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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敬桥先生·思君十二时-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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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敬桥想了许久要不要去接他,梁易文要跟着大部队一起返回,听说是飞机先到了上海,再坐火车回来。梁心怡来缠他,要他“一定去接二哥”,程敬桥被小姑娘拖着衣袖,心里苦笑,我去接他做什么呢?他若思念我一点半点,怎么会一年来分毫话语也未寄托给我,我再和他的家人朋友一起去接他,岂不尴尬。

甚是尴尬。

又该问他些什么呢?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联系我?为什么别人都联系的了,却偏偏不联系我?程敬桥心里苦涩,一年来他已经逐渐放下了这些心事,烦扰的质问如同心上的疤痕,每多念一次,就多生出一条口子。



学校的总务给程敬桥打来了电话,说明日校方也要派人去迎梁易文,程敬桥是梁本科的教授,交情颇深,便也邀请程教授去接。其余还有梁易文本科跨学位授课的物理学教授,再加上他研究生院的导师和几个管政教的老师,加起来竟然有六个人去,还不算那些自发要一睹梁学长风采的学弟学妹们。程敬桥的尴尬总算消除了大半,越临近见他的日子,自己的尊严忽然也顾不及了,这样随着校方去,就大可以当做是公事,不用硬排在他的家人之间,装什么熟络了。一年说是不长,可若提心吊胆地思念着一个人,那度日都如同度年。犹在念想里的梁易文,似乎并不念着他?程敬桥几次半夜忽发恶梦,梦到梁易文在战场上被炮弹轰得身首异处,淌着冷汗惊醒,漆黑的夜里全是他惊慌错乱的呼吸。

见着面的时候,自己似乎还未陷得这样深,不见的时候,却被思念和抛弃徒增了爱恋和困苦。程敬桥不满自己是这样一个爱胡思乱想的性子,平白无故地幻念着那人在战地里受的苦,又平白无故地多心疼人家几分。先前还怪罪自己,觉得梁易文这任性的出逃八成和自己脱不开关系,可到头来这一年音讯全无,似乎这人却又全然不把他放在心上了。

也罢,也罢。程敬桥不年轻了,心底的感情早已不愿再拿出来给人看,更不会去讨要。他是可以无欲无求地落座在无人的角落,把喜爱和苦涩都自己吞下去的人。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梁易文愿意让他吊着心肝,愿意要他悬着,担心他,愿意一个字也不跟他说,管他是否思念他,都无所谓了。

也无所谓是骗了他,还是变了心。程敬桥本来就没对这段感情抱过希望——他从不奢求那孩子能真爱他,若是真爱,也从不奢求爱很久。自己从年纪到家室,没有一处能配得上梁易文,他周身又全是外交官家的千金那样的妙龄少女;现下即便自己心里有些委屈,也不明白为何梁易文孤立了他,更不明白曾经许给他爱慕难道全然是假,程敬桥都无力、也不想再去挣扎了。



太阳透着雾气,清早天还是冷些,程敬桥穿了一件厚点的外套,扣扣子的手指却在颤抖,对着立镜看了自己一会儿,越发觉得自己垂垂老矣,三百来天罢了,朝夕催人自白头。正此时梁易武却来了,立在门口看他,说接程敬桥一同去车站。

程敬桥上了车,看窗外景色飞速后退,心里不免酸涩,满腹话语,又无话可讲。这感情他已多年不曾有,只记得二十岁的时候他去港大做交流,港行方家的小姐不学无术,要她家父“买”了一个入学的名额来读书,那时候程敬桥只觉得大小姐满是小姐脾气,又要他抄书抄信,又要他私人讲课,后来才知道方小姐是为了他才来港大受这读书的苦罪的。可红颜多薄命,他那一簇给予初恋的倾慕,都一齐埋在方小姐二十三岁的坟冢下了。

他是断然见不得爱的人会死,所以当梁易文对着他说自己要去做什么“战地”记者的时候,他埋在方小芙坟冢里二十年的那股恐惧和不舍便挖破了手指,爬出来揪紧了他的心脏。这手也在拥抱住梁易文的时候紧紧附着,几近要去求他别走。



车站人头攒动,已经来了好多学生在等,这一趟回来的不单是梁易文一个人,还有三十多个负伤的维和兵,所以来接人的断然也不只有梁家一家,车站出口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手里举着名字的人早占领了最高处,程敬桥跟在梁易武身后,破开拥挤的人群,终是站到了梁家人身边,其他几个教授早早已经到了,看到程敬桥,笑道,“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能不来!”梁父拉住程敬桥,“易文最喜欢你,你不来接他,他可要哭鼻子了。”

程敬桥再回头看梁易武,那孩子神情淡然地看着他,这才意识到梁家怕他不来,才让梁易武来接他。

“当然来,只是昨夜睡得晚,今日也起晚了。”程敬桥立在一边,谦雅言谈间旁侧已有女学生凑上来,“程教授竟然也来了!”女学生说,“梁学长果然好大面子啊。”梁易武似乎不太喜欢这女学生突然靠近,走过来站在程敬桥和女学生之间了,“你们程教授本身不肯赏这个脸,是我硬去他家把他劫来的。”

“你怎么这样!”那女生一下便不愿意了,程敬桥忙抬手笑道,“你还真信。”听了程教授的话,才晓得梁易武逗她,对着梁易武皱了皱鼻子,又欢快地冲着程教授一挥手,“我先去学生队伍那边啦,回学校我再去找您!”完了一转身,似乎是对着梁易武哼了一声的。梁易武给这小妮子弄得有点想笑,回头看程敬桥,而程敬桥本就是那样,对学生满目慈爱之相,又对女孩子们带着几许怜香惜玉,所以看着学生欢快跑去的背影,模样含笑含爱,又似怨似哀。梁易武低声叫他,“程先生。”

程敬桥这才回神,抬眼看梁易武,却听梁易武叹气道,“……也怪不得我弟弟。”

“什么?”程敬桥没听明白,此时一声火车长笛鸣却刺空而来,程敬桥立刻回头去看,远处的火车已经滚着烟自远方匆匆驶近。



火车边的人都蜂拥而上了,车门还未打开,好些人便打开窗户跳了下来,年轻的战士背着包裹从车上直直跳入家人的怀里,周身几处都有女眷的哭声,这车站不再似早晨清冷的模样,热闹地像世纪初启的团圆。梁易武和梁坤棋已经跑到最靠近车门的位置,程敬桥本想也靠近些,可腿却不听使唤,把他定在了地上似得,他只能探着头去找,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他的心咚咚直跳,心里描摹着那人走时的样子,不知是否瘦了,伤痊愈了没有,不知受了多少苦,那人是高了还是胖了,是瘦了还是憔悴了,程敬桥都等不及。

忽得就看到梁易武抱住了一个人,那人回手甩了包裹给一边的人,被梁易武抱着不撒手,程敬桥便知——那就是了,就是了。他的眼盯着那个背影,那人穿着系在裤子里的军用外套,真和周围的兵分不太出区别,却在侧过头后从那个鼻尖到下巴的弧度,就可恍然大悟这就是梁易文漂亮又有些不近人情的侧脸。程敬桥心里一惊,猛然如同大风过膛,心里的萧索和颤抖被吹得七零八落,再停时却静下来了,吵嚷的车站像浸在水里,模糊又背离。

那人又高了些,比走时壮实了许多,肩膀似乎宽了,模样出落地更大方,和周围的人寒暄时能把旁人抱得离了地,肤色深了点,带着烈火似得赤诚,眼神发亮。

他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

程敬桥自顾发着楞,却看到梁易文抱着梁坤棋忽得四周张望起来了,程敬桥还在自己的思绪里,只觉得梁易文抱着八岁的梁坤棋——模样神像一个年轻的父亲,猛地又想起那个外交官家的千金——

是配的,他们是配的。

再一回过神来,就只看到梁易文紧紧盯着他,推挤开其他人,穿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那双眼像明朗的高空,像情郎汹涌的爱慕,正亟不可待地向他而来。后面的人追不上他,而程敬桥这一瞬间却只想逃。可那孩子快过他一步,在他缩回到那根柱子背后的同时,梁易文炽热的气息已经包裹住他,沾染着蓬勃朝气的皂角花香溢了程敬桥满满一腔,那人温暖的怀抱已经将他拥住,抵在了柱子的背面。

“程先生……”那孩子抱得死紧,几乎要折了他,“程先生…!”

“……我在这儿。”程敬桥哽着那口心酸,轻轻抚了这孩子的背。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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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先生亲启,

见字如晤。

我让他们把这封信务必寄给你,但寄不到更好。

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请千万,千万不要为我掉眼泪。我见不得你哭。我怕有太多话来不及告诉你,所以擅作主张先写下了。这里的士兵们有这个传统——把遗书放在胸口,这样死了也有话留下。幸运的话会被收尸的同盟军捡到,就一定会寄出去。

虽然我不是军人,可我也有话想留。留给你,很多很多。

等再见你,我要亲口说给你听。'



归来的英雄被众人簇拥着去接风,这边梁父说让他儿子先休息几个小时再去宴会,只推着梁易文要他上车。梁易文被太多人太多问题环绕,方才他只抱了程敬桥那么一小会儿,便被其他老师笑言“这么大了还和程老师撒娇”,尔后一齐上来拖开了他,个个都要和他拥抱握手。

等他终于脱身的时候,却找不到程敬桥了。



'……

我不会把遗书单单放在身上,前两天我恰好见到一个人受了重伤,他的信被染透了,一个字都看不清。那时候我在救他,却还分出了心想信的事,我现下准备写一份,再誊一份压在行李箱里。这样若哪一份毁了,另一份还在。唯一不好的只是最近太忙太累,誊信成了多余的功课。可想着写给你,就不敢不誊,怕你看不到。可也怕你看到,你要是看了,那我就是死了。

你不要难过,无论我活着还是死去,我都是快乐的。'



程敬桥看到了梁易文,心底算是满足了。人们围住梁易文,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火车站拥挤又吵闹,大伙儿把梁易文架在中间,蜂拥而出,梁父十分高兴,怕周遭的吵闹掩盖了他的声音,梁父对着程敬桥大声表达着自己的喜悦,“一会儿你就不要回去了,直接与我们一同走,晚上参加易文的接风席!我让外交官家那女儿也来,他俩今晚就能见一面了,真是好啊!”

程敬桥听得这句,愣了那么几秒,想到方才梁易文抱着他弟弟的画面,瞬间感到恍惚——他终有一日也要有自己的孩子。梁易文得结婚,得成家,得有几个聪明的孩子。那外交官家的千金哪哪儿都好,年龄恰好,模样恰好,身世也那样的恰好。

这些为梁易文铺张了新生活和新未来的“恰好”,恰被他这不堪的“不恰好”拦住了。

“我便不去了罢,”程敬桥微微颔首,语气低柔,“你也晓得我,宴会这一流,我是要出丑的。”

“你又不愿和我们这群凡夫俗子交往了!”梁父开起玩笑来,程敬桥连忙摆手,“莫笑话我啊。”

梁父终是体谅他,二十多年了,他懂程敬桥就也不为难他,派了辆小车把程敬桥送回去了。



'……

今日已经是第三十四天了,遗书太短,我都誊抄到了本子里。这样怎样的废话就都想讲给你了,虽然怕你不爱看,又忍不住要写。

现在要写,想你了,就立即要奔回来,摸摸这本子。白天一个美国的记者不小心踩了地雷,站在那里许久不敢动,我要去救他,他不敢大声说话,却用口型说着“step back”。我知道他怕连累我,人之将死,竟不是求生而是顾忌他人的生命,这实在是人类与其他种类最大的不同。可是有的人却能滥杀无辜,有这样的美国记者,却也有那样的叛军分子,作为同一种生物,我很疑惑。我不是专家,只能去叫人救他。可雷炸的时候我还没跑远,听到嗵地一声,回头看人已经没了。我救不了他,又忽然想起你。我当时在想,我能不能这么干脆地死,在那之前我总觉得我能,而当下我又觉得我不能了。

我还想陪你老去。

说来实在惭愧,我偷了你的手帕,你不要怨我。那只是小玩意儿,我回去买上几百条赔你。这帕子贴着我胸口的内袋,带着你家里的桃木味,我不敢打电话给你,才三十来天而已,我已经撑不住了。只是想着你,我便要从这里逃跑了。

逃跑的战地记者算逃兵吗?为你跑了又是另一回事了。

夜里偶尔梦见你,醒来却在战火中央,我真想死了,才三十四天而已。'



程敬桥回了家,只有他一个人住,还是那么冷清。他没开客厅的灯,直接缓步穿到了卧室,开了床头灯,慢慢坐在床边。

这些错终归是要被纠正的。

他垂着头,昏暗的台灯在地上拉出他的影子,窗外的风轻轻摇晃着窗帘,星星已经爬上了天。这是个为梁易文庆祝的日子,他回来了,这是个好日子。这一年多,四百一十二天,再愚的物件,都该想明白了。他曾经爱着方小芙,可那爱已经太遥远,他只记得自己爱她,却不记得怎么个爱法了,只是依旧能在想起那一方孤坟的时候,心底蔓延上一片细密的紧,像细细的针扎在心口。可那爱也不及现在了,他和静琬从结婚到离婚,似乎都没有好好明白爱的含义,却在当下、在一个毛头小子那里,颤抖着喉头,憋着气息,如鲠在喉。

可最终也只敢静静坐在这里。像躲进一个小小的避难所。

他不是落逃,他是不愿做那块绊脚的、丑陋的石。

该怎么给梁父解释呢?就算悄悄全然放在地下,时间久了也总会有人起疑的。梁易武八成就已经发觉了。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年纪,竟然还做出这档事来,实在令人汗颜。梁易文还小,年轻,又有了声望,自己不该引他上歧途。

更何况,那孩子这一年来,从未和他联系过。若心里有他,断然不会这样的。

程敬桥这一次竟希望梁易文是忘了他了,因为他自己已经不爱他——不能爱他。为了梁易文能娶到那外交官家的女儿,为了梁易文能在喧哗的社会里保有那一席受人尊敬的地位,程敬桥坐在这里,决定不再与那人前进一步了。

他最好是已经不爱我。程敬桥想,他从未联系过我,应是已经不爱我。

……那就好。那再好不过了。



'……

我不敢打电话给你,若是听你说一句要我回去,我这一秒就从这里跑回去了!我还能记得走时你对我说,想我留下来。那日我还装什么成熟,以为我要为家国大事出征,你这样的心底小爱应揣在胸口,和我一同排在大事的后面。可眼下揣在心口的越来越火热,国家大事常常成了我的负担了。

这里每一日都在死人,我与政府武装部队一起乘车,也遇到过车夫被敌军杀掉的事。国家大事捆绑着我的性命,还好我的意念捆绑着你,不然我也许会如同前几日被送走的那个澳洲的摄影师,因为见着几个村民被割喉,疯掉了。

我不该写这些恐怖的事给你的。

我很好,只是想你,又怕得到你的回应。你知道我,若念头上来了,我自己都压制不住。所以我不敢想。我要自己不去想你,不听你的声音,不看你的手帕。可手帕就贴在我的胸口,实在想了,才掏出来看看。

我不想你,我就还能活着。

当我想你的时候,我在这里一秒也呆不下去,怕是已经死了。'



程敬桥给自己倒了杯水,到最后又点了烟。他已经有了决定,像父亲一样待梁易文就好。大学里教书的职务也是枯燥的,他早年在老家的房子还在那里,这些年他也有了积蓄,二十年间出的书也陆陆续续都有了固定的收入,他可以不必再教课,挂个什么顾问、教授、领导的职位,退下去就可以了。老家的房子不大,却也是有院子的。他大姐去世前就住在那里,房子舍不得卖,留给孩子们。可地段偏远,孩子们又不愿意去。于是就留给了他,离婚前他还带着静琬和孩子去那里避过暑。

搬过去好了。搬去了,离得远,好些事应该就能避开了。

他看了看表,不过夜里七点多而已。那边宴会已经开始了。

算了吧。把烟蒂放进烟灰缸,想到过了今夜,梁易文可能就会爱上那个漂亮的外交官千金。他结婚自己是该去的,去过就能安心回老家那间房了。



'……

一百多天了,这里的状况没有一点好转,反而更加恶化。到处都缺水、缺粮。双方都没了什么耐性,已经不管我们是记者还是医护兵了,见着就打,没有一点道义。尤其是医护兵,因为他们的头盔上有个红十字会的标志,敌方戏言那就是‘靶子’,打着十字中点就能从太阳穴穿过去。一点人性也无,完全丢失了国际道义。可现实就是如此,我的两位摄影师之一已经由于难以忍受,回去了一位,过段时间会再派来一个人,听说才23岁,怕不是跟我一开始一样雄心壮志,兴致勃勃地就来了。我现在整夜整夜睡不着,也不敢喝酒助眠。奇怪的是我们经常没有水,却总能搞到酒。可能打仗期间没几个人敢喝酒,所以都剩下了。

我夜里喝一小口,睡前祈祷自己不在睡着的时候被炸死。

可是偶尔,偶尔在夜里想起你,手帕已经没有了你的味道,却和你一样柔软。偶尔想起你,夜里的星空明灭,你与我在同一片宇宙星空中,即便我的夜是你的白天,可一想到这一片夜是你昨夜见过的夜,我就能得到安慰。想到我与你一同在世界的角落里呼吸,你的气息有千亿万、亿亿万分之一流淌到我这里,我就觉得幸福。

我是傻了的,我在等再见的时日,我在等你。祈祷你也在等我。'





程敬桥想着,算了吧,就这样算了吧。从今往后,要做那孩子眼里的恶人,要让他远离自己,才能推他到那康庄大道上去。





'……

人这一生,能为一个人执着,真是莫大的幸运了。

我总以为再过一个月仗就能打完,可一个月一个月地拖着也没有结束,新来的那个摄影师到了晚上总是哭,说想回去。我把我的钱都给了他让他去给家里打电话,我已经习惯了。在废墟上行走让我比曾经走路更稳,我们拍摄过的每一个战士都不知道又奔赴了哪里,可发生过的一切都不会消失。

记忆总比现实更难以磨灭。两百多天,我意识到一件事。人的一生短暂又空洞,做许多许多事,都不如坚持一件事来得深刻。我学不会其他的,只有坚持是唯一的优点。为了坚守在这里,我逼迫自己不去想念你。同样的,为了喜爱你,我也能逼迫自己去抵挡所有的困难。排除万难这四个字是用来形容什么的?于我而言,你也是一趟革命了。是我从十五岁到现在,都没攻下的城。

不过我也不害怕。今日我喝了点酒,替我一个兄弟写了悼文。虽然是新认识的兄弟,却拥有着二百来天最真实、最深厚的友谊,他这个傻小子,竟然在自家战壕里枪走了火,打穿了他自己的大腿。我们把他从战壕里拖出来的时候,他一直在哭,说不想死。

我现在平静下来,给你写这一段——

人的一生是多么的荒唐啊,愚昧、可笑、令人不知所措,可却又那样得让人难以面对。一个坚强的士兵,没有死在敌人的子弹下,却死于自己的枪支走火。生命到头来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活着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即便为了体面的大道理约束自己,最终也可能因为一个可笑至极的理由就死了。

所以我忽然想明白一件事,这一生无论怎样活着,最终都不会留下什么的。别人如何看我、如何讲我,这一生是对是错,都只是些没用的身外物,我怎么想怎么做,最终都不过是迎接一个荒唐的死亡罢了。还有什么能更糟呢?再没有更坏的结局了。这时候想到你,我这荒唐愚昧的一生,偷偷选择了你藏在心里,我又有什么好求的呢。

这一生,这一世,唯对你的情深义重为我荒芜的人生添佐了颜色。'





程敬桥睡过去了,没有关灯。头有点痛,年纪大了睡着也是虚晃的,半睡半醒之间听到窗户在响,他清醒了一点,又听得一声脆响砸在窗上。他连忙戴上眼镜,靠近窗户去看,就见到一个人影在地上,看到他立刻抬起了手招呼,程敬桥看不清,却听得楼下那人一声“程先生!”便立刻意识到这是梁易文,心下一惊,身体却比脑子快,迅速后退了一步,把台灯都关了。

他怎么来了!

借着月光程敬桥看了眼放在桌上的手表,夜里九点多,宴会结束了?不会吧,这种夜里的集会,往往到了九点才是真正坐下来谈事的时间,可这宴会的主人怎么会在他家楼下,像个小孩子似的用石子砸他的玻璃呢?程敬桥这么一想,就又悄悄探过去一点看,却看到楼下没了人影。这一下更诡异了,难不成刚才出了幻觉?……难不成…是想他想得发了梦…?程敬桥打开了窗,又往外看了一会儿,突然就听到身后客厅的外门那边敲起来了。

“程先生!”门外的那孩子在喊他了,“程——程敬桥!”

不是幻觉。

程敬桥听得门口一声声唤他,急忙往门口去,可走出几步,又定住了。

想好了不能再和他纠缠,这个时间他本应该在宴会上,和那外交官的女儿谈情说爱,他来这里又要做什么呢!从他的接风宴上跑了的吗?

门口的人愈发急躁了,敲门更用力且频率更快,“程敬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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