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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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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的。”
“自然不是。”苏文羡随口漫应了一声,随即又转头朝南广和笑道:“山主大人莫怪,某这骨子里头流的是北川苏家血。苏家历来赤诚,惯不会说那些机巧话哄人。某也知晓九嶷山贵重,乃历代国师所居,但某身上红尘味重,此生怕是只能在尸山血海中打滚摸爬,于修仙一道无缘了。”
南广和亦垂眸淡然一笑,拂尘轻摆。“无妨!北川苏侯,本山主亦素有耳闻,果然一门赤胆,堪称英杰!”
北川,乃大隋旧时封地割藩的一方霸主。于昭阳六年冬至,前任北川侯苏晟曾顶着一身风雪骑着一匹快马奔赴西京,千里迢迢前来护卫南氏最后一名子嗣。
昭阳六年,那日韶华宫中如同一场堆积了上千年的斑斓血泪,尽数倾盆落下。南广和披了一头一身的花雪,背身站在娑婆沙华林下。苏晟取血,与他结下了生死之契。
未久,苏晟便亡于仙阁势力的暗杀。
时隔十四年后,南广和仍依稀能隔着迢递的生死两岸,窥见当日苏晟慨然站在花雪下,语气铿锵。
北川苏家,的确一身赤胆,筚路蓝缕,为他赔上了北川藩地无数子民的命。近十年的叛乱,一度门庭萧条,几乎销声匿迹于门阀贵胄中。
昭阳六年冬至的雪,至今仍磅礴落在北川苏家人的一袭白色狐裘上,溶化于三途河畔。
这苏文羡,想必便是苏晟当年奏章里提及的幼弟。苏晟亡故时,此子年不过十三四,而今却已翩翩然浊世佳公子。时光荏苒,一别十四年,渺然无踪迹。
叶慕辰不唤他北川侯,想必因这“北川侯”仍是大隋朝封的。自叶慕辰自立国以来,对大隋朝分封而治的诸侯虽尚未撤藩,却也从未发放大元皇朝的官方封牒。这侯爷二字,着实尴尬。
所以方才叶慕辰只唤他苏公子,只字不提北川侯爷的身份。
苏文羡心知肚明。他此番千里跋涉而来,原来就是打着造反先锋军的旗帜,自然不怕与叶慕辰反目。
只是此刻九嶷山风景秀美,又当着大隋前朝国师的面,他也懒得剑拔弩张。
三人都假笑盈盈,一时间竟然有些宾主喜相逢的意味。
南广和便懒洋洋提高嗓子,唤了一声“薛小四!”
他领养的薛家镇小乞儿,亲自起名唤作薛小四的孩子,果然一溜烟弓着身子从花厅前跑过来。一身蓝布衫灰裤儿,刘海覆至额前。
薛小四年约七八岁,生的十分伶俐,小脸上汗涔涔的,声音里带着长年市井街头乞讨求生留下来的小心翼翼与欢喜笑音儿。“山主大人,热茶已经备好了,请山主大人与苏侯爷去花厅一坐。”
叶慕辰不肯提的“侯爷”称呼,这孩子信口便点了出来。只字不提一旁龙蟠虎踞面黑如锅底的元帝。
足见薛小四这孩子机灵古怪,察言观色的功夫日益深厚。
南广和心里头噙着笑,面上却仍是淡淡的,转向叶慕辰,像是那么随意一邀请,顺带的。“叶将军也请。”
叶慕辰自清晨在山顶凉亭上吹了一肚皮冷风,此刻又受了冷落,面色冷的像要结霜。南广和以为他必定拔脚就要走,刻意等了等,转身便又朝向苏文羡,想与苏文羡再唱和两句,不料耳旁却听叶慕辰冷淡道,“唔。”
南广和以为听错了,忙又回过头,却见那人已抬脚一溜烟儿地往花厅去了。
南广和不由怔住。
再转头看时,苏文羡脸上似笑非笑,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不知何时又将那白色鎏金盘狮镂空暖炉捂在双手中,只望着叶慕辰背影不出声。
“咳咳,”南广和尴尬地咳了两声,随即借怀中拂尘遮了脸,朝苏文羡道:“北川距此山一千多里路,不曾想,侯爷来的倒是快。”
“是啊,”苏文羡不紧不慢地缀上他的脚步,两人并肩往花厅走着,口中淡淡道,“世事如白云苍狗啊!某也从未料到,某竟然能继家兄之后,再次与那枚凤玺结契,成为同一人的仆从。故此千里奔驰,马儿都跑死了两匹。昔年大隋南氏皇族曾言,各路诸侯若见凤玺诏令,无论身处何地、遭遇何事,哪怕阖府只剩下一名男丁,亦须枕戈待旦,星夜驰援。”
苏文羡停下脚步,侧身觑着南广和,上下打量了一番,眯眼笑道:“某自幼生于北川长于北境,竟从不知道,原来除了南氏凤族子弟外,竟还有能够调动那枚凤玺的人。山主大人,果然好谋略啊!”
南广和微微一滞,不知这话从何接起。
便听那苏文羡又淡笑道,“不过也好,这天下分分合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无论那位殿下是否让山主深藏于此山中,某此次代北川应诺……苏家欠南氏的债,今番便总算可以一笔勾销。只不知那南氏昔年欠下苏家的许诺,是否仍旧作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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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情债
“苏家欠南氏的债……”南广和品了品; 不觉笑道,“三百年前大隋立国,得六个世家、八位士林魁首、三员边塞猛将、一十九位草莽英雄; 共计三十六位异姓侯鼎力相助。大隋始皇帝登基后分封天下; 三十六位异姓英雄皆得以封侯。虽说是始皇帝恩典隆厚; 却也是侯爷们应得的,怎地又谈上债字?”
苏文羡也笑道:“话可不是这样说。”他略一沉吟; 不知想到了什么,随手摘了一簇雪白的娑婆沙华,夹在修长的指间; 凑鼻轻嗅。
“三百年前; 苏家不过贩夫走卒之流,苏家祖上原是每日在铁匠铺里打铁的粗人。当年始皇帝揭竿而起,号令天下英雄; 苏家亦奋起追随于太祖麾下; 九死一生,原本只是为了乱世里一口吃的……”
苏文羡的声音清澈如溪流; 原是极好听的。此刻他娓娓道来; 声音便如响起在南广和耳边; 潺潺而流。“太祖恩德,苏家世代不敢或忘。但是九年前……”
南广和默了默,等了片刻不见下文; 便好意替他解围。“九年前原怪不得谁; 北川远在极北塞外,距离西京何止千里之遥; 一时赶不及,也是有的。”
“不; ”孰料苏文羡竟一口否认,随即收敛了一贯以来的嬉皮笑脸的笑意,转身郑重道:“当年苏家见死不救,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只因九年前,北川府苏家祸起萧墙,自顾不暇。”
南广和心中一惊,垂眸静静注视他。
南广和自从九年前停了秘药,身体疯狂抽条,如今竟足有九尺余,比世间寻常男子都要高出半个头。苏文羡是北边人,原算不得矮,却比他要低大半个肩膀。
此时南广和居高临下注视着他,他也不恼,只眼神极其复杂地叹了一口气。“十四年前,大隋宫中那位,透露出要将长公主下嫁至北川的消息,苏某全家喜不自胜,一时人人喜笑颜开,我那长兄更是立下重誓,要在迎娶长公主前在庙中清修三月……”
南广和:……
南广和这次是真的悚然而惊了,下意识摸了摸鼻尖。他自是知晓,十四年前那位被父皇点中、雀屏中选后前往庙中清修、最后却离奇死在花魁娘子身上得了马上风的壮士……是原北川侯苏晟,也是这位北川侯苏文羡的兄长!
被人当面提起死的这样尴尬不体面的前未婚夫,实在是……有点耻。
“那……”南广和又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幸好转念想起自个儿如今是国师,不是公主韶华,立刻强稳住心神,凉凉道:“小侯爷节哀!”
“那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苏文羡将手指捏的咯咯响,指尖雪白的娑婆沙华碾碎成冰凉的浆汁。“长兄原本在庙中清修的最后一夜,莫名失踪,家中仆役私卫四处寻找。那夜某亦亲自上山,上百号人,火把照亮了半座山,硬是找不到一丝踪迹。及至次日天明,家兄却被人发现……暴毙于山下一座妓馆。”
南广和:……
“家兄自幼习武,苏氏拳法习至第六重,国师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苏文羡一双狭长的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苏氏拳法第六重,双臂双拳坚硬如铁,非童子功不可练成!”
南广和只觉得沐浴在那样的目光下,浑身如被针扎。又如同被迎头泼了一盆雪,冻的全身冰凉,血液都在血管中凝固了。
“那是刺杀!”苏文羡斩钉截铁道。“家兄乃是苏家这一辈的长子长孙,十六岁袭侯爵之位,性情豪爽,平生嗜酒如命,却从不沾染女色。那样耻辱的死法,是对北川府最大的侮辱!“苏文羡微微抬头,仍凝视着他,眼神中渐渐泛起一层浓重的悲哀。“某带领仆役发现他时,他全身赤。裸,口中白沫尚未干涸。直至死去,他的眼睛都未曾阖上。”
“……家兄乃我北川的侯爵,他不该被如此践。踏!”
南广和莫名想起九年前,宫殿前挂在梁上的父皇的嫔妃们,一张张韶华正盛的脸,额前点着或金色或浅紫的娑婆沙华的印记,双目圆睁,尸体血污狼藉。那一张张美丽的脸孔,仿佛又在此刻现出眼前,那是一种不甘,亦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对家族的侮辱,亦是对于大隋皇朝的侮辱!
苏文羡的长兄,上一任的北川侯爷,原本亦将是大隋皇室成员,是他“韶华长公主”尚未下嫁的驸马。
南广和眼圈亦有些发红。他静静注视着面前披着白狐大氅的青年,眸色沉静。许久后,叹了一声,从他指尖拣去那一枝捻成碎浆的娑婆沙华。“侯爷之耻,亦是大隋皇室之辱。”
苏文羡定定地望着他。
“侯爷来意,本山主已知晓了。”南广和错开眼,涩然道:“十四年前,先帝曾下诏令北川侯府迎娶长公主殿下,原本就是因为他老人家料到,山河飘摇之下,覆巢没有完卵。先帝他老人家,原本便是存了托孤的念头。”
是了,这些事,他当年曾经怎样都看不明白。十一岁的他一身鲜艳红衣,提着大隋长公主的裙裾飞奔至通往父皇寝宫的地道尽头,一路飞扑进去,却被父皇一道屏风隔住。
父皇不肯见他,亦不肯解释。
隔着一道山水屏风,父皇颀长却略显瘦弱的身影投在屏风上,深夜烛光下父皇的声音透露出许多疲惫。“……吾儿,北川虽然远在塞外,北川侯府所在的地方却素来有塞外江南的美誉。每年四五月份,草原上的野花开的极好极美,听说还有一眼温泉,号称是这天下最美的泉水,在沙漠之中,形状宛如月牙,你若去了,定会一眼爱上。”
那夜他尤其伤心,不能理解作为父皇唯一血脉的后人,为何要嫁去那么远的地方,还要耻辱地“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父皇却仍絮絮道,“……北川侯袭爵的时候,曾来西京拜见过朕。你放心,朕仔细端详过,苏晟是个好孩子。眉眼宽阔,为人宽和,言行之间颇知道进退。想必会好好待你。”
他哭的愈发厉害。
他记得,就在那时,父皇悠长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隔着屏风颤巍巍地,用指尖触了一下对面他的影子。
“吾儿,父皇这一生,是个薄情的人。苏晟却不同,这几年苏家递来的述职文书朕都看过,那孩子听说练了他们苏家祖传的拳法。”父皇停顿,然后不明显地笑了一声。“苏家祖上就是个打铁的,如今富贵了,倒也知道习文练字,后代子孙教养的不错,自小就不让身边有丫鬟婢女,听说苏家几个儿郎各个都养的如同庙里清修的小和尚似的。”
南广和噎了一下,打了个哭嗝。
大隋炀帝却忽然在屏风那头拊掌大笑。“这点好!朕这便给他下一道秘旨,嘱他妥善照顾你。保证和你成婚后哪怕你是个男儿身,只要你甜言蜜语哄上几句,他也必定能与你如胶似漆,待你如珠如宝,眼珠子似的看着。”
那夜他被父皇的无耻震惊了,连哭嗝都忘了打。“顶着个男儿身,父皇你要将我嫁给何人?!仙阁此番派使臣来西京,老国师陨道、母妃亡故,眼见着这一番仙阁势必要将孩儿掳走。纵然崖涘以九嶷山秘术交换,父皇启动皇陵将凤族秘宝取出,仙阁又岂能甘心?在此家国有难之际,父皇你却将皇儿打发出去,难道是要御驾亲征与那仙阁兵戎相见吗”
“不会,”大隋炀帝且笑且叹息,以修长手指轻抚屏风上投射出的南广和影子。“吾儿,你与为父不同,与吾南氏五十一位帝君皆不同。吾儿,你不仅是南氏皇子之子,亦是唯一一位上界凤君真身托生。”
南广和怔怔。
“吾辈虽然身上流淌着凤凰之血,却也仅仅是一滴精血罢了!”大隋炀帝颇有些惘然,叹息了一声,笑得甚是讽刺。“你乃上界帝君,只需待有朝一日,你得了那契机,封印了上万年的凤魂醒转,便不再是此方世界的尘俗中人。”
“那又如何!”南广和倏然收住眼泪,语带哽咽道:“父皇,你乃是我父,自幼锦衣玉食将我养大。我的巢穴便是大隋,便是此处。今生今世,我南广和必不弃大隋!”
“广和啊,吾儿……”大隋炀帝垂下手,目光不知落于何处,良久,又长长叹了一口气。“父皇只是一介精血所化生的凡躯,自知无能,不能替你挡下此方世界修仙者们欲择你而噬的势头,只能够……”
最后的话语,大隋炀帝却没再说下去。
那其后的事情,南广和是于大隋亡国、父皇正式被追封为大隋炀帝后,才恍然回头一件件抽丝剥茧地理分明。那夜隔着一道屏风,于大隋前朝旧宫连接长生殿与韶华宫下的地道内,隐约仍回荡着那夜他提着朱红色裙裾一路奔跑咚咚的脚步声。
父皇那夜未竟的话语,想来依稀便是,为父乃上界凤君一滴精血所化生的凡人,不能替你抵挡住仙阁,便只能够,替你去赴死。
只是当时当地,南氏皇族的父子俩仍存了一丝侥幸,希望能由三十六诸侯中的雪鹰族,北川侯苏晟将他领回极北边漠,藏入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境。
很多事情,于今时今日,都不能再想下去。
若再沿着这条脉络想下去,南广和便觉得心口沉沉的。万年前于天宫道争失败后,被关押于潮水翻涌的礁石岸边,锁链穿心而过的痛楚便再次袭来。
往事汹汹,不堪回首。
第67章 烂账
“吾儿你不必忧心; 朕自会与此代朱雀一族联手布局,朱雀,呵; 叶慕辰……”那夜大隋朝的最后一任帝王深深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良久; 什么都没说,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九年前父皇叹的那口气; 仿若仍萦绕于此刻九嶷山的云雾之中。
南广和全身都是凉的。
“托孤……”苏文羡亦咀嚼着这两个字,半晌怔怔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某明白了!”
南广和尚不知他明白了什么; 苏文羡却打住了话头; 恢复了那一脸漫不经心的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某诚心诚意地,谢国师大人替苏某解惑!”
他说完; 向南广和长长作了个揖。
雪地上; 娑婆沙华树下,一身白狐大氅的苏文羡眉眼璀璨的犹如一幅画卷。狭长的眉目间山长水远。
“某此次远上; 除了替家兄查明当年的不白之冤外; 尚有一件事需国师大人成全。”他说着又笑了; 狭长的眼睛中笑意盈盈。
“何事?”南广和心下微悚,起了一丝警惕。
“当年先帝的诏令虽然因为家兄亡故未能实现,”苏文羡笑了笑; “但苏某一家未敢片刻忘怀; 此番上京前,家慈特意叮嘱; 令某务必先行来九嶷山,只为了求见韶华长公主一面。”
……果然。
南广和只觉得牙疼。从九年前的记忆中拔步而出; 笑的言不由衷。“侯爷想求见殿下,为何来我九嶷山?”
苏文羡胸有成竹道,“世人皆知,公主便在此山中。”
“你来九嶷,是为了求见殿下,验明玺印真假?”南广和仍存了最后一丝侥幸,故意岔开话题,佯做不解道。
“非也非也!”苏文羡盯着南广和的眼,笑得格外讨嫌。“先前说过,苏家欠了南氏皇族一笔债。当年先帝下旨赐婚,家兄遭人迫害,意外亡故。之后,某袭爵,家慈殷殷叮嘱,务必不可片刻忘兄长之仇深,亦不可片刻忘先帝之恩隆。待有朝一日,得以上京述职时,务必替苏家再次求娶韶华长公主。”
平地一声雷!
南广和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有些讪讪。“大隋都亡了九年了,怎的侯爷还挂念旧约,如此情深义重,真是……”
……真是令他,牙疼啊!
苏文羡这个祸害,此番上山果然没存了什么好念头。
南广和深深痛悔此番从织梦之网中醒来的不是时候。
“非也非也!”苏文羡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国师大人,某自幼在塞外长大。在咱们北川有句话,叫做兄终弟及。家兄亡故,他留下的尊荣让我得了,他留下的债自然也得由我去还清。实不相瞒,自从某一个月前意外接到长公主殿下调兵的玺印以来,某日夜兼程,唯恐赶不上赴这场前约。”
南广和:……
“某自知长公主金枝玉叶,非世俗之人所能仰望,故此在这一个月间,某也特地吃斋茹素,一如家兄当年。”苏文羡的声音极好听,话语中情意外露,目光灼灼竟令人不能直视。
南广和垂下眼,难得当人面撒谎,不由得语气涩然。“世人皆谣传殿下于九嶷山中修炼,乡野村夫们不晓事,怎么连苏候爷也认了真。”
“非也非也!”苏文羡笑得倜傥。“国师大人,殿下既然下了诏令,令我等于九嶷山中觐见,殿下人自然是在九嶷的。”
南广和愕然,突然回过神,咳嗽了一声,淡然道,“说起来,侯爷手中的诏令……”他沉吟了一会儿,不知此刻贸然提及是否显得太过刻意。
“自然是要交给国师大人验明真伪的。”苏文羡却坦然接下了他的话。“此刻不是时候,待那只朱雀走了后,某自当交予国师大人查看。除此之外,某还带了些土仪,一并交给国师大人,望能借国师之手,转交给长公主殿下。”
他笑得吟吟,如一块落在雪地里的晶莹美玉。
仿佛前脚毕恭毕敬单腿跪地口称陛下的那个人不是他。
南广和不由好笑,转念一想,叶慕辰何尝又不知道这些人在内心里对他如何地看不起。他费了偌大力气,登基后却几乎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整日奔走于各地平叛,崭新的大元朝烽烟四起,国库穷的据说连耗子都闻风而逃。
大元朝的朝廷究竟穷到什么程度呢?
去年春月里大司马,一个姓萧的老头子,朝会上提出不如在各地城镇开办所谓青楼。这个馊主意说穿了就是,由朝廷先从那些犯了事、黥面的犯人女眷下手,将他们从牢里提出来,重新梳洗打扮涂脂抹粉后就站在西京的朱雀大街上待价而沽。烟花三月里,朱雀大街竖着一个奇异的高台,令这些女子身披薄纱站在台上,但凡身世清白的百姓朝官都可以来看。若有看上的,则由京兆尹府的衙役执着一只木槌唱号,众人依着号序依次报价,最后价高者得之。
场面据说一度很滑稽。
朝官和士族都自恃身份,竟无一人到场。
朱雀大街原本平日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结果京兆尹府的牌子刚举起来,两个衙役还没走近那座突兀竖起来的高台,一小撮凑在附近探头探脑不知道高台上那些女子做甚的平头百姓们就一哄而散。唯恐走慢了,就妨碍官府办事,叫那位玉面罗刹的帝君手下用锁链子给拖走了。
持着木槌等待唱价的衙役好不尴尬,台下稀稀拉拉猫狗两三只,真正能拉下脸来当街嫖的……一个都没有。
事后有人将萧司马卖妓的段子编成了说书儿的唱词,这唱词一时间广为流传,大元官府多次禁令都不能阻。南广和偶然于薛家镇的茶楼内听见,忍不住端了一碟子米花糕,就着热茶,前仰后合地笑了好久。
跟在他身边伺候的薛小四忙不迭给他捶背,一边嚷嚷“公子您慢些儿”,一边睁大眼满脸不可置信地怪叫一声附和道:“天爷!他们可真敢做,真不要脸皮了这是!”
南广和好容易止住了笑,咳嗽了几声,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这事儿荒唐!这和人伢子有什么区别?那萧慎老儿怎么想的,竟将这当作一个稀奇点子,在朝会上提出来?”
“自然和人伢子卖人有区别。”薛家镇上那位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独立于茶楼高桌后,此刻见有人插科打诨,抬起眼从容接着道:“诸位有所不知啊!这区别就在于,这些女子,不光买回去能唱价转手给他人,也可当场叫价让她们当街唱个小曲儿、弹个琵琶什么的。因之都是前朝诸国犯官女眷,这些女子中多有识字的,甚至于,还可以令她们当众对诗。”
南广和简直笑喷,白色帷帽叫他笑得簌簌抖个不停,掀开一角,露出绝色风华的眉目。“识字而已,这世上能有几个女子能当众对诗的,何况那些能出对子起花令的士族们也拉不下脸皮去街上嫖。”
“就是这个理儿。”隐姓埋名于薛家镇的大隋旧朝某王侯公子也笑,笑吟吟望着身侧这个戴帷帽一身白衣的年轻贵公子,执壶替他茶杯内注水。茶香袅袅,那王侯公子的神情有些瞧不清楚。“……到后来估计是萧慎门下几个弟子实在看不下去,让家仆起了个价,倒当真有唱曲儿的,多是地方小调儿,曲词不雅,也听不出什么味儿。”
“那岂不是败兴!这所谓青楼,最后竟是没开起来?”南广和乔装改扮,自认诸人不识得他,随手推开茶盏,兴致勃勃地捡起一块米花糕丢入口中,追问道:“不知道萧慎那老儿什么嘴脸!啧啧,真想亲眼看一看。以前那老儿就老爱拿乔,听说前朝帝君几次召他议事,那老儿不是推脱年迈,就是有疾,再不肯入朝为官。没想到一朝天下易主,他倒是厚脸皮去自荐,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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