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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2吞海-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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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他们家大女儿呢?”
  “大丫啊?大丫也在店里帮忙吧?”治安主任终于找到由头打听这桩事儿,急忙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我听说他家大丫在城里死了?村子里都在传,是不是真的呀?怎么死的呀?是谁害死的呀?”
  步重华没回答,问:“你们村好拜神吗?”
  “啥?土地公?”
  “除土地公以外,上帝、耶和华、基督呢?”
  治安主任讪笑搓手,一副领导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的表情:“这位政府您看您说的,我们共产党员都是无神论者,平时也就拜拜菩萨财神之类的。那上帝啊耶和华啊,那些洋神我们都……嗐!这么说吧,人家讲的是英语,我们拜了也没用啊!”
  步重华不置可否,沿着崎岖的小路向前走去。
  乡村地区很多人家平时在外务工,农忙或年节时才回来,但仍然会倾其所有在老家修楼——楼是村里人的脸面,不管住不住都是要的,否则便是在乡里乡亲间矮人一头。
  郜伟家也一样,走到村尾再往外十几分钟,在偏远的岔路尽头平地起了一座三层自建水泥小楼,铝合金门窗加防盗网,从外观看倒比村子里大多数住家都新一些。
  “他家看着比别人家大?”步重华绕着小楼转了一圈,问。
  治安主任一个劲摇头:“平时倒没注意,应该是外头赚了钱——嗐,都是村里人,大也大不了多少。”
  步重华点点头,沉思片刻,说:“进去看看。”
  “哎?”治安主任愣住了,面露难色:“还——还要进去啊?可是我们这儿没他的钥匙,要不我叫人砸了那个锁……”
  步重华向大门走去:“不用。”
  跟城里的防盗门不同,水泥楼下铁将军把锁,还牢牢缠绕了几圈铁链。步重华一手拿着那沉甸甸的黄铜锁打量,吴雩站在他身侧端详了一会,似乎也感到有些棘手:“现在这种直开式子弹锁不太好开,里面都有防盗拨片了……喂!”
  吴雩手还没碰到步重华裤袋,就被步支队长一把抓住了腕骨。
  “……”
  两人对视五秒,吴雩莫名其妙问:“你干嘛?”
  步重华冷淡的浅色眼珠打量他片刻,缓缓放开手,吴雩立刻把手背在身后直起腰,浑然若无其事,盯着铁锁扬了扬下巴:“早知道带个破门泵来了,现在怎么办?”
  “……”
  “没事,党员领导身先士卒,您亲自踢,保管——”
  咔哒声锁舌弹跳,吴雩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步重华熟练地把两根发夹从锁眼里拔出来,冲他挑了挑眉,神情中隐含着一丝揶揄:“电视剧看多了吧,现在谁还踹门啊。”
  吴雩:“……”
  大门应声而开,借着窗外最后一丝黯淡的天光,典型的老式北方乡村自建房格局展现在他们面前。
  一楼客厅瓷砖只铺了一半,另一半堆放着木箱竹篓等杂物,靠东是老式八仙桌、电冰箱和砖砌的灶台,地上还停着一辆电动车;楼梯铺着铮亮的地砖,转角处堆着拖地水桶,再上去便是二楼的卧室、客厅和厕所,厕所是蹲坑,外面还铺着一方脏兮兮的红色化纤地毯。
  三楼没装修完,还是水泥毛坯,因为长久不开窗泛着空气霉坏的味道。步重华打着手电转了一圈,治安主任不好意思地跟在他身后,搓着手笑道:“咱们这都这样,一边住一边装修,有钱了就装一点,没钱就先搁着。唉!其实也就穷讲究个面子,都是驴粪蛋蛋外头光……”
  “他们上一次回来住是什么时候?”步重华问。
  “大概是春节,住到开工就回去了,再没回来过。”
  “没回来过?”
  “他们要做生意嘛,说是我们村的人,其实早跟这没什么关系了,我上一次见到他们家大丫还是好几年前的事儿呢。”治安主任偷觑步重华的脸色,陪笑问:“您们上级公安机关大概不知道我们这儿的情况,其实您到村里来没什么用,已经找不到他夫妻俩了。如果是为了调查他们家大丫的案子,要不我帮您打个电话,帮您去县里找找?”
  步重华一言不发,在毛坯楼层转了圈,便顺着楼梯下去。
  治安主任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想了想又提议:“哎政府,要不我把他们在县里的地址写给您?还有他家大娃二娃的学校,现在正是上课的时候,您要是去他们学校保管堵得着人……”
  “队长!”一楼厨房传来吴雩的声音。
  步重华客气地摆摆手打断了热心的治安主任:“麻烦您等我一会。”随即快下了楼,只见吴雩站在厨房灶台后的窗前,就着手电筒光,正眯眼打量什么——是一袋酱油。
  “怎么?”步重华低声问。
  吴雩没吱声,大拇指在酱油袋边角轻轻一划,只见那几个黑体数字是打印出来的生产日期。
  时间是两个月前。
  ——“他们上一次回来住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春节,住到开工就回去了,再没回来过……”
  窗外天幕暗沉,黑夜已然降临。
  远处村落间只有零星灯光,伴随着幽长尖锐的风声掠过山野,半人高的荒草在黑暗里齐齐摆动,犹如无数魍魉鬼魅潜伏在四面八方。
  步重华和吴雩距离寸许,两人都没说话,只听见彼此鼻端轻而压抑的呼吸。
  “政府!哎,政府?”二楼传来治安主任的声音,似乎是从楼梯拐角探出了头:“咱们能开个灯吗?这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见?”
  步重华一根食指竖在唇上,示意吴雩不要出声,同时从裤袋摸出手机,迅速打开短信发了个定位程序,口中沉声道:“你说什么?”
  “咱们能开个灯吗?这摸着黑,什么都瞧不见……”
  “别开,我们过来是没有搜查令的,要是惊动了人回去得挨处分了。”步重华随口道:“你先待着别动,我去个洗手间,出来我们就走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治安主任在二楼抻着脖子:“哦,哦——那行。我要不要把他们县里的地址写给您啊?”
  “要!待会你跟我们去车上写!”
  治安主任这才放下心来,缩回了头。
  步重华把手机放回口袋,刚要低声吩咐什么,突然身体一僵,只见对面吴雩也同时僵住了,两人面面相觑。
  “……”
  步重华攥着吴雩的手腕,力道坚定不容挣脱,就这么一点点把他的手从自己裤袋里拽了出来,提到面前。
  两人对视五秒,步重华劈手把已经被吴雩偷到手的打火机夺下来,低声呵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着抽烟?!”
  吴雩咬牙切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霸着我的打火机不放?”
  二楼动静一响,步重华立刻住口,二话不说拽着吴雩闪进洗手间,嘭一声关上门,随即打开了水龙头,在哗哗声响中压低声音吩咐:“待会我们出去的时候你先走,我跟那治安主任在后面,我想办法制住他。万一闹出什么动静,我在前面顶着他,你赶紧往停车的方向跑……”
  吴雩脊背紧贴着墙,不耐烦打断了他:“连治安主任都给他们打掩护,那这村子里不知道多少人是邪教徒,万一闹起来怎么办,你行么?”
  步重华冷冷道:“你最好祈祷自己不要有机会看我行不行!”
  “……”吴雩当机立断:“你还是先把打火机还我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记得打火机?!”
  “万一你光荣了来不及给我怎么办?!”
  吴雩伸手去步重华裤袋硬掏,步重华推着他又往外搡,就在这短短半秒间,吴雩胳膊肘往后一撞,咚一声闷响,墙上的无把手式柜门被按住、弹开,吱呀露出了一条小缝。
  吴雩:“……”
  步重华:“……”
  自建房的厨房或洗手间里,大多有个内置式的空间来安放燃气热水器,三层水泥小楼用24升的大罐很正常,但在手电光的映照下,门缝中隐约露出的却不是热水器,而是一道直直通向地下的水泥台阶。
  步重华脸色微微绷紧,一手握着电筒,刚伸手去拉那道小门,吴雩却按住了他,从后腰皮带里拔出一把很窄的匕首示意他拿着,匕身在手电光束中淬着寒芒。
  步重华点点头,无声地把他推向自己身后,然后用刀尖轻轻挑开门缝,迅速用手电筒往里一照。
  ——那是个地窖。
  北方农村地区以前家家户户都有菜窖,但郜家这个地窖里放的却不是菜,而是一排排书架。这些书架呈扇形靠墙摆放,中间留出大约十来平方米的空地,凌乱放着两把椅子和几排坐垫,像是在集会中专门给人坐或跪使用的。
  步重华用手电在那几排书架上一晃,满满当当塞的全是手抄本、光盘、移动U盘和录像带,还有几台放映机和胡乱扎起的电线;他随机抽了几盘录像带出来一看,只见外盒上分别贴着手写的标签,大多是“话在肉身显现”或“羊听神的声音”这类具有浓重宗教色彩的标题,还有一张光盘用马克笔写着“传福音集会教学视频4。20”。
  “……艹。”吴雩在他身后轻轻道。
  步重华回头一看,只见吴雩从书架下层掏出一本厚厚的相册,刚打开便哗啦散出大摞照片,全是不堪入目的男女交叠在一起,张张背景全是他们身处的这个地窖!
  两人一个对视,步重华低喝道:“把那治安主任抓起来!”
  不用他再多说一个字,吴雩闪身冲上水泥台阶,步重华迅速挑拣了几张照片塞在怀里,风一样紧随其后;两人几乎同时钻出墙上那扇暗门,就在这瞬间,只听洗手间门外“咔哒!”一响,紧接着咚咚咚的脚步慌乱向外奔去。
  ——是那治安主任,他要跑!
  吴雩箭步一推,门纹丝不动,竟然从外面锁住了!
  吴雩心中暗骂一声,后退半步刚要发力,下一秒他被步重华重重拉开,二话不说,抬脚轰然一记猛踹。
  嘎嘣!
  外门框上的铁闩挣脱螺丝,子弹般飞出去,整个门板在咣当巨响中四分五裂!
  治安主任还没跑到大门前,只觉脑后劲风呼来,紧接着被手电筒当啷!砸得头破血流,连发声都来不及便瘫软下去,被步重华反拧手肘摁倒在地,三下五除二制住了。
  “救——唔!”
  吴雩紧跟而来,一把精确卸掉了治安主任的下巴,惨叫顿时戛然而止。
  “……”他们两人一个按着抽搐的治安主任,一个半跪在地,对视三秒,同时回头望向身后满地碎裂的门板。
  “不是说只有电视剧才踹门吗?”吴雩嘶哑着嗓子问。
  步重华止住喘息,咽了口唾沫:“……这叫文艺创作来源于生活。”


第33章 
  咔!
  吴雩动作干净利落; 单手把治安主任下巴扳正; 剧痛让这人腾地一下满地打滚; 差点挣脱了步重华的钳制。
  “#¥%*¥&……”他口水流了一地,半晌才勉强凑成音节,被步重华严厉的声音打断了:“你们村多少人信这个教?”
  “吗; 吗,吗落扫……”
  吴雩:“他说没多少。”
  步重华手一用力:“说清楚点!”
  治安主任被勒得两眼翻白:“妹,妹多少; 増的!増的妹多少!”
  吴雩:“他说相当多。”
  步重华说:“这个不用翻译我知道。”紧接着他厉声问:“郜伟熊金枝夫妇是不是你们这的头?”
  “四四四……四滴; 他们四介里滴组长,就四我们介个小组的头头……”
  “‘巴老师’是什么人?!”
  “不资道; 増滴不资道,我紫四个小排长……”
  “全能神教有几个‘牧区’; 牧区之下是省区,然后是小区、教会、组、排、点; 一个排差不多20人,几个组在一起是教会。”步重华对吴雩轻声道:“这种邪教传播跟瘟疫似的,一家进去半个村沦陷; 他们这儿估计差不多了。”
  吴雩问:“现在怎么办?”
  “先回车上; 开出去再说,晚上村子里不安全。”
  吴雩点点头,步重华勒着治安主任的脖子他从地上拽起来,低声道:“我现在带你从这出去,你敢出声我就现场弄死你。我是上级公安机关; 弄死你不用负责,不信你试试!”
  治安主任瞟见他手里明晃晃匕首,登时吓尿了,慌忙一个劲点头。
  步重华把他一推:“走!”
  治安主任颤颤巍巍去开门,就在这时步重华手臂一紧,被吴雩蓦然按住了:
  “等等。”
  夜幕初降,星月未起,乡村地区的黑夜没有霓虹灯光,那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只有那一束手电斜斜打在屋角,在微弱的光影中,只见吴雩直勾勾盯着步重华,眼珠幽黑得可怕。
  步重华眉心一跳:“怎么?”
  “……你没闻到?”
  “闻到什么?”
  吴雩嘴唇似乎在微微发颤,倏而转向屋子四周,目光瞬间一一扫过南墙、洗手间、楼梯转角等几处装了防盗网的铝合金窗,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汽油。”
  汽油?
  步重华吸了两口气,乡间夜晚的空气混合草木泥土,分明没有丝毫异状。他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这时治安主任从大门前回过头,结结巴巴地道:
  “政——政府,这门打——打不开……”
  这门没有装防盗锁,外面挂着最原始也最安全的铁链和子弹锁,但刚才明明已经被撬开了。步重华推开治安主任,伸手把门一拉,果然纹丝不动;他意识到不对,当即一脚重重踹在门上,厚重的实木大门咚地一撞,传来金属绷紧的哗啦声——是被人用铁链从外面缠死了!
  怎么可能?
  嘀——嘀——嘀——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炸起了尖利的哨声,外面有人!
  “还有多少人知道我们过来?!”
  治安主任真吓尿了:“没人!没人!我都没来得及说出去!”
  没人知道他们过来,那反锁大门在外面吹哨的人是谁,又想干什么?!
  嘀——嘀——嘀——!
  哨子犹如黑夜中的催命符,一声响过一声,一声急过一声,声声重击在最恐惧的神经上。远处村庄里灯光接二连三亮起,人叫狗吠响成一片,就在这混乱中,步重华终于听见了那最不祥的、他最不愿意听见的动静——
  哗啦!
  哗啦!
  浓浓汽油味从每条窗棂、每寸砖缝中飘进鼻端,紧接着哨音一停,两秒后,一道火光从窗外划破夜幕,映在步重华难以置信的瞳孔里——
  轰!
  熊熊烈焰由四面墙壁冲天而起!
  九岁那年的血色深夜从虚空中扑面砸下,枪声、叫骂、鲜血、哭嚎,混杂成千万种歇斯底里的音符撕裂耳膜,又像无数双血淋淋的手从土里伸出来,抓住他的脚,缠住他的腿,把他血肉淋漓的身体拖向地底。
  步重华剧烈喘息,勉强走了两步,手一松——叮当!
  匕首掉落在地,而他却仿佛没有发现。
  他仿佛在一瞬间变小,被无形的囚笼困回那间衣橱,透过柜门缝隙看见惨剧重演在咫尺之距,听见孩童尖利到极致的嘶喊: “爸爸!妈妈!”
  那枪口已经顶住了他妈妈的头颅。
  “求求你们说呀——说呀——”
  一根手指按住扳机。
  “求求你们说啊——!”
  当年没有机会出口的惨叫,痛苦的咆哮,凄厉的哭号,化作无数钢爪在胸腔中血淋淋抓挠,但他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见那手指扣动扳机——
  砰!
  砰!
  木椅在门板上撞得四分五裂,厚门板却只危险地晃了几下。吴雩又抄起另一把椅子狠狠摔碎在门上,哗啦啦几声脆响,大块木屑混合着墙灰,下雨般洒了满地。
  “啊啊啊啊!”治安主任在满室黑烟中抱头狂叫,条件反射要来抱吴雩的腿,被他一手推到尚未开始燃烧的南墙边,对着刚才门板被砸出裂纹的地方就是重重几脚。哐!哐!门板在压力下不断塌陷、弯曲,终于又哗啦一声,被踹穿了一个洞!
  吴雩从洞里拔出自己半只脚,又带出一泼木屑,转身冲进洗手间,随便拽了条毛巾浇上水,往削瘦有力的左手上利落一裹,回到门边把手从那洞口伸出去摸索,试图把一圈圈绕住外门闩的铁链解开。
  但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汽油助燃下的火苗很快蔓延整个外墙,虽然还没烧到大门,但金属铁链温度已经升得非常高,吴雩只来得及解开第一圈铁链,手指就被烫得滋啦一声!
  “……!”
  吴雩抽回手,迅速解开毛巾,一看掌心,无声地骂了句脏话。
  这时火已经完全烧起来了,室内温度急剧升高,烤得人皮肤刺痛,黑烟滚滚充斥了一楼,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吴雩向周围逡巡一圈,锐利的视线闪电般锁定几个方位,拽起不住疯狂呛咳的治安主任往楼梯上一推,喝道:“跑!”
  治安主任根本站不起来,四周火光映照,他的脸被恐惧和绝望扭曲:“救命,救命,我跑不了……”
  “上楼!快!”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咳咳咳&*¥%……”
  “快!!”
  “救命啊,救命啊——”
  明明四周高温缺氧,步重华却仿佛被冻住了似的,眼耳口鼻浸于冰海,只能听见脚下深渊中传来孩童一声声哭号,那撕心裂肺的怨恨如此熟悉——我跑不了。
  我跑不了。
  因为我的爸爸妈妈还在这里,我跑不了——
  紧接着下一秒,他瞳孔中映出满身狼狈的吴雩,拎起治安主任衣领劈手就是一记耳光!
  啪!
  那一巴掌破空而来,重重抽在那个蜷缩在火光和鲜血中哭泣的孩童脸上。
  “你不会死!”二十多年后吴雩的怒吼和二十年多年前深夜里的少年彼此重叠,甚至连撕裂的尾音都如出一辙:“跑,快跑!!”
  “我们是不是要被追上了?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不,要活下去……”
  “怎么办,我们要死了,我们要死了!怎么办?!”
  “快跑,要活下去……”
  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一切,活下去才能报仇!
  火舌舔舐在身侧,步重华脸颊再次感觉到那滚烫的刺痛——那是虚空中少年鲜血淋漓的手掌用力抹去他的眼泪,从此穿透骨髓,在灵魂深处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跟我来,”步重华喘息着抓住吴雩的手,“跟我来,过来……快!”
  吴雩仓促抬头,只见步重华像是刚从某个噩梦中惊醒一般,拽着他踉跄奔上二楼。墙壁已经烧着了,致命浓烟中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步重华仅凭着刚才在二楼摸黑一圈的记忆,用肩膀撞开主卧门,玻璃窗外扭曲的火光把他脸映得浑不似人。
  玻璃窗!
  只有连通主卧的那个洗手间里,有一扇窗户没装防盗网!
  生的希望近在眼前,治安主任膝盖一软,险些脱力跪倒,被步重华单手拎起来就往主卧里推。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突然轰隆几声巨响,主卧北角熊熊燃烧的木梁整段坍塌,瞬间黑烟暴起,火星乱溅,炙热的气流一下把他们都推了出去!
  “啊啊啊——”
  治安主任撞上身后的吴雩,两人齐齐砸在龟裂的墙上,吴雩别无选择当了肉垫,霎时痛得说不出话来。
  “你没事吧?!”步重华冲上来喝道。
  吴雩苍白的脸被火光映红,摇头把尖叫的治安主任一推:“快!”
  可怜治安主任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场面,是真的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步重华就像拖口袋似的顺地面拖着他,疾步冲进燃烧的主卧,一脚蹬碎玻璃:“跳!”
  “救命啊妈妈啊我不敢我不敢……”
  治安主任两手乱舞,下一秒身体腾空,被步重华活生生从窗口抛了出去!
  “啊——”扑通一声重响,这倒霉鬼摔在前院漫天黑烟里,惨叫顿时中止,换成了狼狈不堪的哎哟,大概是扭到脚脖子了。
  “吴雩!”步重华回头吼道。
  但火光跳跃中的主卧里却不见人影。
  “吴雩!”
  步重华捂嘴呛咳,踩着火苗乱迸的地板冲出屋,刹那间瞥见前方墙根下的侧影,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
  吴雩弓身坐在墙边,一手用湿毛巾捂着嘴,一手无力地摊在身侧。他鲜血淋漓的掌心向上,血从指甲中洇出来,在修长指缝间留下纵横交错的痕迹。
  明明不是那样的,步重华却突然产生了某种荒诞的错觉。
  仿佛他只是地狱火海中的一道幻影,从未真正存在过,随时可能在顷刻间消失。
  “你怎么样?受伤了?!”
  步重华半跪在他身侧,却只见吴雩摇摇头,把自己的湿毛巾塞给了他:“我没事,你快跳,待会可能要爆燃了。”
  “什么?快起来!”
  “我就休息一会,过两分钟我就……”
  “别废话!跟我过来!”步重华几乎是怒吼了:“快!”
  “……”
  吴雩脸色苍白,一言不发。步重华强行扳过他的脸,发现他视线竟然有些涣散,似乎在这生死瞬间的关口,被某个突如其来的闪念打动了,正在犹豫不决。
  他为什么犹豫?
  刚才那短短十多秒间,当他一个人靠在这火场中慢慢坐下的时候,他想起了什么?
  一丝无来由的冰凉骤然从脊椎升起,步重华面色剧变,夺过湿毛巾捂住他口鼻,拽起他手臂强行搭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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