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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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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道:“知道,你是桓郡公女眷。”
    那女子嫣然一笑,说道:“可以说得更清楚些,是桓郡公妾。”
    暮色中,陈操之觉得这女子言笑晏晏颇有些怪异,无端的有毛骨悚然之感,嗯,应该是赤身有些凉了。
五十九、家书抵万金
    暮色下的姑孰溪畔,清流漱石,草木苍翠,风中有暴雨将临的气息。
    陈操之立在卧牛石边,上身**,下体用一条白纻布裹着,宽肩窄腰,颀长健美,解散的黑发披散在肩头,双手叉腰,端凝不动,仿若一尊静美的雕塑——
    簌簌轻响,那是陈操之湿漉漉的长发的水珠滴在足下草地上。
    那素裙窈窕的女子眸光如星,看着陈操之发梢在滴水,几滴水珠滴在那白皙结实的胸膛上,迅速滑落,在胸腹间划出几道淡淡的水线——
    陈操之缓缓道:“看够了没有?把衣物还我。”
    那绝美女子羞容乍现,却又有些恼,她本来是要看陈操之尴尬的样子,未想到此人赤身露体还能意态自若,反倒是她微窘,看来此人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啊,又想:“陈操之说得没错,他这样子裸身回去也可以,正是名士放旷不羁之举,于其名声丝毫无损。”
    “我说过了,你答应教我竖笛,我便还你衣物。”绝美女子固执道。
    陈操之道:“岂有此理,有这样要挟求师的吗!”
    有蚊虫“嗡嗡”飞舞,女子手里一柄纨扇,轻轻挥动,心里奇怪陈操之赤身露体怎么没被蚊蚋咬得红疱点点,说道:“我也曾好言相求,但你一口拒绝。”
    陈操之想起前几日桓温请他教授其小妾竖笛的事,真没想到这个李静姝非但惹不起、还躲不起,这女子年龄不小了吧,桓温灭成汉是永和三年,距今已有十五年,就算李静姝那时才十四、五岁,现在年龄也和他嫂子丁幼微差不多,为何行事如此幼稚乖张!
    “趁人洗浴取走衣物来要挟,这算什么事嘛,我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陈操之觉得太荒唐,转头四望,仲夏的黄昏,溪畔只有他和李静姝两个人,而他却是这般裸裎模样,很尴尬、很暧昧、很危险,他不是周伯仁,桓温也不是纪瞻,瓜田李下,有口难辩!
    陈操之转身朝坐骑“紫电”走去,去解缰绳,这是非之地,越早离开越好,**回城倒是无所谓。
    那素衣女子见陈操之傲慢地就要离去,感觉受到了极大的羞辱,盯着陈操之**背影,声音却愈发低婉,徐徐道:“那我就把那些衣衫带回将军府——
    这女子美丽至极,但却象大毒蛇,缠住不放,陈操之压抑着愤怒,回头道:“你,以为桓郡公是那样昏愦不明之人吗?桓郡公对你的性子应该是很清楚的吧。”
    绝美女子心里怒到了极点,面上却笑道:“嗯,我亡国之人,确实为难不了你,桓将军也许不大相信我的话,但说多了,不信也信了,男女之事本来就说不清道不明,你陈操之要娶陆氏女郎、要得桓将军重用,可是出不得半点差错的。”
    陈操之心中一凛,此言很老辣,想想她当年面对南康公主诸婢的刀杖,不为动容,徐徐曰:“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能见杀,乃是本怀。”这女子绝不幼稚啊,可怎么就缠上我了呢,不就是不肯教她竖笛吗,何至于这般歇斯底里,我莫名其妙就树这么一个敌人,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冉盛大步回来,说道:“小郎君,没看到有牧童儿,前边不远处倒有将军府的几个人,他们不会偷我们——”看到漠然冷艳的李静姝,冉盛睁大了眼睛,住了口。
    陈操之道:“小盛,你到柳林外等一会,我和这位——娘子说一会话就回城。”
    冉盛“噢”的一声,往柳林走了几步回头看了那女子一眼,心里好生疑惑,不知这女子从哪里钻出来的,莫非是水妖树精?不过的确很美,似乎比陆小娘子还美一些,当然若是和润儿比那就差很多了。
    陈操之见冉盛进了枊林,开口道:“李氏娘子,教习竖笛乃是雅事,肯不肯教是心情的问题,你弄得这般势成水火有何必要,我与你又无仇怨。”
    李静姝眼里掠过一丝得意之色,心道:“陈操之,我就不相信你没有一点忌惮。”说道:“往日无仇,现在有怨。”
    陈操之摇摇头,问:“你硬逼我教你竖笛,这样有趣吗?”
    李静姝道:“我觉得有趣,你教不教?”
    陈操之淡淡道:“那好,请告知桓郡公,备束修礼,正式拜师,我有暇便来将军府传授你笛曲。”
    李静姝道:“这就对了嘛,你是有志于四方的男儿,何必与我一个亡国女子一般见识,本来很简单的事,教授竖笛而已,何必拒绝以致这么难堪。”他倒是教训起陈操之来了。
    陈操之不想和她多啰嗦,说道:“取我衣物来。”
    李静姝回头唤了一声:“青衣。”便有一个婢女拎着一个包袱快步从枊林出来,将包袱放在卧牛石上,又退了回去,而这李静姝却还不走。
    陈操之问:“你要看我更衣?”
    李静姝反问:“有特异之处吗?”
    陈操之眼露轻蔑之色,扯开围腰的白纻布巾,展露父母之形、清白之体——
    那李静姝就在陈操之扯去布巾的一刹那,转过身去,脸微微的红了,秀挺的鼻子皱了皱,脚下越走越快,转眼消失在枊林中。
    陈操之穿上马裤,披上细葛大袖衫,叫冉盛来换衣,冉盛奇道:“这衣裳怎么又找到了,是被那白衣女子给藏起来的?”
    陈操之墨眉蹙起,说道:“真是洗个澡也不得安宁!”
    回到姑孰城,天色已昏黑,陈操之径直去见谢玄,说了方才之事,谢玄既惊且笑,说道:“这真是小人女子啊,远之则怨,子重麻烦不小。”
    陈操之问:“阿遏以为我应该断然拒绝?”
    谢玄道:“很麻烦的事,断然拒绝也不妥,那李静姝动辄说她国破家亡、芶活于人世,行事难以常理测之,她若常在桓温面前诽谤你,桓温就算不信,对你印象也会不佳——拜师就拜师吧,不即不离,淡然应对,过个一两年去别处任职就是了。”
    陈操之摇头道:“真是莫名其妙啊,惹不起还躲不起。”
    谢玄道:“也不用太在意,不过一小妾而已,又能把你怎么样!关键还在于你自己,昔日先贤枊下惠——”
    陈操之赶紧道:“好了好了,不用勉励我,告辞告辞。”
    谢玄哈哈大笑。
    五月十二的夜晚,若是晴朗天气,现在半轮月亮已经出来,可今夜却是云层低垂,不见半点月光和星光,没有风,不闻凤凰山枫叶萧瑟之声,今夜必有大暴雨。
    陈操之缓步回住处,冉盛牵着两匹马跟在后面,还没到寓所大门,冉盛突然大叫起来:“荆叔——荆叔来了!”拽着两匹马飞奔过去。
    大门前那个正朝这边张望的独臂老人也欣喜地叫了一声:“小盛——”甩开独臂健步迎来。
    冉盛将手中缰绳一丢,将荆奴的右臂紧紧拉住,兴高采烈,连声道:“荆叔刚到的吗?我和小郎君出城泅水去了,荆叔,我敢泅水了——”
    冉盛自记事起便与老仆荆奴相依为命,名虽主仆,情似祖孙,冉盛没想到荆奴会来,喜出望外。
    荆奴捏着冉盛的臂膀,结实得象铁砣,小主公愈发壮实了,荆奴欢喜得老眼溢出浊泪,见陈操之走过来,便叫了一声:“小郎君——”松开冉盛的臂膀,要向陈操之行礼。
    陈操之赶紧扶住道:“荆叔辛苦了——”
    寓所里快步奔出一人,喜道:“小郎君,我也来了。”来人额短唇厚,相貌朴拙,正是来德。
    来德是陈操之自幼的玩伴,来德去年与青枝结婚后今年没能随陈操之来建康,陈操之还常常想念来德呢,这时见到,自是分外高兴。
    来震、阿柱也来拜见小郎君,还有四名腰佩短刀的精壮汉子也一齐向陈操之见礼,一问才知这四人是钱唐陈氏的部曲私兵,陈家坞现已拥有四十名私兵,都是荆奴训练出来的。
    陈操之入厅中坐定,问知来德、荆奴、阿柱和四名陈氏私兵是上月十一日从钱唐动身的,本月初七赶到建康,初八便启程来姑孰,带来了五斤黄金和五十万钱,还有族长陈咸和丁幼微给陈郎君的信,宗之、润儿也有信写给丑叔。
    陈操之先看四伯父陈咸的信,陈咸在信里说了朝廷赐明圣湖和二十荫户的事,又说了陈家坞各种产业发展的情况,老族长欣喜之情溢于笔端——
    嫂子丁幼微的信很长,洋洋万言,巨细不遗,把陈家坞的事一一写到,对陈操之与陆葳蕤的事关心备至,陈操之看着信,心里一片温馨,仿佛嫂子丁幼微就扶膝跪坐在他面前娓娓絮语,眼神亲切、言语温柔——
    宗之的信主要是向丑叔汇报他这数月来的读书情况,他已经在读《小戴礼记》,宗之觉得不必去徐氏草堂求学,丑叔留下的读书笔记很详尽,他每有疑问都能在丑叔的读书笔记中找到答案——
    陈操之心想:“出外求学亦是交友,明年应该可以让宗之去吴郡游学了,宗之过于沉默拘谨了。”
    润儿的信最有趣,她说读书之事阿兄已经写了,她不重复,反正阿兄读的书她也都读了,她只写娘亲教她箜篌和绘画之事、写登九曜山的事、写泛舟明圣湖的事,随信还有一幅润儿画的《狸猫图》,笔致虽稚嫩,但极有情趣,这未来的吴郡第一名媛已经显露不凡才气。
六十、惊变
    陈操之看信时,冉盛就在一边问,老族长有没有问起他,少主母有没有问起他?润儿小娘子有没有问起他?冉盛把钱唐陈家坞当作自己的家。
    陈操之道:“我嫂子和润儿都问起了你,我嫂子还赞你的《曹全碑》体隶书写得不错呢,润儿自然是要问你的学业的,小盛你自己看,这是润儿的信——”又把嫂子丁幼微的信递给小婵看。
    冉盛喜滋嗞接过润儿的信笺,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润儿小娘子的《曹全碑》体写得真好看,冉盛佩服得不得了,对于润儿在信里问他有没有每日读书习字,冉盛又感惭愧,他现在常去子城与西府军士比力气、赛箭术,这读书习字嘛要小郎君督促才记得——
    独臂荆奴跪坐在一边看着冉盛读信,紫疤纵横的脸上露出欣喜之意,心道:“小主公认得这么多字了,可算是文武双全了吧,我荆奴总算没有负主公所托,保住了主公的这点骨血,小主公现已十六岁,长大成*人了,而且知书识字,我应该把主公的事告诉他了。”
    想到那血腥悲惨的往事从此要压在身体雄壮而心思犹稚嫩单纯的冉盛头上,荆奴实为不忍,他本可以把那些血海深仇埋在心底,让冉盛在陈家坞过安稳的日子,然而每当风雨之夜,他的断臂就会愀然疼痛,十年前的往事就象血潮一般冲击着他,黑暗中有无数亡魂向他哀嚎,让他喘不过气来——
    而此时,荆奴的独臂就又开始作痛,他觉得必须要把那些事向冉盛交待清楚,他今年已五十八岁,一旦身死,冉盛身世的秘密就再无人知晓了,作为孔门十二贤之一的冉雍的后人,怎能如此苟且偷生!
    荆奴觉得自己再也耐不住了,他等了十年,小主公已经长大了,而且现在小主公随操之小郎君到西府,机会绝好,小主公应该从军历练,不能仅仅是做操之小郎君的侍从——
    荆奴沙哑着嗓子说道:“小盛,荆奴有话要对你说——”
    冉盛正展看润儿画的《狸猫图》,那只小狸猫是去年他在玉皇山上捕得的,浅棕色、背有横纹,喂养得熟了,可以看门守户,敢和来福养的狗搏斗——
    “荆叔什么事?”冉盛抬头看了荆奴一眼,又低头看《狸猫图》。
    荆奴对陈操之道:“小郎君,荆奴想单独和小盛说一点事。”
    陈操之看着荆奴微微发颤的右臂、面上的紫疤也愈发狰狞了、眼神却是诚挚而恳切,便道:“小盛,你先和荆叔去说话。”
    冉盛有些诧异地望着独臂荆奴,放下画卷,起身道:“荆叔,到我房里去说话吧。”
    荆奴与冉盛出了楼厅,陈操之、小婵与来德和阿柱说话,细问族中长辈和嫂子母子三人的近况,来德问什么答什么。
    阿柱笑道:“小郎君、小婵姐姐、来震哥,来德有一件大喜事,他不让我说——”
    来德一听这话,脸霎时通红,握着拳头威胁道:“阿柱,你敢说!”
    小婵笑道:“什么大喜事还不许说,阿柱,你说,在小郎君面前,来德敢打人?”
    来震问:“阿弟,什么喜事?是不是弟妇青枝有孕了?”
    阿柱笑道:“来德,这可不是我说出来的,是来震哥猜到的。”
    小婵惊喜道:“哇,青枝有孕了,什么时候生?”
    来德脸红脖子粗道:“我,我不知道。”
    众人大笑。
    小婵笑过之后又觉得有些惆怅,偷偷看了操之小郎君一眼,心想:“青枝比我小一岁,就快要做母亲了,而我——”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右厢房传来一声凄厉的悲嚎,声震屋瓦,随即便是房门“砰”的一声,有人冲出厢房,大步奔出大门去。
    陈操之“腾”地站起身,趿上木屐来到廊上一看,独臂荆奴正从冉盛的房间里奔出,朝大门急奔数步,又跑回来,跪倒在陈操之面前,急切道:“请小郎君劝解一下小盛,老奴——”
    荆奴面容扭曲,神态可怖。
    陈操之道:“荆叔别急,慢慢说,冉盛去哪里了?”
    荆奴道:“老奴不知,老奴追不上他,请小郎君寻他回来吧。”
    陈操之便命黄小统牵马来,黄小统把“紫电”和冉盛的大白马都牵了出来,陈操之骑上枣红大马“紫电”,问荆奴:“荆叔可会骑马?”
    荆奴应了一声,单臂持缰,踏镫上马,竟是娴熟无比,跟着陈操之出了寓所供车马进出的侧门,来德大步跟了上来,四名陈氏私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手按刀柄也奔了出来。
    属吏左朗高声问:“陈掾,出了何事?”
    陈操之扭头道:“无事,我去寻冉盛回来——来德不用跟来。”
    小婵匆匆忙忙取了一个方形雨笠追出来,唤道:“小郎君,天要下大雨了呀——”
    陈操之抬头看着乌云沉沉的天空,遥远的天边不时亮起炽白的闪电,接过小婵递上的雨笠,说道:“无妨,我去去就来,记住,莫要惊动他人。”
    陈操之与荆奴骑马奔至南门问守门军士,守门军士都认得姑孰第一长人冉盛,说道:“就在方才,冉盛冲出城门去了,呼之不应,小人正想向陈掾禀报此事。”
    陈操之道:“我出城去寻他回来。”
    二人出了南门,夜空电闪雷鸣,大风猎猎,暴雨欲来,隔岸的娼寮酒肆却早灯火光耀,半溪皆红,丝竹声盈耳,正是饮酒寻欢时。
    陈操之按辔徐行,不急着去追冉盛,侧头问:“荆叔对小盛说了些什么?”
    荆奴迟疑了一下,突然翻身下马,跪在路边,说道:“小郎君恕罪,荆奴一直未对小郎君言明小盛的真实身份——”
    陈操之已经猜到荆奴要说什么了,下马扶起荆奴,徐徐道:“小盛莫非是武悼天王之后?”
    荆奴大吃一惊,他埋藏这个秘密多年,虽已准备对陈操之明言,但被陈操之一语道出,亦是无比惊骇,瞠目道:“你——你,小郎君如何会知道?”
    陈操之道:“我熟读史书,知北朝诸事,武悼天王一代雄才,我岂能不知!你与冉盛自江北流落而来,冉盛未改姓,又且身具异相,我早有此疑心,既然荆叔不肯说,我也不问,让小盛过安稳日子亦无不可,可荆叔今日为何又要对小盛说起?”
    荆奴怔立半晌,叹道:“小郎君真是世上第一聪明人,我以为瞒得很好,没想到小郎君早有察觉。”
    陈操之道:“传闻武悼天王身长八尺,骁勇多力,又见你今日言行异常,所以我才会猜到冉盛是武悼天王之后。”
    荆奴躬身道:“请小郎君莫要以武悼天王来称呼我家主公。”
    陈操之一愣,随即明白,武悼天王是燕国给冉闵的谥号,冉闵死于慕容氏之手,荆奴深恨之,对慕容氏给冉闵的谥号自然也是不肯承认的,便道:“抱歉,应以魏王相称,不过荆叔对此事还要慎言之。”
    冉闵,字永曾,魏郡人,石虎的养孙,其后杀石虎之子石鉴,自立为帝,国号大魏,曾遣使渡江,请东晋出兵共讨诸胡,东晋朝廷因为冉闵身为汉人,却僭皇帝位,认为冉闵大逆不道,所以根本不予理睬,冉闵勇武过人,惜不善谋略,知征杀、不知恩抚,以至羌胡相攻,无月不战,北地皆兵,无复农耕,永和八年,冉闵被慕容恪以铁锁连环马击败,一代雄杰,饮恨歇陉山——
    《晋书》对冉闵最后一战的描述尽显其雄烈悲壮:
    慕容恪乃以铁锁连马、善射鲜卑勇士五千,方阵而前。冉闵所乘赤马曰朱龙,日行千里,左杖双刃矛、右执多钩戟,顺风击之,斩鲜卑三百余级。俄而燕骑大至,围之数周。闵众寡不敌,跃马溃围东走,行二十余里,马无故而死,为恪所擒,解送至蓟,燕主慕容俊问曰:“汝奴仆下才,何自妄称天子?”闵曰:“天下大乱,尔曹夷狄,人面兽心,尚欲篡逆,我一时英雄,何为不可作帝王邪!”慕容俊大怒,斩之于龙城歇陉山,山左右七里草木悉枯,蝗虫大起,五月不雨,慕容俊遣使者祀之,谥曰武悼天王,其日大雪——
    后世誉之者认为冉闵拯救了汉民族,世无冉闵,华夏文明已绝,但现在是东晋,冉闵是颇受忌讳的,冉盛的身份若表露,只怕无法在江东立足,荆奴自然是深知这一点的,不然也不会隐埋身份至今。
    荆奴道:“是,老奴明白,可是小盛已成*人,这家国之恨、父母之仇,老奴总不能一世瞒着他。”
    陈操之问:“小盛真名是什么?”心想:“冉闵的太子冉智也死于慕容氏之手,小盛自然不会是冉智。”
    荆奴道:“就是魏王幼子冉裕,小名盛。”
    陈操之点点头,又问:“荆叔何名?”
    荆奴道:“我便是荆奴,乃司隶校尉藉公家将,奉公命冒死带小主公逃到淮北,辗转再至江东。”
    陈操之问:“荆叔既对小盛言明身份,今后有何打算?”
    荆奴一愣,说道:“老奴无堪打算,只想着要报魏王之仇,请小郎君相助。”
    陈操之望着风中摇颤的树木,沉吟片刻,说道:“小盛骤闻此事,一时间自是无法接受,小盛还是个孩子,只怕从此会性情大变——先把小盛找回来,我来开导他。”
六十一、远去的少年
    白炽的闪电撕裂夜空,天地骤亮,瞬即又陷入更深沉的黑暗,震耳的雷声“扑摋摋”巨响,好似高天上硕大的铁器被雷神的槌槌击裂,长风呼啸,奔涌的云层直似要与大地贴合——
    十六岁的冉盛沿着走惯的姑孰北岸向东狂奔,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相信荆叔说的话,荆叔这般郑重其事地向他说出这些,不可能是欺骗他,他说话晚,到六岁时才学会说话,但幼时荆叔把他驮在背上逃难的经历却还记得,自北往南逃难的百姓极多,有的是举族数百人南行,浩浩荡荡,有的是一家好几口,兄弟姊妹、爹娘儿女,只有他和荆叔是两个人逃难,因为说不清楚话,他无法问荆叔以前的事,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锦衣玉食突然就要不分日夜地逃命,而辗转数年、颠沛流离、吃过很多苦之后,他对逃难以前的经历也就淡忘了,荆叔含糊说过,他父母亲人都已去世——
    自十二岁来陈家坞安身,冉盛体会到了家的温暖,陈母李氏很慈爱、小郎君对他很好、西楼陈氏没把他当下人看待,他的地位有点像陈氏的门客,对于润儿小娘子,他是既喜欢又敬畏,觉得润儿小娘子太美丽、太聪明,他是万万配不上的,他还懵懂,尚未想过娶妻生子之事,念想很模糊,也没太放在心上,日子过得快活而轻松——
    但今夜荆叔对他说的那番话,好似一座山一般压在他头上,前几年在江北,荆叔带着他与流民为伍,他也听过魏王冉闵的事迹,那些流民对冉闵褒贬不一,崇敬的自然是有,但也有人非常痛恨冉闵,认为是冉闵好战害得他们家破人亡,荆叔听到这放就会非常愤怒,往往上前一脚将那人踢翻,然后拉着他飞快地逃跑,那时他感到有趣而奇怪,他问荆叔为何要踢那人?荆叔说那人对冉大王不敬,世间姓冉的都是好人,不能被人污蔑——
    冉盛万万没想到,那个冉闵竟是他的父亲,他原本不复记忆的父母亲人瞬间清晰起来,他们都是被慕容氏杀死了,这给他震撼是无可比拟的,巨大伤痛撕心裂肺,他一路狂奔,隆隆的雷声竟是充耳不闻,暗夜里忽然撞到一棵树上,疼痛难忍,他大吼一声,双目尽赤,横膀猛撞,竟将那棵碗口粗细的柳树撞折,还是不解恨,抱起那数丈长的树干左右扫荡,但听“咔嚓”声不绝,溪岸的柳林被他扫折了一大片——
    电闪雷鸣中,大雨倾盆而下,雄壮魁梧的冉盛舞动着柳树干横冲直撞,胸中涌动着强烈的杀意,直想着荡平这一切。
    陈操之和荆奴这时已经赶到,荆奴见冉盛疯狂的样子,想上前劝解,被陈操之止住,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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