱朴子》一书中的金丹微旨,临别时,陈操之又借了葛洪的医学著作八卷《肘后备急方》回去抄录,葛洪原有洋洋百卷的《玉函方》和《金篑药方》,卷帙太浩繁,葛洪不建议陈操之抄录学习,说太耗费精力,陈操之又不打算悬壶济世,有精简的八卷《肘后备急方》足矣。
此后数日,陈家坞平安无事,也不见检籍的官吏上门,来福一家也安下心来,所谓品评田产等级之事也没再听人提起,直到七月初六,才有两个官差来到陈家坞,由族长陈咸出面接待,捧出钱唐陈氏家籍,一一核对人口。
这两名官差全无骄态,没有任何故意刁难之举,看到陈氏户籍上附注的荫户来福一家,也没有惊异的表现,显然是得到汪县令的叮嘱的。
之前西楼陈氏以为风雨欲来的七月检籍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轻易得让人不敢相信,怀疑是做梦,但事实就是如此。
……
陈流自被逐出宗族,就一直呆在县城,起先一段时间都不敢露面,近来才缓过劲来,成了鲁主簿门下牛马走。
七月初七夜里戌时,陈流遵鲁主簿之命到鲁府上拜访,送上不菲的礼品,可鲁主簿却久久没出来见他,这让陈流提心吊胆,思来想去不知哪里开罪了鲁主簿,正心惊胆战,见鲁主簿陪着一位敷粉薰香的中年男子从内厅出来,鲁主簿神态还颇为恭敬。
陈流赶紧迎上去,胁肩谄笑道:“鲁主簿,有贵客啊——”
鲁主簿稍一点头,对那敷粉男子道:“禇君,这位就是在下方才说起过的陈流陈子泉。”
这敷粉薰香的男子便是禇文谦,淡看了陈流一眼,问了句废话:“你便是陈流?”
陈流躬着腰昂着头,谦卑道:“下愚便是陈流,字子泉。”
禇文谦不看陈流,看着厅壁那盏双鱼灯,问:“听说你被逐出陈家堡了?”
霎时间陈流血冲顶门,不是愤怒,是强烈的羞耻,脸胀得紫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鲁主簿道:“子泉,坐下吧,禇君有话问你。”
禇文谦却是一副厌恶的表情,说道:“不必了,那些事鲁主簿对他说便是,告辞了。”
鲁主簿送了禇文谦回来,在陈流面前箕腿坐下,看似随意,其实是无礼,说道:“子泉,你可知方才那位贵客是谁?”
陈流知道应该是钱唐禇氏的人,很可能便是斗书法输给陈操之的那位,但嘴上却说不知,请鲁主簿明示。
白白胖胖的鲁主簿得意地笑道:“钱唐禇氏的弟子嘛,与我乃是知交——”
陈流自然要大大的恭维一番,说钱唐鲁氏结交的都是名门,鲁氏实有世家风范云云。
鲁主簿很是飘飘然,却又面容一肃,问:“你可知我何事要唤你来?”
陈流当然不知,小心翼翼询问。
鲁主簿知道现在的陈流没有了家族庇护,只有死心塌地投靠他,当即也不隐瞒,将陈操之得罪了禇文谦之事说了,说禇文谦觅机要挫辱陈操之,问陈流有何良策?
陈流这才醒悟鲁主簿为什么一心要敲剥陈操之,原来因为禇氏的缘故,不禁一阵兴奋,却道:“那陈操之有葛稚川为他说情,似乎不大好再谋他的田产——”
“现在不提田产那些事,”鲁主簿打断道:“陈操之自恃有才,肯定想在九月登高雅集上卖弄,妄图博取名声,引起郡上来访问的中正官的注意——陈流,你要明白,陈操之若能象其父兄那样博个一官半职,那你在钱唐就真是死路一条了,赶紧流亡他乡去吧。”
陈流冷汗涔涔,声音干涩道:“鲁主簿你有事尽管吩咐,我陈流已经不是钱唐陈氏子弟了,什么都不会顾忌的。”
鲁主簿点点头,问:“那陈操之除了书法、音律之外,还有什么才能?”
陈流对陈操之了解甚少,他只知道以前的陈操之是个木讷的少年,除了孝敬寡母之外并没有别的值得称道之处,但这次在祖堂上他可是吃了陈操之的大亏,不得不对陈操之刮目相看,想了想,说道:“陈操之颇善强记,十岁即能背诵《论语》和《毛诗》。”
鲁主簿不以为然道:“死记硬背算不得什么才能,我是问他义理如何,能讲解毛诗和论语否?”
陈流道:“应该是半懂不懂吧,西楼藏书就那么几本,而且他父兄早逝,根本没人教他,靠自己胡乱背书,能通什么义理!”
鲁主簿对陈流这个回答相当满意,连连点头,却又道:“不过还得想个万全之策,一定不能让陈操之在九月雅集上扬名,要是能弄得他斯文扫地,那就最好。”
……
庸人扰扰,小人苟苟,整日只知算计、纷争,如何感受生活之美?
此时的陈家堡,陈操之一家四口,还有英姑、小婵和青枝,在三楼露台上铺席坐着,小案上摆放着李子、葡萄,还有甜饼,今日七月七,是乞巧节,要吃瓜果甜食,年轻女子要向天孙织女跪拜乞巧。
繁星满天、银河欲流,陈操之向宗之和润儿讲了牛郎织女的故事,小婵和青枝都听得新鲜,问操之小郎君是从哪里听来的,真有意思?
陈操之心想这时的牛郎织女故事可能尚未流传开来,便道:“我是从葛师的藏书看到的。”
宗之和润儿仰着小脸,睁大亮晶晶的眸子,在寻找那牵牛和织女星——
陈操之一边指给他们看,一边教他们念诵: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扎扎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二十九、如此一见钟情
无所事事才会觉得光阴似箭,心里有期盼而且勤勉不辍时,就觉得日子过得很慢,陈操之每日习书诵诗、朝花夕拾,有时会觉得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一天的容量如此之大,临睡时枕上回想,心里很欣慰,嗯,今天又学了很多东西,王弼的《老子指略》已经学完、郭象的《庄子注》已经学到“大宗师篇”、《周易注》最是繁难,还在学习“系词传”、书法的“之”字今天写得颇为灵动,据传王羲之为写好“之”字,特意养了一群大白鹅,观察白鹅曲颈凫水的姿态……
陈家坞是不是也养一群鹅?想着想着,陈操之就睡着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去秋来风景异,九曜山由葱笼滴翠变得苍苍黄黄,晨起登山,落叶满径,立在峰顶,北面大湖吹来的风飒飒苍凉,已经有凛冽之感。
忽一日正午,两辆牛车停在了陈家坞堡大门外,原来这日已是九月初五,丁幼微派人来接陈操之叔侄去丁府别墅相聚了。
婵、青枝自然要跟去,因为陈操之还要参加九月初九的登高雅集,陈母李氏就让来福带着来德和冉盛一起跟去,多个照应。
又是枫林渡口,渡船依然在北岸,不同的是,枫林叶子全红了,一簇簇、一团团,大片大片的红好象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倒映着江水,半江瑟瑟半江红。
润儿很期待地望着陈操之,过了一会,开口道:“丑叔,吹洞箫吧?”
婵笑了起来:“润儿是想着再有人赠宝贝给操之小郎君呢,对不对?”
众人皆笑。
陈操之手扶那棵歪柳,对润儿道:“丑叔再等江上有行船时再吹箫,这空荡荡的不是白费力气吗?”
润儿觉得有理,脑袋连点,眼睛眨眨,可爱极了。
众人又笑,对岸的一大一小两条船这时过来了,牛车上大船,人上小船,艄公长篙朝岸边一点,小船飘然离岸,艄公将长篙搁在船舷外侧,摇橹操船驶向江心。
钱唐江在这一段水流平缓,但江面开阔,从南岸至北岸有四里水路,摆渡过江需要两刻钟。
江水在船舷边微微涌动,不舍昼夜奔流,水花溅在手臂上、脸颊上,沁人心脾的凉。
陈操之取出“柯亭笛”,对着一江秋水吹奏一曲《忆故人》,流水助箫音,悠咽宛转,若四个月前的那个风神萧散的赠笛人在,定会辨出陈操之此时的指法愈加纯熟,吐气出音尽得其妙,音域跨度泛然加宽,更具表现力和感染力。
临到北岸,艄公突然惊道:“听郎君曲入迷,不知不觉往下游飘荡了一程,莫怪。”一定不肯收摆渡钱。
陈操之让来福将四十枚五铢钱排在船舷上,上岸登车,傍晚时分到达钱唐县城东郊的丁氏别墅。
这次来得比上回略早,暮色初下,西边天际犹有暗红霞光,别墅侧门前的那株叶片肥厚的枇杷树下,那个素白绰约的身影正在翘首以待,正是丁幼微。
宗之和润儿这回比上次活泼得多,远远的就欢叫着:“娘亲——娘亲——”
陈操之看着嫂子丁幼微轻盈地提着素裙下摆从枇杷树下碎步奔出,他有这样一种感觉,似乎自上次离别后,嫂子就一直立在枇杷树下等着他们。
……
夜里,丁幼微和陈操之叔侄在二楼书房坐定,宗之和润儿喜滋滋地向母亲献礼,汇报别后四个月的学习成绩,润儿已经能把整部《论语》背下来,而且开始临摹《曹全碑》,上次丁幼微将一本《曹全碑》的拓本送给爱女,那是丁幼微幼时临的字帖,《曹全碑》娟秀清丽,结体扁平匀称,舒展超逸,风致翩翩,长短兼备,在汉隶中秀丽飘逸第一,最适合女子练习,润儿每日练习,现在已经有点样子,好歹不会下笔一团墨猪了。
宗之的《诗经》已背诵至“小雅”,而且陈操之已向他开讲马融的《论语集解》。
见两个孩儿这般聪慧好学,丁幼微眉花眼笑,对陈操之道:“嗯,四个月不见,小郎个头又长高了一截,快有七尺高了吧,学业肯定也大为长进了,上次来福到县里,奉你之命特来见我,陈家坞的事我都知道了,有大名鼎鼎的葛稚川赏识你,嫂子真为你高兴。”
丁幼微清瘦依旧,若不胜衣,搁在书案上的手,骨节修长,显得尤其的瘦,但面部比上次光彩,脸色不再苍白,肌肤有着细瓷的微微光泽。
陈操之向嫂子说了这四个月的求学经历,看了些什么书,遇有疑难葛师又是如何为他解惑的,娓娓道来。
丁幼微道:“我并不知稚川先生隐居宝石山,操之真是有缘,若遇到的是别个高傲隐士,不见得会这么看重你,稚川先生则不然,稚川先生看到你,定会想起他当年求学之苦,稚川先生也是幼年丧父,家道中落,传闻他为了抄录一本书,曾从丹阳句容徒步千里到会稽,好学之名,天下知闻。”
陈操之道:“葛师待我极好,与葛师当年相比,我幸运得多了。”
丁幼微道:“嫂子本来想你这次参加登高雅集之后便去吴郡拜在徐藻门下,现在有了稚川先生,你就不必负笈游学了,等过两年直接去建康。”
陈操之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在家可以侍奉母亲,宗之、润儿也要我作伴呢。”
……
此后三日,陈操之一直呆在丁幼微的小院,照常习字看书,又向嫂子询问登高雅集之事,丁幼微十四岁那年曾随时任六品丞郎的父亲参加过一次钱唐县九月九登高雅集,就是那次与陈庆之邂逅——
陈操之问:“嫂子,州郡的中正官如何在登高雅集上发现人才、擢之入品呢?当场赋诗还是辩难儒玄经义?”
丁幼微笑道:“赋诗、辩难是其一,但中正官取才有时很奇怪的,仅仅是因为你一句话合了玄理,或者因为你坐在山石上、倚在松下风致孤标、洒脱自然,就入了他的眼——”
陈操之失笑,心道:“这很象男女一见钟情啊,这就是晋人所谓的妙赏吧。”
丁幼微也笑,说道:“不过也不是中正官看上了就一定能入品的,还要派人在县上和乡闾访问,看其家世簿阀和道德声望,可取者再赴郡上由扬州中正官亲自审定,报请大司徒颁发入品免状。”
陈操之知道后世关于对九品中正制弊端的指责,因为中正官都是由上品的士族担任,士族高门之间因为联姻关系都是荣辱与共的,所以不用说要偏袒士族子弟而排斥寒门庶族,所谓“今台阁选举,徒塞耳目,九品访人,唯问中正。故据上品者,非公侯之子孙,亦当涂之昆弟也”,这弊端在东晋后的南朝尤为严重。
丁幼微知道小郎的心事,安慰道:“操之,你不用太担心,中正官也是要讲声誉的,他提拔入品的士子如果日后被发现品行不端、才识低劣,乃至触犯刑律,中正官也要负连坐之责的,所以士族子弟固然会被偏袒,但真正的俊拔之才也会被擢取,当然,你想被擢为上品是不可能的,但只要能入品就好,因为这不是一品定终身的,三年后还可以再次品评,希望那时小郎已经让钱唐陈氏跻身士族,以你之才貌,到那时定为上品亦非难事。”
三十、有女同车
相传后汉时,汝南桓景学师于费长房,费长房说:“某年九月九日有灾,家人缝囊盛茱萸于臂上,登山可免灾。”桓景如言照办,举家登山,果然平安无事,三日后还家,见鸡犬牛羊皆暴死。此后,九月九登高、野宴、佩带茱萸,成为习俗传延下来,汉末大乱,北人南迁,这个习俗也传到了江左。
重阳日一大早,陈操之梳洗毕,换上簇新的月白色葛袍,漆纱小冠,高齿木屐,嫂子丁幼微亲手将一小枝茱萸插在他小冠一侧,这枝茱萸上还缀着一颗红艳艳的茱萸果,好似颤颤巍巍的一颗帽缨。
宗之和润儿也都插着茱萸,兴高采烈,还想跟丑叔去登山,润儿说:“润儿和阿兄经常跟随丑叔去九曜山,润儿现在可厉害了,上下山都是自己走,阿兄,你说是不是?”
宗之点头道:“是。”
丁幼微含笑道:“两个小东西,你丑叔走哪你们都要跟吗?丑叔今日是有大事,关乎钱唐陈氏的大事,你们不许跟。”
陈操之道:“宗之,等你十岁时,丑叔一定带你去参加登高雅集,你不是去玩,而是要参与义理辩难,钱唐陈宗之,将是钱唐最年幼的小名士。”
“那润儿呢,丑叔?”润儿赶紧问,生怕丑叔忘了她。
陈操之微笑道:“宗之去,润儿当然也要去,宗之是小名士,润儿就是小淑女,十年前嫂子是钱唐第一名媛,十年后钱唐第一名媛就是陈润儿。”
听小郎说她是钱唐第一名媛,丁幼微面色微红,有些羞涩,不料润儿却说了一句:“润儿不和娘亲争,润儿就做吴郡第一名媛吧。”
丁幼微禁不住“嗤”地笑出声来,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忍笑道:“那你得去和吴郡太守的女儿去争,太守陆纳的女儿陆葳蕤是吴郡第一名媛,人称‘咏絮谢道韫,花痴陆葳蕤’——”
陈操之见嫂子提到谢道韫,不禁眉毛轻挑,意有所动,如果说东晋有三个人可以让后人铭记的话,王羲之、谢安自然是前两位,那么第三位呢,是选桓温、还是顾恺之、还是谢道韫呢?这就让人很为难了——
丁幼微察觉陈操之的神色,问:“操之也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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