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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泥之别-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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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桐在绝望中感到一丝荒谬——癌症进展如果有道理可循,又怎么会是绝症呢?
  “您先冷静,医生肯定要把最坏的情况先讲清楚,事情未必有那么坏。”蒋桐强自压抑着安慰方大勇:“化验单拍一份麻烦您发给我,医生现在开了什么药?住院费交齐了吗?”
  “好,好的”方大勇被他迎面而来的一连串问题砸到结巴,才想起打电话的初衷:“桐桐,你手头方便的话,能不能转叔叔一万块钱?”
  蒋桐一愣:“之前的钱已经花完了?”
  方大勇的声音变得有些飘渺虚弱:“这不是之前你妈妈眼看着好了,她自己主动跟我提的,你寄过来的钱一半存在理财里赚点利息,再拿部分出来给给蓓蓓报补习班。理财存了定期,一时半会取不出来……”
  蒋桐说不出话,缄默的压力顺着电话线从马六甲海峡一路传递到华北平原。方大勇自知理亏无法,只能强撑着解释:“桐桐,叔叔这次糊涂了,你以后怎么批评叔叔都行。现在医院大夫等着看收据,不交钱好几个自费药不给打。”
  “我现在就打钱”蒋桐冷冷道:“麻烦您把之前说过的化验单和医生处方尽快拍了发过来。明天我就订票回北京,有事见面说。”
  蒋桐坐早班飞机回北京。行程仓促,他穿一件单衣就上了飞机,走出机场瞬间感觉自己从头到脚泡在冰水里,冷空气粗粝呛鼻,呼吸之间连胃都冻得发痛。
  冷点也好。终于坐到开足暖气的出租车上,失去知觉的四肢在刺痛中渐渐恢复作用。蒋桐把车窗开了一道缝,烈风汹涌灌入车中,呜呜作响,像锋利的小刀刮着他的脸,把一路飞机颠簸的混沌困意刮得干净。
  天空阴霾密布,淡灰色浓云背后,轮廓不甚清晰的太阳发出苍白的虚弱的光,一个典型的北方冬日正午。路两旁挤挤挨挨着形状抽象的玻璃幕墙大楼与上世纪遗留的苏式建筑,形状各异的高楼矮楼一律蒙着厚厚的灰土,显得没精打采。
  到了医院先去看宋依依。人还在icu里,蒋桐只能隔着玻璃探视。女人瘦得脱了形,身上各处插着管子,颜色暧昧混沌的液体同时注入同时导出,在视觉上产生喧宾夺主的效果,越发显得她瘦小干枯,是一具毫无生命力的行尸走肉。
  方大勇在旁边小声道:“昨晚入院打了镇定剂,现在还没醒。大夫说情况只要血小板稳定下来,明天就能出icu。”
  他说话时眼睛瞥着别处,依然不敢看他。蒋桐没时间责怪他,期末考试季将近,学校里的事情已经堆积如山,他匆忙请假,定了明晚的机票回新加坡,甚至来不及看到母亲醒来。
  在北京的几十个小时里连时间都是模糊的。和主治医生交流敲定下一阶段治疗方案,办医保手续,补缴住院费,又从老家联系了亲戚过来帮忙看护——方大勇作为家里唯一经济来源还要继续出车,一天里能在病床边坐两个小时已经不易。还有宋依依要用的血小板,人血白蛋白,美国进口的靶向药,升白针,全是医院要么缺货要么不进的东西,逼得蒋桐和方大勇兵分两路,在医院附近的小药店一家家搜刮。
  还要安抚蓓蓓。宋依依深夜发作,女孩被惊醒,目睹继母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的可怕形状,吓得小脸煞白,一双大眼睛里满盛着惶恐。她攥着蒋桐的衣袖,小心又小心地询问:“阿姨很快就会没事吧?”
  她虽然懵懂,却有一种动物般的直觉,知道这个家里真正掌舵的人并非自己的生父,而是平日里远走他乡求学,几乎毫无存在感的哥哥。
  “天塌下来有哥顶着呢”蒋桐揉揉她的脑袋,他是真心疼爱这个半路捡来的妹妹:“你只管好好学习,考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凌晨三点,蓓蓓已经睡了,方大勇在医院陪床,蒋桐自己坐在桌前,桌上摊着颜色各异的存折与银行卡。
  不算此刻栖身的这套房子,家里能动用的现金加上蒋桐的存款尚算客观,运气好的话,也许不借外债也能挺过这一次发作。
  然而宋依依起病凶猛,用钱的闸门打开,长此以往,这一点积蓄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连续两晚没睡,蒋桐的后脑勺仿佛被人用锤子不规律地敲击着,将不存在的钉子一根根扎进脑仁深处。明明只在下飞机时随便吃了点东西,喉咙口此刻却一阵阵地泛着恶心,胸口像压着千斤巨石。存折上铅印的黑色数字在眼前忽大忽小地扭动跳跃着,刺得他眼睛酸胀,几乎要流出泪水。
  从机场到医院的路上,他收到了第一封拒信。
  蒋桐一共申请了五所学校,三所顶尖私立学校,两所保底的公立学校。他自认为是个谨慎保守的人,在选校时秉承完全客观理智的心态。裴璟与他商量写ps时,用圆珠笔啪啪点着申请名单上最后一所学校的名字,眼睛里的鄙视与不解一览无遗。
  “就算拿来保底也太过了”那时候他似乎是这样对蒋桐说的:“除了奖学金多没有任何资源优势,作为一名学者,选择这里等于慢性自杀。”
  然而,就是这所位于中部的公立大学,最先寄来了拒信。
  他连慢性自杀的机会也不曾有过。
  窗外寒风呼啸,将玻璃吹得砰砰作响。蒋桐不是矫情做作的人,在万籁俱寂的孤独的深夜,他突然感到一阵罕有的伤心。
  人生为什么这么辛苦,这么艰难呢。他已经很努力,很拼命地生活了。不是说天道酬勤吗?不是说好人一生平安吗?为什么上天连从指缝下漏一点运气给他都不肯?
  事情已经发生,情绪于事无补。他打开手机,想把坏消息告诉裴璟,明天商讨下一步对策。本校的研究生计划还没有截止,就算再怎么踏空,在顾教授手底下捞个硕士还是容易的。最坏的情况无非刷两年试管,重新攒paper申博。
  他极力忽略这计划中的致命缺陷,先不去想读硕的学费要如何筹措。
  微信里一排红点可以理解,走得匆忙,他只来得及给今日上课的教授请假。肖凤台的头像在联系人列表的第一个,看到触目惊心的未读信息数,蒋桐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一整天没有联系他了。
  双方都是性格爽快的人,不像一般异性情侣,恨不得时时刻刻通过现代通讯方式粘在一起。即便如此,不打招呼就失联一天也有些过分了。
  肖凤台最后一次试图联系他的努力发生在凌晨一点,一个未能接通的语音电话。
  “家里临时有事,人在北京,没来得及看手机。明天就回来。对不起。”
  拇指在发出键上摩挲,他想了又想,删掉了道歉。一鼓作气发出消息,蒋桐直接退出聊天记录,不去看肖凤台白天发出的两位数未读消息。
  这是完全没道理的迁怒与捕风捉影的怀疑,可他控制不了自己。
  虽然皮肤松弛,晶体混浊,但肖夫人的眼睛轮廓与肖凤台其实是很像的。一样细窄的双眼皮,眼尾上翘,是多一分过于妖娆而少一分失之平淡的美好弧度。肖凤台的头像是一张随意到过度曝光的风景照,蒋桐却仿佛能透过风景照看到少年本人,看到他因为负气委屈而红通通的双眼。往日里他无法抵抗这样的眼神,然而现在他忽然看清,肖凤台的眼睛背后还藏着另一双眼睛。肖夫人笑得胸有成竹,他们分手时,她安闲而自信地说,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蒋桐从不相信她隐晦的威胁,但也许是拒信来得太快,太不合常理,他引以为豪的逻辑思考整个崩坏了。难道肖家真可以把手伸到太平洋对面的中部的无名大学?肖夫人是如何做到的?写匿名信?向他的推荐信撰写人抹黑他?还是更加直接粗暴,把原本给他的“酬劳”捐给学校,用钱堵住他向上攀爬的通道?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了。睡一觉吧,明天一切都会好的。蒋桐把存折和银行卡片一张张收好,草草洗漱便躺到床上。他很快入睡,却睡得并不好,梦中有许多刺目的色彩与纷乱的画面,情节却是破碎的。在闹铃声中惊醒时,蒋桐几乎什么都记不起来。
  说几乎,是因为有一幕情景,在他睁开眼的刹那,像是胶卷显影一样,牢牢地烙在了他的脑海里。
  是他和肖凤台初遇的时候。富丽堂皇的六角形小书房,窗外的碧海蓝天,矜贵漂亮的少年站在梨花木书桌旁,黑眼睛里盛着冰冷的挑衅的笑意。他向他伸出手,五指修长,肌肤如玉,指间的支票在空气中轻轻晃动,像一面小白旗。
  “也不是不能理解。”裴璟得知噩耗之后的表情很平静:“你明显overqualify了,学校招生处一眼就能自己不是你的first choice。”
  蒋桐哭笑不得:“谢谢学长的安慰。”
  裴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哪有安慰你,我是在指责你。你的申请策略不对,我给你改ps的时候就说过了。”
  “我想补申请一个本校的硕士。”蒋桐不想在此话题做过多纠缠:“现在申请顾教授的实验室应该还来得及。假设最坏的情况,我可以先读个mphil,期间一边攒论文一边重新申请。”
  “没有这个必要”然而裴璟直截了当打断了他:“针对你现在的情况,我有两个建议。第一,北美实验室助理研究员的申请通道还没有关闭,尽快求教授给你介绍几个机会。第二,几个关注生物药研发的药厂还在校招,你可以考虑投投简历。读研究生不现实,你负担不了学费。”
  蒋桐一愣。
  “你很缺钱吧”裴璟坦荡面对他的错愕表情:“上周你找顾教授请假的时候我正好路过,不是故意偷听的。”
  “我为之前的鲁莽态度向你道歉”裴璟没有明说,蒋桐却听出他指的是他们的第一次小组project。
  一向眼高于顶的学长在他面前低头认错,蒋桐不感到安慰,反而产生一种被冒犯的不快:“你不需要道歉,我先前确实态度不端,不应该让私事影响研究工作。”
  言下之意,作为实验室同事,裴璟也无权对他的个人生活指手画脚。
  然而生活中粗枝大叶的裴璟在关键时刻显现出科学家的精细敏锐,他抱起双臂,上下审视蒋桐。
  “你为什么生气?”
  蒋桐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裴璟没理他,自顾自道:“你不想让外人看到自己生活中的龃龉,异地而处,我也会如此。我原谅你的情绪化表达,但你必须要认真考虑我的建议。”
  “蒋桐,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自尊心高到变态的地步。”裴璟肆无忌惮打量蒋桐,他的目光是好奇的,怀有中性的探究,像一把手术刀,精确切割他的情绪。
  “大家都说你脾气好,说和你在一起舒服自在,说你做事最体贴稳妥,总从他人的角度出发。他们都被你给骗了。”
  “你表现出来的样子,是——”他眯着眼寻找措辞:“是一副面具,你享受这种被称赞,被依赖的感觉,所以你不允许事情脱出你的掌控——事情当然会脱出你的掌控,你只要看上去显得有条不紊就行了。”
  “你生气了,因为我刚刚从你的角度提出了建议。你心里知道我是对的,但你很生气,很慌张,因为我突破了你的自尊设下的伪装,我所指出的是你还无法面对的现实。你讨厌有人先你一步看透了你处境中的困难。”
  “蒋桐”他倾身向前,以颇有兴味的眼神:“你累不累?”
  蒋桐笑了:“学长不考虑修个文学戏剧系双学位吗?”
  裴璟不以为忤:“你今天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我确实冒犯了你。但我必须声明,我很看好你的学术前景——在你摆正心态的前提下。”
  “如果我不摆正心态呢?”
  “学术道路上的挫折之多远远超乎你的相像”裴璟平淡道:“你现在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按你现在的样子,失败与失望迟早会把你压垮。”
  熟悉的钝痛又回来了,一下一下,敲击着蒋桐的后脑勺。
  他从牙缝里挤出字来:“谢谢学长的建议,我考虑一下。”
  裴璟是为他好。蒋桐心里清楚。然而理智和情感无法统一。羞耻感引燃愤怒,愤怒里藏着惊惶,像是在闹市中突然被人扒光了衣服,只想遁地而去。
  冷静,冷静。蒋桐在心里对自己说。裴璟是实验室二把手,以后还有的是求他办事的时候,不能在他面前失态。
  他压抑的愤怒在另一个人的好意面前终于得到彻底的爆发。


第39章 
  “还差多少钱?”蒋桐已经尽量避重就轻,却还是被肖凤台一下抓住重点:“直接打给你的银行账户还是汇回内地,新币是不是不太方便?”
  不是真人面对面交谈,而是手机视频聊天。隔了层屏幕,爱意也仿佛失去体温。肖凤台的直截了当像一枚小钢针,令蒋桐在刺痛中皱起眉:“我提起这件事,不是为了向你要钱。”
  蒋桐先前无故失踪,肖凤台起初迷惑不知所措,继而大为恼火。巨富之家成长起来的小少年,将他人的优待与巴结视为平常,受到如此空前绝后的冷遇,自然不能善罢甘休。
  蒋桐回到新加坡后,抽空写了长长的信息发给肖凤台解释原委,后者不依不饶,竟然开始了单方面的冷战。偏偏蒋桐忙于学业与兼职分身乏术,两人只能见缝插针打起视频电话。
  “我知道——你又不是乞丐。”肖凤台板着一张漂亮面孔:“只是我们之间能用钱轻松解决的问题,没必要舍近求远。”
  和蒋桐结识不到一年,他连舍近求远这样晦涩的成语都会用了。
  “这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蒋桐在我们二字上加了重音。
  少年一挑眉:“你刚刚不是说了么?为了筹措治疗费用,你需要做更多兼职,因为做了更多兼职,能和我相处的空余时间会大大减少——不仅是没时间发短信,打电话,找时间一起出去看电影。你是在暗示,像先前那样一声不吭就直接消失的情况,还会继续发生吧?”
  “这怎么就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了?”他极力维持着冰冷平静的态度,却不知不觉提高了音量。
  蒋桐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他知道肖凤台是对的。
  就是微妙而无耻的道德压迫。以家庭的名义令对方就范,隐藏话语背后一方擅自打乱关系节奏的事实。
  双方调换立场,蒋桐自己都会压下心中的异样爽快接受。轻易挑战对方,仿佛就会给自己扣上既不孝顺,不为恋人着想的帽子。在蒋桐所熟稔的环境中,这是平常人所不能承担的指控。
  都怪肖凤台中文进步神速,令他忘记不久前,他连的地得都分不清,还就一句唐诗里常出现的简单譬喻同他争辩作者的逻辑矛盾。
  “根本没有那么麻烦”肖凤台利用他的沉默,直接进入总结陈词:“需要多少钱,你告诉我,我打给你。我们该怎么样就还怎么样。”
  他虽然装得公事公办,不快依然从眼角眉梢满溢出来,连下颌线条都紧绷着,显出几分初见时的傲慢冷淡。
  蒋桐放缓语气:“kenh,我很感激你的好意,但我不能随便接受你的钱。”
  他自以为在安抚肖凤台,却只是将对方的不满推上一个新台阶。
  中产阶级的脆弱自尊,肖凤台忿忿地想。暧昧阶段顾虑重重的欲拒还迎,有意无意隐瞒的家世,起因莫名其妙的争吵,打肿脸充胖子也要送他一份不需要的昂贵生日礼物……还有现在,明明已经这么辛苦,为什么不愿意接受他的帮助?
  果真是高尚得毫无瑕疵的圣徒,为什么时至今日还每月收取他一笔不菲的中文补课费?
  他越想越觉得荒谬,最后竟气得笑出声。
  愤怒会令人冲昏头脑,更何况初次陷入爱情,人生前十七年都过着肆意生活的半大少年。
  “既然这样,不如连中文补课费也不要收了。”身前没有镜子,肖凤台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像极两人初见时的模样。无形的情感冲击着他的胸膛,令他口不择言,只想以最直接最暴烈的形式将阻塞呼吸的压力释放出来。
  “九月以来就没有正经上过课,然而每小时3000新币的补课费却是一分不差地收下了。明明享受着我的慷慨接济,却表现得好像是在自力更生一样。蒋老师自尊的底线未免太过灵活。”
  蒋桐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仿佛被人迎面扇了一个耳光。
  肖凤台几乎立刻就后悔了。
  已经锻炼得很纯熟的汉语被他全部忘到脑后,一时间他竟然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道歉的话。
  他出了满头汗,正焦灼地思考着,屏幕一黑,是蒋桐挂断了电话。
  “不该收下的钱我会转会给你”他发来一条信息,缺乏标点符号的方块字排列组合,看不出情绪起伏。
  “我们不如到此为止。”
  为了同蒋桐说一声抱歉,从看到留言开始,肖凤台足足打了上百个电话。
  “对不起,刚刚我一气之下说错了话,请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没能站在你的角度考虑问题,是我不好,我们再谈谈好吗?”
  “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
  大段中文夹杂英文的信息单方面堆满了屏幕,却始终不见回复。蒋桐的缄默随着时间推移增加体积与重量。流动的粘稠滞浊的沉默,渐渐填满了肖凤台周遭的空气。
  越慌张就越要拼命地道歉,得不到回音更加倍地慌张,在六神无主中凭借本能行事,将位置越放越低,低到尘埃中,再狠狠踩上一脚。
  最终是贿赂了许久不联系的陆奢,在家门口堵到了蒋桐。一大清早,男人却才带着满身油烟味回家,t恤上斑斑点点调料污渍,眼下挂着青黑色阴影。
  相处这些日子,他们起初互相看不顺眼,继而理解,欣赏,暧昧交锋,真心相对。无论什么样的情景,在新加坡,在北京,在肖家抑或蒋桐大学旁的小树林,蒋桐总是同样的姿态——无框眼镜,衣着朴素洁净,脊背挺直,规规矩矩的短发要靠近了才能闻到浅淡近似于无的薄荷香波气息。一种老派的,近乎于无聊的英俊。蒋桐其人,相处时像温水一样的舒服,却不会在人群中吸引哪怕一道多余的视线。
  记忆中青年淡泊温和的形象与如今的狼狈重合,烙在肖凤台的视网膜上,一阵清晰真实的刺痛,他感到眼眶发热,仿佛是直视强光后产生了生理泪水。肖凤台被更深一层的内疚吞没了。
  蒋桐在家门口看到他并不意外,只是微微皱起眉:“你逃课了?”
  肖凤台想要去抓他的手,刚刚迈出一步,又犹豫着退了回来。
  “我错了”他低声道:“你说得对,我不该干涉你的生活,更不该……不该说那些话。”
  蒋桐扭头躲避他的视线:“快回去上课,我们的事情回头再说。”
  他绕过肖凤台,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肖凤台紧跟着向后一步,整个人几乎贴在门上,阻碍蒋桐进一步动作:“蒋老师,原谅我吧!”
  蒋桐垂下手,肖凤台终于得以直视蒋桐,青年的双眼密布着血丝,眼眶通红。如果不知道他通宵熬夜打工,肖凤台几乎以为他也和自己一样在深夜悄悄哭过。
  “你没有错,只是我们不合适”蒋桐说话时没有表情,像是疲惫得连面部肌肉都无法牵动。
  “停在这里对我们都好。”
  “你说谎。”
  肖凤台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上前一把扑住蒋桐。扑鼻而来的汗酸味与调料的辛辣气息,刺激他终于落下了眼泪。
  蒋桐的身子一僵,微微挣扎着想要摆脱,但他太累了,肖凤台又抱得那样紧,他最终垂下手臂,任由肖凤台箍住他的身子。
  “我再也不会喜欢任何人了”肖凤台的声音里含着哽咽:“停在这里就再也不会好了。我不会好,蒋老师也不会好。”
  “我知道蒋老师也不愿意和我分开。”
  “老师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蒋桐静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几分钟,又好像是几个小时,一个世纪,肖凤台听到蒋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小傻子”他伸出手揉了揉肖凤台的头:“是我该说一声对不起啊。”
  仿佛是无数次争吵中平常的一次。虽然阵势超出平常,到底有惊无险地结束了。听到蒋桐的话变本加厉,将半个身子挂在青年身上时,肖凤台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


第40章 
  变化是不知不觉发生的。
  虽然言归于好,蒋桐依然拒绝了肖凤台的物质援助。不仅如此,他说到做到,在学期结束前把富余的补课费一份不差退还给肖凤台。
  支出大增而进项锐减,蒋桐只能加倍努力,抓住一切可能的兼职机会。只是与小伴侣相处的时间正如对方预料,也随之变得少到可怜。待到期末考试结束,蒋桐回到北京,更只能在繁忙的时间表中见缝插针,通过视频与肖凤台联络了。
  蒋桐与肖凤台联系得并不频繁,不频繁也有不频繁的好。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他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向蒋桐倾泻情绪与想法。青年的自尊心对于肖凤台是隐形炸弹。等他意识到危险,自己已经身处雷区中央,前进后退都要小心再小心。
  上周末,他收到了美东一所藤校的录取通知书。学校虽然并非第一选择,却也在可接受范围里。他看到邮件上“ngratulations“,第一时间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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