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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泥之别-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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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如此温顺乖巧的神情。
“您不是一直催促我好好学习中文”他笑道:“我是和老师聊天呢,在英国街上看到些单词,就想问问他中文怎么说。”
“奶奶该夸我才是。”他故意做出委屈的神色,巴巴望着赵夫人,有几分彩衣娱亲的意思。
赵夫人抚摸他的脸颊,老人的手再是保养得宜,也如枯叶一般布满综合斑驳的沟壑。
太像了。她在心中叹息。长眉的弧度,眼角微笑时的褶皱,瞳仁的颜色,欲盖弥彰时反而格外坦白真诚的模样。仿佛死去女孩子的一片魂魄,被血脉所牵引着,飘飘荡荡地回到人间。
那双眼睛,那双曾经一样灵动活泼,却在最后的时刻,变得浑浊,空洞,充满悲哀与痛悔的眼睛,像藏在少年人稚嫩清澈的目光背后,怯怯地望着她,提醒她曾经犯下的错误。
赵夫人笑眯眯摇铃,呼唤仆人端肖凤台喜欢的茶点,将话题扯回到纳斯达克指数与肖凤台最近排练的曲子。时间是最磨人的钝刀子,她没力气再像几十年前一样,表现出外放的暴烈和严苛,却多出千百倍的耐心与冷酷。
一时心软,她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同样的错误,她不会再犯第二次。赵夫人望着外孙生气勃勃的面庞,胸有成竹。
这一次,她会很小心,非常小心。
肖凤台对祖母的盘算一无所知,只是沉浸在自己与蒋桐将何去何从的哲学思考中不能自拔——好像他一个人真能决定两个人的未来似的。英国回新加坡的长途飞机上,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做作业,不知不觉走神,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在屏幕上打了一串蒋桐的名字。
然而越是如此,他在蒋桐面前便越是冷静内敛,生怕露出丝毫的破绽。反倒是蒋桐,心中一片坦荡的惜才爱才之心,对肖凤台正如老农看自家种出来的菜瓜,越看越喜欢,态度也日益热络起来。
只可怜肖凤台,心里原本就拿不定主意,每每下定决心不再胡思乱想,被他春风化雨地一关怀,那一点点小小的妄念,便又执着地从层层禁锢下钻出一个小芽,开枝散叶,蓬勃生长。少年的心脏在反反复复的热胀冷缩中煎熬着,他在旁人眼里,便格外地冷淡,格外地沉默了。
肖凤台的煎熬没有持续太久。这一日长笛声部超水平发挥,乐团提前结束排练。肖凤台和蒋桐原本约在大学旁的咖啡馆见面,他心血来潮,指挥司机将车停在校门口,慢慢地走去生物系实验楼接蒋桐。
夕阳西下,白日令人心烦气躁的溽热渐渐消退。肖凤台在晚风中轻快地走着,盘算见了面与蒋桐谈些什么。不知道蒋桐的实验进展如何?上次聊起免疫治疗,他还没来得及给自己解释靶向药物的治疗原理。学校乐团指挥推荐他参加国际青少年艺术节小提琴独奏组的比赛,如果他邀请蒋桐,蒋桐会来看吗?
还是不要邀请他了。肖凤台陷入新一轮烦恼。如果在学校里遇到,难免要打招呼。被朋友们看到了,他要怎样解释才好?
他胡乱想了一路,不知不觉已走到实验楼边。肖凤台正准备抽出手机,便一眼看到蒋桐从实验楼中走出来。
挽着一个清秀的姑娘。
姑娘看上去和肖凤台差不多年龄,正是最水嫩青春的年纪。她亲昵地挂在蒋桐身上,丰盛顺滑的长长黑发便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蒋桐说了句什么,惹得她大笑起来,露出一口糯米白的牙齿。
她上身穿一件黑色紧身小背心,下身短短一条热裤,白生生的胳膊腿与大半个膀子曝露在外,曲线玲珑,不时引起路人回首。
她笑得极富感染力,令蒋桐也跟着笑起来。他伸手轻拍少女的头,眼神温柔。
校园中最不缺的便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老套到了极点,却永远不乏演员与观众。
肖凤台脑子嗡的一声,再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这一对伉俪面前。他挺直脊梁,目光炯炯,感觉自己是正义之神化身,只恨手中没有一把诛邪剑,可以在灵魂上处决蒋桐与他的姘头。
女孩见到外人,收敛了无忧无虑的快乐神色,只是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上下打量肖凤台。有意无意间,她将蒋桐挽得更紧。肖凤台越看越气,只恨眼神没有实体,不能将两人交叠的手臂穿出一个洞来。
“你怎么来了?”蒋桐问他。他说话时仍让女孩随便挎着,态度十分坦然轻松。
“我怎么不能来。”肖凤台哑着嗓子反问,心中灌满咸苦的海水。
他硬撑着抬杠,以掩饰自己的外强中干。蒋桐的问题平平淡淡,却一针见血——他凭什么站在他们面前?
硬求着蒋桐上课的学生?
不远不近的忘年交?
还是脑子进水,每月厚脸皮给蒋桐送钱的金主?
他不再犹豫了。却因此感到翻倍的伤心。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产生这样强烈,清晰,令他手指发麻,心跳加速的欲望。而刚刚看清这欲望,他便迎来了它的毁灭。
“来就来了,一起去吧。”蒋桐被他顶撞得很习惯,温和道。他松开女孩的胳膊,在她耳边轻声嘱咐几句。女孩抿着嘴笑笑,便勒紧书包带,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蒋桐迈步向前,肖凤台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明明是在平地上走着,他却错觉脚下起起伏伏,仿佛正踩在翻涌的波浪上。
“她是谁?”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蒋桐一愣:“啊?”
“刚才那个女孩子”肖凤台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的新女友?”
蒋桐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一言难尽。
“我怎么可能找这么小的女朋友”
“这是我亲妹妹”他尴尬道:“最近学校组织新加坡交流活动,她住在我家,我带她看看实验室。”
第14章
“亲妹妹?”世界在这一瞬间按下休止符,肖凤台望着蒋桐的口型,突然觉得自己听不懂中文。
“怎么了,看着不像?”
“我的错,刚刚应该介绍你们认识。”蒋桐被他盯得发毛,笑容逐渐尴尬:“我妹妹跟你一样大,现在读高二,她们学校跟新加坡这边合作共建一个夏令营,她报名来玩,顺道看看我。”
“一会儿中文课结束了,我叫她来say hi?”蒋桐小心翼翼道。复活节后,肖凤台情绪忽冷忽热,格外捉摸不定。蒋桐将其归结为青春期荷尔蒙作祟。毕竟他自己也是经历过的人——人生中有那么一段时期,你就是一从床上爬起来,就看整个世界不顺眼。
更何况蓓蓓是那么甜蜜可爱的小姑娘,两人认识一下也未尝不可。蒋桐对自己的妹妹很有自信,这世界上不可能有和蓓蓓相处不愉快的男孩子。
“不,不用了”肖凤台仿佛大梦初醒,用力摇头。蒋桐还想说些什么,少年已经转身大步向校门走去,仿佛身后有头凶猛的野兽在追赶他似的。
蒋桐十分愉快地跟上肖凤台,自以为猜中少年心事。这小少爷对他的宝贝妹妹搞不好是一见钟情了,不然怎么耳朵红得如煮熟的虾子一般?
整节课上,肖凤台一直心不在焉,蒋桐好几次抓到他偷看自己。两人视线相对,少年便心虚地移开目光,端起咖啡掩饰脸上的红晕。
肖凤台喝完三杯卡布奇诺之后,蒋桐觉得有必要解救一下这可怜的孩子。他合上书本,直视肖凤台:“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少年挺直腰板,目光左右游移:“为什么陶渊明是伟大的山水田园派诗人?”
蒋桐微笑:“我也喜欢这家店的卡布奇诺。一个温馨提示——喝太多咖啡夜里会失眠。”
红晕从肖凤台的两颊蔓延到整张脸,不光耳廓,他连脖子根都红透了。
蒋桐得拼命咬紧腮帮才能不笑出声,真可惜不能摆面镜子在肖凤台面前,让他看看自己满面通红的模样。
“我,我有事情跟你说。”肖凤台浑然不觉自己已被人看得透彻,兀自板着一张脸。
蒋桐不得不将手偷偷攥在一起忍笑:“我在听,你说吧。”
肖凤台是个好孩子,虽然蓓蓓现在谈恋爱还早了点,如果他执意要求,蒋桐不介意给他妹妹的电话号码。
两个小家伙没准还可以互帮互助。蓓蓓同肖凤台讲中文,肖凤台就同蓓蓓讲英文。蒋桐虽然没有切身经历,却目睹过不少成功例子:学习一门外语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讲该语言的男/女朋友。
“下月初的国际青少年音乐节,我参加小提琴独奏组比赛,有观众赠票。”肖凤台低声道,他清澈的少年声线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
……然后呢?
肖凤台闭口不言,只默默盯着见底的咖啡杯,仿佛杯底藏着另一个太空似的。蒋桐谨慎地保持安静,也确实不知如何接下去。蓓蓓下周就回大陆了,总不能让她为了肖凤台的比赛专门飞一趟新加坡。
两人默默忍受着无言的尴尬,沉默变成一种奇怪的角力。肖凤台首先败下阵,他再开口时,脸已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他的声音细如蚊呐:“我还有一张多余的票。”
“你对小提琴感兴趣吗?”
“什么?”蒋桐睁大双眼,首先怀疑自己听错,其次怀疑肖凤台比赛压力过大,以至于行为失常。
他和肖凤台很熟吗?蒋桐扪心自问,答案在是与否之间摇摆。以他们每周见面和网上聊天的频率,他当然不能说自己对肖凤台的生活一无所知。但熟到去看肖凤台的小提琴比赛,就完全是另一个层面的事了。
他下意识的错愕刺痛了少年。肖凤台抿紧嘴唇,脸上发烧似的红晕退去,显得比平日更加苍白。
“我就是随口一问”他极快地补充道,语气生硬:“你没时间就算了。”
“我当然有时间”蒋桐将一连串辩解咽下肚:“我只是……只是没想到你会邀请我。”
他已经隐约察觉到,如果拒绝肖凤台,对方将会非常,非常,非常地不高兴。
“我是受宠若惊了。”蒋桐斩钉截铁道,他努力做出喜不自胜的模样,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也许肖凤台的朋友比他想象中还要少,他一边假笑,一边琢磨。
肖凤台对他复杂的内心活动一无所知,听到他收下门票,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他从书包中掏出一个信封,推到蒋桐面前。
“这是门票,不要弄丢了。”他低声嘱咐道,淡淡的红潮又渐渐从他如玉般的脖颈蔓延开。蒋桐有一种错觉,肖凤台的眼睛好像比平时更黑,更亮——不光是眼睛,他的嘴唇似乎比平时更加鲜红丰润,皮肤似乎比平时更加莹白鲜嫩,好像有一种未知的兴奋与希冀将他的灵魂点燃,令他由内而外地焕发出摄人的光彩。
蒋桐突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在高中,在大学,他不止一次坐在桌子的这一端。他甚至已经产生一种程式化的惯性,知道自己应该以何种角度微笑,用怎样的语言令局面不至于尴尬收场。
但此时此刻,他既无法发声,也无法施展自己驾轻就熟的微笑。这套标准范式中最重要的一个结构是错误的,所以一切都乱了套——桌子对面不应当是肖凤台,不应当是任何一个雄性生物。
手机震动,上课时间结束了。肖凤台站起身与蒋桐告别离席。走出咖啡厅时,他的手背有意无意间略过蒋桐裸露在外的胳膊。
肌肤相处的瞬间,蒋桐一个激灵,有个可怕的念头从他心中冉冉升起。
“未成年人是犯法的。”同学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回荡。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蒋桐苦笑,嘬饮一口咖啡。卡布奇诺已经冷透了,酸苦的气息溢满口腔,一直渗透到他的心里。
他可能闯下了大祸。
第15章
蒋桐一路回家都在手机上草拟辞职信,蒋蓓打开房门时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哥,路上出车祸了?”
“我出车祸了谁带你出去玩”蒋桐失笑,轻捏她的脸颊:“快把衣服穿上,我们去吃大餐。”
蒋蓓欢呼一声,啪嗒啪嗒跑进屋找衣服。跑动之间,薄薄睡裙勾勒出少女曼妙美好的身体线条,两条白生生长腿笔直光裸,晃得蒋桐眼晕。吃饭时要找蓓蓓谈谈,蒋桐心里想,她已经是大姑娘了,男女有别,在家里也该注意些。
时间多么快。他等在门口,目光被墙上的全家福吸引。照片是蒋桐出国前拍的,母亲还没有生病,刚和继父新婚不久,满面春风,笑容明媚。他和妹妹站在后排,不习惯摄影师长焦镜头,表情紧张尴尬如同犯人入狱。
蓓蓓那时还瘦得如同柴火棍,顶着一头鸭屁股短发,皮肤黝黑,和蒋桐站一起仿佛亲兄弟。如今再也不会有人弄混她的性别,蒋桐看在眼里,心中不由自主,还当她是拖着鼻涕跟在他身后要糖吃的小童。
肖凤台同她一样大——少年的面影突然浮出脑海,他炽热隐忍的眼神,秀美鲜明的五官线条,两道长眉浓黑舒展,使人绝不会将他真正错认为漂亮女孩。他向蒋桐说话时,时常微微扬起下巴,作出傲慢冷淡的模样,以掩盖眼神的波动——他的脸捏起来,会同蓓蓓一样细腻柔软吗?
“哥——”蒋桐一颤,女孩已猛扑到他身上,少女特有的馨香气息充溢他周身:“我准备好啦!”
蒋桐言出必行,带蓓蓓去本地知名餐厅吃牛排。餐厅坐落在博物馆中,欧式风格装修,侍者训练有素。此地因作为城市公共设施受政府资助,豪华不失典雅的氛围与平价菜单得以有幸共存。蓓蓓落座后满脸不自在,趁侍者下单偷偷问蒋桐:“这里是不是特别贵?”
“放心”蒋桐笑笑:“一顿饭钱我还出得起。”
“我认真的,要是贵的话就换一家”妹妹用一双漆黑大眼睛认真盯着他:“省下钱能干好些有用的事呢。”
蒋桐双手交叉叠在下颌,上下打量蒋蓓:“比如说?”
蓓蓓红了脸,眼神游移:“没,没什么……”
“家里出事了?”蒋桐的笑容逐渐收敛:“我上次和叔叔打电话,不是一切都好吗?“
蓓蓓慌忙澄清:“没有没有,家里真地好好的!”
“是我……我自己有东西想买。”
“本来想找个好机会跟你说的”蓓蓓低头来回揉餐巾边缘,声音细如蚊讷:“哥……我想买个新笔记本电脑。”
“我在学校参加模拟联合国,经常要整理资料准备ppt什么的,同学都用macbook,我用你留下来的笔记本电脑,个头大噪音响,最近夏天到了,他们都不愿意跟我坐一起,说我电脑发热太厉害。”蓓蓓看他不说话,慌忙解释。
“我不要macbook,只要个轻一点的电脑就可以,我看好型号了,没有很贵的。”
“我有1500块的压岁钱,你再借我一点好不好,等我上了大学,打工挣钱还给你。”
她央求地望着他:“哥——我不敢跟叔叔说,你就帮帮我嘛。”
蒋桐深吸一口气,将眼眶中的热意逼回身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你吓死我了。”
“吃完饭我们就去买”他向蓓蓓笑笑:“你哥最近打工挣了好多钱,我给你买个mac book。”
意料之外的回答令女孩喜出望外,她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不顾周围人的眼光,从凳子上跳起来拥抱蒋桐。
“哥对我最好了!”
她太年轻,只满心沉浸在喜悦中,来不及质疑什么样的兼职工作,才能令一贯节俭的蒋桐可以斥巨资购买新款笔记本电脑而毫不手软。蒋蓓信任蒋桐,胜过信任父母。她因此对蒋桐反常的慷慨视若寻常,哥哥总能想出办法,哥哥永远是对的。
餐桌上剩下的时间,蒋桐维持着平稳微笑,听蒋蓓叽叽喳喳描述学校中的趣事。离开餐厅前,蒋蓓起身去洗手间。蒋桐拿出手机,打开邮箱草稿,盯着已经结尾的辞职信。
走进家门前,他刚刚拼好最后一行“kind regards“。标题已经就位,连肖凤台和陆奢的邮箱都已经输入了,只要按下发送,一切就可以在脱出轨道前结束。肖凤台可能会继续胡闹一阵,但他还年轻,并且富有,这世界上还有太多美好可爱的事物等着他垂怜享用。他会渐渐忘记蒋桐,回到他高高在上的生活中。而蒋桐自己……
“哥,你看什么呢?”蓓蓓回到座位,好奇问道。
“不是什么大事,给我一分钟,回下教授邮件。”蒋桐不动声色道。
他垂下眼脸,从落款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了辞职信,然后是标题,然后是邮箱。
他关掉邮箱,挽着蓓蓓的胳膊出门。玻璃门的反光上映出两人的身影,男人身形颀长挺拔,规规矩矩三七分短发,一副老式无框眼镜,英俊得很循规蹈,是在人潮中会立刻被淹没的好好先生模样。
肖凤台喜欢他什么呢,蒋桐疑惑。也许就像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也会希望来点清粥小菜清理肠道。小少爷看惯了豪奢漂亮的人物,被他的外表所迷惑,把从三流文艺电影中的情节套用到他身上,以为他清高,善良,儒雅,在尘世中摸爬滚打而自强不息,以为他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你是个人渣。推开门,夜风扑面的一刻,他在心中道。
第16章
买了笔记本电脑,兄妹二人坐上回家的巴士。蓓蓓累得在车上睡着,半个身子靠在蒋桐身上,怀里仍紧紧抱着苹果电脑的包装盒。
手机嗡的一声震动,是肖凤台的信息。
“你不必勉强自己。”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蒋桐却知道他是指今天下午的邀约。
信封还在他的大衣兜里,蒋桐产生奇异的错觉,仿佛存放信封的位置,开始微微发热。
“我没有”他慢慢回道:“谢谢你的邀请,我很期待。”
肖凤台没有再回复,也许他终于看出了蒋桐的言不由衷。蒋桐盯着手机上的已发送消息,对自己的虚伪再次感到由衷的厌恶。
他微妙的自厌情绪一直维持到回家。蒋蓓困得迷迷糊糊,草草洗漱后便上床蒙头大睡。蒋桐胸中一口浊气不散,他在客厅中坐了片刻,不愿惊动妹妹,索性起身去实验室。他迫切需要做一些事情,证明自己对这个社会还有无可置疑的正面价值。
周末的午夜,实验室安静空阔,只有离心机的嗡鸣持续不断,仿佛一种具有催眠效果的白噪音。蒋桐心中的躁动在白噪音中奇异地得到安抚,他打开电脑,准备处理白天的试验数据。
等待开机时,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极轻的咔哒一声。然而实验室是如此的寂静,令任何声响都被自动放大,。
蒋桐后背发凉,顺手抄起一个大烧瓶站起身,小心翼翼走近一看,才发现声源竟然是裴璟。
“怎么是你”他瞬间放松,随手将烧瓶放在桌面上:“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你也不打个招呼,害我以为实验室进了贼。”
裴璟全神贯注盯着,头也不抬:“你不是自己过来了么。”
典型他的作风。蒋桐哭笑不得,只得转移话题:“周末还要做到这么晚?”
“想尽快做完rna序列比对”裴璟低声道,脸上明晃晃写着请勿打扰四个大字。
蒋桐挠挠头:“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他终于抬起头,以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你会做rna定序?”
裴璟是欧亚混血,身材高大,五官轮廓鲜明。他年纪虽轻,额角已有星星点点的灰白浮现。一双灰蓝色眼睛嵌在幽深眼窝中,目光比常人更加冷肃严厉。
“之前在顾教授的课上做过”蒋桐无视他怀疑审视的神情,坦然答道。
裴璟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自己去拿样本。”
“如果不会,第一时间告诉我,切忌不懂装懂。”他停了停,以警告的语气低声道:“我不允许你的失误拖慢实验进度。”
蒋桐已习惯了他进入工作状态后的暴君风范,笑了笑便戴上手套,开始工作。
从某种角度讲,实验室民工操作基因定序同旧社会老太太守佛堂抄金刚经有异曲同工之妙——不断重复的机械工作,单调,枯燥,却需要参与者注意力高度集中。在肉体循环往复的简单运动中,大脑中多余的杂念被逐渐淡化,只剩下一片忘我的空白。
蒋桐一口气做完,抬头看表,已经是凌晨五点。裴璟还在电脑前一动不动,背脊挺直,不时哒哒敲动键盘。如果不是他眼下的青迹又重了一层,蒋桐几乎要怀疑他是电力驱动的机器人。
“我做好了。”蒋桐走向裴璟:“数据已经发到你的电脑上。”
“我正在看。”裴璟目光炯炯,嘴角竟不自觉带上笑容。原始数据一般人看不出好歹,但他满眼爱怜注视屏幕的模样,就好像电脑住着个绝世美人似的。
裴璟肯定是处男。他突然想起实验室学姐的评论——做出成果带给他的快感远高于一次愉快的性生活。
好几个g的数据,电脑处理需要时间。裴璟设置好软件,终于将背向后靠了靠,轻舒一口气。
“你做得不错。”他淡淡道:“初进lab的博士生也不过如此了。等这篇论文完成,教授应该会给你写一封漂亮的推荐信。”
“这几个月我学到很多”蒋桐连忙道:“谢谢你和顾教授给我机会。”
裴璟像是突然对他产生了兴趣,以一种科学家特有的观察眼神打量蒋桐:“为什么周末不回家?白天我看到你带妹妹在实验室,晚上你不陪她?”
“她睡了。我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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