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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城风云-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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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虾上去敲了三下集装箱,一长接着两短,费觉点了根烟,站在一边抽烟,箱子里有人回应了,还是三下声响,两长接着一短。红虾和费觉一点头,交换了个眼神,拿钥匙开了箱门上的挂锁,从外面打开了门。一股血腥味席卷而来,费觉皱着鼻子弹开了香烟,集装箱里没有灯,他面对的仿佛是另一扇门,一扇绝顶黑色的大门。
“都出来吧。”红虾说,陆续有六个汗流浃背,穿短袖短裤人字拖的人从集装箱里走了出来,他们有的老,有的少,全都没在看费觉,有的甚至干脆闭紧眼睛。
红虾从车上拿了把枪下来,递给费觉。费觉把子弹上膛,检查了下手枪,走进了集装箱,转身拉上了门。
光被完全阻挡在了门外,浑浊的空气挤压着每一寸黑暗,费觉打了个嗝,清清嗓子,放下了手里的饼干盒。他听到有人在哭喊:“我什么都说了啊!是水车!水车让我干的!冤有头,债有主!!”
费觉摸到了电源开关,他按了下去,地上一盏苹果造型的台灯亮了起来,幽幽地发着粉光。就在粉色光圈的上方,一个被五花大绑的裸男在空中挣扎。他全身泛着乌亮的光泽。
“放了我吧!红虾哥是你吗??放了我吧!”
费觉拉动开关边上的一根绳索,齿轮转动,男人被放到了地上,他欣喜若狂,喉咙都喊破了。
“谢谢!谢谢红虾哥!您大人有大量!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费觉瞄准男人的脑袋连开两枪,男人的脑袋被轰开了,血浆和脑浆的混合物溅到了费觉身上,费觉走上前去,对着男人的脸又是三枪。
第六枪,第七枪,第八枪……直到子弹全部打空费觉才垂下手。他的手在发抖,枪眼在往外冒烟。最后一枚弹壳弹中了粉红色的苹果,灯光熄灭了。
不一会儿,红虾进来了,他带进来一些光,但这些光是黯淡的,发黄的,光里充斥着潮湿的霉味,费觉打了个喷嚏,拾起饼干盒,把枪还给了红虾。红虾开始拆枪,先前从集装箱里走出来的人一个接一个回进来了,他们摸到了地上男人的尸体,一声不吭地分开行动,有人拿斧头,有人拿锯子和小刀,大家围着尸体蹲下。还有人往一些黑色铁皮罐里面塞石头。集装箱里配备齐全,应有尽有。
红虾送费觉回家,这天阴雨连绵,一整个白天就这么混混沌沌地过去了,费觉到公寓楼下面时,天已经黑透了,他和红虾分别之际,托红虾帮他订一张明晨飞曼谷的机票。红虾听后,道:“算上我一个,我再给你找一个,洪祥最近有个很拼的马仔,拳头很猛,要不要去看看?”
费觉摇着手指笑话他:“你会不会数数啊?我一个,泰国那个死阿飞算一个,算上洪祥那个,正好三个,有你什么事,明早见啊。”
他一拍车门,转身跑开。
莫家在公寓楼顶层,电梯入户,费觉在门口脱了鞋,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拖鞋,鞋架和鞋柜里面都是空的,木板夹缝上残留着些尘土。费觉抓了抓头发,光着脚推门进屋。屋里窗帘拉得严实,比屋外还要黑,费觉没开灯,往里走了阵,路过餐厅时,他看到一个人影紧挨着木头餐桌坐着,这人手里夹着烟,烟火星一闪一亮,他手边是个玻璃茶杯。
费觉停下了脚步,他还揣着那只饼干盒,心脏一陡,跳得飞快,铁皮盒子因而跟着有节奏地颤动。他看不到抽烟人的脸,只能闻到他抽的香烟的味道,辛辣刺激,刀一样切割着他的嗅觉。他很熟悉。费觉咳嗽了起来,用左手按住了不停抽搐的右手。
“是不是合盛的人干的?”抽烟的人先开口了。是莫正楠。
费觉把铁皮盒子往胸口按,咳嗽还在持续,金属边磕着他的骨头,他勉强平复下来后,问道:“你爸把烟藏哪里了啊,你哪里找到的?”
他打开了餐桌上方的吊灯。莫正楠换了个坐姿,一只手搁在膝盖上,他年纪太轻了,皮相饱满,圆滚滚的、杏仁似的眼睛让他看上去更显稚嫩。但他的神态却很老派,包括他的眼神,像是有另外一个更成熟更睿智的灵魂在他身边飘荡,左右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单军火要过港口,单子很大,合盛眼红了。”莫正楠说道。
费觉耸耸肩,径直往厨房的方向走去,说道:“开夜店的就是消息灵通。听说花姐最近和合盛的火炮谈恋爱啊?姐弟恋哦。”
他又问:“你吃晚饭了吗?”
“饼干罐头里找到的。”莫正楠的声音有些远。
“哈!”费觉笑出来,踮起脚打开了高处的一面柜子,那柜子里空空如也,费觉看了眼莫正楠,他正往玻璃茶杯里弹烟灰,还拿起了茶杯仔细端详上头的花纹,那模样更像个大孩子了。他身上并没什么成熟的派头了。
费觉把饼干盒放进了柜子里,说:“你爸就是喜欢吃甜食,不死在别人枪下早晚也得被糖尿病送去见鬼差。”
“你不吃?”
“我怕蛀牙。”
“我说晚饭。”
厨房台面上一尘不染,垃圾桶里堆了许多东西,发霉的面包,腐烂的苹果,一把葱,费觉数了数,还有四颗鸡蛋,蛋黄挂在蛋壳上,蛋清包裹着枯黄的葱叶。冰箱里只剩些冰块,费觉又开了几面柜子,大米,面粉,油盐酱醋,什么都没有,别说锅碗瓢盆了,连筷子都找不到一根。费觉低头看看自己沾了血的衬衣和绑着绷带的右手,问说:“你不会连保鲜膜也扔了吧?”
莫正楠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捏着香烟屁股走过来了,他没辩驳,似是默认了。他把烟和杯子一起丢进了垃圾桶里。
费觉长舒出口气,也是有些无可奈何了,摆手走开,说:“我去洗个澡,我请你吃晚饭吧,就当接风了。”
到了卧室门口,他又问:“还是你已经约了花姐?”
“什么时候落葬?”莫正楠跟着费觉进了卧室,费觉在浴室门口脱裤子脱衣服,他就看着。
费觉应了声,他的右手混似个白胖的猪蹄,只有左手能帮得上忙,纽扣解了两颗,他忽然极不耐烦地一把扯开衬衫,甩到了地上。几颗纽扣蹦到了莫正楠脚边。
莫正楠用脚把它们归到一处去。
费觉喘着粗气同他说:“过几天,带回他老家,墓碑立在他爸妈边上。”他钻进了浴室,莫正楠又跟屁虫一样地尾随进来,费觉一通挤眉弄眼,挪揄他道:“小心长针眼哦。”
他在淋浴间里冲水,一扫空荡荡的玻璃平台,又瞄了眼莫正楠,莫正楠给他递过来一瓶旅行装的洗发水,费觉把脑袋凑过去,他的右手不能沾水,就一直举在空中,莫正楠瞅瞅他,把他的脑袋掰近了些,往他的头发上挤洗发水。费觉抓了两把头发,抓出些泡沫了就开始清洗,他闭着眼睛往身上扑水,冲洗满手的粘滑细沫。他听到有人把淋浴间的门关上了,过了会儿,门又打开了,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个瓶子,瓶盖是打开的,瓶身很小,瓶子里的的东西闻上去是西柚味的。
“你这个沐浴露的味道也太娘炮了吧!”费觉说。
他放下沐浴露,在花洒下面洗脸,他下巴上弄到了血,干巴巴的,他搓了好久,眼睛进了许多水,怎么也睁不开。费觉的手在空中挥了挥,说:“六叔,帮我拿下毛巾,我看不见。”
没人回答他。
费觉咳了两声,仰起脸,继续搓洗下巴,水流在这时停下了,花洒被人关了,一块干毛巾盖在了他的头上。费觉伸手摁住了毛巾。
“六叔是谁?”莫正楠问道。
费觉使劲擦脸,声音闷在毛巾里:“你爸九个拜把兄弟,他排行老六,我以前在他三哥的拳馆打拳,叫习惯了。”
他擦完脸,擦脖子,擦胳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他们兄弟九个就剩下九爷了。”
莫正楠就站在费觉身后,他也在看镜子里的费觉,还看赤身裸体咫尺之外的他。
费觉身形修长,身上没有一丝赘肉,偏白的肤色在朦胧的水雾笼罩下看上去十分光滑细腻,一颗水珠沿着他的小腿滑向他的脚踝,流向脚后跟。莫正楠摸摸下巴,但费觉的皮肤并不完全平整,左肩的位置留有一个弹孔,腹上三道微凸起的长疤,后腰上有个纹身,是一条蛇缠着一柄手枪,枪口对准他的臀缝。
费觉发现了脖子一侧的一道血迹,他用毛巾去擦,扬了扬眉毛:“你不会把我的衣服也都扔了吧?”
莫正楠透过镜子和他对视,眨巴眨巴眼睛,给费觉拿了条牛仔裤和一件套头卫衣过来。
费觉边穿衣服边说:“你是干大事的人。”
他口吻里不无赞叹,脸上是哭笑不得的。
牛仔裤的裤腿偏长了,费觉蹲在地上挽裤腿,莫正楠替他挽另一边的,两人头挨着头,费觉发现莫正楠的头发很黑,睫毛也很黑,而且浓密,然而他手臂上的毛发却不旺盛,他偷偷往莫正楠的衣领里面窥看。
他胸前很干净,隐约能看到肌肉线条。
“你看什么?”莫正楠抬眼截住了费觉的视线,费觉问他:“有女朋友了吗?”
莫正楠拍了他的小腿一下:“好了。”
“男朋友?”
“还吃不吃晚饭?”莫正楠恼了。
费觉咯咯直笑,从换下来的裤子里挖了钞票和手机出来,和莫正楠出了门。莫正楠顺手把厨房里的垃圾桶带出来了,下楼时,连垃圾带桶一块儿扔了。
快走出居民区时,费觉和莫正楠说:“明天我就搬走。”
莫正楠突然把他拽到自己后面:“有车。”
一辆黑色轿车飞速驶过,车灯刺目,费觉低下了头,一脚踩进一个大水塘里。
费觉带莫正楠去了茂记粥铺吃饭,店家主营夜宵生意,他们到的时候还没开张,老板和费觉相熟,看到他,寒暄一番,给他们在厨房搭了张桌子,即刻送上一碗白粥,一碟酱瓜,一盘卤鹅。
“想吃什么就点,不用和我客气。”费觉说,东摸摸,西擦擦,一双眼睛四处乱看,正巧一个瘦削的男人走进后厨,费觉见到他,脸上立马笑开了花,热情招呼:“小泥鳅!!这里这里!”
小泥鳅穿着不合身的土色衬衣,头顶鸭舌帽,盖住大半张脸,袖子卷到手腕上,牛仔裤裤腿肥大,拖在地上,已经起了圈毛边,脚踩一双塑料拖鞋。他的脚怪脏的,确实像在泥地里打滚的生物。
“茂老板,我找倪秋聊会儿天行吧?”费觉说。
“没问题,ok;ok。”茂老板在厨房一角抱着根长木柄勺熬白粥,笑嘻嘻的。
莫正楠一手捏着菜单,待这个小泥鳅脱下帽子走近了,他的眼神在他身上脸上转了好几个来回,小泥鳅和费觉约莫同龄,脸很瘦,苍白,乍一眼看过去,十分萎靡,他的额头上贴着个纱布,嘴角破了皮,肿了起来,他也看到莫正楠了,四目相接,他整个人往后缩开,但当他看到费觉时防备又卸下来些许,笑了出来,这一笑牵动了嘴上的伤,他不得不捂住嘴角。
“坐啊坐啊。”费觉拍拍身边的塑料凳子,介绍小泥鳅和莫正楠认识。
“倪秋,单人旁的倪,秋天的秋天,我在孤儿院的室友,莫正楠,莫少。”费觉自说自话去冰柜拿了两瓶啤酒,从水槽里挑了三个玻璃杯出来。
“你好。”倪秋冲莫正楠点了点头,他的眼神轻轻地,微风一样一扫而过。他说话时两个字都用了重音。
费觉给倪秋倒了一满杯的酒:“哈哈,他和他爸是不是很像!”
倪秋捧起酒杯,靠着费觉问:“是明爷的儿子吗?”
莫正楠看着他:“你认识我爸?”
倪秋点了点头:“他和费觉常常一起来这里宵夜啊。”
费觉一拍大腿,高声说:“老三样吧!”
倪秋听了,起身穿上了围裙又是抓菜又是腌肉忙活了起来。他把抽油烟机打开了,费觉和他说话时不得不扯开了嗓门:“这小子十六岁就出去留学了,四年才回来过一次,在家住了没几天就又跑了!”
费觉指着莫正楠,倪秋看着他们笑。他的笑容也很轻,是非常谨慎的,仿佛是经过精心的演练和策划,确保这个笑不会在任何人心里留下任何不快。既不过于敷衍,也不过于夸张。相较之下,费觉就笑得太夸张,太放肆了。
“你炮友吧?”莫正楠不再研究倪秋了,低头喝粥。
费觉咂舌,刮了下莫正楠的脑袋,莫正楠触电似的弹开,还回手了,费觉不和他客气,两人两只手在空中打得噼啪作响,费觉吊起眼梢看莫正楠:“你吃火药了今天?”
“今天第一顿。”莫正楠舀起一颗鱼丸,咬了一口。费觉往他碗里又放了颗鱼丸:“那多吃点。”
倪秋手脚麻利,转瞬就端上来一盘咕噜肉。他看了看他们,问道:“明爷今天不来吗?”
费觉提起酒杯喝酒,小指贴着玻璃杯,莫正楠说:“我爸死了。”
他夹了一筷子咕噜肉,热菜烫口,他差点掉下眼泪。费觉把盘子往他面前推:“好吃吧?多吃点,趁热吃。”
他却没动筷子,光喝酒,倪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去炒了两个菜,一道豆豉鲮鱼西生菜,一道青毛豆咸菜炒百叶。他边干活边收拾灶台,菜上桌,厨房还是很干净。莫正楠和费觉都没有要加菜的意思,倪秋便脱下了围裙,走去拧开了放在冰箱上的收音机。收音机的款式老旧,左右两边的银色喇叭粘满菜油,倪秋伸长胳膊用围裙拂拭了下同样油腻的黑色按键,把天线往高处拨。
电台在放送戏曲节目,莫正楠尝试着听了听,听不出半点头绪。费觉说:“是评弹。”
倪秋洗了两颗番石榴,切好了拿来给费觉吃。
费觉喝酒,吃番石榴,一颗一颗嚼番石榴坚硬的籽,那声音很大,听得莫正楠牙齿发酸。倪秋重新在费觉身旁坐下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妈最近还好吧?”
“老样子。”
“早上想找你炒几个菜,太忙了,手机也不在身边。”
“头七的时候我做些吧。”
“夏天的时候都吃些什么呢?”
“咸菜洋山芋汤,清水河虾,炸馄饨,绿豆粥。”
“洋山芋是什么?”
“土豆啊。”
倪秋陪着费觉喝酒,一口小半杯,两人很快就开了第三瓶酒。一瓶绍兴花雕酒。倪秋从厨房深处翻出来的。
费觉开瓶斟酒的间隙,倪秋起身离开了会儿,再回来时手里拿着剪刀和一卷崭新的绷带。费觉把手放到他的腿上,倪秋低头剪开了他食指上脏了的绷带。
莫正楠轻笑了声,才要说话,费觉朝他看了过来,他的坐姿是别扭的,眼神是歪斜的,他似乎喝得有些醉了,嘴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睛又茫又湿。莫正楠用筷子挡住了微张开的嘴,他垂下眼睛,不甚明亮的灯光下,他看到费觉右手血肉模糊的食指指甲盖。
“你不喜欢啤酒?”费觉用酒杯撞了下莫正楠的酒杯。莫正楠打了个颤,再度抬头,他杯里的啤酒动也没动过。
“那你们在美国都喝什么?”费觉问他,他褪下来的白绷带直垂到碧绿色的瓷砖地面上。那绿色异常饱满,翡翠一样,还很水润。
“说说你在美国的事情吧。”
“抽抽烟就好了,别学鬼佬飞叶子。”
莫正楠把绷带捡起来放到桌上,那上头有费觉的血,有些干了,有些还是湿润的,还夹杂着少许灰色的尘,大约是他父亲的骨灰。
“你想哭为什么不哭?”莫正楠问费觉。
电台里传来一首老歌。
费觉看着倪秋说:“好久没听到这首歌了。”
倪秋仰起脖子想了会儿,笑着说:“柏原芳惠后来还去了周慧敏的演唱会。”
“对对对,”费觉跟着女歌手唱了起来:“潮汐退和涨,月冷风和霜……”
他的眼神略过莫正楠,停留了极短的一瞬,他不再看他,不再看任何人,他捂着嘴打嗝,一遍又一遍。倪秋替费觉重新包扎好伤口后,费觉去后门吐了。他起初扶着门框,后来蹲在了地上。莫正楠伸长脖子看了看,埋头吃完了剩下的咕噜肉,放下筷子,人才站起来,倪秋却按住了他。他的眼神温和,又很空白,不带任何倾诉的欲望,也没有任何无声的悲痛。他只是很温柔地用这双眼睛看着。
倪秋把广播的音量调高了些。
女歌手唱啊,唱啊。
这一刹,情一缕。
影一对。
倪秋拿起饭桌上费觉剩下的半杯花雕酒,走到他身边潵了出去。
莫正楠也走了出来,他和费觉说:“我去看看我妈,先走了。”
费觉捂着肚子点头,往地上擤鼻涕,塞给莫正楠一把钞票:“身上还是要有点现金。”
莫正楠拿了钱就走了,他走后没多久,费觉也走了。
“有空再聚吧。”临走前,费觉和倪秋说。
那边厢,茂老板让倪秋把餐桌和椅子都搬到外头去,快到粥铺开门做生意的时间了。
粥铺才开门时生意寥寥,可过了十点,那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厨房里茂老板熬粥熬得满头大汗,倪秋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跑堂的珠珠和洗碗兼传菜的惠姨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她们两人一旦在厨房撞到一块儿就开始声讨茂老板,嚷嚷着要他多雇几个帮手,给她们放轮休假,不然就给她们加人工,和国际接轨结算时薪,打卡上班她们亦都愿意。珠珠还爱拉上倪秋壮大声势,倪秋总是默默的,珠珠说什么他都应声,茂老板辩解什么他都笑笑地接受。茂老板嗓门粗,嘴皮子却不太利索,来来回回都是一句话:“有空三八就学学倪秋啦,吃苦耐劳的本领学到了,到哪里不能撑起一片天?”
惠姨讪讪讲:“我今年啊,五十有六,这片天还要我撑,那这个社会还要不要继续下去了?”
茂老板的儿子Alex十二点时顶着个雷鬼头过来报道,茂老板便去了前面招呼客人。Alex爱听嘻哈舞曲,自己带了个便携式音响,搁在收音机上面,把音量开到最大,一边跟着黑人骂街一边炒菜,茂老板进来下单都要用吼的,他吼一回骂一回,三回下来,抄起锅铲就打Alex,Alex拿起把西芹和他对殴,跟进来拿菜的珠珠看到,和倪秋翻个白眼,倪秋陪了个笑,惠姨挤开茂老板和Alex,面无表情,见怪不怪:“吵架就吵架,别阻住路啦。”
Alex手上的西芹被茂老板削到了地上,他气得跳脚,张口就问候茂老板祖宗十八代。
“屌你老母!老子一天给你炒够六个钟,你连顿饭都不包,一天只给两百文!抽你一根烟你还要扣我八十!屌你老母,七仔一包才卖六十!屌你老母!Fuck you!”
“啊?你再讲多一次我听听?你不想做啊,好啊,你有本事啊,你有本事去希尔顿,去洲际炒啊!你有本事!”
“屌你老母!Fuck!Fuck!”
“我老母,你阿婆啊今年六十八,老年痴呆没药医了!人在花湾天天满裤裆屎,你要屌她好啊,你现在就去屌啊!不屌你就不是人!!”
“Fuck!!”Alex脑门上青筋暴涨,抓起两根胡萝卜扔到茂老板身上,茂老板不甘示弱,直接丢过去三只塑料碗,两人你来我往,筷子勺子漫天飞,青菜尸骸转瞬遍布整座厨房,倪秋过去劝架,脑门还被飞来的碗碟误伤,Alex看到血色,两眼一懵,从后门溜之大吉。茂老板追了几步,气喘吁吁靠在门边大吼:“珠珠!下一单做什么!下一单啊!”
珠珠站在前门,探个脑袋进来,说:“大芥菜蚬肉粥,炸两一份,白灼牛肉,不要葱。”
茂老板抖着双手点了根烟,边抽边往粥锅处走回去。谁知Alex又偷偷摸摸溜了进来,抓起收音机上的音响和桌上的一大把花生米撒腿就跑,茂老板眼疾手快,舀起一勺热粥往他身上泼去。Alex往边上跳开,热粥泼了一地,他一滴都没沾到,Alex哈哈大笑,比出个中指,抱紧音响扬长而去。
“养他还不如养一块叉烧!!一叠肠粉!”茂老板气得脸都白了,倪秋用围裙压着额头上的伤口,和惠姨一起清地上的粥和杂菜,安慰茂老板道:“算啦算啦,老板,我顶得住,本来就不用多招帮手,我没问题。”
惠姨小声说:“是生了个粉肠咯。”
茂老板瞪圆了眼睛,和倪秋道:“给你涨工资!三百!”
他做完一份砂锅粥,骂骂咧咧出去抽烟,惠姨看他走了,和倪秋使个颜色,嘟囔说:“这出苦肉计演的好啊,本来两个人出四百,现在你一个人顶,三百,怎么都划得来啊。”
“叉烧也好,肠粉也好,钱总是留给他的啦,”倪秋帮着惠姨洗了两个碗,笑着又说,“我涨了一百人工,明天请你吃烧鸭濑粉啊。”
“诶!”惠姨翻个白眼,推开他:“还不快去弄你的镬啦!”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倪秋说道,眼角满是笑纹。
凌晨四点半,粥铺当日所熬白粥售罄,收工打烊,倪秋在厨房用剩菜做了个大杂烩,加上些剩饭,分成三包,一包给惠姨,一包给珠珠,另一包又细分成两份,自己带走。
这会儿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了,天还没亮,阴云反射着城市的灯光,世间红红的一片。
倪秋戴上帽子,抱着打包盒在街上快步穿行。开满热炒排挡的富豪街还是很热闹的,打冷的食客坐满长街,而紧邻的香水街就显得有些冷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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