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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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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已隐隐然有了上古宗门之首迹象的仙阁,陷入困局。几年内,竟也无暇顾及崖涘这颗小小的棋子的动向。
大隋深宫内,娑婆沙华遍植处,小殿下不知不觉已长至十一岁。王青霄便一直滞留在西京,此时已为自个儿修了一座府邸。时不时地,王青霄便进宫陪伴小殿下闲话。隋帝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置一词。
但是,小殿下却从未被允许出过宫。就连骑射一课,也停了许久。
原因无他,只因小殿下的病越来越严重,常常正与人说着话,突然间便脸色一冷,口称孤,要伸手扯下裙装钗环。
隋帝对此头疼不已。幸好准驸马王青霄颇为大度,对此毫无芥蒂。有几次恰好撞见,都好言好语地将人哄住了。一次小殿下发飙,无论如何都不肯听他劝解,暴怒之下竟从墙上抽出三尺青锋宝剑,硬着将王青霄赶出门外。
王青霄也只是唯唯。
面对娇软的小殿下,王青霄语笑宠溺无所顾忌。若小殿下翻脸自称皇子,王青霄则唯唯诺诺,行军礼,一脸肃穆。
如此,倒也亏了他,渐渐摸出一条规律来,应对的极为流畅。
自从多了王青霄,崖涘为了避嫌,便减少了出没于小殿下身边的次数。大多数时候,他都在闭关。国师山来的师徒二人,一人研制药剂,一人闭关。翔翥殿外的石桌石凳,已许久没有人坐在那里下棋。
日升月落,年华流转。如果不是那一日,王青霄骑马出去游春,再也没能平安归来……倒也算的岁月静好。
昭阳六年春,西南王府世子、准驸马王青霄骑马踏春,归来时自马背摔落,脊椎断成八段,而后被惊马前蹄踏在胸口。血溅三尺,当场气绝而亡。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又一日,乌答儿于地府幽泉,与王青霄再度狭路相逢。
乌答儿笑得打跌。“让你老牛啃嫩草,这不,栽了吧?死的比孤还惨!”
王青霄黑着脸,手指一张。“那老子也活了七章!比你整整多了六章!”
乌答儿怒:“你老牛啃嫩草!”
王青霄比手,傲然道:“七章!”
乌答儿大怒:“你与孤一样都是NPC!NPC!!”
王青霄悠然笑,扬起两只手。“七章!”
乌答儿咆哮:“二十岁的单身狗!”
王青霄扬起两只手,挥舞。“七章!”
乌答儿:……

第20章 妄为

消息传来时,长生殿内隋帝一家三口正围坐在一处,于深宫内赏春,写春词。贵妃娘娘刚抽出一支上等的好花签,笑得明艳不可方物。
茶香袅袅。
雾气令眼前发生的一切格外不真实。隋帝失手跌了茶盏,贵妃惊呼一声,随即下意识地转眼去看南广和。
南广和斜歪着身子坐在椅子上,耳朵内嗡嗡一阵轰鸣。他这几年过的太过安逸,除了每晚夜间偷偷修习重新引气入体外,渐渐觉得自个儿神魂苏醒的时日渐长。与体内新生出来的那个娇柔灵魂俨然有逐渐融合之势。
王青霄此人,于娇柔的韶华殿下而言是个难得的好哥哥,知情识趣,又懂得容让。于孤傲的南广和殿下而言,王青霄却是一位难得的将才,如宝剑在匣,虽然尚未得到重用,却明光四射,隐隐然有大隋朝皇威再振的声势。
所以体内的无论是韶华,还是南广和,都对王青霄很有好感。
无关情爱,纯粹是流年浸泡过后的信任与温情。
然而他终究是放任太久了,心放的太早,竟忘了一直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仙阁。他以为,乌答儿在接到婚书后立即暴/毙,是仙阁出手。王青霄没有,他安然度过了四年,与他朝夕相伴,也许是仙阁无暇顾及,也许……只是侥幸仙阁对他势在必得的心,并不那么强烈。
南广和很想忍住脸部的表情,肌肉却一直不听话地自行抽搐,嘴唇抖的尤其厉害。他抬起手,才发现手中空无一物,茶盏早已跌碎在地。
青砖地上茶渍狼藉,父子两人的茶盏,都碎了。
而他自己的手掌中,赫然有蜿蜒血迹。
“吾儿,”贵妃一直随着他目光在转,落到染血的手掌上,立刻发出一声惊呼。忍不住倾身将广和牢牢抱在怀中。“吾儿莫怕,莫要难过……”
话虽如此说,她自己却先哭了。
梨花带雨,悲痛欲绝。
一家三口心内皆知晓,这一次突围,以西南王世子王青霄的性命为代价,身为凡人的他们再次在仙阁面前一败涂地。
这巨大的恐慌与沮丧,甚至一时间淹没了哀伤。南广和不由得抬目四顾,心下惶惶然。“仙阁,国师……崖涘!”
他突然蹦下地,慌慌张张地往翔翥殿奔去。他奔跑的太快,一阵阵春风夹杂着娑婆沙华的香气,令他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始终找不到胸腔里那颗心落在何处。
待奔到翔翥殿外,扑通一声,居然摔了一跤。
“……殿下,殿下啊,小心您自个儿的身子!”小三儿一路跟在他身后,哭喊的声音隐隐绰绰,像隔了一层雾气袅袅的茶汤。
茶汤扑面。滚烫的,惹得他一阵疼痛。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哭了。
“崖涘……”南广和狼狈地爬起身子,用手拍门。
翔翥殿深门紧闭,满地落花不开门。
“崖涘,崖涘你出来见一见我啊!“南广和提高了声音,陡然心里发慌。他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一个猜想,却不敢去认。
“崖涘,崖涘……”
小三儿终于追上来,从身后抱住他,拼命想把他拖回韶华宫。贵妃派来的数名宫娥亦缚住他手脚,拦在门外。
南广和拳打脚踢,白色软底靴踹在翔翥殿的门上,声嘶力竭。“崖涘,你见一见我,告诉我……”
他声音戛然而止。
门微微启开了一条缝。门内,一个白衣道人静静立在那里,垂目凝视他。
“崖涘!”南广和惶急地叫他,目中隐约有泪光。“王青霄,王青霄他死了……”
崖涘微微一愣,下意识抬脚就要迈出来。一步之遥,他却倏然顿住了,声音清冷道:“殿下,你又偷偷修习那本书了!”
声音是肯定句,非常截然。
南广和茫然随着崖涘的目光在自身扫视了一圈,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围绕他身侧的太监宫娥皆以袖掩面,匍匐跪拜在地,身体瑟瑟发抖。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崖涘气急,忍不住从袖子里揣出一枚灵符。灵符遇到他白玉般无瑕的指节,立刻凭空化作一面水镜。
水纹微微荡开,照出镜中人一身朱衣燃起了烈焰,火舌灿烂绚丽至极。镜中人下巴尖尖,一双丹凤眼儿含露,发丝衣角无一处不在燃烧。
满头钗环不知何时跌落,青丝如瀑布般垂至脚面,在火焰中一根根扭曲成微弯的弧线。
镜中人眉眼越发美艳,一点朱唇轻启,十指青葱如玉。似一个从烈焰中走出的朱衣鬼,又似烈焰中燃烧的堕世仙。
南广和身处于烈焰之中,却浑然无所觉。
他茫然与镜中人对视了片刻,啊了一声。愣愣的,眼珠子缓慢转动过来,看向崖涘,口中喃喃道:“王青霄,孤的驸马他死了。”
“便是不死,也得被你这副模样害死!”
这四年来,南广和见到崖涘的次数越来越少。他竟不知何时起,一向清冷却待他如珠如玉的崖涘,竟也学会了冷嘲热讽。
从崖涘口中吐出的责备,如三月里下起的一场磅礴暴雪,浇熄了南广和心头仅存的一点热气。冷的刺骨。凉彻人心。
“你……”南广和脸皮抖的越发厉害,眉眼漂亮极了。在这雪一样白的脸上,这样绝色的美貌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崖涘蹙眉,手中白玉柄麈尾微微一动,尚未来得及说话,就见南广和突然间如玉山倾颓一般,仰面向他身上栽倒过来。
“殿下……”崖涘一惊,立刻忘了师尊太丙道人的吩咐,下意识伸手将人一搂。想了想,觉得不妥,待再要将人推出去,却见南广和周身烈焰熊熊燃烧,将崖涘一并裹入其中。色泽浓烈,爱憎分明。
凤凰在极伤心的时候,或者感到极其愤怒时,会不自觉点燃本命天火,火舌熊熊,烧尽天下间一切污浊。
崖涘垂眸,见南广和果然已经灵力耗损过度,人陷入了昏迷。雪一样苍白的小脸上,眉头紧锁,长长的睫毛不停颤抖,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又像是,奔跑过来,仅仅为了告诉他,自己有多么的不甘与屈辱。
崖涘无声叹息,将人搂在怀中,环视门外拜倒在地簌簌发抖的众人,声音清冷道:“今日之事,若尔等泄露半个字,便诛灭九族。尔等可知该要如何?”
“知道,知道!”
众宫娥太监皆连声答应,颤抖的越发厉害。头颅埋在地面,恨不得整个人钻入地洞内。又恨爹妈少生了八只脚,刚才没来得及飞身闪开。见到了这奇诡一幕。
崖涘将翔翥殿的门重重合上。随后,在无人窥见的地方,手指轻轻拨动了几下。虚空中袅袅波纹荡开,一丝一缕,无声无息地飘入殿外众人的头顶,覆盖全身。
殿外原本跪拜在地的众人立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待再次清醒过来时,对方才小殿下无故自/燃一事已不复记忆。只纷纷诧异自己为何跪在翔翥殿外,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皆不明所以,纷纷起身离开。
“你既然不相信他们,又要费心叮嘱作甚!”
身后传来太丙道人不满的嘟囔声。
崖涘闻声回头,却见太丙道人双手各持一个瓶子,正在小心斟酌对半搅匀后得到正确配方的概率有几分。
见崖涘看他,太丙愈发不满道:“瞧瞧,这就是你看上的小丫头片子!无缘无故起什么火……”
太丙道人说着,张口结舌,话语都不利索了。“起,起火……这小丫头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是个什么东西?!!”
崖涘无奈,只得叹息一声,道:“师尊明鉴!此子并非外界所传,凤华帝君用先天元气与自身精血所化的后嗣,而是……一只真正的凤凰。所以弟子无论怎样小心些,都不为过。只因这世上的人,都不可信。”
啪嗒!
太丙道人精心调制的药剂摔落在地。
“这,这可真是……无量天尊啊!”太丙道人双目失神,手指着这个好不容易哄到手的乖徒弟,哆嗦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你也忒胆大妄为了!”太丙道人气的雪白长须一抖一抖的,半天找不到话语,只得反复道:“太妄为!怪不得仙阁叫嚷着要这个小丫头,敢情是真的凤凰儿!!”
就连太丙道人,亦不知晓凤凰从来都是雄性,至今尚无凰,只有凤。
崖涘垂眸,歉然道:“怕是又要连累师尊了!”
太丙道人抖了半天,捂住心肝儿,觉得丹田内那个碧青色的小人儿又在气急败坏地跳脚大叫:咄!让你当日心软收下这个祸害!与那姓萧的一样,居然是个惹祸的祖宗哎!这可怎生得了!
捧着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一只小凤凰,难道要与仙阁正面杠上?!
你老胳膊老腿的,还斗的动吗?
太丙道人心肝儿抖了半天,最后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瞧着祸害徒弟抱着小殿下一步步走入翔翥殿深处。
“你,你要去作甚?”太丙道人直觉不好。
“他今日妄动了真火,若不及时调理,怕落下病根。”崖涘怀中抱着人,头也不回,渐渐去的远了。
风卷落花,一地残英。
恰如凡人的生死夭亡,自花枝繁盛的顶端坠落,化作泥土。一切皆发生的悄无声息。于当事人而言,却又如此惊心动魄。
作者有话要说:
如前言,王二驸马再次闪回两章。感谢朝暮追宛娘娘每日一枚地雷!感谢人畜无害的小脸勤奋催更+地雷!感谢脱发怎么办快用霸王防脱的手榴弹!

第21章 并辔

风萧萧地,从耳际呼啸而过。
太丙道人没好气地站在翔翥殿屋顶上,脚下踩着青灰色鱼鳞瓦片,怀中抱着拂尘,雪白长须抖了半晌,方才老气横秋地摇头叹息道:“徒弟大了,不中留啊!”
从翔翥殿屋顶望出去,能瞧见大半条朱雀大街与巍峨宫门。大隋朝皇城一共九进,大小屋宇一共999间,以隋帝所居的金殿为中轴心,前有文成殿,后有武英殿。金殿、文成殿、武英殿列于同一条中轴线。左侧大片屋宇连天,是皇室子弟以及后宫嫔妃的居所。右翼则多属国师客卿及诸侯之子来京时的临时居所,大半空置着,多有野草连绵,在春日下野草生长的郁郁葱葱,长势颇为喜人。
大隋朝皇宫乃开国元后亲自规划涉及的舆图,取自修仙界常提及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三大主殿建筑的尤为辉煌,金碧色的琉璃屋顶,朱红色宫墙,地面皆铺以青砖。台阶则清一色取汉白玉。
颜色煌煌,让人见之心喜。
但此刻太丙道人遥遥望着自宫门口牵着马与小殿下一道并辔而出的崖涘,心下只觉得郁卒。——两个并辔而行的白衣人儿,一个极高,一个纤弱,看起来赏心悦目的很。实则,一对儿惹祸精!
昨儿日小殿下于翔翥殿前不慎泄露了行藏,天火焚身,在昏迷过去之后由自家乖徒弟抱入翔翥殿内室。崖涘耗损了许多气力,才勉强将南广和体内乱窜的真气引入丹田。
原本好不容易重新将养至金丹期巅峰的修为,此刻又有些境界不稳。
但夜晚时,南广和一觉醒来忘了大半,依恋地拽住崖涘衣袖,死活不肯回韶华宫。贵妃派人来寻,得知人在翔翥殿,便默默将人都遣散了。
太丙道人于世俗男女一事浑然无所知,却也隐约觉得不妥。小殿下今年十一岁,已有了两任准驸马,怎么可能留宿于国师们居住的翔翥殿?
隋帝必定派人来寻!
他且等等。
于是昨夜可怜的太丙道人一宿没睡,眼巴巴地抱着拂尘坐在翔翥殿外的石凳上吹冷风。
三月的夜风乍寒刺骨,他自从救了崖涘那个傻小子后,修为大损,此生修仙已然无望。修仙之人,身死后,便连下世亦不可得。
拖着这样老风箱一样,呼啦扯动一次就要泄露几分元气的破败身子,太丙道人昨夜倒是独自想了一夜的心事。
他怀中抱着自幼从国师府后堂兵器堂捡来的拂尘,拂尘丝与他发间眉色一般雪白。他先是琢磨了一番三百余年前,师门最后一个祸害,萧行之飞升成果,从此山中只留下了他一个孤寡。孤单单闭了三十年关,然后下山后,铺天盖地都是大隋建朝的消息。
那时的太丙道人只是个混沌未开的小子,对于世俗红尘不仅不感兴趣,反倒有几分惧怕。因为怕沾染因果,就连隐约听到大隋开国元后乃是上界凤华帝君的消息,他都不曾起念头入世看一看。
也因此错过了与寄居人世的凤华帝君唯一一次相见的机会。
浮世短短三十载,他炼了几瓶催化花草生长的无用的药剂,然后再无事可做。便抱着药剂勤勤恳恳地将后山的花花草草都浇灌了个遍。然后,又闭关了。
一整夜,太丙道人最终没等来隋帝,也没等来接小殿下回宫的太监宫娥。
乱七八糟的,太丙道人倒是将什么都提起来,如同提溜一串儿珠子似的,每一颗都从记忆中摘出去,洗涮干净,反反复复地琢磨了一遍。
活了五百多年,他此生见过的人从前只有九嶷山陪伴他长大的师兄弟们,以及那个老是贼兮兮不靠谱的师尊。
再后来,便多了一个崖涘。但崖涘陪伴他只有二十载,实在太短,还不够他岁数的零头。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捡到一个小徒弟,就入了红尘。不仅遵循九嶷山历代掌门的旧规,将自个儿卖给世俗皇朝当了国师,还替崖涘这个九嶷山新一代祸害,操碎了心。
太丙道人吹了一夜的寒冷春风。
翔翥殿内,那个名唤南广和的小殿下却依在崖涘怀抱中,沉沉地睡了一夜。
崖涘怀中抱着那个小人儿,眉眼低垂,不声不响地坐在床头。雪白道袍如行云流水般,倾泻在床侧。春夜无月,独有床榻上那个青丝铺泻的小人儿,浑身上下散动着淡淡青色的星光。一点点,落入掌心即消逝不见。
那些淡青色星芒偶尔顽皮地落在崖涘身畔,似乎颇有灵性,留恋地绕着他白玉冠旋转飞舞了片刻,又试图穿过他面上的法术,妄图停留于他的眼角眉梢。
崖涘心下微动,以指尖虚虚捏住一枚淡青色星芒,轻轻地凑近,吹了一口气。
恰如那年于紫昙华林,他轻轻吹了一口,带有优昙花香味的微风便撩开了凤华帝君一身朱红色的华美长袍。那人回首,散漫一笑。
风华无双呵!
浮生一世,于崖涘而言,如烟如梦又皆成幻。
镜中花,水中月,不可拾取。
第二日,太丙道人打着哈欠,神情萎靡,于翔翥殿顶遥遥望着崖涘与南广和二人。丹田内那个碧青色的小人儿琉璃似的,又跳脚出来,将那对没良心的祸害唾骂了一遍又一遍。
宫门大开。几个侍卫毕恭毕敬地对两个祸害行礼。
崖涘低眉垂眸,如平常一般对外人视若无物,只凝视着手中牵着的缰绳。这手中的缰绳,恰如自小殿下身上生长的因果,藤曼丛生,将他牢牢困于其中。万余年漫长的无涯的一场生,于他而言纷繁而又如此寂寞。
他垂眸,缓步牵着马与小殿下并排走出宫门外,弯腰轻声问了一句。“殿下,你可要去梅花山跑马?”
“孤今儿个不想去梅花山。”南广和蹙起两道秀挺的眉,抬眼乌溜溜盯着崖涘看。
十一岁的南广和,因为常年服食迷药的缘故,身体一直不能正常长高。比起寻常男子,自然要细瘦许多。但比起同龄女子,却又格外纤长。
眉毛纤细而长,斜飞上挑,一双丹凤眼儿又似有情又似疏离,朱唇菱角一般微微嘟着。粉雕玉琢一般的人儿,介于少年与孩童之间。
与这样漂亮的人儿对视,于崖涘而言无疑是件痛苦的事情。
他垂下眼皮,淡淡道:“如此,便去……”
“崖涘,”南广和忽然拽动他衣袖,打断他未说完的话。“你带我去朱雀大街瞧瞧吧?”
朱雀大街,就在宫门外。两人便是牵马走路,也不消一盏茶便到了。朱雀大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曾无数次鲜活地出现在驸马王青霄的描述里。
王青霄眉眼带笑,绘声绘色地与南广和描述那条街上的花灯、米花糕、糖葫芦,拐过巷子,便能见到当街喷火的艺人,还有飞身跃于百尺竿头的杂耍把戏,有人当街表演空手夺白刃,也有人甜甜蜜蜜相依相偎共遮一把伞,缓缓行走于这条热闹的长街。
朱雀大街,染上了王青霄鲜活的面容,承载过这个青年所有对于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此言一出,崖涘与南广和两人突然间顿住。
两人同时想到了一处。
眼前似乎又有王青霄神气活现地撩起袍角,将锦袍掖在腰上,兴致勃勃与他们当众表演蹴鞠戏。有几个胆大的太监宫娥纷纷探出头来,瞧到精彩处,众人齐声喝彩。
两人同时默了片刻。片刻后。
“崖涘……”
“殿下……”
再次异口同声开口。
南广和诧然抬头,随即阴郁了一天的小脸蛋终于放晴,微微回暖。他淡笑道,“是孤想岔了。若不是崖涘,孤今日尚困于深宫,不得外出。此刻不该再得寸进尺才是。”
崖涘默然。他也是近日才知晓,因为他常不在的缘故,隋帝以病情为由,将南广和困锁深宫。今日是四年来,南广和第一次跨出宫门。
出宫前,崖涘曾特地找出一件白色道袍,套在南广和身上,轻声念了个咒。那道袍便随着南广和的体量身长逐渐缩小,恰如专为他缝制的一般。
此刻南广和一身白袍,眉目奢华,抬目望着他淡然而笑。
那笑容里,一丝温度都无。
唯有沉甸甸的孤寂。
崖涘心下叹息,突然伸出白玉般的手,轻轻覆在南广和的眼前。
“别这样看我。”崖涘的声音微有些不稳。“殿下,你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亦是贫道眼中最可敬的友。”
……所以不是你得寸进尺,而是我无能,护不得你。不能让你随心所欲地痛快地活着。欢乐地,肆意地,妄为地,任性地活一场。
崖涘在心内默念道。
他声音清冷,面容整肃,淡淡道:“你若想去,贫道便陪你一道。”
……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永世不得善终。
“不必了。”南广和推开他的手,双目直视他,截然道:“便依往年习惯,咱们去梅花山跑马吧!难得崖涘你今日有空,孤这骑术荒废了四年,如今也不知能不能上得马背。”
南广和自嘲一笑。
崖涘心下微苦,只得眼看着他脚踩马镫,利落地翻身上马。纤长的少年骑在马背上,皎皎然如一尊白玉雕就的小人儿。眉梢眼角,发丝衣袍,无一处不完美无瑕。
“驾——!”
南广和口中发出一声清叱。
人如离弦之箭,瞬间已从崖涘身畔打马经过。微风撩起白袍,两人一个在马背,一个在马下,翻飞的衣袂卷动如流云。
那一日,南广和与朱雀大街,擦肩而过。
从此闭口不提。
连同那个在曾经的一千多个日子里,欢笑着温和地与他提起这条热闹的大街的人,一道埋入渊底。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多年后,镇国将军兼叶侯爷与小殿下闲话家常。正情意绵绵间,小殿下突然打掉他的手,不满道:你当日里多会耍帅啊!一个眼风扫过去,宫宴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晕了!就剩下,孤坐在那里,鹤立鸡群,多打眼……
叶慕辰:那是我嫌弃他们碍事儿,都用眼神给杀了!
南广和:嗤!那你班师回朝那日,在西京城门楼底下,她们还掷果盈车了呢!孤都瞧见了!
叶慕辰:(吧唧亲一口)那咱们用一生诅咒她们,怎么能当着咱媳妇儿的面,这么不端庄呢?!诅咒她们看文不留爪,过年抢不到大红包!
南广和:(傲然抬起下巴,手一伸。)话说,你今年给孤的压岁红包呢?事先说好,如果红包没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朵娑婆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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