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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浦旧事-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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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钿扶着她的手,款款跨出门槛,笑道:“持斋茹素也不过许愿罢了,谁还真那么傻?再说就算我千愿万愿,也未必能遂了心愿。”
荔红见她揪然不乐,心想该找个法子哄她高兴些才好,灵机一动笑道:“小姐,昨天听说金宝绸缎庄新进了一批蜀锦,十分鲜亮。我们去看看可好?现在时辰尚早呢,回去也没事情做。”
玉钿见荔红兴兴头头的模样,倒不好拂她的意,原知她一心哄着自己高兴,便笑道:“你既然说好,咱们便去看看。这春天里的衣服也该添置几件了。”
荔红躬身打起轿帘来,见玉钿进去坐好,便招呼着将轿子调转了头望正街上来。
云层厚厚的笼罩着,已是卯时了,光线也不见得明亮。街上的商铺正陆续的开门,勤谨些的铺子早将门板卸下来,将货架理过一遍。绸缎庄刚开门不久,见头一位顾客进来,俨然是少奶奶打扮,这一日的生意必要顺顺溜溜。掌柜的眉开眼笑,亲自接待,他不认识玉钿,只殷勤将新进的绫罗一匹匹打开来供她挑选。
天色有些黯淡,这一柜台缎罗咣当当铺开来无数颜色,五彩缤纷显得分外鲜艳。玉钿瞧了一回,也没十分钟意的,随手指了几匹出来。转脸见荔红进来了,招手笑道:“你来替我挑吧。我只觉得眼睛都要被照花了。”
掌柜的一见荔红,忙扔下手里正打理的缎子,满脸堆笑招呼道:“荔红姑奶奶,今天怎么得空过来?府上要用什么衣料,招呼一声我叫伙计送上门就是了,倒难为你跑一趟。”
荔红劈头唾了他一口道:“亏你整日迎来送往,眼睛是做什么用的?眼睁睁瞧着少奶奶站着,倒来招呼我?”
掌柜的一听之下,如天上打个惊雷般。往日都是将衣料差伙计送到陈宅里去,哪里能见的着陈家少奶奶的面?偶尔见到荔红一面便属不易了。方才玉钿进来时,虽像是有家底人家的打扮,可他万万也想不到,这位竟是陈家少奶奶,忙忙作揖不绝,笑道:“我这双眼睛该摘了去,劳累少奶奶站着。少奶奶快请上坐。”一边唤伙计倒茶来。
玉钿倒不十分在意,坐下随意挑了几匹料子,又哪里肯喝他们的茶?站起身来就预备走。掌柜的一边差伙计将料子包起,一边笑道:“今儿倒是巧了,早晨还没开门,贵当铺大掌柜就打发人来说,各样货色都要多多的预备。府上的事情我是最上心的,连忙就将昨天刚到的新货摆起来。本以为顶多大掌柜过来瞧,谁承想是您亲自来,真是意外之喜。”
玉钿一听,心下十分诧异,转头问荔红:“你难道早就跟大掌柜说好今天过来呢?”
荔红前两日倒是跟大掌柜家的提过要添置新衣的事,摇头笑道:“我不过跟他家秉礼婶提了一句,她倒是上心。不过我倒没说今天会过来。”
从绸缎庄出来回陈府,必要经过陈家在正街上设的当铺。这是城里最大的一间当铺,门面宽阔,十分气派,远远的便瞧着“当”字幌在空中高高挑着,白字黑地,亮扎扎的刺眼睛。玉钿瞧着幌子下密密的聚了一圈人,还隐隐大声喧哗,招手叫过荔红来问:“大清早就有这么多人当当?看上去倒热闹的很。”
荔红凝神看一会,摇头道:“我瞧着倒不是生意好,像是有人吵架呢。”
玉钿十分诧异,一直听说当铺经营的井井有条,今天一出门就看见一群人吵闹,看来只怕是言过其辞,便向荔红使个眼色。荔红便招呼轿夫道:“到前面当铺停下,少奶奶要进去看看。”
当铺伙计一见少奶奶亲自来了,吓得魂飞魄散,又没法将她推出门去,只得迎进来上座沏茶。玉钿看了一圈,不见大掌柜的人影,也像是少了几个人。便问当头的一个伙计:“外头嚷嚷什么呢?这么一大早乱哄哄的,看着多不好。”
这伙计低眉顺目,恭恭敬敬的行个礼才道:“回少奶奶的话,今日一开门,便有人拿了件破皮袄要来当当。这当物太差,规矩是不收的,他却不肯去,一直在外头嚷嚷。你也不用担心,一会子没人管他,他便自己没趣走了。”
玉钿恍然大悟,笑道:“虽然咱们不能收,也不该让人堵着门,吵吵闹闹地不成体统。还是快点赶他走,别妨碍当铺的生意。你们大掌柜呢,怎么不见他人?”
一帮伙计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言语。玉钿本是随便问问,却见众伙计神情各异,心下便起了疑惑,追问道:“大掌柜出去办事了吗?也不在店里主持。”
这些伙计还是不肯出声,玉钿略略沉默了一会,忽地将声抬高了问:“一个个怎么都哑巴了?快说话啊。大掌柜干什么去了?”这语气不知不觉竟带着焦急恼火,连荔红也抬头诧异拿眼来看着她,只见玉钿挽的低低的同心髻上插着一股珊瑚缺月钗,钗上垂下来那两缕长长的紫瑛穗子摇晃个不停。她伺候玉钿日久,倒很少见她当着人如此失态,不由得心里暗暗敲鼓。
见她起了急,方才说话的伙计不得已,又行了个礼答道:“今日天亮了一会儿,大掌柜就被少爷叫走了,说有紧要的事情要办。临走的时候少爷撂下话来,谁来找大掌柜,都只准说他不在。不是存心瞒着您,我们还以为您是知道的。”越说声音越低。
外面天色昏昏的,可当铺里面更是黯淡无光。举目从高高的柜台上看出去,街上的人奇异的只露出半个身子在行走,面目看上去非常清晰。玉钿只觉得他说的话一个字也听不懂,愣愣的看着他道:“你刚才说谁把大掌柜叫走了?少爷都几日没见人影了,谁家的少爷?”
这伙计最会察言观色,听着玉钿话头不对,迟疑半天才说:“我也只是依稀听声音像少爷。那会子天色太暗,又刚睡醒,还晕晕乎乎呢,没看得十分清楚。”他说话时不敢看玉钿,只将眼睛紧紧盯着墙上贴的粉色纸条“陈记当铺,童叟无欺”。这纸条许是年月稍久,颜色有点残了,回头就该写了新的换下旧的来。
荔红看着玉钿像是茫然的惶恐神色,柜台上也排了好几个人等着当当,伙计们却一动也不敢动。当铺里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自己心里虽然也无限疑问,此时一点也不敢露出来,笑着扶起玉钿来:“少奶奶,估计是少爷今天绝早回来,还没来的及回宅子呢。我们先回去吧,只怕少爷这会已经在家等着了。”出门时又回头向当头的伙计道:“外头这人嚷嚷了半天还不走,听着真是心烦,你们快把他打发走。”
玉钿刚上轿子,犹未放下轿帘来,便见一人直奔当铺飞跑,眉眼十分熟悉。她疑惑问荔红:“我怎么瞧着这人眼熟?像是祖荫的贴身伙计进宝。不管是不是,快将他叫住。”荔红也不答话,见这人跑到跟前了,大喊一声:“进宝,你不在店里好好看着,瞎跑什么呢?”
雪樱在马背上颠了半晚,又兼前一夜一直没合眼,委实又累又乏,一晚上在客栈里睡的十分香甜,睁开眼见窗户纸还是暗暗的,只怕时辰尚早,翻了个身又欲睡去,却听外头有人轻轻拍门,带着笑意说道:“樱儿,都日上三竿了,怎么还不起床?我忙乱了一早晨,早饭都没顾上吃,才把事情理出个头绪来,怕你着急,忙忙的就赶过来。你倒好,这个时辰还没起身,原来就我一人瞎起劲。”这声音听来温和熨贴,除了祖荫还能有谁?
屋内仍是光线暗淡,哪里像是日上三竿的模样?只不过既然祖荫在外敲门,她也不能依旧睡着,忙忙的穿衣起床。昨晚到了城里,祖荫将她暂时安顿在这家客栈里,到了客栈又困又累,进屋倒在床上便睡着了。此时才看到,这间屋子进门处搁着一架屏风,上头画的依稀像山水,疏疏点缀一叶扁舟,小半个屏风上都是泼泼沥沥的墨迹,十分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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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写到此处,场景就由乡下转到青浦了。偶不是青浦人,如果对青浦的描述有什么不真实之处,希望各位亲亲指正。
欢迎亲亲们多多留言:)挑挑我文中的不合理之处,如拍砖有理,我一定正文鸣谢!
第十三章 柳下且系木兰舟
祖荫听着门闩扑托响了一声,略等一时才伸手推门进来,见雪樱脸上犹有羞涩之意,一转身婷婷背影已隐入屏风后,便笑道:“这架屏风可是有来历的,正想讲给你听,你倒走的快。”雪樱仍躲着不肯出来,微含笑意:“我方才已经看过了,那上头一叶小舟孤零零在水里漂着,冷冷清清。这人定是个不爱热闹的。”
原来这幅屏风题的正是柳宗元的诗,取独钓寒江雪之意,她的话说得虽然浅显,却真个将画的意思猜地八九不离十,祖荫倒愣在当地,半天笑道:“当初做画儿的人若听你这番话,必定心满意足。”他瞧着屏风上冰天寒水里的小舟,心里一动,如今正值春日,柳絮纷飞,若泛舟湖上,身侧美眷如花,一同坐看湖心白云悠悠,水光天色合二为一,此景只该天上有,此刻却唾手可得,便笑道:“一人一舟确实无趣,若是两人携手同游,必定不像画上一般冷冷清清。下午天若放晴,我带你去淀山湖瞧瞧。到青浦若不去淀山湖,可算白来了。”
荔红坐在院门口看着,不让旁人进来。云层漠漠,太阳的光线从云缝中漏出,一时明一时暗。院里种着几株杏树,粉白花儿快开败了,红色几乎褪尽,尽是单薄的白,在黯淡的天色下刺的人心里发慌。她心急火燎地等了半天,终于见进宝垂头丧气的开门出来,也顾不得搭理他,几步抢进屋里问:“小姐,可问出来什么没有?”
屋里暗沉沉的,只借着纱窗上的一点光照着,窗户也没推上去。虽然水仙花儿刚供到沉香寺了,到底在这屋里养了好几日,仍有淡淡余香,空气不通,花香略有点腐味。荔红问了这句话,才瞧见玉钿坐在床边沉思,恍若未闻。她也不敢再问,先转身将窗户推开。
眼前骤然明亮,新鲜的清冷空气一拥而入。玉钿慢慢抬眼,却还是没说话,站起身走到妆台前将髻上的缺月钗拔下,另开了妆奁取出几样富丽华贵的珠翠首饰,招手叫荔红:“听说是个乡下丫头的事,不值得什么。你来替我重新梳妆。”荔红见她脸上神色不甚喜,不敢多问,答应一声过来替她梳头。
玉钿定定看着镜里,她今年二十了,不见得多美,眉目间却有种安详之气。在青浦她是出了名的好仪态,笑不露齿,语不掀唇,坐不倚椅,走不带风——一样样她比谁做的都好。小时候练习走路,母亲拿着尺子在旁边看着,一有不对便照着肩膀打下来。母亲说女人当着人面时,姿态端庄最是要紧。母亲的话怎么会错?那乡下丫头又能拿什么跟她比?
她忖度半天终于将心放回原处,专心看着铜镜,听荔红突然轻轻惊讶的“咦”一声,不由得转头问道:“怎么了?”
荔红若无其事的摇头道:“没什么,刚刚梳子刮到手了。”说话间垂目望着地下,手上动作不停,那梳子齿甚密,掠过头发嗤嗤作响。
玉钿脸色一沉道:“有什么你就说啊。难道旁人瞒着我,你也要瞒着我?”这话说得倒不委屈,若不是今日凑巧碰到进宝,只怕她真要被瞒过。可是若真个不知道,她依旧做端庄的少奶奶,何至于要此时打扮起来讨祖荫的欢喜?简直是勾引他,多丢人啊。想到此处她又有点微微地恨进宝,眉头也微微地蹙起来。
荔红见她眉心微有恼意,只得低声说道:“头发有一簇白了,不过倒不多,只在发根处一点点。”她说完看镜里,玉钿神色怔怔的,像是没听见。
玉钿心里其实却起了波澜:今日的事情没有一样顺心的,天气不好,当铺有人吵架,祖荫从乡下带了个丫头来,头发有一簇白了。一件一件都让人恍恍惚惚的烦恼,可再烦恼也不能摆在脸上,她是书香门第的小姐,不该露出小家子作风。
她心里涌上一阵淡淡的恨意:若她是小家出身的姑娘,能随着心性大吵大闹,也好出口闷气。可她若是小家子的姑娘,又怎么能进陈家的门?只要平日当着众人面,她便要对祖荫低眉顺眼,人人都赞叹他们俩相敬如宾。谁真心稀罕相敬如宾?可若不是如此,祖荫这四年怎会宁可挨打都不纳妾?
她慢慢将恨意压下,转过脸来看着荔红,眉宇间平淡如水,明明说到别的事情去了:“荔红,一会儿开箱拿几件衣服。”说这话时有些勉为其难的不耐烦:“找颜色喜庆点的,晚上祖荫只怕要回来住。”
她身材楚楚,更兼这件粉红连枝花绫缎短袄做工精致,下面配着如意凤尾裙,极淡的粉色经日光一照如笼烟雾,见艄公将船慢慢划近柳荫,转脸一笑道:“天倒是照应你,挨到傍晚真个放晴了。昨夜在马上颠得头昏,今日又被你逼来划船。”话虽如此打趣,脸上却是喜气盈盈。
祖荫瞧着她的笑容,哪里还说的出话来?伸手托着她的胳膊扶她坐好,自己才跨上船来。那艄公极是恭敬,未听到客人说开船,静静的将船停在岸边不动。柳叶如美人眉,片片点翠,一枝枝软软的几乎垂到水面。祖荫瞧着她抬手将一簇新发的柳枝拢在手中,浅粉衣服配着嫩绿柳叶,就像画儿一样美,笑道:“大掌柜做事真是让人放心,才半天功夫,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的这身衣服。”
雪樱低头看一眼袖子上绣的折枝花卉,微笑道:“衣服自然好,不过我粗粗苯苯的,原本不配穿这个。若不是昨日穿的夹袄在车上蹭地都是灰,也不用你劳神再找衣服。”
祖荫摇头笑道:“你若不配,天下还有谁配?大掌柜只怕还去绸缎庄定了好些料子,等晚上回去你再慢慢挑。”他想了想又道:“我让进宝先收拾一处房子给你暂时住着,这猴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们先去游湖,上岸就能有消息。”
船划到湖心,已经离岸甚远,岸边的垂柳如同一道淡绿的屏障,围着满湖翠色春水。艄公在船尾静默的划船,水被桐木桨分开时轻微的哗哗声,慢悠悠的极有节奏。太阳已走到西天角了,大概因为傍晚才放晴,将白天隐藏的光芒都集中到此刻返射,半个湖面上波光粼粼。
雪樱瞧着那夕阳,站在船头默然无语。若在陈家湾的傍晚时分,微红的夕阳下,劳累一天的农人荷着锄,三三两两的顺着田梗往回走,皱皱的布裤上粘着新鲜的泥渍。茅舍灰黄的稻草顶上浮着紫色的炊烟,农妇正在做饭,饭做好了孩子还不归家,便站在半开的柴门前,尖了嗓子呼唤儿女,拖长的腔调中依恋着一种格外绵绵的安详。如今身在青浦,像悄然入梦境,耳边只有哗哗水声,眼前祖荫并艄公二人而已。
祖荫看着西面的远景,只觉得气也喘不出来,心驰神移。西方矮矮的遥山点点,比春初嫩草的颜色还淡,落日离山很近,阳光直直从云层中射出,湖面上飞坠的柳絮被照得一半儿红,一半儿白。她站在船头,人被夕阳染成橙红色,耳边的碎发在阳光里微微发抖,侧脸的轮廓娇脆到不近情理,忽而转过脸来朝他微微一笑,笑容如云彩般流光眩目,眉梢却漫漫惆怅之意。
他心下一动,只觉得无限怜惜,直欲伸手替她抹平眉梢的愁苦之色。昨晚两人情不自禁,纵马私奔,虽然遂心如愿,却有无数艰难后事等着他们。可怎能让她也一般忧愁?船头狭小,不能与她并肩而立,只得伸手握着她的手:“樱儿,咱们的事情由我解释安排,你只管放宽心就是。”
她未及答话,突然遥遥指着岸边道:“你瞧,那儿又有一只船划过来了。”
船上一男一女携手而立,这船划的极快,两人眉目渐渐看得清楚了。那女子穿着西式衣裙,头发蓬蓬卷着披散在肩上,喜笑偃偃的转脸与身边男子讲话。祖荫摇头笑道:“原以为此时就咱们两人有兴致游湖,他们竟然也赶着这时来。”雪樱诧异道:“你认识他们吗?那女子真奇怪,头发怎么是弯的?”说话间这船已经到跟前,那男子直勾勾看着雪樱笑道:“祖荫,这是哪里的妙人儿?我和清流这几日做画找不到模特,愁得坐卧不宁,才出来散心。方才一眼看到湖上的仙女,没命的教艄公快划船过来,原来竟碰到你。”
祖荫但笑不语,艄公将两船靠拢,那两人一步便跨到这船上。这女子过来便落落大方向祖荫伸手笑道:“祖荫,好久不见。”祖荫跟她行了握手礼,脸微微一红,笑道:“上次带累你们,害得画室都毁了,我哪里好意思再去?”
那男子也朝雪樱伸出手去,雪樱将手藏在背后,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祖荫在旁笑道:“树之,她没行过西礼,你就不要难为她了。”他转脸又向雪樱笑道:“这是西方人见面的礼节,见面就握手,你不用不好意思。”
那男子微笑着将手拿回,朝她微一鞠躬道:“敝人张树之,幸会。”又指着那女子道:“这是内子俞清流。”那女子笑吟吟的站在旁边,侧脸向祖荫笑道:“我们正在尝试用西方油画技法来表现东方闺秀,找不到合适的模特,画了许久都无法将两者揉合,几乎要放弃了。你从哪里帮我们找了人来?”
张树之方才在岸边便瞧见雪樱,指给清流看,俩人都是欣喜若狂,找到一条船便往湖心来。此时他与雪樱站的更近,看她小小一张笑脸如海棠盛开,赞叹道:“你像从天上掉下来的天使。”又微微鞠躬道:“请教小姐贵姓?”
雪樱微一迟疑,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姓什么,你就叫我樱儿吧”
张树之脸上显出一丝诧异,却没多问,点头道:“密斯雪,我想邀请你做我们的模特。我与清流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今天好容易碰上你,请你一定要答应。”
雪樱哪里听得懂他的话?转脸求救地看着祖荫。祖荫摇头道:“樱儿刚从乡下来,什么都不懂,只怕做不来。”他想到上次在张树之的画室里看到的裸体女像,据说便照着模特画的。此刻哪里肯答应让雪樱去做模特?
清流在旁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她只要静静坐着,连衣服都不用换。我的背景是浅绿春草,粉色裙子非常合适。”
祖荫迟疑道:“上次树之说,模特要脱了衣服照着画的。怎么这次不用吗?”说毕脸又微微一红。
清流一愣,咯咯笑道:“西洋画里,模特分好多种,不是所有的模特都要脱衣服。”
雪樱听到西洋两个字,只觉得很耳熟似的,垂首默默回想,突然抬起头来笑道:“是那个芝麻开门的西洋故事吗?”她看着祖荫,满脸期待之色。
张树之也听地一愣,转眼看着祖荫。祖荫略一颔首笑道:“上次给你讲的西洋故事,就是在他们家看来的。”
雪樱脸上红扑扑的,轻轻的哦了一声。张树之恍然大悟,看着雪樱越看越爱,眼里满满的都是笑意:“密斯雪去做模特,我们那儿有很多好看的西洋故事书,空闲时可以慢慢看。”
太阳已经落下山去了,水面上的寒气冷冷地往人袖子里钻,艄公慢慢的将船往岸边划去。祖荫方才听说做模特不用脱衣服,放下心来,况且张树之与他私交甚好,雪樱满脸期待之色,心下也自有些松动。只是青浦城里大半人都把张树之夫妇当成邪魔歪道般,若日后雪樱给他们做模特的话传到母亲耳朵里,又免不得一顿生气。更何况雪樱与他私奔而来,本身不占理在先——想来想去左右为难。正沉吟间小舟已经靠岸,岸上有个人转来转去,见他们的小船靠了岸,几步便蹦到岸边来喊道:“少爷!”
祖荫一边扶着雪樱上岸,一边笑着向他道:“进宝,你这猴子钻到哪里去了,怎么早不见你来?房子收拾的怎么样啦?”见进宝脸上神色不对,诧异道:“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进宝不敢答应,过来附耳说了几句。雪樱眼睁睁看着他脸色一点一点的沉下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默默的仰头看着他。张树之夫妇面带关切,静静在旁等着。进宝说毕垂手站到一边,一声也不出,他平日里跟祖荫原是没大没小惯了,今日这般恭顺倒很罕见。
祖荫在心里梳理这几件事的头绪,总没有万全之法,微微烦躁。暮色四合,雪樱婷婷一抹倩影立在柳荫旁,轻飘飘的像要飞去。他好不容易带了她来,如何能忍受再次永别离?转眼看张树之夫妇携手并肩站着,两人脸上俱是关心之意。上次他躲到张家去,害的树之和清流的画室被砸,结果两人也只是一笑了之,十分仗义大方。他心下一动,又斟酌了一回,抬头笑道:“树之,雪樱若去做模特,能在你们家住吗?大概三四天就成。”
张家虽然不及陈家的宅子深,也是青浦有根基的人家。一路沿乌檐白墙曲曲折折走来,遥遥瞧见前面一处月洞门上隐约凿着“酴醾”两字。祖荫笑道:“这院子景致很好,名字不好。”树之笑道:“睡足酴醾梦也香,这院子最雅静,可不适合睡觉吗?密斯文就在这里住几天罢,一会让清流送几本西洋画给你解闷。”
院里几树梨花开的漫然无际,旁边立着大株芭蕉,几间小小精舍纤尘不染。清流在前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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