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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业招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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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和他的脑袋凑到一起:“结果人都不出来作证,监控正巧都坏了,是不?”
许归宁不语,两人对视良久,都重重地“唉”了一声。
半夜渐寒,气温跌下冰点,许归宁又困又冻,还不忘盘着腿保存热量,为了转移注意力,他问:“你是什么罪名?”
胡子搓着两条大圆膀子,呵气成冰:“我是个作家——这个说过了,我写的东西被一个剧组剽窃,拿去做新媒体剧本了,我就抓着他们副导死缠烂打,就算不给钱,不给道歉,给我署个名也行吧,嘶——结果他们装成请我去吃饭,在我兜里放了包什么粉,报警说我藏毒,警察同志就给我弄这儿来了。”
许归宁迷迷瞪瞪:“那可真够倒霉的。”
胡子来了精神:“这还不是最可气的,最可气的是什么呢,最可气的是,我被警察抓的时候,那个警察一脸特明白的表情,说,你们搞文艺的就爱这口儿,我们抓了好多,现在都在监狱里搞文艺联演呢!”
铺上传来一个忿忿的声音:“最可气的是你们两个狗|逼不好好守夜,聊起生活来了!”
胡子和许归宁没胆反驳,各自低头,为了温暖默默低下头去,背靠背拥抱起来。
后半夜寂寂无声。
次日凌晨向园被冻醒,他四肢冰冷,即便蜷作虾米状,仍无法缓解体温下降,甚至冻得喉咙发痒,还想咳嗽,他转向左边,是贵哥,转向右边,是汉奸,向园左顾右盼,考虑再三,最终捂紧嘴从通铺上爬了下来。
向园一下床,在半明半暗间,恍惚看见胡子跟许归宁相对盘腿而坐,仿佛正在练玉女心经。他伏低身子摸了过去,刚走到许归宁身边,后者就醒了过来。
许归宁说:“狱警还没叫起床,你怎么过来了?”
向园说:“太冷了,我想咳嗽,不敢在床上咳。”
胡子说:“厕所这儿有水,温度更低,有床不睡真浪费!”
向园和许归宁吓了两跳,没注意到胡子几时醒的。胡子加入话题后的第一个动作是破坏了他和许归宁的双修姿势,打开一个缺口让向园也盘腿加入,现在他们成了个三体问题,要知道,三角是自然界最稳定的形状。
胡子问:“你这哥们儿,什么罪名进来的?”
向园说:“包庇。”
许归宁接:“包庇我,要是我能翻案,他的罪名也就不成立了。”
胡子锤着小腿低声道:“翻案哪儿那么容易,这一屋子的人都等着接判呢,你们俩的案子得排到年后去了。”他又做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不过包庇罪,就算真判了,基本不会过一年,服刑肯定就在看守所里服了,这个你们放心。”
许归宁本来有点放心,现在彻底放心不下了,他想,要尽快和大舅子沈国荃联系上,让他请个律师才行。
这天早上,有三个人被叫出监舍,分别是贵哥、向园和许归宁。
向园和许归宁被管教带去,各自领了一个饭盆,一人剃了一个光头——监舍里寥寥几颗光头都是新犯,大多数人是马瘦毛长型,可见入所剃头只是走形式,这之后就再也不剃了。况且其他犯人剃了头,陡然增了份社会人的气质,向许两人剃了头,酷似一对刚出家的林黛玉,对于他们的处境,真是毫无益处。
回到监舍,诸人已开始忙碌,国家也不是白提供食宿,总得付出劳动吧。
向园许归宁找到胡子,后者刚领了三团毛线一捆棒针,抱了满满一怀。胡子把他们拉到厕所坑边坐下,一人发了一团毛线五根针。
向园说:“这我们也不会,胡子你帮问问,能不能换个活儿干?”
胡子说:“想得美,所有人都得织毛衣,冬天织毛衣算是好的,夏天筛豆子糊盒子,累不死你,不会跟着学,别瞎嚷嚷——”
这时汉奸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往许归宁脑袋上狠糊一掌,骂道:“小眼镜儿挺牛逼呀,吃饱了闲着了?赶紧动起来!”
许归宁捂头,眼神打胳膊间隙溜溜望出去,他眼看汉奸离去,同时感到委屈,一来他一大早起来什么都没吃,二来说话的压根儿不是他呀!
胡子叹道:“我说什么来着,赶紧学着吧啊。”语毕,他迅速打个活结套在针上,同时道:“短线头朝外,长线头朝自己,另外拿根针,插到活结里边去。”他弓起右食指,将长线从针下绕到针上,“然后把用针头把线挑出来,这一针就起好了。你们先练起针。”
向园学得快,尝试四五次后起了一针,只是介于眼神不好,偶尔动作出错也在意料之中。许归宁生了两分钟闷气,这会双手翻飞,很快起了个领子出来,胡子颇惊讶,说:“小许,没看出来,有一手啊。”许归宁两手小指蜷起,中食指把针,边织边笑:“少管里学的,小时候学会的捡起来快。”未及话音落,他顿觉失言,望向向园,向园没注意听,只是眯细眼睛,埋头在研究织法。在漠漠黄光里,他穿的灰衣灰裤很像僧袍,而那张酷似古代书生的脸和光头搭配起来,容易让人想起年轻的和尚。
许归宁问:“你多少度?”
向园抬头:“啊?三四百吧。”
许归宁摘下眼镜递给他:“我五百和六百 ,你将就看吧。”
向园不接:“那你怎么办?”
许归宁把眼镜放在他大腿上,说:“织毛衣只要学会了,就不用眼睛看,数就行,起96针。”
胡子起着针笑:“老手了啊。”
小小监舍里,只有汉奸自诩为监工,闲庭信步,得意洋洋,至于其他人,都是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各为其政,只见一群奇形怪状的大老爷们佝偻着背,迷瞪着眼,埋头苦织手上或红或绿的毛线。一周后,毛线就会脱胎为毛衣,打包邮去就近工厂,贴上标签后,再流入广大农贸市场。
边织边悄声聊,向园知道了,人犯把一个监舍称为一个‘号儿’,某些号儿专门拘留罪名轻、身体弱的人犯,这些人不织毛衣,而是为所里做杂活,也称他们为杂役犯。
苦干一上午,终于到了放饭时间,由杂役犯端进一澡盆馒头,一脸盆菜,一桶清汤,在铁门上铛铛敲两下,示意大家可以来抢猪食吃了。
向园戴着不合适的眼镜,恍惚看见那盆菜里有两片指甲盖大的肥肉片,除那以外,基本是一片绿,那桶汤也不过就是刷锅水,飘着两点凄惨的小葱。
许归宁也望见了饭菜,正欲跟胡子抱怨,谁料胡子已经抄起饭盆,以动画片的速度离开了他们的视野。
第13章 谶
打饭队伍本就拥挤不堪,不少人抢道占位插队,互相推搡十分起劲,胡子风风火火闯了进去,还没来得及招呼许归宁他们,就被一个大个儿扯了出来。
大个儿右边耳朵缺了一大块,一脸悍相,但胡子不畏强暴,挥起饭盆和他理论起来:“插什么队!后头排队去!”
话音未落,大个儿把手里饭盆一飞,捏起拳头就冲胡子脸上直出一拳,部分人见状,倒吸口凉气,纷纷牙酸似的摸摸腮帮,个别人兴奋得嗷嗷叫,一个个高举饭盆,拿勺子敲得铛铛响,在一旁作围着篝火跳舞助兴状。胡子吃了个腮梨,迅速倒地,勉强招架飞来横拳的同时,在地上努力匍匐挪向墙角,那里狭小,没有对方大展拳脚的余地。
大汉还想出脚狠踹,不料从另一人由斜里刺出,抄起短棍狠抽了他一记。
是贵哥回来了。
贵哥是个瘦削的大个子,肩膀奇宽,这下直立在监舍正中,头上黄光笼罩,给他打造了个神兵天降的形象——其实细看,贵哥手上并不是短棍,而是把书卷作一卷,握在手里当成武器。
贵哥低声骂:“要你妈疯?”接着伸手把胡子从地上提了起来,后者受宠若惊,虽然哎呦声不绝,但周身疼痛都轻微不少了。
胡子方才站稳,管教就打门外进来了。
余下诸人十分上道,迅速放下饭盆,以贵哥为队首,面向墙靠成井然的一溜,许归宁和向园眼见此状,也连忙丢开毛线,加入了面壁队伍。
只听到管教在背后喊,“向园,向园是哪个,出来。”,向园转身走向管教,管教正捧着姓名表,又叫:“文秀平,文秀平出来。”
只见汉奸两手往裤裆里一夹,踮着脚尖就小跑出来了,他笑容可掬,露出两颗虎牙——那样天真无邪的笑容,不由得让人正视他的罪名,之所以能破坏军婚,那是因为文秀平年轻可爱,真有讨人喜爱的本钱啊。
管教啪一声合上记录表:“你们两个吃完中饭以后,下午去院子里干活,你们的毛线分摊给其他人。”
向园不知道这样的安排是好呢,还是更加糟糕,只是透过许归宁那副度数不浅的小眼镜,他把汉奸变味的微笑看得更清楚。向园想,汉奸的不满倒是很好揣摩,毕竟在监舍里,他和贵哥的活儿都是摊在其他人头上的。
管教离开前,又对着面壁者队伍道:“刘贵四,作为安全员,要注意你们监舍的安全管理,要过年了,不要搞出乱七八糟的事来。”
贵哥转身,连连答应,他嘴角噙笑,看着又温和又老实,但管教明显没忘记他的罪行,冷哼一下,走出铁门。
哎哟哟是人犯们的呻吟,他们扭腰松肩,捞起饭盆又抢起饭来。
轰一声是电力启动的声音,两道铁门又次第关上了。
管教一走,贵哥猛虎归山似的坐上通铺,把一条腿压在屁股下的那种坐法,他接过汉奸递来的勺子,刚吃了一口安全员的小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招招:“胡子过来。”
胡子没有之前的硬气了,他把刚抢来的馒头捧在胸前,滴溜溜跑向贵哥。
贵哥把那本当作武器的书丢在通铺上,说:“管教说,找个人写年终总结,我想着,咱们监舍这不有现成的大作家吗?这个年终学习报告,你拿去学习一下,把年终总结写了。”
贵哥吃口饭菜,拿勺子指着其他人:“年终总结写得好,监舍形象上去了,管教高兴了,过年大家都好过,这东西就指着胡子呢,你们别招惹他,不然老子不客气。”
胡子赶紧拿起学习报告,这东西现在在他心里和圣旨的高度相当,不仅可以大显身手,说不定还能提高他在监舍食物链的地位,于是虔诚地接过了这个任务。
贵哥舀起一片肥肉,丢进汉奸的饭盆里,汉奸面有得色,赶紧就着肥肉片啃了两口馒头,以昭其一人之下的政治地位。
向园靠墙而坐,嘬着馒头,把这些状况收入眼底,心想,在这监舍里,一个人要不是汉奸,就是走在成为汉奸的路上,想到此处,他叹口气。许归宁坐在他右边,正试图在饭盆里翻出肉星来,听见向园叹气,他问:“你说什么来着?我没戴眼镜,听不清。”
向园在心里喟叹一声,把眼镜摘下塞进许归宁手里:“下午去院子里干活,外面光线好,我基本就能看清了,眼镜还是你戴着吧——下次吃饭不要选在厕所边了,你不觉得臭吗?”
许归宁抬头,无奈道:“没戴眼镜,闻不出味儿来。”
下午一点,向园和汉奸走出了监舍,这时院子里冬雾散去,阳光很灿烂,在墙头的玻璃茬子上闪耀。
前些日子,负责在院子里种菜的犯人想要越墙逃跑,试图从电网和玻璃茬子间穿过,不幸被割开肚皮,肠子流了一墙。为避免更多惨案发生,看守所决定撤除这种原始的防翻越措施,这个任务就落到了向园和汉奸的头上。
任务分为三个步骤,首先敲掉玻璃茬子,再用木棍磨平玻璃残骸,最后糊一层水泥就算完事。
汉奸仰脖儿望向墙头,呵着白气说:“得,你先上去敲吧,明天磨玻璃的时候我上,水泥咱俩一人糊一半,谁也不亏吧?”
向园根本没考虑过吃亏与否的问题,他觉得在看守所里干活还斤斤计较,好比一个人已经被截掉了下肢,却还想保住脚趾头一样没有意义。
向园很快爬上人字梯,他干净的光头在院墙上招摇,和玻璃碴子一起反射着阳光。他很谨慎,拿着工具在玻璃茬子和电网间小心地穿梭,保证敲断玻璃的同时,肢体不会接触到电网,并且使玻璃渣子都掉进院子里,方便后续清扫工作。
向园干活细致且快,暮色四合时,墙早敲完了,但他还高高立在墙头,挥舞手臂假装工作,其实他的眼神正穿过电网、再越过七米多的外圈围墙看向公路,顺着南郊一直望回海门市区。放眼望去,世界灰暗,道路两旁杂草丛生,天地间遥远立着块面目不清的广告牌,大概写着“海门欢迎您”之类的话。
向园回头看下面,汉奸坐在水泥桶和木棍间,两手抄袖,冲天张着嘴睡着了。
他们就这样,一人在上,一人在下,所以没人发现人字梯中间起拉接作用的保险绳岌岌可危,并且在下一个瞬间断掉了。
向园以叉开双腿站立的方式狠狠降落,好在保护生殖器官的潜意识及时苏醒,让他坚持以小腿胫骨着地,避免了鸡飞蛋打的惨事发生。汉奸则被骨裂声惊醒,吓得哎呦直叫:“管教!管教救命啦!”
管教闻声而来,把向园送进了医务室,医生诊断是胫骨远端爆裂骨折。
向园被担架抬回监舍是五个小时后,这时贵哥刚拿起胡子完成的《2016年海门南郊看守所年终报告》。
贵哥一只脚踩在通铺上,手肘支在膝盖上,把报告举在眼前,他刚看了个题目,就看见向园被直挺挺抬进屋,冷笑一声,揶揄道:“哼,小眼镜儿,你们可是真不给我省心呐。”
许归宁织毛衣织得眼睛酸涩,抬起眼镜拭泪时正看见向园,连忙和胡子一起把担架接进来。
向园被抬上通铺,他能听见周围一片嘻嘻哈哈,又没法使力,始终只能看见头顶一片水泥,视野里偶尔闯进许归宁焦急的脸来,也算聊表安慰。
贵哥提高声音,吟诗一般:“二零一六过去了,我——夏卧听雨,冬坐观风……心里有一个声音,冥冥中,朦朦的,说……只有我所才是……我的救赎——”
贵哥拿一手托着下巴,捻起胡须,颇有点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的意思,他沉默半晌,突然暴喝一声,把报告摔在胡子身上:“操你的妈呀!忙活一下午就写个这个?!高考都不让写诗歌你丫知道嘛!”
汉奸一下来了精神,揪住胡子的大胡子把他扯到地上,飞起脚就是一顿扁踹,贵哥也不制止,只把胡子心血熬成的报告捏成一团,往下一掷,瞧着好戏,似笑非笑。
监舍里的人就是手纸,贵哥要擦屁股手纸就是宝,用完了,手纸就跟屎混作一堆了——许归宁觉出味儿来了。
贵哥扫视一番监舍,看见向园时,他想起什么似的:“小眼镜儿,我记得——”
向园心里一紧,他摸不清贵哥底细,对方一直没暴露他的警察身份,不知道是不是准备某天来个一剑封喉。
贵哥又说:“我记得你还能写俩字儿的吧,你们同事不都让你写吗?”他拿出那本书来,“正好你也瘸了,也不能去院子里干活了,就跟这儿写吧,好好写啊,咱们监舍形象就靠你了。”
许归宁帮向园翻了个身,又帮着接过学习报告,向园趴着翻开一看,心想这不就是公安应用文那一套嘛,于是欣然答应:“好。”
与此同时,胡子被汉奸抄着拖鞋抽打追逐,一直到了厕所边上,被刚小便完的缺耳朵大个儿一脚踹了回去。大家见贵哥神情颇觉有趣,于是汉奸麾下的几个骨干也加入了追打队伍,胡子一张包子脸已经红肿变形,一边疯跑一边讨好求饶,这情景,看着跟《猫和老鼠》似的。
在堪比欢度今宵的笑声中,破灭的幻想,弱强的对撞,困囿的现状,上位者的忽悠,就这样避无可避地纠结在区区几平方监舍里。
许归宁靠坐在向园脚边,抱着一堆毛线球试图再织几针,向园则忍住剧痛翻看学习报告,偶尔努力望向自己动弹不得的双腿,他想,不应该把进看守所比喻成截掉下肢的,真是一语成谶。他看着屋子里仿佛话剧一样的追逐戏,突然感到悲哀,主要为了自己,还有一点为了许归宁。
在情绪翻覆里,向园抚平信纸,写上几个字,2016年海门市南郊看守所年终报告。
第14章 话锋一转
许归宁递出漱口杯,打饭的工作人员拧开汤桶龙头,流出了清澈的牛奶。
他还怪庆幸,他学习了胡子一开饭就抢占先机的精神,倒也没有人揍他,因为他戴副小眼镜儿,相貌又过于文弱,别人恐怕两拳就把他搡死了。对于他们这个急需搞好形象的监舍来说,天天有人挨揍受伤倒是无所谓,但要是人手短缺导致毛衣进度完不成,那绝对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许归宁又掏出另一个杯子,这杯是帮向园接的,他把牛奶带回通铺上,放在向园手边,然后倚着通铺坐下,一边啜饮牛奶,一边开始新一天的针织任务。
此时管教来了,他站在门外,拿橡皮棍梆梆敲两下铁栏杆,所有人闻声而动,纷纷奔向墙边,又组成了面壁者队伍。
管教说:“文秀平,文秀平出来。”
汉奸笑容可掬,站了出去。
管教斥道:“还你妈好意思笑!叫你们敲个玻璃,居然把脚摔断了——”他又骂骂咧咧两句,听着仿佛是家乡话,那种大马金刀的东北口音,许归宁猛然觉得很怀念,好像十八岁以前都是一场怪梦。
管教又叫:“许归宁,许归宁是哪个,出来!”
许归宁连忙收起一颗乡心,转身走到汉奸身边,垂手而立。
管教说:“昨天院子里的活儿没干完,你们两个吃完早饭接着干。”
向园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等到管教走后,他琢磨一阵,对许归宁说:“在院子里眼睛擦亮点儿。”
许归宁到了院里,看到院里的一片狼藉,不禁在脑海里描绘了向园受伤的过程——那过程,只能用有血有肉来形容。他走到梯子边,看到人字梯中间的拉绳已被替换成一截木头,木头被钉在两旁脚踏上,钉子也不大称职,从脚踏上冒出半截,他用手去摸,竟然可以在洞里摇晃,三角形不稳固,因此整架梯子摇摇欲坠。
汉奸缩着脖子说:“哎冷得不行了——我说,昨天玻璃就是我敲的,那个小眼镜儿上去磨玻璃残渣的时候摔下来的,这么吧,你把玻璃继续磨完,糊水泥咱俩一人一半,怎么样,谁也不吃亏吧?”
许归宁想了想说:“那好。”
汉奸又坐回水泥桶和木棍之间,这时许归宁爬上了梯子,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昨天他上梯子的时候,你也坐在底下吗?”他想确认一下,这场意外是设备不健全和工作态度不积极共同导致的。
汉奸一边把两手插进裤裆里取暖,一边矢口否认:“没有!我就在底下扶着呢,今天我看用钉子钉上了,应该不用扶了吧,我昨儿干得挺累,今天正好歇歇。”
许归宁心想,试问如果有人在底下扶着,怎么会看不出拉绳即将断掉呢?汉奸这人满口谎话,这种人许归宁在少管里没少见,他们之于监舍就是不定时炸弹,胡子被他揍得满地求饶,向园被他害得摔断了腿,长此以往,不知还会发生何事,或许,在少管里曾发生的,种种如同“喝水死”的惨案也会再次上演。
许归宁脑子里在跑马,同时一手撑住墙头避免摇晃,一手攥住木棍,在墙头玻璃残渣上来来回回,如此可以磨钝尖角,方便后续的糊水泥工作。
太阳很快从东边跑到了头顶,然而雾霭如一个灰罩子罩住了海门上空,他们啥也看不到,只能凭借管教叫他们回监舍吃午饭的命令来判断,一上午已经过去了。
他们回到监舍时,饭菜已被分食殆尽,徒留一盆刷锅水模样的汤留待后人饮。
许归宁拿漱口杯接了两杯汤,端到通铺上和向园分享,向园这时写了已有三千字,许归宁随意一瞥,发现信纸上爬满蝇头小楷,总计大标题五个小标题十八个,向园还特地画了张年终总结知识体系图,提纲挈领,一目了然。
许归宁颇有红袖添香的自觉,在向园呵气温暖双手的间隙,递上一杯贴心的刷锅水,向园面有难色,但还是接了过来,抿了一口后,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那边厢,汉奸没能吃上午饭,愤慨不已,把怒火燃到了胡子身上,胡子被剥夺了喝刷锅水的权利,汉奸团伙要求他在监舍中心扎着马步,手里捧着并不存在的书,大声朗读优美诗词。
胡子一开始还挺豪迈:“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念了没五分钟,他就吃不消了,胖脸涨红,腿抖如筛糠,声线也起了波动:“床昂昂——起、起前明月光昂……”与此同时,半躺在通铺上消食的贵哥发话了:“屁股屁股提上去,这还叫马步呐,那个脚儿,脚儿收回去——”
汉奸一听,最高领导发了指示,也便笑呵呵地继续大力压迫胡子,还说:“一只耳你给我看好他,马步必须得标准!不标准了你跟他一起蹲!”
一只耳就是那位缺耳朵大个儿,他本来窝在角落打扫厕所,可见地位也并不太高,监舍里的地位本来就很难以人犯的罪行、体力和智力来鉴定,强奸犯未必受尽凌辱,杀人犯也未必地位就高,只能说,在监舍里吃得开的人,已经具备政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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