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缉凶西北荒-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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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离天黑还很远。
  “想知道我为什么打晕他吗?”
  梁旭还是不说话。
  “其实你自己心里很清楚。”房灵枢见他乌龟咬人死不张嘴,索性自说自话:“说实话,梁旭,就在我离开医院之前的那几分钟,我真的以为你和罗晓宁是串通好的。”
  梁旭的手握紧了方向盘。
  “可躺在车里的那一会儿,我仔细想了想,不可能,人的反应不可能那么逼真,神态可以演,肢体语言和本能反应演不了。”房灵枢轻轻抚了抚罗晓宁昏沉的脸:“你在秦都医院,有那么一瞬间,是真想杀了他。”
  他望向梁旭的背影:“可是你舍不得他,所以那一瞬间你也想过要和他同归于尽,也好过被我抓捕。”
  罗晓宁躺在病榻上,像是睡着了。
  “罗晓宁根本不知道你要逃窜,而你在前往秦都的路上,就已经决定,不管他愿不愿意,你都要把他带走。”房灵枢握住罗晓宁的手:“我不问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也不问你到底对他是什么感情,梁旭,你自己也明白,罗晓宁在离开秦都之前的那段时间,他自始至终都以为你真的要杀他。”
  梁旭不回头,他是不敢回头。
  “你在最后一刻,是想脱手让他逃跑,好让我放松警惕,然后再趁机偷袭我,之后顺理成章地挟持他逃窜。”房灵枢的声音里含了怜悯:“是的,我信你有情有义,你心里也真的有一分把我当做朋友,不然一路上那么多机会,你早就可以杀了我,所以当时就算你偷袭我,也一定不会弄死我——可你自己也没有想到,罗晓宁,一个智障,居然在那个时候抢走了你的匕首,你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所以你也惊呆了。”
  他握紧了罗晓宁瘦弱的手指:“你没想到他会为了你杀人。”
  车厢里一片沉默,没有了罗晓宁欢快的笑声,抑或是惊吓的哭声,这车厢里死寂得可怕,那是一种深沉的、无可挽回的静寂,宛如人生不可回头的光阴。
  只有轮胎轧过山路的碰撞声,和山鸟惊飞的拍翅声。
  “梁旭,一辈子犯过再多错,没有这一件错大——自入歧途,谈何回头,但引人入歧,罪无可恕,你自己明白,没有比这更大的罪恶。”房灵枢的声音尖锐地撞击着梁旭的耳膜:“更何况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别说了。”
  梁旭没有回头,而房灵枢听到他胸腔里的泪意。
  “我要说,因为我和你们都一样。”房灵枢赌上了他全部大胆的推断,这一刻他所有话都是真心实意。
  “——我,你,晓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都是金川案的孤儿。这车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金川案的受害者。你的十二年,我的十五年,晓宁的不知多少年,我们都一样,在金川案的阴云下长大。”
  “我猜对了吗?”
  车子减速了。
  房灵枢展眼望去,不知不觉,真的走到梁旭说的山洞了。这是个巨大的天然窟,又联结着一个土山,两边危峰四立,的确是天然的好掩体。躲在这里,进可攻,退可守,一时半会儿也真的难以察觉。只是救护车体积巨大,路上难免轧出一路车痕,但若等到今夜过去,以西北的天气而言,大风一夜会让所有痕迹模糊。
  大约天公偏爱梁旭,就在房灵枢四处打量的当口,渐渐阴云密布,这是要下雷阵雨了。
  梁旭把车子在洞口稳稳停下,他停得很巧妙,正躲在一棵巨大的老树下面,野花顺着藤蔓在树上乱开,远远望去,也看不清树下是花还是车。
  房灵枢恶劣地想,好不好待会儿雷阵雨把你车劈了,我看你往哪儿跑。
  “你的车技真好。”面上他还是随口赞道:“看不出是个老司机啊。”
  他知道梁旭在挣扎,所以要给他一点缓和的空间,这一点缓和就是对他最大的刺激。有如囚笼里的野兽,最怕看到飞鸟振翅高天,也如失恋的有情人,愈怕看到别人出双入对。
  内心有多挣扎,就有多怕听到安宁日常的闲言碎语。
  梁旭的心理素质倒还不错,他面向前方答道:“开车不一定看经验,也看智商。”
  哇噢,这就很傲慢。高智商了不起喔?
  房灵枢信他说的不是狂话,因为梁旭从来如此,他开车也和他打游戏一样,随机应变的能力强到可怕。人若是真的不惧生死,开飞车也就和极品飞车没什么区别。
  也不知道他的农村父母是从哪儿遗传给他这么高的智商,要么就是他父母屈才于乡间,要么就是遗传学可能真的部分是扯蛋。
  “你是之前来洪庆山侦查过吗?地形这么熟。”
  “没有。”梁旭实话实说:“大学的时候系里组织踏青,来过两次,我当时走得比较远,就来过这里。”
  ……这记忆力可说是惊人了。
  房灵枢相信,即便梁旭当年没有看到金川案真凶的面貌,他也必定将对方所有能记下的特征,全部记下了。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梁旭下了车,从另一侧打开了后厢的车门。他站在树荫里,斑驳的树影投在他脸上,像重重叠叠的伤痕。
  房灵枢与他四目交接,心中不禁震动——是了,那个梁旭又回来了,温柔的、敦厚的,甚至含着一点忧郁的。
  敏锐地,房灵枢看到他胸前的口袋里,露出一截孝纱。
  梁峰就是他的精神剑鞘,现在,梁旭是真正地想要向房灵枢示好,他把自己的剑鞘扣上了。
  他柔和地向房灵枢伸出手:“扶着我下来吧,让晓宁在车里睡一会儿。”
  房灵枢谨慎地摸索下车,梁旭倒是真正的绅士,他托着房灵枢,半扶半抱地把他送下地。
  他顺手拿了碘酒,按住房灵枢的手臂:“流了半天血,这又不疼了?”
  房灵枢一时语塞,梁旭不说他真的忘记自己手臂受伤了。
  “我不打你,也不跟你闹了。”梁旭给他涂了碘酒,口里轻声道:“你不要再乱动,车里消炎药确实不多。”
  可以想见,如果不是人生坎坷,他一定会是一个好医生。
  他们在大树之下并肩而立,并不等房灵枢开口,梁旭自己说道:“你说得对,这些事情,我不想让晓宁知道——我谢谢你把他打晕了。”
  他举目望向沉睡的罗晓宁:“什么都不知道,对他最好。”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没什么必要的小说明。
  “驱虎”即三国时代曹操麾下荀彧所献上的“驱虎吞狼之计”,在数个敌方不利于我方的情况下,可以利用敌方之间存在的矛盾,令他们互相攻击,两个敌方,无论胜败都会遭到彼此的削弱,我方借此以达到保全自我、削弱全体敌方的目的。
  《三国演义》中,荀彧以这个计策调动当时坐大的刘备,雄踞淮南的袁术以及仍有余勇的吕布,使他们三方发生争执,稳固了曹操对于当时中原局面的掌控权。
  小房在这里使用这个策略,是在自己无力反抗的情况下,策动梁旭对金川案真凶的愤怒,转移他对警方的注意力。一来保全自己,二来套取更多情报。
  这个大家应该都能看懂的,给不是很了解的姑娘稍微解说一下。


第26章 花房姑娘
  从曲江去临潼; 那一条路; 梁旭熟到不能再熟。
  五年里,他把这条路走遍了; 走到心里了; 这路上何时拐弯、何时出现高楼; 何时有一棵脖子歪歪的树,哪里能下车买个早点; 他都记得清楚。
  他没有刻意留心过这路上的风景; 只是风景落在他眼里。他是时常带着书乘坐公共汽车——偶尔也乘地铁,只是地铁换乘麻烦。多数时候; 他坐307路; 一站到底; 路上还可以温温书,或者吃个早饭,打个盹。
  他带着手机,一路上听着歌; 和大部分毛头青年一样; 他也听崔健; 听他的《一无所有》。这首歌和西北有着莫名的契合,可又荒凉得不像眼前的西北。大部分人听他,只是年少不知愁,但梁旭认为自己是懂得崔健的。
  崔健在耳机里用黄沙一样的哑喉咙喊着,你爱我,一无所有。
  在他摇摇晃晃的摇滚信天游里; 路就那么走完了,而梁旭并非一无所有,并且他简直大包袱小行李,左手提着甜点心,右手夹着书。因为高挑俊朗,所以这么些东西在他身上并不显得累赘,它们只是短途旅行的点缀。
  司机见到他就笑。
  梁旭起初是腼腆的严肃,后来坐得多了,也就向司机回报以微笑。
  下了车,要再走那么一小段,就是秦都医院了。
  秦都善从本地民风,从别处挪来了许多高大的槐树,槐树原本是难长高的,但一旦高大起来,就格外枝叶茂密。槐花月季长,秦都医院时常是一年到头都萦绕着槐花的清香。哪怕花不开的时候,好像熏得久了,医院的墙缝地砖里,也存留了花季的馥郁气味。
  春和夏的时节,花圃上开满无害于病人的大百合和黄水仙,园丁一直在草坪上走来走去,他们得驱赶蜜蜂,免得叮着散步的病人。
  梁旭不是擅长风雅的人,但他总觉得秦都可以改个名字,叫花都医院算了。
  那时罗晓宁的病房还在六楼,他从最大的花圃中间走过去,上一个螺旋走廊,搭电梯上六楼。第一次去的时候,他居然有些紧张,活像个初次登台的教书先生——为了振奋师威,他在家里换了一件白衬衫,短袖的。
  梁峰意外地把他看了又看:“小旭,你这么穿真个俊。”
  梁旭不理他,闷声不响地跑了,梁峰在后面一头雾水,心想这小子花枝招展的,要害多少小姑娘踩破家门槛。他看看自己镜子里的胖脸,严肃认真地刮胡子——万一未来媳妇上门搞突然袭击,自己这个当爹的不能给儿子丢脸。
  白衬衫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一路上好些护士看着梁旭抿嘴儿,有人干脆就笑出来了:“小梁,跟明星似的。”
  梁旭是从头到尾地腼腆,进了病房,罗晓宁倒对他没有什么异样,因为罗晓宁自始至终都是崇拜的眼神。
  梁旭紧张地思索,第一课该教什么——晓宁说自己上过学,就是说数字他是认得的,但是一上来就学数学似乎不太好,而且罗晓宁最需要的是恢复他的表述能力。
  他的内心抱有一种奇异的期待,因为他总认为罗晓宁或许和他一样——他的遭遇这样可怜,而他家中带来的茶缸,以及他不像亲人的亲人,都和梁旭现在的家庭有着异曲同工的重合。
  只不过自己幸运,遇到了梁峰,罗晓宁或许不幸,遇到了罗老太。
  这一切,他不能直接求证,但可以引导罗晓宁说出来。
  于是他们第一课就是念诗文——梁旭头一次去,根本没有带小学生用的语文书,也没有数学书,他带的是自己的临床解剖课本。他把书垫在屁股下面,先一本正经地教罗晓宁坐好,自己也严肃地坐在他面前的小马扎上,两个人中间摆一张四脚凳——这就是课桌了。
  罗晓宁认真得不得了,梁旭带来的点心他看也不看,只是瞪着眼看梁旭:“老师,我,我要学什么?”
  问得好,你梁老师也不知道。
  梁老师苦思冥想,从肠子底下翻出一首诗,李白的静夜思,简直是烂大街的小儿必备。
  梁旭拿着腔调,一字一句地把这首脍炙人口的名作念出来,好在他音调温柔,读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像校站广播的播音员。
  念完了,他就敲一敲四角凳:“跟我念。”
  罗晓宁没有听过这首诗,他只学过鹅鹅鹅,于是直着脖子跟他学。走廊外面病人和护士听见里面书声琅琅,都抱着肚子笑。而病房里毫不动摇,小声跟着大声念: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十几遍念下来,罗晓宁嘴都念秃噜了,而梁老师做贼心虚,还在思考这诗要怎么解释。罗晓宁秃噜着嘴问:“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在刁难你梁老师,他一个工科男你叫他怎么解释?
  梁老师死鸭子嘴硬,他强行镇定:“意思——意思——意思就是,床头照着大月亮,月光看上去就像霜,抬头看见月亮,低头就想家——想故乡。”
  翻译清楚,逻辑通顺,没毛病。
  至于里面的比喻修辞对偶通感,就当不存在吧,李白没有棺材板。
  只是那一瞬,梁旭粗糙的解释居然说服了罗晓宁,也说服了他自己——罗晓宁出神地看着他,嘴里翻来覆去地念:低头思故乡。
  彼时没有明月,这里也不是他们的故乡。
  梁旭想,我的故乡在阿陵。
  名作之所以为名作,不是因为许多人吹捧才称作名作,那么多人提到李白,第一个就想到静夜思,不是因为它简单,而是因为它的确感人肺腑。它纯朴而舒阔的诗意,在那个阳光普照的病房里,洒下思乡的月光。这一缕月光,学医的梁旭感受到了,智力残缺的罗晓宁,也察觉到了。
  梁旭在罗晓宁笨拙的朗诵里,忽然觉出泪意,罗晓宁见他神色凝重,也渐渐地止住了声音。
  “哥哥,你怎么了?”
  梁旭回过神来,脱口问他:“晓宁,你想家吗?”
  罗晓宁怔怔地看他:“想。”
  “……你家在哪里?”
  罗晓宁不说话,过了好一阵子,他茫然地说:“不记得了。”
  可他又望着梁旭:“哥哥,你想家。”
  梁旭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家,只是有些东西放不下。罗晓宁摸摸他的脸:“我也想。”
  梁旭亦回手拍拍罗晓宁的脑袋:“来学写字。”
  罗晓宁是如何看出他想家这件事,那时他没有仔细去想,罗晓宁似乎天生就具备一种动物般的敏锐,有如盲人格外敏感的听觉,他在智力上的不足,全由直觉来弥补。他最擅长做的是选择题,因为这不需要智商,全靠蒙。
  梁旭觉得很吃惊,罗晓宁蒙中的概率高得可怕,他诚实地向梁旭坦白,自己根本不会,就是猜。
  上天不会亏待任何人,小笨蛋也有小笨蛋的本领。
  不知是不是得益于这次成功的教学,亦或是李白在天之灵也看不下去了,之后的每一堂课,都很顺利了。
  只是罗晓宁脑子不太灵光,经常前面记了后面忘,昨天刚学会的东西,第二天再问,又不记得了。罗晓宁自己着急,背地里做了许多功课,结果下一周梁旭来了,他总是回答得不太体面。
  除了选择题,其他问题都是全跪。
  罗晓宁委屈又害臊,极力忍着一包眼泪:“我错了。”
  他真怕梁旭发火。
  梁旭根本就不生气,他只是为罗晓宁惋惜,是的,这不是罗晓宁不用功,所有事情只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的智商再也不可能恢复了。
  好在他虽然学习无能,但自理能力一天天见涨,说话也越来越通顺。梁旭想,这就已经足够了,让晓宁看上去不像个残障人,已经是很好的成果。
  ——只是罗晓宁太喜欢说“我错了”,梁旭怪异地想,大部分孩子不会这么习惯于认错,就算是真正的八岁小孩,也很少这样习惯性地把认错挂在嘴边。
  罗晓宁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他思量着,向罗晓宁爽朗地一笑:“没有事,学不会就慢慢学,哥哥以前学东西也很慢。”
  之前他是只教一上午,后来就逐渐地一呆一整天。罗晓宁像个小猫小狗,跟在他屁股后面。梁旭去食堂打饭,罗晓宁也在后头跟着。
  梁旭故意逗他:“我用你的饭卡啦?”
  罗晓宁似乎天生就在人情世故上格外开窍,他用力点头:“你吃肉。”
  两个人在食堂吃饭,又兼学习用餐的礼仪——这上头罗晓宁是真的聪明,只教一次,就再也不忘。是的,他在礼貌上头自来的聪明,什么规矩都是一点就透。梁旭教他坐直用餐,闭嘴吃饭,筷子调羹轻拿轻放,取菜要取眼前近的——这都是茹玉芝当初教他的,茹玉芝是个真正的上海淑女,调教梁峰不力,就用力调教儿子。现如今他儿子又来薪火相传地教导别人了。
  罗晓宁很快就学得文雅,讲道理,他两个吃饭像广告似的,大绅士和小绅士,一对儿的青春俊美,坐在那儿像个“文明用餐”的活招牌。
  两人吃完了午饭,就在病房里午睡一会儿。原本罗晓宁是可以在病床上睡,梁旭就在旁边的条案上趴一会儿,罗晓宁不肯上床,非要和梁旭一起趴在桌子上。
  梁旭拗不过他,就让他趴着了。条案靠在窗户底下,太阳照进来,把两个人脸都晒成番茄。
  也不知道是哪一次,梁旭睡到半路,睁开眼睛,罗晓宁正在偷看他。
  梁旭这边睁眼,罗晓宁吓得就把眼睛闭上了。
  梁旭于是又装睡。
  罗晓宁鬼鬼祟祟地睁开一个眼皮,觉得梁旭似乎真是睡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思路,含含糊糊地含了一句:“爸爸。”
  梁旭吓得蹦起来了。
  罗晓宁也蹦起来了。
  “——你喊我什么?”
  罗晓宁吓得结巴:“不、不知道。”
  扎心了老铁,梁旭是又气又笑,他在罗晓宁脸上拧了一把:“我怎么能是你爸爸?你想什么呢?!”
  罗晓宁居然还学会顶嘴了,他扁扁腮帮:“那你对我最好。”
  “对你好也不能就是爸爸啊!”梁旭对这个小傻子哭笑不得:“要叫哥哥!”
  “哦。”
  “哦个头,叫哥哥!”
  罗晓宁趴回桌子上,他也觉得自己睡傻了,爸爸不好,还是哥哥这个称呼比较恰当——虽然到底恰当在哪里,他也不是很明白。
  梁旭也在他对面趴下来,两人像狮子狗似的歪头对望,梁旭敲敲他的脑门:“快点,喊哥哥。”
  罗晓宁教他一双如星如月的眼睛望着,忽然胆怯起来。他别过头去,蚊子似地哼了一声:
  “……哥哥。”
  这一声喊得又绵又软,音调是有点豆沙甜的哑,带着一点儿午睡的倦意,一点儿熟络的漫不经心,含含糊糊地,像楼底下的黄水仙扑落一声裂开花苞。
  梁旭一声不响地望着他,房间里安静得很,许多蜜蜂被园丁从草坪上赶到半空中,它们带着偷来的蜜糖,嗡嗡嗡地升到高处来,轻盈地,它们趴在玻璃上。
  窗子开着,蜜蜂不进来,只有卷着花香的夏风钻进来。
  “再喊一次。”他说。
  罗晓宁乖乖地,又叫了一次:“小兵哥哥。”
  梁旭把脸埋回臂弯里,自己笑起来。
  日子就那么过着,他一面是学子,一面又是老师,一面还得兼任死也不认的干爹,生活充实得无以复加。
  这期间有个同系的学姐阵势浩大地跟他告白,她是系里出了名的女神,因此对自己纡尊降贵的倒追看得很重,她组织了整个姐妹团来呐喊助威。
  梁旭当然是没有答应,只是觉得那个学姐的睫毛也很长,令他想起花香缭绕的秦都病房。
  从唤醒对方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生活好像突然浸染了色彩,有些平时关注不到的、无法理解的、懒得在乎的,突然都涌进来了。
  他对学姐的婉拒也格外柔和,从前都是干脆利索地“不要”,而这位女神学姐因为她的睫毛而得到了异常的优待。
  梁旭不好当面回绝她,于是请她和姐妹团吃了饭,宴席未开,他就恭敬而诚恳地站起来:
  “学姐,你很漂亮,人也很好,可我不想谈恋爱。”他说:“你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做朋友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但我不会做你男朋友,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我说做朋友,绝对不是要吊着你。”
  女神到底是女神,她居然没有发怒,只是托腮看了梁旭一会儿,俏丽地笑了。
  “我说,小梁学弟,你不会是那个吧?”
  旁边的姐妹团也没生气,被女神一说,她们全笑了。
  梁旭不明所以:“那个是什么?”
  女神娇俏地贴过来:“你是不是不喜欢女生呀?”
  梁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突然间从头到脚地红了。
  姐妹团抱头痛笑,“算了,不难为你了。”她们说:“看在这顿海底捞的份上饶了你,我们倩倩多的是人追,不差你一个,以后别后悔。”
  女神学姐的话,梁旭想了好久,没想明白其中的逻辑。师兄跟他说:“黄倩倩那么漂亮学习又好,不喜欢她的只能是基佬。”
  过了一会儿,师兄可能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妥,让梁旭躺枪了,于是立刻改口:“哎呀,她追不到你,就给自己找台阶下嘛。”
  梁旭的直男大脑转不过这么多弯,不过他始终认为学姐很不错,两个月后,学姐也就答应别人的追求,甜甜蜜蜜地在一起了。
  梁旭还是照样念书,回家打拳,周末或者没课的时候,去看罗晓宁。
  花开的季节,蜜蜂在长安城里转着,它们采蜜忙。
  那一阵子,他就不怎么听一无所有了。崔健他还是喜欢的,莫名其妙地,他的主打歌变了,换成了新曲子,轻快的调子,俏皮又热情。那曲子里快乐地唱着:
  你带我走进你的花房,我无法逃脱花的迷香。
  我不知不觉忘记了……方向。
  花房姑娘。


第27章 骏马
  医学生的本科是比别人多读一年的。大三的时候; 梁旭就在为考研做准备了。教授也赞同他考研; 且说:“你应该一口气读博,不过实习也不要落下; 临床的东西不能丢;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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