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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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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涘也教他演习数算,夜晚两人一起观星。天阶夜色凉如水。崖涘歪身靠在廊柱下,一袭白衣,手执白玉柄麈尾,手背与白玉柄一样皎然莹白。
幼年的南广和常觉得,就算用法术遮掩了真面目,崖涘也是极好看的一个人。
“殿下,那是北斗,那是紫微帝星……中间极淡的那条白线,是银河。修仙之人常以为,银河便是天界的一条河流,但也有剑修们说,那其实是一座巨大的剑冢。每一颗星子,都埋葬了大能的骸骨。”
崖涘的声音也淡凉如水,清凌凌的,极好听。
修仙界的事,于南广和而言实在太过虚无缥缈。常常广和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一身白色道袍的崖涘便将他抱回韶华宫,小心地放在床榻上。然后才悄然离开。
闲暇时候,或恰逢南广和兴致高爱学习的时候,崖涘甚至乐意充当半个仙家师父,教会他用术法操纵纸人。
南广和第一次口念咒语操纵那些小纸人端茶递水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
纸人儿堪堪将茶壶提起来,广和就赶紧笑着阻止道,“行了行了,这壶是母妃最爱的越窑青瓷,可别磕坏了。”
“无妨,让它试试!”崖涘一掸白玉柄麈尾,懒洋洋斜靠在美人榻上,朝这边投来一瞥。“有我在。”
有了他这一句,广和果然立刻将心吞回到肚子里。小指微抬,纸人儿便稳稳地提起茶壶,一泓青碧色的茶水如注般倾入茶盏内。
“善!甚善!”广和拊掌大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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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涘其人,出自九嶷山。修仙界门派众多,九嶷山在千余年前一度曾赫赫有名,至今市井坊中仍流传着有关九嶷山历任国师的传奇故事。
九嶷山,又别名“国师山”。据说此山历任掌门或代掌门,在飞升前都会择一亲传弟子,下山历练。九嶷山弟子们历练的方式有些特别,便是卜算天下大势,然后令弟子出任一个凡俗皇朝的国师,为之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世俗百姓颇爱听这座国师山的各位白衣道长们故事。在故事里,这些来自九嶷山的道长们无一不是白衣飘飘,容止出众。心怀天下苍生,惩恶扬善的手段高深莫测。
据说九嶷山道长们每一次下山入仕,都能力挽一国于狂澜,救黎民苍生于水火。因此九嶷山这个名头,很是受世人尊崇。
哪怕时光荏苒,九嶷山距今已有五百年没人下山了,传奇仍旧是传奇。
当年崖涘随师下山,选择大隋朝入仕……师徒二人连个包袱都没背,白衣飘飘就入了西京。
西京城楼专设有与修仙之人沟通事务的衙司。那衙司惊闻面前两人来自国师山九嶷,过于激动,诱发了积年心疾。当场白眼一翻,厥了过去。
大隋前朝后宫,也很是受了些惊吓。
隋帝当时正在凉亭上饮酒,亭子上凉风习习,美人抱着琵琶轻拢慢捻,正踢腿表演飞天。听完通禀,隋帝手一抖,怀中美酒撒了大半。飞天的美人儿则一脚没绷住,跌进了湖心。一片人仰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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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的南广和不止一次好奇地问道,崖涘,那时你们究竟怎样想的,为何选择我大隋?是不是因为仙阁选择了大隋?
崖涘双目微撩,道,殿下,这天下大势,莫过于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此事待贫道与你仔细分说一番。
崖涘展开舆图,白玉般的手指轻轻一点,落在西南。天下间诸国遍布,西南边陲最大的一块地皮,叫大隋朝占了。
大隋立国三百余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南氏皇族在起事前,据说原本只是一大族世家,但那代南氏祠堂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南氏选中的子弟辈中翘楚,一个名叫南冥的儿郎,瞧上了一位身份来历皆不明的女子,执意要与之成婚,不离不弃。
南氏长老大怒。棍棒之下,南冥死不松口,趴在刑堂长凳上哀戚道,族老,若你们执意不让我娶她,我今日宁可一死,也不能负了誓约。
当日南氏祠堂内亦是一片人仰马翻。
南冥年少时父母早亡,一饮一食,莫不仰赖于族中供给。族中见他少年聪慧,行事果敢,也颇有器重之意。近年来更是隐隐将其当作下一任族长培养。
世家族长,对外要连横综合,对内要温柔敦厚。
不是一般子弟可入青眼。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一朝遇见了美色,就将生养之恩、抚育之情忘得一干二净,一心一意只要与族老们作对。
族老们从未见过这样愚钝的人!当真色令智昏!
族中不乏有心软的,打算放过他一马,但就此将女子沉塘,以绝后患。也有怒气冲冲的,一并要将两人捆了送入仙阁,作为今年供奉的炉鼎。
所谓炉鼎,必须少年美色,倒是不限男女。
族老们吵得不可开交之际,那名神秘女子突然闯入南氏祠堂内设的刑堂。只身一人,仅凭着一双肉掌,便将众人打的鼻青脸肿哭爹喊娘。
末了,那女子拍拍手,语气轻蔑。可还有不服?
众人唯唯。
女子霸气道,若还有不服,本仙便将你们打到服气为止!
众人大惊失色,这才知道原来这女子不是来历不明,而是出身修仙界,竟是一位入世的修仙者!
女子抱着伤痕累累的南冥,临走时一回头,嫣然一笑。——尔等今日伤我爱郎,不过是欺他非富非贵,无父无母。既如此,本仙便允他世间极贵,让尔等他日见到爱郎与本仙的子嗣,只能匍匐称臣。三跪九拜。
后来不出数年,女子果然携南冥东征西战,打下西南边陲偌大一片江山。整合了三十六路异姓诸侯,将相良才,一网打尽。
南氏众人再回首当年,只得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南冥立国后,便将女子封为皇后,昭告天下。世人才知那女子本家姓凤,绰号凤凰仙子,据说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一名女魔头。也不知南冥如何就入了他的眼,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很是恩爱地过了三十年尘世光景。
**
南广和却对这位凤族老祖宗,很是有些不满。
“崖涘你说,这位老祖宗是不是爱折腾人?她爱掌江山,却叫我南氏先祖做了帝君,每日里辛辛苦苦,看这许多折子!”
他说着可怜巴巴地哀叹一声,扔下手里刚朱批的折子,从浩瀚如山的奏章里抬起头,用袖子遮住脸,从缝隙里斜眼偷瞧那赖在美人榻上闭目假寐的白衣道人。
崖涘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懒懒睁开眼。
崖涘自幼在九嶷山长大,从小便被仙阁选中,知晓许多修仙界秘事。比如这位大隋朝的开国元后,本家姓凤属实,人却不是什么凤凰仙子,而是凤华帝君。是修仙界大名鼎鼎的一位帝君,看守下界飞升的天门长达万年。
偏三百余年前,凤华帝君不知着了什么魔,下界与一凡人成婚,甚至不惜犯下天条,窃取一缕源自上古时期的天地元气,化生为南冥后代子嗣。
凤华帝君也是开天辟地头一个,靠天地元气孕育后嗣并且成功的仙人。
没错,大隋朝开国元后,分明是个男子。
但崖涘不想打击南广和,怕他误入歧途。从此追着自个儿问,为什么男子可以孕育后代,崖涘道长你是否也能生之类……
他慢吞吞转过头,掸了下白玉柄麈尾,双目似闭未闭。懒懒道:“殿下若实在不爱坐这江山,也可随贫道一同隐居九嶷山,每日里饮酒吃茶,岂不快哉?”
天下人皆羡慕不来的仙途,被这人说的好像只是吃茶饮酒这般简单。
南广和简直气笑了。“那,百年后,你仍是如今这般模样,孤却垂垂老矣,岂不是还要委屈崖涘道长你替孤选穴埋骨?”
“不至于此。”崖涘仍是懒懒。“殿下骨骼清奇,未必不可入我仙门。”
“啧!”南广和叹了一声,埋头继续苦命地替他那位不务正业的父皇批折子,口中假意哀叹道:“得了吧!父皇就孤一名子嗣,还得当作女儿养。这南氏……估计血脉里都有些荒诞不经,别说入仙门了,就连凡人都做得不正经。”
崖涘收声,无声无息地凝目注视那个伏案埋首的人。
韶华宫内清风徐来,殿外数十株百年娑婆沙华随风轻轻摇曳。娑婆沙华亦是仙家树木,被那位凤华帝君带入凡间,三百余年在大隋深宫内开枝散叶,生长的郁郁葱葱。
此刻那个埋首奋笔疾书的孩童也不知道,不止这世间难觅的娑婆沙华,就连他自身身上所流淌的血液,在修仙界也是众狼环伺的目标。
凤华帝君的血脉,在三百年后将彻底复苏,一跃成为修仙界人人争抢的宝贝。
传言吸食了由帝君元气所化的血脉,将一举突破壁垒,可白日飞升。
在这灵气日渐稀薄的世道,就连统领修仙界的门户,仙阁,也对此动了念头,势在必得。自己被派入九嶷山,原本便是奉命前来监视这个烂漫不知事的孩童。
可是……他又能瞒多久呢?
崖涘目光渐沉。见那个孩子穿着一身淡粉色裙衫,明明是男儿,却不得不扮做女子,垂髫丫髻,鬓角长垂,说不出的玉雪可爱。不过七岁,却已长成了一身风华。
世人皆道君子好好色。殊不知,美人在骨不在皮。
俊男美女,放在修仙界比比皆是。但凡修炼至金丹期以上的,都替自己修了一副白玉般的好容貌。至不济,也是面色莹泽如玉,双目如电,灿然有神采。
资质越好,容貌越佳。
如南广和这样的天生风华,往往意味着自身灵根不弱,极有可能是绝品的单一灵根,且灵脉宽厚,悟性极高。
可惜了,却只能放任他被养在凡俗深宫。如一只雏凤被折断双翅,自幼扔在鸡棚中与凡鸟为伍。
“……说起来,殿下你的驸马也快有着落了。”崖涘怕自己看的太久,会于心不忍。他巧妙地避开仙阁耳目,然后刻意授意师父,也就是当朝的国师大人,转告隋帝给这位小殿下招婿。
这事儿如今也有了几分眉目。
“是谁?”南广和果然停下笔,蹙眉转头,神色颇有些凄惶。
“……是邻国的皇子,乌答儿。”崖涘闭上眼,在内心叹了口气。
“孤,孤不想……”南广和脸色一瞬间惨白,死死咬住唇,却说不出嫁人两个字。案几上书卷狼藉,恰如突闻此讯即将奔赴命途的小殿下的一颗心。
“贫道知晓。”崖涘终于将这口气叹了出来。“殿下,你还小。”
宽敞的韶华宫内异香馥郁,微风轻击娑婆沙华,纷纷扬扬一地落花。崖涘的声音渐渐变得有些模糊。
“……有朝一日,你便会明白,若能嫁人,于你亦算是一条最好的出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广和殿下:(双手托腮,一脸好奇宝宝)崖涘,你到底能不能生啊?
崖涘:(一摇白玉柄麈尾,垂眸淡然)凤凰儿,窃取天地元气,生下一窝大隋皇室子弟的……是你!
广和殿下:(惊呆,然后捂脸大笑)哈哈哈哈!崖涘你居然会讲笑话哎!
隋帝:……(负手踱步)朕只是来打个酱油。韶华宫出门右转,在第48章揭秘,到时候朕被窝里的那颗凤凰蛋两位仙君请拿走,不谢!
第5章 驸马
七岁那年发生的事情,于南广和而言,纷纷絮絮而又条分缕析。
他记得每一件大事的发生。甚至记得父皇将他召至身前,手指抚摩他头顶发旋儿的温度。以及阳光透过雕花窗的缝隙,落在长生殿内的青砖地,斑驳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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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也是一个春光晴好的下午。
春日将尽,夏至未至。
长生殿内春光靡靡。几个身披薄纱的美貌宫娥或伏或坐,围绕在父皇膝前。宫娥们额前点着一支赤金色的娑婆花,十指蔻丹尖尖,唇上抿着极小的一朵脂花。
娑婆沙华乃是大隋朝特有的神树,仅皇宫种植。父皇爱极了这样奢靡的花朵,便令近身之人皆以娑婆沙华为额饰。
母妃更是其中翘楚。
只是隋帝登基后,多年来后位空悬,所以那支象征着大隋皇后身份的雪白娑婆沙华,后宫从没有人敢点。
父皇懒懒靠在榻上,看都不看替他捶腿的美人儿,只招手叫他近前。
“吾儿,”父皇俊秀的脸上异常疲惫,额头绑了一根金色发带,发丝随意垂落身后,身上微微有些酒意。
南氏皇族的人,都有一双标志性的丹凤眼。眼角微尖,眼尾微微上挑。凝视人的眸光一波三折。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像是凝聚了无限的情意宛转。
又像是另一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深长。
“吾儿,你如今已渐晓得些人事。”父皇用那横波似的眼儿凝视他,手指轻摩他的头顶,叹了口气。“大隋至今只有你一位皇室直系血嗣,朕虽舍不得你远嫁,却不得不为你筹划一二。”
七岁的南广和上前一步,自下而上,专注地对上父皇的眼睛。
听他往下说。
“你的身份太过尊贵。”碍于有人在侧,父皇语焉不详地淡淡道。“朕思来想去,国师提的人选倒似尚可。就是远了些。”
南广和心里依稀已有了个答案,只是不愿意相信。抿着嘴角,抬头傲气道:“儿臣是不是,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隋帝避而不答。又叹了口气。手指穿过他的发丝,拈起一小缕,仔细把玩。半晌,才道:“崖涘应该已经与你提过了吧?”
南广和突然记起那天崖涘语义模糊的一句感慨。愤愤然握紧了拳,迎上隋帝的目光,不闪不避。“是乌答儿?”
“……是乌答儿。”隋帝叹息般放下他的发丝,似乎疲倦至极,说完这一句,再无二话。闭目养神。
南广和静静候了会儿,隋帝却再没有别的吩咐。仿佛此次招他前来,不过是告诉他一个名字。
**
乌答儿,是邻国有羊的皇子。据说年少孔武,生父是现任有羊国国君的长兄。
乌答儿年方十二,是有羊国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若无意外,如乌答儿这样的身份是不会与外族联姻的。有羊国历来尊崇力量,信奉的教义与仙阁所提倡的大相径庭。仙阁虽然在各皇朝中派扎钉子,却拿有羊国无可奈何。
倒不是仙阁的人不上进,而是那有羊国国如其名,大多数子民以放牧为生,居无定所。家就安在马背上。马匹羊群走到哪里,便在哪里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生儿育女。待这处草木不再肥美了,便拖家带口,赶着马匹羊群迁居去下一处。
仙阁所出来的人,多为修道者。且修为不低。早已辟谷。一身标志性的白衣。望人时,一例的目下无尘。
让这批白衣飘飘的道长们跟随一大群牲畜四处流浪,满面风沙……那画面想着就太美,让人情不自禁掉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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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广和一路闲闲地踱回自个儿的韶华宫。繁复的公主制服穿在身上,交字领,腰身束的极细。
一袭朱红色广袖流仙裙。
明明是如此浓烈张扬的色彩,却被南广和绝色的眉眼穿出了一种孤绝。
每一步行走间,都像在奔赴一场流年里盛大的宴会。
风华无双。
崖涘隐在长生殿外,盘腿坐在长廊下,见南广和走过,不由得有片刻失神。其人年岁渐长,小殿下身上隐隐约约的因果线也越发鲜明。茁壮而繁盛,颇有些神树娑婆沙华的形状。
这样鲜明的因果线,于崖涘便是天下第一法器的捆仙索亦远不能及。即便崖涘想避开这位小殿下,都抽身不能。
他微微叹了口气,拂尘一掸。法术缭绕后的面目若隐若现,如山间巍巍烟霞,又似九嶷山山顶终日白雪皑皑。
清冷的很。
“殿下,”崖涘开口,声音也是清凌凌的,如一口山间冻泉。他今年不过十七岁,白衣无尘,身形飘逸。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尊奉为“道长”。
但他却拿眼前这位小殿下无可奈何。
“莫要懊恼了。”崖涘温声哄他。”今儿个咱们不用修习法术,可以去宫外看一番落花胜景,可好?““不好。“南广和冷笑一声,停下脚步,双手拢在广袖中。雪白脖项露在领口外,如一只柔美垂死的鹤。
“那殿下要如何?“崖涘仍是温声细语,如一年多来常见的模样。仿佛这世间无论什么事情,都恼不着他,也惊不到他。
八风不动。仙气飘渺。
南广和没来由从心头生出一股恼意。他冷冷盯着崖涘,一双丹凤眼横着秋水一样的波光,似笑非笑。
“要如何?“他嗤笑一声。”若你此刻派信去仙阁,告诉他们所谓神降之女,如今只想着仙阁覆灭,天下修仙者皆对我大隋称臣……“他意有所指,顿住口,半晌幽幽道,“崖涘,你敢吗?““有何不敢。”崖涘懒懒答道。“区别不在于贫道敢不敢说,而在于仙阁会不会信。”
是了,仙阁自然不会相信。
见了这样狂妄的语词,怕只会哈哈大笑,然后一把撕碎了事。
于仙阁而言,天下只是一面棋盘,各国之间你争我斗,不过是黑白棋子厮杀。
瞧的有趣了,这群仙人们偶尔也会下注,或派个人,亲自参与其中。其乐融融。
比如眼前的崖涘,便是如此。
南广和陡然有些泄气。耳鬓厮磨如此亲密地相处了一年多,崖涘还是崖涘,还是当年第一次随着师父从九嶷山来到朝堂时的模样。一身白玉道袍,面目用法术遮掩,于人于事半点都不放在心上。
南广和自幼服食秘药限制身高的愁苦,被迫掩盖身份冒充女子身披钗环的难堪,皇族受控于仙阁的屈辱……这一切的一切,于崖涘而言无关痛痒。
不过是一出戏。
南广和甚至怀疑,就连自己此刻穿着一袭华丽的流仙裙落入他眼中,也只是台上一件比较亮眼的戏服罢了。
所谓仙凡之别,犹若一道迈不过的天堑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
近在咫尺。
遥不可及。
只因仙阁卜算这一任隋帝仅有一女,所以即便他生而为男,却也只能顶着长公主的名头,昭告天下。
只因为仙阁不能出错。
仙阁也不会出错。
所以后宫嫔妃数十,再无一人敢有孕。
南广和郁郁地凝视眼前一袭白色道袍的崖涘,就在他以为对方什么都不会说的时候,崖涘突然清冷地开了口。
“殿下,若你有朝一日反悔了,可随时与贫道一同归隐九嶷。“南广和没吱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隋朝的局面再破烂,这里也是属于他的山河。他的万千子民。
他南广和可以为了不给家国招致灭顶灾祸而男扮女装,也可以默不作声地配合父皇计划“远嫁”有羊国。
但让他弃之不顾,……他放不下尘世牵挂。
他的父,他的母,他的六根与欲念,皆在红尘。尘缘深重,不想斩断,也从来不愿斩断。
若有朝一日,他反悔了,那也是悔恨他不够强大,不能替父皇分忧,不能替母妃正名,不能堂堂正正地以男儿身行走于这日光倾城之下。
崖涘的声音仍追在他身后。清凌凌,似雾非雾,似山中烟霞袅袅不散。“……殿下,你可想好了?”
南广和蓦然回头,向前跨近一步。双目灼灼如夭桃,噙着一朵意味不明的笑,直视崖涘那瞧不清的面目,突兀地问道:“崖涘,若本殿下必须嫁人,嫁你可好?”
崖涘如遭雷击,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
**
昭阳二年,年仅十七岁的国师弟子,崖涘道人手扶长生殿廊柱,脚步错乱踉跄,怀中白玉柄麈尾如水波般晃动不休。
那一日,他曾无数次试着启动薄唇,两片唇瓣抖个不休,却无法吐出一个词句……最后的最后,他终于仍是保持了一贯以来的缄默。一如当年。一如万年前渺远不可追的紫昙林畔。
南广和不言不语,执着地等了又等。良久,像是终于了然,亦长长松了口气。随后一挑眉,冲崖涘傲然颔首笑了笑,飘然去的远了。
三月的斜阳余晖将他的身影拉的极长,青丝朱衣,广袖细腰儿,举步间无双风华。宛若一位误闯入红尘游戏人间的仙君。
……凤华帝君的骨血呵!
若你将招婿一事传出,可知会震动整个修仙界?届时只怕天下风起云涌,无数修仙界大佬蜂拥而至,如何会轮的上我这个小小的仙阁行走?
崖涘苦笑一声。
在那人看不见的地方,他轻轻捂住胸口心脏所在的地方,轻轻启唇,无声应了一声:“……好!”
殿下呵,贫道何德何能,能得殿下一声问询,哪怕只是玩笑……亦荣幸之至!
崖涘怅然若失,掐指算去,却见殿下身上所携世间因果越来越鲜明。他的小殿下呵,历来都是与尘世有缘,于姻缘有路,蓬莱……亦仙门大开。
是种无法测算的帝王命。
却非凡尘帝君。
近一个月来,仙阁频繁催促,命他将大隋这位韶华长公主接入仙阁,美其名曰令其修道,或引其归于仙阁所用。实则一旦入阁,殿下必将被人分而食之,尸骨不存。
这些年,崖涘胆战心惊,尽其所能地护着他的小殿下,却不知还能护多久。从前,他多次以大隋朝长公主红尘缘重、骨血气运尚未显现为由,蒙混时日。仙阁将信将疑,然而如今到底拖不得了!
长生殿外,十七岁的崖涘垂目,渐渐熄了所有旖旎心思。轻风卷落花瓣,洒了他一头一脸,一袭白衣却纯然无染。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红尘桃李花【注】。
**
直至后来的后来,很多年后,崖涘才恍然明白——多少世态凉薄,都唤不回此时此刻,昭阳二年三月于长生殿外,他的小殿下这一声半真半假的问询。
有些事,错过一刹那,便即永恒。
生死如是。
爱慕亦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
【注】宋朝白玉蟾的《卧云》:满室天香仙子家,一琴一剑一杯茶。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
第6章 惊亡
三百年前,在南氏开国帝君薨逝后,凤华帝君亦随之不知所踪。没有回到仙界受罚,也没有在凡间现身。多有猜测,恐这位万年来第一痴情的仙界帝君追随爱人魂魄,上穷碧落下黄泉,寻那人转世去了。
如今,沧海桑田。三百余年过去,凤华帝君遗落在凡尘的骨血中还有多大概率苏醒,重新执掌仙界空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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