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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大秦帝国第五部铁血文明-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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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亦哉!天下竟有此等稀奇古图?老臣只知,此处大体是陂泽。其余,委实不明
也。”嬴政心头猛然一动,吩咐赵高立即召李斯尉缭前来会商。不料,李斯看得
啧啧称奇,尉缭看得紧锁眉头,还是看不明白。两个不世能才,一个绝世水工,
再加嬴政一个不世君王,竟然一齐瞪起了眼睛。
“天外有天也!老燕国在考校秦国人才?”嬴政呵呵笑了。
“岂有此理!这般鬼画符,根本便不是地图!”
老尉缭点着竹杖愤愤一句,话音落点,竟连自己也惊讶了。
诚如尉缭愤然不意之言,岂不意味着这里大有文章?果然大有文章,又当是
何等奥秘?一时之间,君臣四人都愣住了。李斯拍着书案兀自喃喃道:“燕国濒
临绝境,莫不是上下昏头,图籍吏将草图当做了成图?”郑国立即断然摇头道:
“不会。此图划线很见功力,毫无改笔痕迹,精心绘制无疑,岂能是草图?”尉
缭一阵思忖,疑惑不定道:“燕人尚义,不尚诈,此举实在蹊跷之极。”嬴政看
着三个能才个个皱眉,不禁哈哈大笑道:“不说这鬼画符了,左右是他要献地,
我不要便了。”李斯摇头道:“王言如丝,其出如纶。既已回复燕国,接受献地
还是该当也,不能改变。”尉缭笃笃点着竹杖道:“更要紧者,此中奥秘尚未解
开,不能教他缩回去。”嬴政疑惑道:“先生如何认定,此间定有奥秘未解?”
尉缭道:“兵谚云,奇必隐秘。如此一幅古怪地图,谁都不明所以,若无机密隐
藏其中,不合路数也。”嬴政不禁大笑道:“他纵有鬼魅小伎,我只正兵大道便
是,奈何他也!知会燕国,教他换图,否则不受献地。”
正在此时,蒙毅匆匆进来,又交来顿弱一函急件。
打开读罢,君臣五人立即沸腾起来。顿弱信使带来的消息是:燕国将交出叛
将樊於期人头,由上卿荆轲连同督亢之地的古图原件一起交付秦国。假如说,此
时的秦国对于土地之需求,已经在统一天下的大业开始后变得不再急迫,那对于
以重金封地悬赏而求索的叛国大将的人头,则是迫切渴望的。秦之战国史,樊於
期叛国对秦国秦人带来的耻辱,可以说丝毫不亚于嫪毐之乱带给秦国朝野的耻辱。尤其是秦王嬴政,对于王弟成蛟的叛国降赵与樊於期的叛国逃燕,刻刻不能释
怀,视为心头两大恨。嬴政早已下令蒙恬:若樊於期逃往匈奴,立即捕杀!嬴政
也同时下令王翦:灭燕之后第一要务,捕获樊於期!嬴政之心,只有在咸阳对樊
於期明正典刑,才能一消此恨。顿弱曾经请命秦王,要在蓟城秘杀樊於期。嬴政
毫不犹疑地制止了。嬴政发下的誓言是:“非刑杀叛将,不足以明法!非藏叛之
国杀叛将,不足以正义!樊於期若能逃此两途,天无正道也!”
而今,樊於期由赖以隐身的燕国杀了,嬴政的心情是难以言表的。
“诛杀叛将,燕国之功也!秦国之幸也!”
嬴政奋然拍案感喟,当即决断:接受燕国献礼,休战盟约事届时会商待定。
李斯尉缭也毫不犹豫地赞同了。秦国君臣的决策实际上意味着,已经给燕国的生
存留下了一线生机。因为,从实际情势而言,秦国君臣当时对于一统天下,还没
有非坚持不可的一种固定模式,而是充分顾及到诸侯分立数百年的种种实际情形
,对灭国有着不同的方略准备。以战国历史看:大国之间即或强弱一时悬殊,也
没有出现过灭国的先例;唯一的灭国之战,是乐毅攻齐而达到破国,终究还是没
有灭得了齐国。秦国之强大,及其与山东六国力量对比之悬殊,虽然远远超过当
年的燕齐对比,然则以一敌六,谁能一口咬定对每个大国都能彻底灭之?唯其如
此,秦国从对最弱小的韩国开始,便没有中断过邦交斡旋,更没有一味地强兵直
进。对赵国燕国,更是如此。从根本上说,燕国若真正臣服,并献出腹心根基之
地,秦国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毕竟,此时的秦国君臣,还不是灭掉韩赵燕魏之后
的秦国君臣,坚定的灭国方略还没有最终清晰地形成。如今燕国献地求和,又要
交出降将人头,不惜做出对于一个大国而言最有失尊严的臣服之举,秦国君臣的
接纳,便是很容易做出的对应之策。
“东出以来,君上首次面见特使,当行大朝礼仪。”李斯郑重建言。
“彰显威仪,布秦大道,以燕国为山东楷模。”尉缭欣然附议。
“一统天下而不欺臣服之邦,正理也。”老成敦厚的郑国也赞同了。
嬴政当即欣然下书:着长史李斯领内史署、咸阳署、司寇署、卫尉署、行人
署、属邦署、宗祝署、中车府等官署,于旬日之内拟定一切礼仪程式,并完成全
部调遣,以大朝之礼召见燕使。李斯受命,立即开始了忙碌奔波。寻常大朝会,
尽管也是李斯这个长史分内之事,然却不须动用如此之多的官署连同筹划。此次
之特殊,在于大朝会兼受降受地受叛将人头,实际是最为盛大的国礼。李斯不是
单纯的事务大臣,非常清楚这次大朝国礼的根本所在:若能在此次大朝会确定燕
国臣服之约,实际便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以最稳妥平和的方式统一了燕国。唯其
如此,种种礼仪程式之内涵,自然要大大讲究了。李斯的统筹调遣之能出类拔萃
,三日之内,各方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内史郡,职司部署关中民众道迎燕国特
使;咸阳令,职司都城民众道迎,并铺排城池仪仗;司寇署,限期清查流入秦国
的山东盗贼,务期不使燕国特使受到丝毫挑衅威胁;卫尉署,部署王城护卫,并
铺排王城兵戈仪仗,务期彰显大国威仪;执掌邦交的行人署、执掌夷狄的属邦署
,职司诸般迎送程式与特使之起居衣食;中车府,筹划调集所需种种车辆,尤其
是秦王王车之修缮装饰;宗祝署,确定大朝之日期、时辰,并得筹划秦王以樊於
期人头祭拜太庙的礼仪程式。凡此等等,李斯都办理得件件缜密,无一差错。
旬日未到,诸般妥当。
在第八日的晚上,李斯在秦王书房的小朝会上做了备细禀报。嬴政对李斯的
才具又一次拍案赞叹,没有任何异议便点头了。尉缭却突然一笑道:“对时日吉
凶,老太卜如何说法?”李斯不禁眉头一耸,道:“唯有此事,使人不安。老太
卜占卜云:吉凶互见,卦象不明。”嬴政一笑道:“大道不占,两卿何须在心也。”尉缭兀自唠叨道:“吉凶互见,究竟何意?以此事论之,何谓吉?何谓凶?”李斯道:“吉,自然是盟约立,诸事成,一无意外。凶,则有种种,难于一言
论定。”尉缭摇着白头良久思忖,突然一点竹杖道:“那个特使,名叫甚来?”
李斯道:“荆轲,燕国上卿。顿弱说,其人几类赵国之郭开。”尉缭颇显神秘的
目光一闪,笑道:“荆轲荆轲,这个‘荆’字,不善也。”李斯心头一动道:“
老国尉何意?不妨明言。”尉缭缓缓摇着白头道:“荆者,草侧伏刃,草开见刀
,大刑之象。其人,不祥也。”嬴政不禁一阵大笑道:“先生解字说法,这荆轲
岂非一个刺客了?”尉缭平板板道:“兵家多讲占候占象,老臣一时心动而已。”李斯道:“论事理,燕国不当别有他心。试想,荆轲当真做刺客,其后果如何?”嬴政连连摆手道:“笑谈笑谈!太子丹明锐之人,如何能做如此蠢事?果然
杀了嬴政,燕国岂不灭得更快?”尉缭道:“论事理,老臣赞同君上、长史之说。然则,卦象字象,也非全然空穴来风。老臣之意,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谨慎
点好。”李斯道:“老国尉之见,大朝部署有疏漏?”尉缭道:“秦国大朝会,
武将历来如常带剑。”李斯立即接道:“对!然则,这次大朝会,改为朝臣俱不
带剑。意在与山东六国同一,彰显秦国大道文明。”尉缭正要说话,嬴政颇显烦
躁地一挥手:“不说不说!天下大道处处顺乎小伎,秦国还能成事么?燕王喜、
太子丹若真是失心疯,嬴政听天由命。”
秦王烦躁,李斯尉缭也不再说话了。
“君上,新剑铸成了。”正在此时,赵高轻步进来了。
“国尉老兵家,看看这口剑如何?”嬴政显然在为方才的烦躁致歉。
赵高恭敬地捧过长剑道:“君上那口短剑,刃口残缺太多,这是尚坊新铸之
秦王剑。”尉缭放下竹杖,拿起长剑一掂,老眼骤然一亮!这口长剑,青铜包裹
牛皮为剑鞘,三分宽的剑格与六寸长的剑柄皆是青铜连铸而成,剑身连鞘阔约四
寸、长约四尺、重约十斤,除了剑格两面镶嵌的两条晶莹黑玉,通体简洁干净,
威猛肃穆之气非同寻常。尉缭一个好字出口,右手已经搭上剑格,手腕一用力,
长剑却纹丝未动。赵高连忙笑道:“这是尚坊铸剑新法,为防剑身在车马颠簸中
滑出剑鞘,暗筘稍深了半分。”尉缭再一抖腕,只听锵然一阵金铁之鸣,一道青
光闪烁,书房铜灯立即昏暗下来。
“老臣一请。”尉缭捧剑起身,深深一躬。
“好!此剑赐予国尉!”嬴政立即拍案。
“老臣所请:君上当冠剑临朝,会见燕使,以彰大秦文武之功!”
嬴政一阵愣怔,终于大笑道:“好!冠剑冠剑,好在还是三月天。”
“冠剑临朝,此后便做大朝会定规。如何?”李斯委婉地附议尉缭。
“这次先过了。再说。”嬴政连连摇手,“威风是威风了,可那天平大冠、
厚丝锦袍、高靿牛皮靴、十斤重一口长剑,还不将人活活闷死?两卿,能否教我
少受些活罪也!”眼见秦王少年心性发作,窘迫得满脸通红,李斯尉缭不禁大笑
起来。
三月下旬,燕国特使荆轲的车马终于进了函谷关。
一路行来,荆轲万般感慨。整肃的关中村野,民众忙于春耕的勃勃蒸腾之气
,道边有序迎送特使的妇幼老孺,整洁宽阔的官道,被密如蛛网的郑国渠的支渠
毛渠分隔成无数绿色方格的田畴,都使荆轲对“诛秦暴政”四个字生出了些许尴
尬。然则,当看到骊山脚下一群群没有鼻子的赭衣刑徒,在原野蠕动着劳作时,
“秦人不觉无鼻之丑”这句话油然浮上心头,荆轲的一腔正气又立即充盈心头。
一个以暴政杀戮为根基的国家,纵然强大如湘水怪蛟,荆轲都是蔑视的,都是注
定要奋不顾身地投入连天碧浪去搏杀的。及至进入咸阳,荆轲索性闭上了眼睛,
塞上了耳朵,不再看那些令他生出尴尬的盛景,不再听那些热烈木讷而又倍显真
诚的喧嚣呼喊。一直到轺车驶进幽静开阔的国宾馆舍,一直到住定,一直到秦舞
阳送走了那个赫赫大名的迎宾大臣李斯,荆轲才睁开眼睛扒出耳塞,走进池边柳
林转悠去了。
当晚,丞相王绾要为燕国特使举行洗尘大宴,荆轲委婉辞谢了。
秦舞阳却高声嚷嚷着,显然不高兴荆轲拒绝如此盛大的一场夜宴。可荆轲连
认真搭理秦舞阳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望着火红的落日,在柳林一直伫立到幽暗的
暮色降临。晚膳之后,那个李斯又来了。李斯说,咸阳三月正是踏青之时,郊野
柳絮飞雪可谓天下盛景,上卿要否踏青一日?荆轲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于是,
李斯又说,上卿既无踏青之心,后日卯时大朝会,秦王将以隆重国礼,接受燕国
国书及大礼。荆轲点了点头,便打了个一个长长的哈欠。李斯说,上卿鞍马劳顿
,不妨早早歇息。一拱手,李斯悠悠然去了。
次日正午,李斯又来了。这次,李斯只说了一件事:燕国要割地、献人、请
和,是否有已经拟定的和约底本事先会商?抑或,要不要在觐见秦王之后拟定?
荆轲这才心头蓦然一惊:百密一失,他竟然疏忽了邦交礼仪中最为要紧的盟约底
本!毕竟,他的公然使命是为献地立约而来的。虽然如此,荆轲毕竟机警过人,
瞬息之间,做出一副沉重神色道:“燕为弱邦,只要得秦王一诺:燕为秦臣,余
地等同秦国郡县,万事安矣!若燕国先行立定底本,秦国不觉有失颜面乎?”李
斯笑道:“上卿之言,可否解为只要保得燕国社稷并王室封地,则君臣盟约可成?”荆轲思忖道:“不知秦王欲给燕国留地几多?”李斯道:“不知燕王欲求地
几多?”荆轲佯作不悦道:“燕弱秦强,燕国说话算数么?”李斯一拱手道:“
既然如此,容特使觐见秦王之后,再议不迟。”
李斯走了。荆轲心头浮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三月二十七清晨卯时,咸阳宫钟声大起。
秦国铺排了战国以来的最大型礼仪——九宾之礼,来显示这次秦燕和约对于
天下邦交的垂范。九宾之礼,原本是周天子在春季大朝会接见天下诸侯的最高礼
仪。《周礼·大行人》云:“(天子)春朝诸侯而图天下之事……以亲诸侯。”
所谓九宾,是公、侯、伯、子、男、孤、卿、大夫、士,共九等宾客。其中,前
四等宾客是诸侯,后五等宾客是有不等量封地的各种大臣朝官。九宾之礼繁复纷
杂,仅对不同宾客的作揖的方式,就有三种:天揖、时揖、士揖,非专职臣工长
期演练,不足以完满实现。及至战国,历经春秋时期礼崩乐坏,这种繁复礼仪,
已经不可能全数如实再现。李斯总操持此次大礼,之所以取九宾大礼之名,实际
所图是宣示秦国将一统天下、秦王将成为天下共主(天子)的大势,所以将接见
燕王特使之礼仪,赋予了“天子春朝诸侯,而图天下之事”的九宾大礼意涵。就
其实际而言,无非是隆重地彰显威仪,显示秦国将王天下的气象而已,绝非如仪
再现的周天子九宾之礼《史记·正义》刘云:“设文物大备,即谓九宾,不得以
周礼九宾义为释。”是为切实之论……
李斯准时抵达国宾馆舍,郑重接出了荆轲与秦舞阳。
一支三百人马队簇拥着三辆青铜轺车,辚辚驶出馆舍驶过长街时,咸阳民众
无不肃然驻足,燕使万岁的喊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后车的秦舞阳,亢奋得眉飞
色舞。八尺伞盖下的荆轲,却又一次闭上了眼睛。轺车进入王城南门,丞相王绾
率领着一班职司邦交的行人署大吏,在白玉铺地的宽阔车马场彬彬有礼地迎接了
荆轲。王绾在吕不韦时期原本便是行人,如今虽已须发灰白,却有着当年吕不韦
的春阳和煦之风,对荆轲拱手礼略事寒暄,又一伸手做请,笑道:“群臣集于正
殿,正欲一睹上卿风采,敢请先行。”荆轲这才第一次悠然一笑,一拱手道:“
丞相请。”王绾笑道:“上卿与老夫同爵,老夫恭迎大宾,岂可先行?上卿请。”若依着九宾之礼,每迎每送都要三让三辞而后行。故此,两人略事谦让,原是
题中应有之意,并非全然虚礼。荆轲遂不再说话,对着巍巍如天上宫阙的咸阳宫
正殿深深一躬,转身对秦舞阳郑重叮嘱一句道:“副使捧好大礼,随我觐见秦王。”
荆轲肃然迈步,一脚踏上了丹墀之地。
丹墀者,红漆所涂之殿前石阶也。春秋之前,物力维艰,殿前石阶皆青色石
条铺就,未免灰暗沉重,故此涂红以显吉庆也。战国末期,秦国早已富强,咸阳
王城的正殿石阶是精心遴选的上等白玉,若涂抹红漆,未免暴殄天物。于是,每
有大典大宾,咸阳宫正殿前的白玉石阶便一律以上等红毡铺之,较之红漆尤显富
丽堂皇。此风沿袭后世,始有红地毯之国礼也。此乃后话。
荆轲踏上丹墀之阶,虽是目不斜视,却也一眼扫清了殿前整个情势。秦国的
王城护军清一色的黑色衣甲青铜斧钺,肃立在丹墀两厢,如同黑森森金灿灿树林
,凛凛威势确是天下唯一。荆轲对诸般兵器的熟悉,可谓无出其右,一眼看去,
便知这些礼仪兵器全都是货真价实的铜料,上得战场虽显笨拙,单人扑杀却堪称
威力无穷。仅是那一口口三十六斤重、九尺九寸长的青铜大斧,任你锋利剑器,
也难敌其猛砍横扫之力。蓦然之间,荆轲心头一动!秦王殿前若有两排青铜斧钺
,此事休矣……
“我的发簪——”正在此时,身后一声惊恐叫喊。
荆轲猛然回身,不禁大为惊愕。
秦舞阳四寸玉冠下的束发铁簪,正如一支黑色箭镞直飞一根石柱,叮啪一声
大响,竟牢牢吸附在石柱之上!顿时,秦舞阳一头粗厚的长发纷乱披散,一声惊
叫烂泥般瘫在了厚厚的红地毡上瑟瑟发抖,紧紧抱在怀中的铜匣也发出一阵突突
突的怪异抖动。与此同时,丹墀顶端的带剑将军一声大喝:“查验飞铁!特使止
步!”两厢整齐的一声吼喝,两排青铜斧钺森森然铿锵交织在丹墀之上,罩在了
荆轲与秦舞阳头顶。
电光石火之间,荆轲正要一步过去接过突突响动的铜匣。王绾却一步抢前一
挥手道:“殿前武士,少安毋躁!”转身对荆轲笑道,“此乃试兵石,磁铁柱也。当年,商君为校正剑器筘合是否适当,立得此石。凡带剑经过,而被磁铁吸出
剑器者,皆为废剑。不想今日吸出副使铁簪,诚出意外也。上卿见谅,副使见谅。”堪堪说罢,后来的李斯已经上前,一伸手便要来扶秦舞阳起身。秦舞阳面色
青白,慌乱得连连挥手道:“不不不,不要……”王绾李斯与一班吏员不禁笑了
起来。荆轲早已经平静下来,笑着看看秦舞阳,对王绾李斯一拱手道:“丞相长
史,见笑。北蕃蛮夷之人,未尝经历此等大国威仪,故有失态也。”又转身对秦
舞阳一笑揶揄道,“自家起身便了,莫非终归扶不起哉!”秦舞阳眼见无事,一
挺身站起,红着脸嘎声道:“我我我,我发簪还给不给?”李斯忍住笑一挥手,
带剑将军大步过来,递过一支铁簪,目光向李斯一瞥。李斯接过铁簪一看,不禁
笑道:“副使真壮士也!一支发簪也如匕首般沉重锋利。”秦舞阳原本气恼自己
吃吓失态而被荆轲嘲笑,此刻牛劲发作,昂昂然挥着一只空手道:“这发簪,原
本俺爹猎杀野猪的残刀打磨!俺做发簪,用了整整二十年,送给你这丞相如何?”王绾李斯见此人目有凶光,却又混沌若此,身为副使,竟连眼前两位大臣的身
份也没分辨清楚,不禁一齐笑了。王绾一拱手道:“铁簪既是副使少年之物,如
常也罢。上卿请。”荆轲虽则蔑视太子丹硬塞给他的这个副使,却也觉得这小子
歪打正着化解了这场意外危机,心下一轻松,笑着一拱手,又迈上了丹墀石阶。
经过殿口平台的四只大鼎,是高阔各有两丈许的正殿正门。
此刻正门大开,一道三丈六尺宽的厚厚红毡直达大殿深处王台之前,红毡两
厢是整肃列座的秦国大臣。遥遥望去,黑红沉沉,深邃肃穆之象,竟使荆轲心头
蓦然闪出“此真天子庙堂也”的感叹。在这瞬息之间,大钟轰鸣九响,宏大祥和
的乐声顿时弥漫了高阔雄峻的殿堂。乐声弥漫之中,殿中迭次飞出司仪大臣司仪
,周时官职,《周礼·秋官司寇第五》云:“司仪掌九仪之宾客摈相之礼。”沿
袭后世。与传声吏员的一波波声浪:“秦王临朝——秦王临朝——”接着又是一
波波声浪奔涌而来:“燕使觐见——燕使觐见——”荆轲回身低声一句叮嘱道:
“秦舞阳毋须惊怕,跟定我脚步。”听得秦舞阳答应了一声,荆轲在殿口对着沉
沉王台深深一躬,举步踏进了这座震慑天下的宫殿。
荆轲行步于中央红毡,目不斜视间,两眼余光已看清了秦国大臣们都没有带
剑,连武臣区域的将军们也没有带剑,心下不禁一声长吁。红毡甬道将及一半,
荆轲清楚地看见了秦王嬴政正从一道横阔三丈六尺的黑玉屏后大步走出——天平
冠,大朝服,冠带整肃,步履从容,壮伟异常,与山东六国流传的佝偻猥琐之相
直有天壤之别。然则,真正使荆轲心头猛然一沉的是,秦王嬴政腰间那口异乎寻
常的长剑!依荆轲事先的周密探察,秦王嬴政在朝会之上历来不带剑。准确的消
息是:自从嬴政亲政开始,从来带剑的秦王便再也没有带剑临朝了。片刻之间,
荆轲陡地生出一种说不清楚的奇特预感。
骤然之间,身后又传来熟悉而令人厌恶的袍服瑟瑟抖动声。
两厢大臣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瞄向荆轲身后,其嘲笑揶揄之情是显然的。
荆轲蓦然回头,平静地接过秦舞阳怀中的铜匣,大踏步走到了王阶之下。荆
轲捧起铜匣深深一躬道:“外臣,燕国上卿荆轲奉命出使,参见秦王!”荆轲抬
头之间,九级王阶上的嬴政肃然开口道:“燕国臣服于秦,献地献人,本王深为
欣慰。赐特使座。”话音落点,一名远远站立在殿角的行人署大吏快步走来,将
荆轲导引入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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