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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格格-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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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待他,也非常严苛。克善年纪尚小,这样的生活当然有些不耐,但,他最近的心事,却与功课繁重无关。
  七月底,他从云娃那儿知道,八月初三就是新月的生日。想起以前在王府中,新月每次过生日,家里都会大宴宾客,请戏班子来唱戏,总要热闹个好几天,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云娃说着说着,就摇头叹气,克善听着听着,也就笑不出来了。云娃说,现在正在为王爷福晋服制,又寄住在别人家,千万不能和新月提生日这事。克善虽然不提,心里却相当难过。那些天,他老想去街上,悄悄的给新月买件礼物,印象中,自己每次过生日,都会收到好多礼物。可是,那莽古泰把他盯得紧紧的,那儿都不许他去,真把他给气坏了。
  就在这时,骥远来救他了。
  骥远很轻易的就把莽古泰给支开了。更轻易的就知道了小克善的心事。因为,骥远对克善那么好,早就赢得了克善完全的信任。知道新月要过生日,骥远又惊又喜,和克善一样,就挖空心思,想要特别表示一番。于是,这天一早,骥远自告奋勇来当克善的“车把式”,莽古泰不疑有他,就把克善交给了骥远。脱离了莽古泰的监督,克善有如脱缰野马。骥远带着他,先去逛天桥,又看杂耍又看猴戏,又吃点心又吃小馆,玩得不亦乐乎。然后,两个人就开始给新月买礼物。这一下就累了,想那新月出身王府,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骥远挑来挑去,没有一样东西看得中意。从小摊子挑到了大商店,从绸缎庄挑到了首饰铺……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看了多少店,最后,才在一家骨董店里,发现一条项链。说来也巧,这条项链像是为新月定做的;它是由三串玉珠珠串成的,三串珠珠中间,悬挂着一块古玉,正是一弯新月。这还不说,在那些小玉珠珠之中,还嵌着一弯弯银制的月亮,每一弯都可以动,荡来荡去的。这条项链,使骥远和克善的眼睛都同时一亮。克善立刻就欢呼着说:“太好了,不要再挑了,就是这个了!姐姐看了,一定会高兴得昏过去!”这条项链价值不菲。好在骥远有备而来,带了不少的钱,才买到手。等到项链买好了,早已过了平常下书房的时间。骥远把项链藏在克善的书包里,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在新月生日前拿出来。两人看看时光已晚,一面匆匆忙忙赶回家,一面急急忙忙编故事。谁知,新月到了下课时间,仍然让莽古泰去宫中接克善。莽古泰去了宫里,这才知道克善逃了学。而且,是在骥远的协助下逃了学。新月这一怒真非同小可,左等右等,好不容易把克善等回来了,一见后面,还跟着个骥远,新月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紧板着一张脸,直视着克善问:
  “你今儿个上了书房?”
  “当然上了书房……”骥远一看情况不妙,抢着要帮克善遮掩:“回来的时候,路上有点儿耽误……”
  “我没问你!”新月对骥远一凶。“让他自己说!”
  “我……我……”克善紧张的点点头:“是啊!”
  “你上了书房,那么师傅今天教了什么书,你说来听听看!”克善着慌了,两眼求救的看着骥远。
  “哦……”骥远连忙又抢话:“我问过他了,今天师傅不教书,光叫他们写字!”“对对对!”克善像个小应声虫。“师傅没教书,只叫我们写字!”“拿来!”新月一摊手。“把你写的字拿给我看看!”
  克善一呆,身子不自禁的往后一退。
  新月再也沉不住气,霍然冲上前来,伸手就去抢克善的书包。克善大惊失色,生怕项链被发现,死命抱住书包不放。“你……你要干嘛?”克善一面挣扎一面喊着:“这里头没有,字写完了,就……就搁在书房,没带回来嘛!”
  “你还撒谎!你口口声声都是谎话!”新月抓了桌上的一把戒尺,就往克善身上抽去。嘴里沉痛至极的骂着:“你这样不争气不学好,怎么对得起地下的阿玛和额娘?荆州之役你已经忘了吗?爹娘临终说的话你都不记得了吗?你逃学,不读书也就罢了,你居然还说谎、编故事、撒赖……无所不用其极……你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克善从来没见过姐姐这个样子,吓得脸色发白,他也从没挨过打,痛得又躲又叫。骥远大惊,急忙拦在克善前面,对新月喊着说:“别冤枉了他,坏主意都是我出的!他不过是累了,想出去逛逛街……我知道你对他期望甚高,可他到底只有八岁呀!整天文功课、武功课,折腾到晚上还要背功课,实在也太辛苦了嘛!所以……所以我才出主意……带他出去走走……”
  “我不要听你说话!”新月听到这话,更加生气,对着骥远就大吼出声:“不要以为我们今天无家可归,寄住在你们家,我就该对你百般迁就!你出坏主意我管不着,我弟弟不学好,我可管得着!你别拦着,我今天不打他,地底下的人,一个都不能瞑目!”新月一边吼着,一边已从骥远身后,拖出了克善,手里的戒尺,就雨点般落在克善身上。新月原是只要打他的屁股,奈何克善吃痛,拚命用手去挡,身子又不停的扭动,因而,手背上、头上、肩上、屁股上全挨了板子。云娃和莽古泰站在一边,急得不得了,却一句话也不敢说。骥远看情况不妙,什么都顾不得了。冲上前去抱住了克善,硬用身子挡了好几下板子。他叫着说:“别打了!别打了!他不是贪玩逃学,想出去溜溜固然是真的,但是,真正的目的是要给你买生日礼物啊!”骥远说着,就去抢克善的书包:“不相信你瞧!”
  克善早已泪流满面,一边哭着,还一边护着他的书包,不肯让骥远拿。新月闻言,整个人都怔住了,收住了手,目瞪口呆的看着克善。云娃急忙扑过去,抓住书包说:
  “里面到底有什么?快拿出来吧!都被打成这样了,怎么还不说?”书包翻开,就露出了里面那考究的首饰盒。克善这才呜咽着,把首饰盒打开,住新月怀里一放,抽抽噎噎的说:
  “本来要等到你过生日才要拿出来……找了好久好久嘛!上面有好多好多月亮嘛……你看你看……有大月亮还有小月亮,和你的名字一样嘛……”
  新月抓起了那项链,不敢相信的看着。手里的戒尺,就“砰”的落在地上。她的眼光,直勾勾的瞪着那项链,一时间,她似乎没有思想也没有意识。接着,她蓦然间就崩溃了,她竟然“哇”的一声,放声痛哭起来。这一哭,哭得真是肝肠寸断。她对克善扑跪了过去,一把就紧紧的抱住了他,泪水成串成串的滚落,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咽不能成声。
  克善被新月这样惨烈的痛哭又吓住了,结结巴巴,可怜兮兮的说:“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嘛!以后……以后不……不敢了嘛……”新月被他这样一说,更是痛哭不已,她紧紧紧紧的抱着他,好半天,才哽咽着吐出一句话来:
  “是我……对不起你……我……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一叠连声的说了好多个对不起。
  “姐!姐!姐!”克善喊着,再也忍不住,用双手回抱住新月,也大哭起来。“是我不好嘛,可我不敢跟你说,你一定不会答应我,给我去上街的!”
  云娃站在一旁,眼泪滴滴答答的往下掉,莽古泰湿着眼眶,拚命吸着鼻子。骥远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只觉得鼻中酸楚,心中凄恻。这是第一次,他看到了新月的坚强,也看到她的脆弱,看到她的刚烈,也看到她的温柔。如果要追究他对新月的感情,是何时深陷进去的,大概就是这日了!
  八月初三到了,望月小筑冷冷清清的。因为新月再三的嘱咐,不可把生日之事泄露给大家知道,所以,努达海他们没有任何表示。到了晚上,新月情不自禁的又站在楼台上,看着天上的一弯新月,思念着她的爹娘。忽然间,她发现楼下的庭院里,出现了一盏灯,接着,是第二盏灯,第三盏灯,第四盏灯……越来越多的灯,在满花园中川流不息的游走,煞是好看。她太惊奇了,慌忙叫云娃、克善、莽古泰都来看。四个人站在楼台上,看得目瞪口呆。然后,那些灯被高高举在头顶,这才看出举灯的是几十个红衣侍女。侍女们又一阵穿梭,竟然排列成了一弯新月。夜色中,由灯火排列成的新月闪闪发亮,耀眼而美丽。接着,侍女们齐声高呼:
  “新月格格,万寿无疆!青春永驻!快乐常在!”
  新月又惊又喜,简直意外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云娃和克善兴奋得抱在一起叫。然后,就有两列丫头,手举托盘,里面全是佳肴美点,从望月小筑的门外鱼贯而入。新月等四人连忙迎上前去,珞琳一马当先,已经奔上楼来。她后面,紧跟着老夫人、努达海、雁姬、和骥远。珞琳抓住新月的手,热情的嚷嚷着:“咱们才不会让你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过生日呢!骥远老早就泄露给咱们知道了,这几天,全家都在秘密安排着,忙得不得了!这个‘灯火月牙’可是专门为你排练的,是阿玛亲自指挥的哟!我看他比指挥打仗还累,待会儿月牙儿歪了,待会儿月牙儿又不够亮……可把这帮丫头给折腾够了!”
  新月听着,抬起眼睛,就接触到努达海的眼光,那样温柔的眼光,那样宠爱的眼光。新月心中怦的一跳,整颗心都热腾腾的。她再看雁姬,那么高贵,那么典雅,美丽的双眸中,盛载着无私的坦荡。她心中又怦的一跳,喉咙中竟然哽住了,她环视大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下意识的,她伸手摸着胸前悬挂的“新月项链”,简直掂不出这个生日的份量,它太重太重了!
  第五章
  这个十七岁的生日,使新月心中,有了若干的警惕。她比以前更深刻的体会出这个家庭的幸福和温暖。也比以前更深刻的体会出雁姬的风华气度。自从来到努达海家,她就发现这个家庭和别的王公大臣家完全不同,别的家里姬妾成群,努达海却连个如夫人都没有。现在,看雁姬待上有礼,待下亲切,待努达海,又自有一份妩媚温柔,她就有些明白过来了。原来,一个可爱的女子,可以拥有这么多人的爱和尊敬。这,是让人羡慕而感动的!于是,新月在一种崭新的领悟中,告诉那个已有一些迷糊的自己;她也将以一颗无私的心胸,来爱这个家庭里的每一个人!
  这种想法,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全不是那么回事。人类的感情,从来不可能“平均分配”。但,对年仅十七岁的新月来说,她实在没有能力去分析那么多了。
  生日过后的第三天,克善出事了。
  这天,克善的课上了一半,就在书房中晕厥了。幸好努达海正在朝中,立刻赶到书房,会合了三位太医,诊察了克善。然后,努达海带着克善,连同宫中最有声望的韦太医,一齐驾了车,飞驰回府。抱着克善,直奔望月小筑,在众人的惊愕震动中,努达海十分严重的对全家宣布:
  “大家听我说,克善高烧呕吐,混身起斑疹,据三位太医的联合诊断,是害了现在正在城里流行的伤寒症!”
  此语一出,全家都吓傻了,尤其新月,已经面无人色。
  “伤寒?”老夫人见多识广,惊呼着说:“那还得了?这病会传染呀!”“确实不错,”太医接口说:“从今年年初起,这病就在北京郊区蔓延,已经有上万的人不治了。四月间,皇上明发上谕,已把西山划为疫区,凡得此病者,都送到西山去隔离治疗,以免疫疗扩大……”“那……那……”老夫人惊慌而碍口的说:“咱们是不是还是遵旨办理……”“不!”努达海坚定的说:“送到西山,是让他自生自灭,我决不放弃克善!所以,你们大家听好,从现在开始,这‘望月小筑’就是疫区了!你们谁也不要进来,以免传染!同时,要把府里所有的人手聚集起来,在府里进行消毒工作!消毒的方法,太医会告诉你们,雁姬,你带着大家,去切实执行!”“是!”雁姬应着,眼光不自禁的紧盯着努达海:“可是……你……”“这个病虽然可怕,但是并非不治之症,”努达海打断了雁姬的话,显然已经明白她要说什么。“韦太医就曾经治好了好几个,所以,我们要有信心!而且,我在八年前,也得过此症,现在还不是好端端的?”
  “你在八年前得过此症?”老夫人太惊愕了:“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就是那年和温布哈一齐出征时,在湖北山区里得的,不信你问阿山!”阿山是努达海的亲信,跟着努达海征战多年。“太医说,这个病和出天花一样,得过一次的人就不会再得,所以,我和太医带两个身体强壮的丫头留在这儿照顾克善,你们全体给我离开望月小筑,新月,你也一样!”
  “要我离开这儿,是绝不可能的事!”新月往克善床前一站,满脸的惊惧与焦灼,满眼的悲苦与坚决。“克善害了这么重的病,都是我没把他照顾好的原因,我现在已经急得五内俱焚……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你们用一百匹马来拉我,也休想把我从这床前拉开一步!”
  “我也是!”云娃立刻接口,和新月同样的坚决:“这个病既然是传染的,对任何人都不安全,不能让努大人家里的丫头冒险,我和莽古泰,是端亲王指派来侍候小主子的,我们和小主子同生共死!所以,有我和莽古泰在这儿就够了,不用再麻烦别人了!”“加我一个!”骥远热烈的说:“我年轻力壮,绝对不会被传染!”“我也要帮忙!”珞琳往前一站。
  “你们都疯了吗?”老夫人声色俱厉了。“你们当作这是凑热闹好玩吗?这是会要人命的!”
  “对!”努达海也严厉的说:“你们唯一能帮忙的事,就是保护好你们自己,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努达海!”雁姬忍不住深深的看着努达海,认真的问:“你八年前真的害过伤寒?不是别的病?你真的不会被传染吗?”“你以为我会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努达海一脸的严肃。“我自己害过的病,我还会不了解吗?连症状都和克善一模一样!”“我想,”新月对努达海急切的说:“这儿有太医,有我,有莽古泰和云娃,已经够了,我不管你害过还是没有害过,我就是不能让你来侍候克善,请你和大伙儿一起离开这儿吧!”
  “说的是什么话?”努达海几乎是生气了。“这是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讨价还价!”他抬头看着雁姬,果断的说:“别再浪费时间了,就这么决定,我、太医、新月、云娃、莽古泰留着,你把所有的人都带出去,去做你们该做的事!除了按时送饭送药以外,不许任何人接近这儿,一切你多费心张罗了!”雁姬的双眸,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努达海,多年以来,对努达海的信任和热爱,使她不再怀疑,也不再犹像。她眼中充满了柔情与支持,坚强的说:
  “你只管放心吧!”她看了一眼新月,更加细心的叮嘱着:“既然你已经害过,不怕传染,你就多辛苦一些,别让新月过劳了!也别让她传染了!”
  接下来,是好可怕的日子。
  克善的病,来势汹汹。他浑身火烫,全身起满了一块块红斑,在床上挣扎翻滚。喂进去的药,一转眼间就全吐了出来,吃下去的东西也是如此。几天下来,他已是骨瘦如柴,双颊都凹陷下去。接着,他开始咳嗽气喘,常常一下子就喘不过气来,眼看就要呼吸停止,好几次都吓得新月魂飞魄散。然后,克善又开始腹泻……被单换了一条又一条。
  整个望月小筑,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里。不止是愁云惨雾,还充满了紧张与忙碌。院子里,到处拉了绳索,晾满了大小毛巾、床单、被褥。空地上架着个大铁锅,里面煮着要消毒的被单和毛巾。莽古泰忙不赢的烧火、搅被单、还要在屋子的各个角落洒石灰水。云娃跑出跑进,一会儿送弄脏的衣物出来,一会儿又把熬好的药端进去。新月是衣不解带的守在克善床边,每当克善弄脏了床单,她和努达海就双双抢着去清理换新。努达海本来是不让新月动手的,但是,后来也已顾不得了。叹了口气,他无奈的说:
  “只希望上苍垂怜,让你能免于传染,否则,你就逃也逃不掉了!”然后,他就紧张的监督着她去洗手消毒,他自己也拚命的洗刷着。等到第五天,克善的情况更坏了,他完全昏迷了,嘴唇都已烧裂,偶尔睁开眼睛,他已不认得任何人,眼光涣散而无神。他嘴中,模模糊糊的,叫着阿玛和额娘。这种呼唤,撕裂了新月的心。到了这个地步,太医已经不能不实话实说了:
  “我已经尽力了!无奈小世子体质甚弱,病势又如此凶猛,到了这一步,再开什么药,怕也无能为力了……”
  新月如闻青天霹雳,扑过去就摇着太医:
  “什么叫无能为力?怎么会无能为力?太医!您医术高超,您快开药……”“说实话,他……他大概熬不过今晚了!”太医说。
  “不……”新月发出一声撕裂般的狂喊,对着太医就跪了下去。“你救他!你救他!求求你救救他……”她说着就要磕下头去。“使不得!使不得!”太医手忙脚乱的来拉她。“格格快请起来!”“新月!”努达海拉起了她,用力的摇了摇她。“听我说,还没有到最后关头,我们谁都不要放弃,我想,上苍有好生之德,老天爷也应该有眼,保留住端亲王这唯一的根苗,否则就太没有天理了!至于咱们,更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就绝望了,就崩溃了,所谓尽人事,听天命!让我们全心全力来尽人事吧!我相信,他会熬过去的!”说着,他又一把拉住了太医:“太医!请你也不要轻言放弃!良医医病,上天医命!我把他的病交给你,他的命交给上苍!”
  太医被说得精神一振。
  “是!我再去开个方子!”
  云娃和莽古泰急急的点头,好像在黑暗中看到一盏明灯似的。新月怔怔的看着努达海,在努达海这样坚定的语气下,整个人又振作了起来。那是漫长的一夜,守在克善床边的几个人,谁都不曾阖过眼。远远的打更声传了过来,一更、两更、三更、四更……克善的每一下呼吸,都是那么珍贵,脉搏的每一下跳动,都是众人的喜悦。然后,五更了。然后,天亮了!克善熬过了这一夜!大家彼此互望着,每个人的眼睛都因熬夜而红肿,却都因喜悦而充满了泪。接下来是另一个白天,接下来又是另一个黑夜。克善很辛苦的呼吸着,始终不曾放弃他那孱弱的生命。每当新的一天来临的时候,大家都好像携手打赢了一场艰苦的战争。可是,下面还有更艰苦的战争要接着去打。
  十天过去了,每一天都危危险险的,但是,每一天都熬过去了。十天之后,新月已经非常消瘦和憔悴。努达海立了一个规定,大家都要轮班睡觉,以保持体力。新月也很想遵守规定,奈何她太担心太紧张了,她根本无法阖眼。这天晚上,她坐在克善床前的一张椅子里,再也支持不住,竟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努达海轻轻的站起身来,拿了一条被,再轻轻的盖在新月身上。虽然努达海的动作轻极了,新月仍然一惊而起,恐慌的问:“怎样了?克善怎样了?”
  “嘘!”努达海轻嘘了一声:“他还好,一直在睡,倒是你,再不好好休息一下,如果你也倒下去了,怎么办?”
  她抬眼瞅着他。她的眼中,盛满了感激、感动、感伤、和感恩。“我如果倒下去了,是为了手足之情,你呢?”她问。
  他的心脏,怦然一跳。他注视着面前那张憔悴的脸,那对盈盈然如秋水的双眸,顿感情怀激荡,不能自已。
  “我是铜墙铁壁,我不会倒下去。”他说。完全答非所问。
  “现在就我们两个在这里,你能不能诚实的答覆我一个问题?”她忽然说。“什么问题?”他困惑着。
  “你从没有害过伤寒是不是?”
  他大大的一震,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竟愣了愣,才勉强的回答:“我当然害过!”“你没有!”她摇头,两眼定定的看着他。“你骗得了所有的人,但是你骗不了我!这些日子,我看着你的一举一动,你勤于洗手消毒,你对克善的症状完全不了解……你根本没害过伤寒!”“我害过……”他固执的说。
  她忽然仆向了他,激动的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用带泪的声音,急切的说:“请你为我,成为真正的铜墙铁壁,因为我好害怕……如果你被传染了,如果你变成克善这样,那我要怎么办?失去克善或是失去你,我都不能活!请你为了我,一定一定不能被传染……你答应我,一定一定不会被传染……”
  这下子,他所有的武装,一齐冰消瓦解。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竟把她一拥入怀。他紧紧的、紧紧的抱着她。感觉到她浑身在颤栗,他的心就绞成了一团。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他一叠连声的低喊出来:“你放心,我会为你活得好好的!你绝不会失去我!我是铜墙铁壁,而且百毒不侵!”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眼中蓄满了泪。他也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带着满心的震颤。死亡就在他们身边徘徊,此时此刻,他们什么都顾不得了。即使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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