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饺子铺的跛脚男人-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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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庆生抿了抿唇角。
忽地,远处一声闷响,“砰!”
天穹之上绽起绚丽的花火,流光溢彩,变化万千。
两人均是一醒神。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伴随着孩童无节制的嬉闹与欢呼,整条巷子炸了锅。
程水笑了起来,低声道:“零点了,新年好。”
“新年好。”严庆生看了他一会儿,不知触动了哪根弦,只觉得这人怎么又好看了些,一笑起来连雪花与烟火都失了趣味。
他轻轻踢了一下,“阿水,我有点儿冷。”
新年伊始,严庆生拉着程水在家歇息一天,弄弄花草说说话,有时候话题莫名其妙断了也不觉尴尬。
第二日,程水先坐不住了,“哥,要不要去逛个街?”
半小时后,程水载着他生哥,在街坊邻居的注视下,器宇轩昂地骑出了六道巷,直奔市中心而去。
“阿水,”严庆生回首看了看巷口,也不知怎么就问了个问题,“你说巷子里会知道吗?”
程水蹬得起劲,浑身散发着热烘烘的气息,他怕严庆生听不清他回答,特意提高了嗓门:“重要吗?”
严庆生想了想,说:“一般,只是想跟你聊个天儿。”
程水说:“我也跟你说个事儿,咱们那巷子里的赵家跟吴家,搞在一起了。”
严庆生啊了一声,他没什么反应,也不知说什么,只好迷茫。
隔了好几秒,他突然反应过来:“咱们巷子哪里来姓赵的?”
程水只是笑。
严庆生掐了下他腰,豁然开朗:“也是。”
上回两人去葫芦山走的偏路,这次又赶上新年,严庆生还是头一次瞧见街上这么多人,连程水都不得不放慢了速度,等快靠近广场的时候,已经寸步难行,只得下车推着严庆生往前挪。
“人好多啊。”
这里与六道巷几乎是两个世界,与葫芦山也大相径庭,这里令他目不暇接,新奇一样接一样,他简直要看不过来了。
他四下张望时,程水也在看他。
一个将近四十的男人,在看到这些他司空见惯的东西时,脸上流露出的神情仿若涉世未深的少年,招得程水又想起昨晚那双又潮又哄的眼。
严庆生原本捏着程水的衣服,程水下车后他的手便就势抓住了车座,他只顾昂着脑袋四处张望,手背上被人摸了一把也无知无觉。
程水好笑地摇摇头。
他悄悄腾出一只手来,仗着人多拥挤,肆无忌惮地开始逗弄那只傻乎乎的手。
严庆生惊得五根手指头一瞬间全缩了回去,程水噗嗤一声,笑得十分开心。他明知故问,“怎么了哥哥?”
严庆生没答他,广场上有许多小摊贩,身上挂着各种色彩鲜艳的玩具吸引小孩儿,走到哪儿都是一样的吱扭吱扭叽叽哇哇。除此之外,还有个矮个儿老太太,手上拴着一捆卡通氢气球,看严庆生看过来,咧着嘴笑了笑,颤颤巍巍地抬了下手腕。
程水也注意到了,他没等严庆生说话,把车慢慢地靠过去。
“五块。”老太太眯着眼,又晃了晃胳膊,气球歪歪倒倒地跟着飘。
程水的手伸向口袋。
“阿水,”严庆生在后面着急喊他,“太贵了。”
程水便又抽出来,冲老太太笑笑:“我媳妇儿嫌贵,算了。”
他声音不大,又是背对着,严庆生听不大清。
老太太大约真的眼神不好,她听了这话似乎也不惊讶,打量几眼严庆生,张了张干瘪的嘴,手指头在空气中胡乱划着。
程水跟她嘀咕几句,老太太嘴里不停地小声叨咕,一只手开始解绳,程水从口袋里摸了三个硬币,接了她一只爱心形状的气球。
自行车直接穿过了广场,程水把车靠在路边,“来,左手。”
这是唯一一种不像小孩儿的气球,红色的气球红色的绳,上面印的是挤得满满当当的玫瑰花,大概很不好卖,程水眼尖,甚至能看见有些地方已经被蹭掉了色。
不过这不重要。
程水把细绳小心栓在严庆生的左手无名指上,他没说什么,严庆生便也不说。
然而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格外脸红。
他们垂着头,似乎希望能在红线上看出花儿来,距离近到脑袋都能抵在一处,像两颗碰在一起的小气球。
他们的上方,一无所知置身事外的爱心红气球在悠悠地飘着。
几日休假稍纵即逝。
在假期结束前的最后一个晚上,程水在床上翻腾。明天要上工,那事儿肯定做不成了,他倒也不是每天都非做不可,只是总觉着心里头聚了口气,不说点儿什么难受。
程水盯着黑黢黢的天花板——下回两人都休息就得等大半个月了,再下回,得整一个月,要是按照这规律,他们一年算上春节,也就能做十五次。
更别说程水还总想带他哥早起去点儿新鲜地方玩玩,两个人在一块儿,那事儿既重要又不能放的太重,但时间就那么点儿,这简直是要了程水的命了。
他算来算去,终于想明白了症结所在。
“哥,你觉不觉得,咱们一个月休息一回有点儿太少了。”在被子的掩盖下,程水无所顾忌地把半个身子盘在严庆生的身上,手指似有似无地点着他手腕。严庆生的腕骨突出一个有些锐利的尖儿,也不知哪里就招到了程水,最近次次在床上都要逮着又舔又亲,上头了还要留个不深不浅的牙印。
这时候才刚过九点,程水又在闹他,严庆生自然也睡不着。程水说的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严庆生说“是有点”,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他自己这个情况,即便还能找到别的工作,又能跟饺子铺的情况差到哪儿去呢?
至于程水……
程水自己已经接上了话:“不过现在也确实不是换工作的时候。”家里总要吃饭,生活必需品总得置办,每个月有了钱,才好让生哥放弃那种破破烂烂的过日子习惯。
钱,钱,钱。
程水叹了口气,动静大到引得严庆生转头看他。
现在该说点什么安抚他家这个小暴躁一下,可一个绝望了三十来年的人,想出来的东西他自己都说不出口。
能怎么办。
就这样吧。
凑合着过。
都一样的。
他还想说,虽然很苦,但有了阿水,也没那么难熬。
他张了张口,一个字没说,手却不自主地握上了程水,像小孩子抓着珍宝似的,把程水大半只手包进五指里。
程水蹭了蹭他的脸颊。
恢复上工后,两人都迅速地回归了节前的工作状态,依旧是早出晚归,半夜程水骑车把人接回来,说点儿亲热话,一个被窝里腻着睡觉。
只是这事儿在程水心中埋了颗种子。
他总觉得,或许没有那么糟糕,办法与出路还是有的,哪怕不能立即改变,但寻个不算太难的目标,一步步去实现,生活有个奔头。
他手上大多是皮毛手艺,到处混口饭吃没问题,却也只能混口饭吃。
一门手艺要学得深,一来得有师父带,二来得花不少功夫,程水一样都没有——这事儿拖个十年八年,他生哥身体都要垮了!
正蹲在店门口琢磨着,吴小思过来了,嘴里还咬着煎饼。
“哎,这家煎饼还真不错,”他开了门,一边啃一边瞎聊,“今天起迟了,以前我都多跑一条街买那家便宜点儿的,还是头一回尝这家。”
他又咬了一口:“啧啧啧,真舍得放料。”
程水瞥了眼他手里的煎饼,随口应了一句,弯下腰去搬花盆,走出几步突然一精神,刷地转了个脑袋,把跟在后面的吴小思吓得一愣。
“怎、怎么?”
程水啊了一声,“没事儿。”他笑了笑,“看你快把这煎饼吹上天了,想看看上了天的煎饼长啥样儿。”
“嗨,”吴小思说,“你要不要?明早我帮你带个?”
程水接上水管:“多少?”
吴小思丢了袋子,就着冰凉的水搓了下手指尖,在裤子上抹干了,“我这五块钱,加了个蛋。”
程水在心里头飞快盘算:里面无非是白菜土豆海带丝儿,加上酱料小菜,成本实在不算高,加料还另收钱。
他以往没想过做这个,现在突然起了心思,就跟江水冲垮了河堤似的收不住,他越想越觉得可行,心头痒得恨不得立马跑去人家摊子上实地考察一番。
“这两天不行,”程水硬是压下不安分的想法,看似不经意地说,“家里管得紧,得在家吃。”
挨到了中午,程水抱起饭盒就顺街溜了过去。他没去吴小思住的小区门口,那边毕竟摊儿少,不如腿脚快些,往小吃街去有价值。
小吃街卖煎饼的简直是十步一摊,程水随便挑了个地儿蹲着,边扒饭边瞅附近的两三家,吃完了一抹嘴,站不远处盯着那车子瞧。
他接连去了一星期,得出个结论,技术含量不高,就是得利索。
这他行啊!
接下来的中午,程水不跑小吃街了,改去寻焊工问价钱。那焊工大约是做熟了,一听他要煎饼车,头也不抬就开始报价:“没灶一千二,带灶一千五。”
程水跑了四五家,差不多都是这个数。他算了算,估摸着大半年总可以弄一辆。
当天晚上,程水把这两周的事儿全给严庆生说了。
严庆生一开始吓了一跳,他可从没想过还能自己当老板,哪怕是个煎饼摊儿的老板,那也算摆脱打工阶级了!
程水自己先不大好意思了:“哥,有没有哪儿不合适?”
严庆生琢磨半天,倒是越想越合适。程水手灵活,材料自己也能帮着准备,他长得好也会说话,身体好还吃得了苦,倒还真可以试试。
“用不了那么久。”严庆生斟酌着,慢吞吞地答。程水说要八九个月,他觉得太久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万一中间起了什么变故,一耽误就麻烦了。
程水愣了愣,着急起来,“不行不行,哥,你别说要为这事儿又吃不好穿不好啊。”
他好不容易才让他哥慢慢接受了现在的生活水平,这事儿在程水这是底线问题,寸步不让。
严庆生说:“那样也慢——我……咱家里还有些钱,你拿着去。”
他说着,开始掏枕头:“应该有四千二了。”
自从程水来之后,他便没再仔细数过这些钱,大概最重要最值钱的已经不是这只枕头了,他似乎也很久没有想起数钱的事儿。
程水皱起眉:“哥,家里得留钱应急,这不成。”
严庆生说:“这不就是急事儿么。”他看程水坚决不同意,只得抽出一千,给他说了个折中的办法:“那……再等两个月。”
一个月省个两三百,两个月车子就能置办下来。有了车子,那这事儿就成了一半儿了。
“这是咱们俩的车。”程水拗不过他,无奈地笑起来,“水生煎饼摊儿,怎么样?”
摊煎饼看着容易,直到自己上手才发现问题还是出现了不少:摆哪儿合适,价格多少,煎饼的软硬究竟什么程度合适,里头的菜丝儿最好联系个固定的菜贩,甚至他得挨家比较哪家酱料味儿足,哪家小菜更脆甜。琐碎的细节接二连三,等程水处理完这些问题,他最后一个月的花店工作也告一段落。
因此尽管计划得十分顺利,水生煎饼摊儿正式出摊时距离那一晚已经过去了四个月。
在很多年后,程水依旧清楚地记得头一天他带了两百六十三块五毛回家。两人趴在床上来来回回数了四五回,严庆生估了下成本,这一天下来就赚了一百二十多块!
程水摁着计算器:“一个月……三千六!”
他抱着计算器在床上打滚儿,乐得一点儿都不觉累了
“本儿回来了!”他咧着嘴喊,“哥,等这个月完了,饺子铺那边你就别去了吧。”
严庆生顿了顿,“可是……”
“没什么可是!”程水一个鲤鱼打挺,扒在他肩头叨咕,他早就不想让他哥干这个了,现在念起来格外顺嘴,“饺子铺才给那么点儿,还误了早上的时间。不去饺子铺可以帮帮我嘛,等我出门你还能好好休息,等咱们赚的多了,也能搞个一周一休……”
后来啊……
程水记得他生哥嘴上不答应,结果扛不住他整日念叨,有一天不声不响地就辞了。
那是程水出摊儿的第三个月,收入基本稳定下来,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赚两百多块,即便是不济的时候,一百左右总是有的。
水生煎饼摊儿格外受小姑娘的欢迎,与一般路边的摊主不同,程水的脸十分拿得出手,冲着小姑娘一笑,问要不要加点儿什么,心情好了做个推荐,十拿九稳还能多加根肠。
严庆生呢?
坐在楼下遮阳伞下的生哥有点儿羞赧,他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没什么长进,又包饺子去了。”
程水听了插嘴道:“怎么没有,不是当老板了么?”
“别听他瞎扯,”他生哥一着急,说话都快了点儿,程水直抿着嘴巴笑,“就我一个人,在家也是闲着,下午出来随便包点儿,也、也不浪费。”
“搬家?啊,是。”严庆生捞起一碗,喊了个数字,又接着说道,“快一年了,原来的六道巷拆了,贴了点儿钱,住上楼房了。”
他似乎想笑,“六道巷里挺多都搬过来了,没想到换了地方还跟老邻居住。”
程水撇了撇嘴,又想插话,结果来了客人,他只得过去招呼。
“阿水对以前那些人意见还是挺大的,”严庆生叹气,转而又笑了,“不过来吃饺子他没意见。”
“房子还是挺费钱的,这么些年的积蓄花了大半,”他看向程水的背影,“阿水他不乐意搬那些破家具,那就得花钱买新的。”
“不过也没什么,现在有的吃穿,还能攒点儿。”
程水转回来,熟练地把饺子下锅。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人眼见着多了起来。
“还有问题么?”程水抱臂看过来,“嗯?结束语?”
他想也不想,拉着一旁严庆生的手握紧,宣告似的抬起来摇了摇。
“有空来吃饺子煎饼,打八折,谢谢支持。。”
严庆生嗔怪地看他一眼,“好好说话。”
“谢谢大家,我们很幸福。”【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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