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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趾-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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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殿下?!”
  大和尚吓了一跳,上下打量张泽。
  “你认得我?”
  张泽喜道:“我是武威侯之侄张泽啊,当年在京城时也曾去过鲁王府拜访的!”
  故人相逢,却顾不上寒暄,张泽将裴皇后的遭遇略说了一遍,贺僖一拍大腿:“你不早说,我这小师弟得我师父真传,把脉看病马马虎虎,左右也没有大夫,让他去应付应付吧。”
  小和尚慢吞吞瞟了他一眼,为难道:“可我没给人接过生啊!”
  贺僖道:“你不是给羊接过生吗?都差不多,我相信你!”
  他相信小和尚,张泽却不敢信,听着就觉得玄乎,但眼下处境由不得人挑剔,他赶紧让肃霜将情况转达裴皇后,让裴皇后自行决定。
  过了片刻,裴皇后同意小和尚进马车。
  贺僖见张泽忧心忡忡盯着小和尚的背影,拍拍他的肩膀,信心满满道:“你放心吧,我这师弟医术很好的,这一路过来,我们都给不少人看过病了,我医术还是他教的呢!”
  就因为这样张泽才更不放心,在长安时,他没少从别人口中听说这位四殿下的荒唐事迹。
  一个不当皇子去当和尚的人,还真是……古今少有。
  两拨人重逢,贺僖少不得问起张泽他们要去哪里,又问如今各方面的境况,在听说天子驾崩时,贺僖笑呵呵的脸上终于没了笑容,叹气道:“生死有命,我那位老爹当过皇帝,也算死而无憾了,只可惜了这天下的百姓,被牵连受累,阿弥陀佛,看来我今晚得多念两卷佛经,为他们超度了。”
  张泽头一回看见对自己父亲的死讯如此超脱的人,也算开了眼界了。
  “四殿下,您既然来了,就与我们一道回灵州去见安王吧,他许久没见您,必然甚是想念。”
  贺僖点点头:“其实我们此行也正是要去灵州的,上回我收到三哥的信之后,就已经启程了。”
  只是这一路上走走停停,磨磨蹭蹭,顺道又到蜀中绕了一大圈,所以直至现在才刚到庆州。
  张泽正想说点什么,却听得马车内忽然传来一声婴儿啼哭,如长空启明,霎时照亮所有人的心间。
  “生了生了!”肃霜喜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母子平安!”这是小和尚说的。
  张泽的心情好似从地底高高被抛上天空,又轻轻落到地上。
  他不由望向外面黑沉沉的夜色,在遥远山顶处,似乎隐隐露出一丝白线,将山巅一角映出轮廓,也划开了这个寂长的黑夜,昭示着黎明的即将到来。


第156章 
  “大汗; 我以为,我们不应该再继续南下了。”
  说话的人叫阿史那却奇,原是一名东突厥贵族,他的母亲与伏念的母亲那边是亲戚; 但在草原上; 突厥人最不讲究的就是血缘关系,对他们而言,实力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因素。
  阿史那却奇在先前伏念与兄弟姐妹的争权中站对了队,于是地位水涨船高; 如今在突厥担任佐政之位; 相当于丞相; 不过由于伏念为人强势,独断专行,大臣们在大事上的决定权并不多。
  以往也就罢了; 伏念虽然独断; 但许多事情的决定上都证明他是正确的,但今日; 许多突厥大臣; 包括却奇在内,都觉得必须出声阻止了。
  因为伏念想要离开长安; 带领突厥大军继续南下。
  突厥人精于骑射,却不善攻防,尤其是入关之后,地形多变; 中原人狡诈多端,虽然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可那也是对手的无能之故,譬如在晋州与陈巍一战,最后陈巍战死,但敌我皆知,陈巍之败,不在陈巍本身,而在他手下无可用之兵,对方士气低落。饶是如此,突厥在晋州一役,也折损了不少兵马,到了长安,虽还号称铁骑,令人颤栗,但实际上比起刚刚入关时,人数已经少了十之三四。
  当初听说中原朝廷孱弱,长安指日可待,想到能将这座千年古城据为己有,许多人都热血上涌,一门心思跟在伏念后面打仗,现在城也占了,财物也已塞满囊中,许多人开始思念家乡,想要回去,毕竟捞到的东西再多,总得随身携带,没有拿回家乡来得妥当。
  贺秀行刺一事,虽然给突厥人造成的损失不大,但纪王首级被悬挂在城楼上,反倒激起一些中原人的血气,这些天突厥人在长安城中,接二连三受到埋伏偷袭,虽说算不上什么,但时日一久,未免也令人生烦。
  更有各地义军突起,全都打着驱逐异族的旗号,还有李宽手里的势力、岭南贺湛、北方贺融,这些全都是潜在威胁,假使他们联合起来,从各方包围,那么突厥就会深陷中原泥沼,很难再抽身。
  有些清醒的突厥人开始意识到他们来到长安,也许并非一个明智的选择,从而萌生出退意,并极力劝说伏念退兵回关外,反正他们该拿的也都拿的,该享受的也都享受过了,眼下的长安萧瑟空荡,不复旧日繁华,看多了也是生厌。
  谁知伏念非但不肯退兵,反而还要继续南下,他不理会左右的劝告,执意让人整兵,准备过两日就前往襄州。
  这才有了阿史那却奇相劝的一幕。
  伏念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换作以往,却奇是绝不会忤逆伏念的,他依靠伏念上位,当然也知道跟紧伏念,自己的地位才能更稳固,但现在他却不得不开这个口,因为突厥内部已经开始人心动摇,只不过碍于伏念长久以来的威压,还无人敢公然反对而已。
  却奇被他那一眼看得冷汗直冒,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大汗,咱们突厥人早已习惯游牧生存,中原虽好,毕竟不是我们的家,而且再往南边走,就得渡江了,当初咱们能趟过黄河,也是因为冬天河冻的缘故,眼下回去的话,正好能赶上冬季河冻,渡河也方便些,可长江,据说是不会冻住的。”
  伏念不自觉摸上自己空荡荡的左臂。
  自从断臂之后,他就多了这个习惯,虽然伤口已经逐日愈合,但每回手指触碰,依旧会生出难以言喻的刺痛感,仿佛屈辱烙印,一遍又一遍提醒他犯下的错误。
  想及此,伏念的脸色就越发阴沉。
  “中原人能落地生根,突厥人自然也能,这里土地富饶肥沃,我们不会种田,可以驱赶中原人去种田,突厥人只要坐享其成,至于那些胆敢反抗我们的人,多杀几个,中原人就顺服了,如果他们真有那么悍勇,又怎么会轻易被我们打败?”
  却奇与其他几名突厥贵族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大汗,中原毕竟人多,现在我们离王庭越来越远,要是中原人从后面截断我们的去路,那可就……”
  伏念打断他:“这么说,你们都不赞同继续进攻了?”
  众人没有吱声,本身已经说明了一种态度。
  许多人被金银财宝迷花了眼,又掳了不少美貌女子,要是没有伏念带他们走这一遭,他们还不知边城以南的中原,竟是如此让人沉醉,经历了温柔乡之后,他们就不想再去经历铁血的洗礼了。
  伏念忽然冷笑一声,抽出手边的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离他最近的却奇胸口!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溅上脚边金砖,斑斑驳驳。
  却奇睁大眼睛,带着难以置信的憾恨表情,扑通倒在地上。
  “还有谁想回王庭的,我送他一程。”伏念阴恻恻道,环视众人。
  被他目光扫过的人,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一片死寂。
  伏念勉强将心中那股暴戾压下去,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不必渡河,只要将整个北方纳入突厥的版图,往后我们的子子孙孙,就不必再为了冬季的粮食而发愁,我们也将会有放不完的牛羊,吃不完的粮食,使不完的奴隶。但这个没用的家伙想退回去!”
  他指着躺在地上已经没了声息的却奇吼道:“你们甘愿回到突厥,过那种秋季入关抢一通,其它日子都待在草原上的日子吗!没有金银财宝,没有美貌女人,更没有舒服的床榻,还有各种各样的美食,那些本来是属于我们的,你们甘心还给中原人吗!”
  没有人说话。
  众人都低着头,看似赞同他的话。
  伏念知道,借着却奇的死,那些反对的声音暂时被压制下来了,但他需要一场更大的胜利,才能让这些人彻底歇了回去的心思。
  心底的浮躁像野草疯狂生长蔓延,伏念看着刀背上未干的鲜血,仿佛看见贺秀那张令人生厌的脸,神情越发阴冷。
  ……
  “娘,我害怕。”
  听见这句话,宋氏忽然生出一股心酸,连带眼眶也瞬间红了。
  但她不敢哭,因为要是哭,那儿子就会更害怕。
  宋氏伸出手,拉住贺歆的手:“别怕,有娘在。”
  十几岁的少年人,本该朝气蓬勃,并非像现在这样,畏首畏尾,缩手缩脚。
  贺歆会如此,不是因为性格所致,而是彻底被吓怕了。
  太子妃与皇长孙的荣光,说到底都是建立在太子这个依靠之上,太子一死,他们就如同没了根的飘萍,宋氏虽然伤心,但还有儿子,日子总归得过下去,太子人走茶凉,宫中人情冷暖,难免有些落差,但幸好裴皇后尚在,多有照拂,皇帝也未立新太子,宋氏与贺歆母子俩得以在东宫继续住下去。
  等到皇室匆匆南下避祸,他们自然也在其中,而后发生的一系列变故令人瞠目结舌,先是裴皇后失踪,然后又是嘉祐帝驾崩,宋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镇日惶惶然,担惊受怕,又听说先帝没有留下遗诏,以致于朝中如今分作两股声音,李相希望自己女儿所生的九皇子登基,而张相等人,则觉得安王殿下如今居长,更为合适,也有人想起太子还有个嫡长子,认为皇长孙继位,更为名正言顺。
  风言风语传入耳中,宋氏胆战心惊,更没有半分喜悦,这些年在宫廷中,她也许长进不大,但看多了人心,自然也有自己的判断,宋氏根本不希望儿子去当什么皇帝,在她看来,那个位置极为危险,自己已经赔进一个丈夫了,更不能将仅有的儿子也搭进去。
  孤儿寡母,毫无根基背景,对方凭什么会支持他们母子?还不是因为他们的身份能给对方带来某种利益。
  而且李相现在手握兵权,如果有人挡住了他女儿的路,宋氏不敢想象,自己母子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先帝与皇后不在,还有谁能护住他们?
  宋氏现在每天晚上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儿子就被人抓走了。
  贺歆也非无知无觉的木头人,母亲的担忧害怕,局势的动荡,还有许多流言蜚语,环绕在他四周,也让他跟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吃饭都要再三检查,免得被人下了毒。
  “你跟娘说真心话,你想当这个皇帝吗?”宋氏问他。
  贺歆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想,娘,我只想当个寻常百姓,我们能不能去跟李相说一声,让他放我们走,我真的不想当皇帝!”
  宋氏苦笑:“只怕由不得我们……”
  正说着话,外头便来了人,说有故人自南方来,李相请两位去见一见。
  听见故人和南方几个字,贺歆眼前一亮,说莫非是五叔?
  贺湛镇守南方,好像也就只有他了。
  贺歆兴奋道:“三叔和五叔,当日最是疼我了,要是他们在,李相一定肯放我们走了吧!”
  宋氏却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一定没那么简单,她对贺歆道:“你既然不想当皇帝,待会儿就得寻个就会表明心迹,当着李相的面,不管他信不信。”
  贺歆点点头:“这个皇帝,谁爱当让谁当去,反正我不当。”
  宋氏拉着他跟来人去见李宽,果不其然,那里还有一个人。
  只不过,不是他们所想的安王贺湛。
  而是卫王贺绘。
  李宽笑道:“卫王殿下说想见见你们。”
  又叹道:“没想到短短时日之内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殿下来晚一步,竟连陛下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却说嘉祐帝南下时,就分别向卫王与兴王等人发出谕旨,令他们带兵前来护驾,卫王思来想去,又犹豫了好些日子,方才慢吞吞启程,只因他心中也有些不可告人的野心欲望,只是碍于性格,屡屡错失机会,眼看天下大乱,自己盼望已久的机会似乎终于到来,他再次犹豫,担心前功尽弃,也担心自己还未成事,就被贺湛贺融等人围剿,结果到了半路,嘉祐帝驾崩的消息就传过来,卫王想着此时襄州必然是一片混乱,说不定自己能趁机去捡捡便宜。
  他也没忘记当初与李宽的约定,虽说时过境迁,机会已然流逝,但现在皇帝驾崩,他这个叔叔若是因缘际会,又何尝不能登顶?蠢蠢欲动的心思让卫王没有选择回到扬州,而是继续前进,终于在安州与准备顺江而下的李宽部队会合。
  但卫王很快发现自己上了李宽这老狐狸的当,对方早就想扶持九皇子登基,把自己找过来,无非是想拉他一起对付嘉祐帝的那些儿子罢了。
  卫王不甘心,所以提出要见宋氏和贺歆,李宽不以为意,还真把人给找了过来。
  殊不知宋氏母子早已被吓破了胆,别说皇帝之位,现在就是白送他们富贵,估计两人都不敢要。
  听见卫王话里话外关心他们,又问起新君人选,没等李宽说话,宋氏就忙忙道:“大郎资质平庸,先帝在时,就屡屡说起,先夫也再三叹息,万万不敢有非分之想,如今时局动荡,新君合该有更合适的人选,还请李相明鉴。”
  李宽道:“皇长孙之贤,大家有目共睹,其实九皇子尚在稚龄,无法服众……”
  “那大郎就更加无法服众了!”宋氏越听越怕,以致于不管不顾抢了李宽的话,“有李相辅政,九皇子来日必定是一位明君,至于妾与大郎母子二人,只希望等天下太平之后,有薄田几亩,以供日常,就已心满意足了。”
  裴皇后离奇失踪,先皇更死得蹊跷,宋氏隐隐察觉一些端倪,却实在不敢深思,她很清楚,以他们母子的势单力孤,不过是李宽随意可以搓圆捏扁的蚂蚁,哪怕当上天子,也注定是个傀儡天子。
  李宽对宋氏的识相很满意,谁也不知道他心中另有打算,现在虽然他力推九皇子,但九皇子毕竟年纪太小,小孩子有个头疼脑热很容易就会夭折,万一九皇子不测,他就得另觅人选,贺歆的胆小怕事无疑很符合他的要求,皇长孙的身份也能堵住一些人的嘴,所以他暂时不会对宋氏母子不利,反而还会好好养着他们。
  卫王看着这一幕,哪里还不知道李宽的打算?
  等宋氏母子离开之后,他就幽幽道:“表哥对我的承诺,只怕早已不复存在了吧?”
  他在心里暗骂贺湛狡猾,明明大家都是差不多时间接到旨意赶过来,结果现在他到了,贺湛却还不见人影,分明是半路上听说先帝驾崩,直接改道,不肯过来自投罗网,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你母亲也随驾南下,待会儿你去看看她,以后也可接她去扬州养老了。”李宽对他的话不以为意,反倒微微一笑,“若是忘记承诺,我又何必特意找你过来?新君年幼,必得有人辅佐左右,我一个人独木难支,张嵩那些人又成日与我唱反调,可若是换作你,我们俩同心同德,何愁不能壮大?”
  卫王心头一动,没想到对方竟是这种打算。
  李宽接着道:“眼下只要渡了江,就安全了,北方尽可留给他们去打,等他们厮杀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回去收拾局面,等到那时,你我之间的分歧,都是小分歧,但现在突厥人、贺融、贺湛,乃至张嵩那些人,都是我们首先要对付的,你应该能分得清轻重。”
  卫王早非当年被他骗得团团转的人了,闻言狐疑道:“到时候你舍得将一切拱手让给我?”
  李宽坦然道:“舍不得,但我们可以划江而治,互不侵犯,我要北方,你在南方,两个人分天下,岂不比五六个人分,要宽裕许多?”
  卫王不做声了。
  李宽微微一笑,他知道对方一定会答应的。
  卫王又问:“要是贺湛来了怎么办?”
  李宽道:“我刚刚得到消息,他没有来安州,而是直奔襄州去了,正好有他帮我们挡住突厥人,这里一时半会不会有危险,而且,我们也可以派人去襄州。”
  “去襄州?你不是刚从襄州过来?还走回头路作甚……”
  话说一半,卫王恍然大悟:“你是想……?”
  ……
  江水滔滔,衣袂飘飘。
  贺湛站在江边礁石上,扶剑眺望,面容冷硬,也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心事重重。
  “殿下,今日河流湍急,不如过几日等水势平稳一些,再启程?”谭今望着江水,微微皱眉道。
  大军征用了不少商船民船,还有原本停靠在岳州沿岸的商船,想要分批渡江并非做不到,只不过谭今觉得这几天天气不太好,担心中途会发生变故,所以想要延缓两日。
  贺湛却摇头道:“突厥人占据长安日久,骄奢傲慢之心滋生,不管他们决定南下,还是想要往北退,现在都是我们进攻的最好时机,错过这几日,情势又会发生变化,为防夜长梦多,还是早日渡江为好。”
  谭今点点头,再看贺湛,只觉对方一日日变化,似乎与先前有些不同,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兴许这一切来得太快,让人不得不在短短时日内迅速成长起来,就连他自己,换作两年前,当惯了文官的谭今绝对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能当个像模像样的副帅,跟着领兵打仗。
  也不知安王殿下那边如何了。
  谭今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敢说出来,默默地将这个名字吞回肚子里去。


第157章 
  嘉祐帝驾崩的当年九月; 正是秋高风急,水满鹭飞之时,突厥大军离开长安,往南挺进; 与此同时; 李宽与卫王共扶皇九子为帝,昭告天下,年号开平,据安州以南; 至扬州一带富庶之地。
  天下无主; 有能者居之; 不服九皇子为帝的大有人在,听闻开平帝登基,太原、洛阳一带的义军也纷纷自立称帝; 各有年号。
  皇帝一多; 大家也跟着六神无主,不想称帝的人自然要找个靠山; 李宽固然有声望; 手中也号称有先帝遗诏,奉命行事; 但他扶立幼帝的心思昭然若揭,许多老臣并不愿意听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傀儡幼帝,便将目光放到了更远的北方。
  “几位现在也应该看出来了,李宽所倚仗的; 哪里是什么先帝遗诏?先帝去得匆忙,何曾留下什么遗诏?不过是意图篡位的乱命罢了!”
  小屋内,三四人围坐,光线昏暗,众人却连烛火都不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季凌甚至压低了声音,生怕被旁人听去。
  其余人默然不语,心中未尝没有戚戚然之感,想到李宽如今势大,几近一手遮天,再有卫王带着兵马从扬州赶来,两者联合,如今兴王又带兵渡江北伐,南方一带,李宽几无敌手。
  季凌早早便站了安王,但六部之中,已经有一个薛潭跟着贺融去了灵州,季凌的出身与官职摆在那里,留在京城帮贺融传递消息,才更能发挥他的用处,而且由于工部在六部之中并不显眼,季凌大可低调行事,直到随驾南下,风云突变,眼看张嵩这帮人因为跟李宽谈不到一块儿去,即将被对方排挤出权力中心,季凌看准机会,出言拉拢,希望将他们都拉到安王那边去。
  北方因突厥人而遭受大规模破坏,其中又以拥有良田豪宅的高门为最,世家势力被大幅削弱,但世家存在数百年,依旧不容小觑,而且季凌知道,贺融其实对张嵩与范懿等人的品行多有欣赏,只是之前立场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这几个月,张嵩跟着东奔西跑,他本就年事已高,如今须发更是都白了。
  “敬冰,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不是支持安王殿下?”丞相不是白当的,他抬起头注视季凌,目光炯炯,依旧很有威慑力。
  季凌面色不变,事到如今,他也不必藏着掖着了。
  “不错,如今天子驾崩,未曾留下遗命,太子与纪王又已亡故,论长,安王当仁不让,论才论德,安王更是诸皇子中出类拔萃的,眼下分崩离析之乱局,正该有德才出众者登高一呼,汇聚群雄,平定乱局,继往开来,如此人选,诸位舍安王,又能就何人?”
  张嵩等人沉吟不语。
  他们其实不是不满意安王,恰恰相反,安王的优秀有目共睹,但正因为太过有主见,对方明显不太待见世家,早早就去了灵州,与他们划清界限,张嵩又不是傻子,不至于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但如果靠向李宽……
  张嵩暗自摇摇头,撇开李宽大奸似忠的品行和大权独揽的野心,对方其实也并非世家阵营,而属于外戚与勋贵,所以当此之时,对方更会趁机削弱世家势力。
  “这番话,是安王殿下让你与我们说的?”
  季凌摇摇头:“如今南北通讯不便,我也无法联系上安王,不过李宽现在有了卫王联手,已经不再需要我们,若不趁早离开,只怕等到李宽想对我们下手,就来不及了!”
  张嵩沉默片刻,叹道:“你说得轻巧,你的家人都提前逃回寿春,我们家室可都带过来了,想走又能走到哪里去!”
  此言一出,其他几人,也都相顾摇头而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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