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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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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石塘了!”
    “到了静林了!”
    “……”
    每隔六、七里就报一次地名,告诉大家离钱唐越来越近了,似乎这样可以抵抗冬夜赶路的寒冷。
    一行人到达丁氏别墅时,正听到庄客用响木“铎铎”地击梆报时,在寒寂的夜里显得分外的清空透亮,似乎还带着丝丝暖意。
    丁春秋在驿道口时就已经跳下牛车步行,这时大声笑道:“我们还真准时,果然亥时赶了回来。”
    丁春秋的侍仆已经先一步赶去拍门,报知春秋小郎君回来了、从吴郡求学归来了,那嗓门里透着股衣锦还乡的欢快劲。
    夜里一般都不开正门,从别墅左右侧门涌出十几盏灯笼,寒暄问候声一片,让丁春秋倍感温暖,油然而生回家真好之感,还好没忘了边上还有两位尚未回家的朋友,先吩咐一名仆妇去报知丁幼微,说陈郎君与他一道回来了,又命管事赶紧备酒菜,吃了热酒热饭再洗个热水澡就舒坦了。
    丁氏族长丁异见儿子丁春秋与陈操之、刘尚值一道回来,高兴之余,又甚感讶异,春秋看上去与陈、刘二位颇为友善啊,以前他可是很瞧不起陈操之这样的寒门子弟的,这是怎么回事?老夫让他去吴郡求学,主要是为了结好吴郡、会稽两地的士族高门,为以后的仕途铺路,他倒好,结交了两个本县的寒门回来!
    丁异有点恼火,不等丁春秋用餐,就把他唤到小厅盘问,问他两个月学了些什么?结交了哪些朋友?
    丁春秋早知父亲会这么问的,当即随便说了几句学业,说徐藻博士都夸他好学上进,接着就用浑厚大气的洛生咏配合着傲然的手势吟诵了一首四言诗,他知父亲不懂洛生咏,却又极其羡慕北方士族的风仪,这洛生咏一出口,父亲定然会被镇住。
    果然,丁异的态度顿时和缓下来,点头道:“你学业倒是不错,那你说说,你都结交了哪些友人?”
    丁春秋道:“时日尚短,儿又专心于学业,与学堂其他学子大多数未有深交,真正比较知心的就那么四、五位——”
    “哪四、五位?”丁异问。
    丁春秋道:“堂上陈、刘两位便是其二。”见父亲脸沉下来,又道:“还有两位分别是顾恺之和徐邈,徐邈便是那徐博士之子。”
    “顾恺之?”丁异一下子腰板都直了,问:“是顾悦之的儿子顾恺之吗?”
    丁春秋知道当年父亲结交顾悦之不成,至今引为憾事,应道:“正是晋陵顾氏的顾恺之顾长康,与我相交其契,这次临别还送了一幅画给我,约我日后去建康相见。”
    其实顾恺之、徐邈与丁春秋有点交情完全是因为陈操之的缘故,但丁春秋现在恨不得把顾恺之说成是他的生死之交,因为他父亲丁异就看重这个。
    丁异大为高兴,捻须含笑道:“不错不错,能与顾氏子弟结为知交,为父甚是欣慰,那陆氏、贺氏子弟与你交情如何啊?”
    丁春秋觉得父亲有点贪得无厌,说道:“爹爹,儿去吴郡才多久啊,哪能个个结交过来,那我还要不要学习了?”
    丁异笑了起来,点头道:“说得也是,反正明年你还要再去吴郡求学,结交上了顾氏公子,别的虞、魏、孔、贺就更好说了——好了,你快去用餐吧。”又道:“等一下,那褚文彬也与你同在徐氏学堂学习,他学业、交友如何?”
    丁春秋知道父亲一直希望他强过褚文彬,这回可以得偿所愿了,说道:“褚文彬因其从兄褚文谦的羞耻事,一直想陷害陈操之,不料害人不成反害己,把陆太守的侄子给得罪了,不敢再来学堂听讲,褚文彬在吴郡的风评也极差——”
    丁异说道:“褚文彬要对付陈操之,自然是出于其父褚俭的授意,那褚俭未有什么表示吗?”
    丁春秋道:“陈操之甚得陆太守赏识,褚俭亦无可奈何。”
    丁异长眉一抖,用丁春秋的原话问了一句:“陈操之甚得陆太守赏识?”
    丁春秋据实言道:“是,陈操之经常出入太守府,陆太守赏识他的书法,还有,顾恺之的老师卫协也收陈操之为弟子,教其习画,陈操之在吴郡风评颇佳,那日还有一个特意从建康赶来听他竖笛的公子,据说是桓伊的朋友,不知究竟是谁?”
    丁异缓缓点头,说道:“看来这个陈操之是要超过他兄长了。”
    丁春秋问:“爹爹,那我与陈操之结交,可否?”
    丁异道:“未尝不可,只是要更注重与士族子弟结交,如那顾恺之,就应多来往。”
六十六、踏雪行
    素色帷帐里,丁幼微和两个侍婢在青瓷灯下跪坐缝衣,膝下垫着蒲草编织的厚席,身前的胡桃木小案上有一只青铜护手暖炉,主婢三人缝衣手冷,不时伸手在暖炉上焐一会,焐手时便侧耳听屋外寒风的低啸,感着冬夜居家的温暖。
    丁幼微把一条纹锦小襦裙缝制好,阿秀接过来看,赞道:“娘子的女红真是精致啊,针脚整齐细密、丝丝合缝,我和雨燕自幼学裁衣缝纫,都快十年了吧,却比不上娘子学三年。”
    雨燕道:“咱们两个哪能和娘子比,娘子是我见过的第一心灵手巧的人。”
    丁幼微笑道:“每次都要夸,不嫌烦吗?”伸出白皙修长的右手捂在青铜暖炉上,侧耳倾听,说道:“铎铎铎,又在报时了,啊,亥时了!”对阿秀和士雨燕道:“润儿和宗之的新年衣裳都缝制好了,你们都下去歇息吧。”
    阿秀一边收拾针线器物,一边问道:“操之小郎君这两天也该回来了吧,这些新衣正好让他带去,真想看到润儿小娘子穿着簇新小襦裙的可爱模样啊。”
    雨燕道:“这北风刮得好紧,说不定夜里就要下雪了,操之小郎君就要冒雪赶路了。”
    丁幼微秀眉微蹙道:“小郎年幼,还没出过远门,在外近三个月了,也不知身体安康否?”
    这时,从大门方向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丁氏别墅很大,从这个小院到大门有半里多路,丁幼微听不清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在意,让阿秀帮她卸了钗簪,一头乌黑丰盛的长发倾泻下来,披垂在腰臀上,纤瘦的身子愈显柔美,正待解衣上床,听到有人在拍院门——
    楼下住着一个老年仆妇,这时已经睡下了,丁幼微道:“雨燕,你去看看,有什么事?”
    雨燕点亮一盏小灯笼,拉着阿秀一道去,说她一个人害怕。
    丁幼微就未解衣,手捧暖炉坐在床边等着,看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
    听得雨燕开院门的声音,然后是不甚分明的说话声,随即便是阿秀跑到楼下扬声道:“娘子,操之小郎君来了,从吴郡回来了,和春秋小郎君一道回来的。”
    丁幼微惊喜交集,赶紧穿好青丝履,一头长发这时是无暇梳理了,找了一条蓝色的丝带绾着,快步走到楼廊上,俯身问:“小郎来了吗?在哪里?”
    报信的仆妇道:“与春秋小郎君一起在前厅用餐呢。”
    丁幼微即命阿秀取羔裘来披上,主婢三人去前厅,阿秀先去探看,说有外客在,丁幼微便在侧室等候,隔着帘子能听到小郎温雅的话语,心里真是高兴。
    叔父丁异走过来道:“幼微在等陈操之啊,呵呵,三个小辈连夜赶回来,也是思乡心切了。”略略说了两句便走了。
    丁幼微有点奇怪,春秋回来了,叔父自然高兴,可是叔父把操之与春秋一起并称为小辈,这还真是少有的事。
    过了一会,陈操之过来了,恭恭敬敬向丁幼微行礼。
    丁幼微含笑打量着小郎,说道:“操之,怎么连夜赶路,可有多辛苦,冻着了怎么办?”
    陈操之道:“担心下雪又要耽搁,到余杭时是傍晚,干脆走一程夜路赶过来——嫂子,我身子好着呢,穿得暖暖的,不会冻着。”
    丁春秋也过来向堂姐见礼,说道:“操之今夜还在三姐小院里歇息吗?那好,尚值我会让人安置好的,操之随三姐去便是,对了,先去沐浴吧,热水已准备好。”
    陈操之便对丁幼微道:“嫂子先回院子吧,我沐浴后即来。”
    丁幼微见丁春秋与陈操之很熟络的样子,心知二人同在吴郡求学结下了友谊,很是高兴,说道:“你快去沐浴,嫂子在这里等你。”
    陈操之匆匆沐浴后,赶过来一看,嫂子果然还在这里等他,阿秀和雨燕都在,不停地呵气暖手,冷啊。
    四个人朝小院走去,丁幼微侧头看着陈操之道:“操之身量真是长得快啊,现在已经有七尺高了吧,四月间来时还与我差不多高,现在就比我高出一截了。”
    陈操之道:“嫂子,过了年我就十六岁了,成丁壮了,要被拉去服杂役。”
    丁幼微笑道:“你是六品官人呢,谁敢拉你去服杂役。”
    到了小院,雨燕和阿秀急急去给陈操之整理卧室、叠被铺床,雨燕又把她自己的一个俗称“汤婆子”的锡壶放置在衾底,这样操之小郎君等下来睡时被窝就暖烘烘了。
    陈操之在书房里向嫂子说了吴郡求学两个半月来的经过,与陆葳蕤之间的交往却没有说。
    丁幼微蹙眉道:“操之,看来褚氏与你是结下深怨了,你千万要小心,我叔父曾说过褚俭这人甚是阴险,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陈操之道:“嫂子放心,县上是汪府君主事,郡上有陆太守,褚氏并不能为所欲为,我也会小心应对的,明年三月正式定品之后就好了。”
    丁幼微还有很多话要说,但知道小郎赶路辛苦,现在已经快到子时了,便没再多说,让雨燕掌灯送陈操之去歇息。
    陈操之也的确累了,倒头便睡,次日清晨醒来隐隐听得屋外瑟瑟有声,匆匆穿衣下榻,开门到楼廊上一看:啊,下雪了!
    雪不大,零零星星地飘着,地上还未积起来,但看看天上厚重的灰色云层,这雪肯定会越下越大。
    昨夜睡得晚,丁幼微和阿秀、雨燕都还未起床,陈操之便自己去取水洗漱,等他重回楼上,嫂子丁幼微已经坐在铜镜前梳妆,阿秀在侍候,宛若后世流传的顾恺之所画《女史箴图》描绘的女子梳妆情景。
    丁幼微从镜里望着陈操之,微笑道:“操之昨夜赶来还真是时候,你看这一早就下雪了。”
    陈操之道:“嫂子,我要立即赶回陈家堡了。”说了当初对润儿的承诺。
    丁幼微惊笑道:“润儿那个小东西真是会哭的。”便急命阿秀、雨燕收拾东西,都是为阿姑、操之、宗之和润儿缝制好的新衣还有一些新年礼物。
    陈操之道:“我在吴郡也给嫂子还有阿秀姐姐、雨燕姐姐带了一些小礼物来。”说罢下楼出院,过了一会带着来德、冉盛来了,奉上礼物,是吴郡刺绣、纹绮绵、透雕象牙梳之类的物事,还有一卷陈操之临摹的卫恒《四体书势》,这是给丁幼微的,陈操之以前听嫂子说过久闻《四体书势》的大名却未得一见。
    陈操之也等不及吃汤饼了,便即拜别嫂子,让来德去唤刘尚值一道起程,丁春秋未及梳洗赶来相送,相约明年二月初齐赴吴郡。
    卯时末,两辆牛车轧轧南行,雪渐渐的大了,一个时辰后到了枫林渡口,地上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积雪,且喜渡船就在这边,陈操之让来德押着牛车在后,他与冉盛先乘小船过了江,与刘尚值在渡口道别,换上高齿木屐,双袖摆动,踏雪先行。
    ——————————
六十七、温情
    天冷,润儿贪恋热被窝,不肯起来,听青枝在外面叫:“下雪了!下雪了!”大喜,赶紧爬出温暖的被窝,撩开帷幄溜下床,光着脚就跳到楼廊上,还没看到雪就被青枝拦腰抱回房去,小屁股挨了清脆的两巴掌——
    “衣裳也不穿、袜履也不穿,就敢下床,难道青枝姐姐不会打人吗!”
    话音还没落,隔壁房间的宗之也蹿出来了,也是穿着单衣光着脚在跳:“哦,哦,下雪了,丑叔要回来!”
    婵气急败坏地跑出来把宗之拖了回去。
    过了一会,小兄妹二人都衣帽厚实地出来了,迭声问:
    “丑叔快到了吧?”
    “丑叔是不是已经过江了?”
    “……”
    婵和青枝两个疲于应付,哄道:“操之小郎君是快回来了,你们两个要乖,先去洗漱,吃了早餐等丑叔回来。”
    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去洗漱了,吃罢早餐大约是卯时末,攀着廊栏看天上的雪越下越大,问身边的祖母:“丑叔怎么还不回来?”
    陈母李氏也担忧着,操之此时定然是在路上,这天寒地冻的又下起了大雪,行路难啊,应道:“是快回来了,你们两个先去书房读书习字,你丑叔回来听到你们在读书、看到你们在习字,可知有多高兴?”
    宗之和润儿一听,觉得有理,他二人这两个多月一直没有偷懒,和以前丑叔在家一样坚持每日读书习字,天气好时,就由荆奴和来震带着登上九曜山,向北遥望,小兄妹二人讨论丑叔是在北边哪座山峰后面求学?
    两个孩子来到书房,人手一卷,开始齐声朗读《论语》,这是润儿的主意,说两个人一起朗读,声音就更响亮,丑叔在大门外就能听到。
    读了小半个时辰,一部《论语》读了一大半了,还没见丑叔回来。
    润儿道:“阿兄,咱们歇会,口都干了。”
    婵和青枝赶递上温茶给他二人喝,小兄妹二人喝了水,跑到楼廊上朝大门张望了一会,又回来开始习字,宗之临摹的是《宣示表》、润儿是《曹全碑》,两个孩子都觉得自己进步很大,丑叔看到了一定会表扬他二人。
    练字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丑叔还是不见踪影,小兄妹二人坐不住了,执笔的小手冻得通红,都麻木了,写出来的字也好难看。
    润儿提议:“阿兄,咱们到大门口去等丑叔吧?”
    宗之自然是热烈响应,小婵和青枝拗不过他二人,只好带他们到大门口,立在檐下东张西望。
    独臂荆奴也在翘首朝北路上看,等着操之小郎君和冉盛回来。
    巳时三刻,风雪愈急,大片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拥下来,地上眼见的白了起来。
    荆奴比宗之和润儿还焦急,去向来福借了宽沿斗笠,握一根五尺柳杖,对陈母李氏道:“老奴到前路去迎迎看,说不定小郎君和小盛就过了江来了。”
    宗之、润儿自然嚷着要跟去,陈母李氏想想操之今日也该回来了,临去时说了腊月初就动身回来的,今日已经是腊月初九了,便让来福去向族长陈咸借牛车,载着宗之、润儿往枫林渡口方向迎接一程,不管接没接到,午时前一定要回来,莫要冻坏了孩子。
    来福赶着牛车,青枝和小婵各抱一个孩子坐在车厢里,独臂荆奴却不肯坐车辕,他宁愿步行,用柳杖支撑防滑,走得比牛车还快,荆奴年近六十,筋骨依然强健。
    从陈家坞至枫林渡口有二十多里路,来福驾车、荆奴步行,迎出十余里,并不见前路有行人,只有白茫茫一片。
    眼见临近午时,来福谨遵主母叮嘱,停车道:“小郎君今日怕回不来了,就是今日赶到钱唐,也要去丁氏庄园看望小主母,应该是明日回来,咱们先回去。”
    荆奴道:“来福你们先回去,我一个人赶到枫林渡口等等看。”
    润儿带着哭腔道:“我不回去,我要去渡口等丑叔,丑叔说了下雪时就回来的,雪这么大了,丑叔一定会回来的。”
    婵把润儿搂得紧紧的,哄道:“好好,润儿乖——来福叔,就再迎三、四里吧。”
    来福望空挥鞭,牛车碾雪,继续往北行驶,又行了两、三里,走在前头的荆奴突然停下脚步,将柳杖倚在身上,脱下斗笠举高,似乎要挡住漫天大雪好看清前路,突然高呼道:“小盛——小盛——”,一撑柳木杖,健步如飞。
    三十丈外的风雪中传来冉盛欢喜的声音:“荆叔,是我,小盛,还有小郎君,我们回来了!”
    随即,纷纷雪影中现出两条身影,头戴竹笠,大步而来。
    来福停下车,小婵和青枝把宗之和润儿抱下来,小兄妹手牵着手向前跑,锐声喊着:“丑叔——丑叔——”
    润儿跑得急,跌了一跤,待爬起来时,就被一人凌空抱起,高挺的鼻梁、黑亮的眼眸、春风一般的笑容,不是丑叔又会是谁?只听丑叔笑道:“润儿、宗之来接丑叔了,冷不冷?”
    润儿下巴沾着雪末,颊边还挂着几滴亮晶昌的眼泪,又是笑又是哭,抱着丑叔的脖子不知高兴成什么样:“润儿就知道丑叔一定会回来的,雪下得很大了,丑叔就一定会回来!”
    陈操之俯身将宗之也一并抱起来,没走两步,就听得脚底“嘎吱”两声脆响,屐齿断了。
    婵和青枝站在一边看着这叔侄三人的亲热劲,心里也是暖暖的。
    自陈操之现身,小婵的眼神就没从陈操之脸上移开过,心里想着:“操之小郎君又长高了,更俊美了,真让人着迷啊。”突然看到陈操之脚步一滞,赶忙上前问:“操之小郎君怎么了?”
    陈操之展颜一笑:“小婵姐姐、青枝姐姐,你们都来了,我屐齿折了,你们快把宗之、润儿抱到车上去,这雪好大。”
    婵和青枝一人一个,把宗之和润儿抱上去,小婵招呼道:“操之小郎君,你也坐到车上来,屐齿折了,雪会浸湿的布袜的。”
    陈操之袜子已经湿了,说道:“坐得下吗?没多少路,走回去也不要紧。”
    婵道:“都是自家人,挤挤怕什么,快上来。”
    陈操之便上了牛车,木屐搁在车稍后板上。
    来福这时才问:“小郎君,我家来德呢?”
    冉盛坐在了车辕上,抢着道:“来福叔放心,来德哥那么大的人怎么丢得了,他驾车在后头呢,渡江时耽搁了,一时半会赶不上来。”
    来福“嘿嘿”两声,这才放心,指挥黄牛掉头往回路驶去。
    婵突然惊道:“啊,袜子全湿了。”不由分说把陈操之的湿袜剥去,手摸陈操之的脚,又惊道:“冷得象冰。”
    来得匆忙,车厢里也没有取暖的东西,小婵便将陈操之一双冰冷的脚紧紧抱在怀里,说道:“我给操之小郎君焐焐。”眼睛不看陈操之,垂着眼睫,只看陈操之的脚。
    陈操之有些难为情,双足虽然冰冷,但感觉还有,还相当灵敏,充分感受到小婵怀抱的温暖和温柔,而且又抱得那么紧,足底简直就象是踩在软软的球上——
    ——————————
六十八、生活在人间
    这雪下了整整一日,到夜里犹在零星地飘,从坞堡三楼望下去,祖堂屋顶厚厚一层积雪,环形大院里东南西北四楼各清扫出一条没有积雪的小路,在接近坞堡大门时四条小路交汇在一起——
    目光越过坞堡的楼檐,远山近树俱是白茫茫一片,再往上,就是广袤无限、深邃深沉的夜空。
    晚餐后,陈操之立在楼廊上悠闲了一会,便到母亲房里叙话,自午时归家,四伯父便来与他长谈了小半日,一直没机会和母亲好好说说话。
    陈母李氏体弱畏冷,早早便上了四屏帷幄大床,盖着厚衾,半靠半卧着,帐额上系帐幔的组绶垂落下来,润儿就坐在祖母身边,伸手轻轻碰触组绶玩耍。
    陈操之和宗之坐在大床前的箱檐上,英姑、小婵、青枝侍坐一边,一盏两芯铜牛灯搁在床前矮几上,灯光晕黄柔和,盯着灯芯看久了,眼前会显现一圈圈彩虹一般的光环——
    陈操之向母亲说了昨夜到丁氏别墅见到嫂子丁幼微的事,宗之和润儿好羡慕,说他二人已经三个月没见到娘亲了,润儿问:“丑叔,娘亲想润儿和阿兄不想?”
    陈操之问:“润儿以为呢?”
    润儿立即点头道:“想的,就象润儿和阿兄想娘亲一样。”
    话全被妹妹说了,宗之就在边上使劲点头。
    陈操之道:“你们娘亲还亲手缝制了新衣让丑叔带来了,还有别的礼物,不过现在不能给你们,要等正月初一那天的早上,你们一醒来就会看到。”
    两个小家伙轻轻吧嗒了一下嘴,非常期待的样子,却谁也没闹着现在就要看礼物,润儿问了宗之一句:“只有二十一天了是不是,阿兄?”
    宗之应道:“对,咱们很快就能看到娘亲给咱们的礼物了。”
    陈操之道:“丑叔也有礼物给你们,你们明天早上醒来就会看到了。”
    两个孩子高兴极了,嚷着要去睡觉,因为睡觉时间过得快,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就是明天了。
    陈母李氏正有话要对操之说,便让小婵和青枝带宗之、润儿先去睡觉,只有老丫环英姑依旧陪在身边。
    陈母李氏道:“丑儿,你且把赴吴郡求学的事说给娘听听。”
    陈操之不想母亲为他担心,只说求学交友拜师的事,未提褚俭父子,又说了太守陆纳赏识他——
    陈母李氏欣慰道:“当年你兄长也曾蒙陆太守赏识,那时陆太守是本州别驾兼州中正,真是一位少有的不因门第轻视他人的高贤啊。”
    又说了一会话,陈操之知道母亲一向早睡早起,便请母亲早点歇息,正要退出,却听母亲道:“丑儿,等一下,娘还有一事要问你。”
    陈操之便又坐回床前的箱檐上,恭听母亲问话。
    陈母李氏拉过儿子的手,在手背上轻轻拍着,却问:“丑儿,过了年你几岁了?”看着儿子愕然睁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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