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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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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华先是讶异,随即忍不住挑眉笑道,怎地,崖涘如今竟还管起了拆人姻缘?
那小将军不敢答,只闷声闷气道,帝君,请莫要为难末将。
凤华龇牙冷笑,站在一地焦黑碎屑中,眉眼生动。他居高临下地目视那个银甲小将军,又道,九万里苍穹,吾如今只属于南天门,既不再是帝君,也没有资格再入三十三天。这道谕令,请恕吾接不了。
银甲小将军急切道,帝君,末将来之前帝尊曾亲口道,若你不肯奉令返回天宫,便须由末将亲手诛杀那位朱雀残魂投生的凡人!末将虽然出身自烛龙家,忝为神兽后裔,却从未杀过凡人,所以帝君……
他话尚未说话,就见耳旁呼呼风声中卷动一袭白袍,凤华已是风卷残云般去的远了。
凤华一步跨出庙门,随后在庙门前寻到一株被雷劈成焦炭的老松树,匆匆提指在树干上留下几个字,怕南冥那呆子一会儿沐浴回来寻不到他,又得发疯。
松树上以指尖刻下的字迹是——阿郎,吾去去就归,勿念。
随即凤华便振动白袍,脚下风卷云动,踏着一方七彩祥云,直升入天宫南天门。
暴雨惊雷中,凤华双手负后,一身白衣扶摇直上。如同一柄插/入黑夜心脏的利剑,劈开沉沉暗色,留下了令人心底生寒的一道白光残影。
银甲小将军环顾破庙中的惨状,半晌,叹息一声,朝地上那碎成屑的城隍拱手,歉意道,对不住了!某并不是故意要毁你庙宇,待今日若有机缘,于三界中再次相逢时,某再当面朝你赔罪则个!
言罢,银甲小将军也匆匆挎刀去了。
*
待南冥在暴雨中跳入小溪中,认认真真将自个儿洗刷干净的如同一只蜜汁鸡的时候,并不知道一里外的破庙已经叫人破开了一个大窟窿,更不知他好不容易盼了三年才盼来的白衣仙君又再次弃他而去。
南冥在雨水中淋湿了头,却忍不住一次次仰面哈哈大笑。笑得一张肿成怪物般的脸愈发狰狞。笑声却仍是少年人的清亮。
南冥在水中足洗了有一炷香/功夫,这才拿衣衫顶了头,披着湿淋淋的长发,一路小跑至破庙中。
破庙在头顶开了个天窗,门前两株松树也叫惊雷劈成焦木,庙门吱嘎吱嘎在风中摇晃个不休。南冥站在门外,一眼便看到庙内空荡荡,再无一人。
他犹不死心,发狂般奔入破庙内,只见到一座碎成泥屑的城隍像,以及琳琅满目的不知自何处而来的桌椅果盘,有一个银质的八仙酒壶敞着口,在他脚下打着转儿,壶口散发出一一阵阵浓郁的酒香。
又清冽,又寒凉。
南冥哭的如同一只被人抛下的狼。
当年他失去了父亲,在阿爹坟前不曾哭。
后来姆娘也死了,他跪在坟前用拳头砸出了血,却依然不曾哭。
收养他的南十四下葬时,他亲自替南十四摔盆,站在荒冢前神色扭曲,颊上却是干的,一滴泪也无。
南十四的婆娘赶他走。那日也是暴雨,他怀中揣着辛苦买来的药,跪在雨地中重重地朝里间磕了三个头。
那日他道,阿娘,我是个不祥的人,十四叔叫我祸害死了,我阿爹姆娘也叫我给克死了。如今我便去投奔族里,或许他们看在阿郎也有两膀子力气的份上,肯收留我干活。到时阿郎就可以替阿娘挣钱买药了。
里头的哭喊声陡然间停了下来。
于是他又道,阿娘,你须好好地活着。我走了,从此再不克你。
南冥离开那个小院后,南十四的婆娘果然又多活了三年。
就连药铺里的老板也啧啧称奇,又称给他二钱野参,咋舌道,后生,这参虽好,也不过是续命,给将死的人吊一口气,怎地你家那阿娘肋骨叫人踩断了三根,现在还能好生躺着,听你说,竟还能说话骂人?
南冥抿唇,心道,阿娘能活下来,怕是因为恨他。
每次南冥送药去,阿娘都躺在炕上捶床大骂,每次骂的都不重样。总归是怨恨他带累了南十四,叫南十四年纪轻轻就死了,连个孩儿都没能留给她。
自那年南十四婆娘叫人踩断肋骨后,偏又还多活了三年。南冥常好言好语托了族中比他更贫苦的家中幼女,以一根麦芽糖,或者几把米,换那小姑娘替他去服侍阿娘擦洗身子。
南冥待阿娘,自认尽心尽力,却从没得到那女人的一句宽恕。
族中与他一同做事的人知晓了这件事,都道那婆娘命大,就是活得受罪了些,劝南冥不要再替那婆娘续命了。
那些人道,南冥啊,族中器重你,给了你三个店铺打理,你不趁着现在多攒些银钱将来讨个媳妇,却老省着替那婆娘买野人参作甚?她老了也残了,难不成还能活到给你打理家务替你带乖孙?
那些人说完,似是觉得这个笑话极好,纷纷哄然大笑。
只有南冥抿紧薄唇,不声不响地穿着一件直缀,板着脸进账房内继续给族中打理账务。一炷昏黄的烛光下,算盘敲的劈里啪啦响。
再后来,南十四的婆娘终于也死了。南冥再次替她披麻戴孝,摔盆烧纸,跪在荒冢前,替她与南十四合葬在一处。
他亲手替这世上所有的亲人送葬,每次都不曾哭。
可是今时今日,在这个破败的城隍庙中,南冥突然间嚎啕大哭,跣足披发,跌坐在一地泥屑中,哭到哽咽。

第158章 明火4

凤华一步踏入南天门; 就见了久候他的天兵天将。众仙君手持刀兵,尴尬地望着他,不安道; 帝君; 吾等奉命行事; 还望帝君不要令吾等为难。
凤华长袖振动,一双肉掌翻飞; 一句话不说地就打倒了十几个当先站着的天将。云靴踩在一个年轻小将军的头顶,冷笑道,吾成全尔等; 这天上地下; 谁又来成全吾一回?
许是他话语太过凄厉,众后生小将都在他面前噤若寒蝉。即便叫他揍了,也不甚敢当场还手。只边打边退; 任由凤华一路离了南天门; 沿着白玉天阶一层层杀了上去。
待那银甲小将匆匆赶至上界时,于云海中刚一冒头; 就有同僚扯住他; 焦虑地问道; 让你处理那朱雀残魂托生的凡人,小烛龙你可曾下手?
烛龙家的小后裔、那个银甲小将军听了没好气地白眼一翻,道; 某自幼便出生于天界; 手下从未沾染过凡人鲜血。帝尊这道谕令,怕是某奉不得。
作死!那扯住他衣袖的仙君跺脚; 埋怨道,帝尊亲自下的谕令你也敢阳奉阴违?!你可知如今凤华帝君为了朱雀那厮; 竟然,竟然直杀入三十三天去了!
银甲小将军横刀抱在怀中,眉毛一挑,冷笑道,那岂不是更好?!帝尊与这位凤华帝君之间的恩怨因果,可不是你我这种末等小仙可染指的!
白云悠悠,凤华帝君一双肉掌推开云波诡谲,在金光明霞中一路杀气腾腾地冲入白玉宫。
那银甲小将军望向渐杳杳的云迹,最后突然叹了一声,那朱雀,于下界活的也不容易。
他在下界虽没见到朱雀托生转世的那个凡人,却在城隍庙中见到了凤华尚未来得及完全妆扮过的残破景象,那庙宇中供奉的也是地府最末等的神灵。想来那凡人若是生活的好,怎么着也该奴仆成群,坐拥良田千顷,而不是孤凄凄地一人独居于荒山破庙中。
因此银甲小将军觉得,他约莫是下不得手。
无他,只因朱雀投生的那个凡人,实在是太穷了!穷的连身为昔日天宫同僚的他,都莫名觉得有些耻。
*
凤华一路杀至白玉宫前,层叠的白玉天阶前站满了各路仙君。没有帝尊崖涘的钧令,众仙都不敢当真出手伤了他,且打且退,不消片刻便退守至白玉宫前。
再无路可退了。
凤华停下手中动作,迎着风冷冷嗤了一声。众位为何要顾及昔日颜面?吾早已不是三十三天外的帝君了,尔等为何不一拥而上?
众仙唯唯。只不肯出手。
白玉宫中那人终是推开殿门,自云海深深处现了身。
凤华,你又在发什么疯?崖涘蹙眉,白玉冕旒垂面,紫衣广袖,立在云端中尊贵的令人只能抬头仰视。
凤华却不瞧他,只掉头将目光落在更远的白云绵延处,似是仍能透过这三十三天之上的云海,窥见数十万年前的好光景。
崖涘见他不答,越发不悦道,朱雀那厮着实是个祸害,便是残魂投生为人,亦轻易搅动的你道心不安。如此,不若由吾出手,替你彻底斩断这段孽缘,岂不是好?
谬论!妄言!凤华冷笑着反驳道,你不是吾,怎知吾心中不喜悦?
崖涘动了动唇,千言万语冲到唇边,最后只化作一声幽幽叹息。凤华,你竟是铁了心,要弃下数十万年道行,只为了逐朱雀那厮而去吗?
凤华咬着牙冷笑。
凡尘有什么好?崖涘又苦口劝他。你在天界,寿命漫漫长长,于那凡尘蝼蚁众生而言,他们敬你慕你还来不及。如今你却要执意下界。你可知晓,一旦下界入了红尘,你再不是上界天君,人人都可欺你,辱你,甚至于踩着你的风骨做下腌臜事!你失去了倚仗后,不提别的,光是阳寿亦只得百年许,以无涯换有涯,为何?
凤华终于凌然抬眸,乜了崖涘一眼。良久,道,你这些大道理,且留着说与那些拥你信你的人去说。吾不是你,吾心里很小,极小,但凡此方天地能赐予吾一人,得以白首比肩,那所谓长生大道,所谓的天地心……不要也罢!
崖涘双唇微颤,暴怒,大喝一声道,凤华,你竟如此死不悔改!
要改,早就改了。凤华冷嗤,又道,剜心之苦我亦受了,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比剜心更为苦楚的?
当然还有。崖涘也冷笑,冷冷看向站在云端的白衣凤华,又道,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崖涘拔出了灭天剑。一剑劈出,斩落凤华足下所立的云团,令他跌落云端,在三十三天白玉宫前不住翻滚,连打了十几个滚,才忍痛颤抖着以手按住腰侧细长伤口。
伤口处,皮翻肉卷,有赤金色神血大把往外涌。
*
在众仙悚然的注目中,帝尊崖涘一剑将昔日的挚友凤华帝君斩落云端,令其狼狈地在白玉宫前翻滚不休。
众仙从不知晓帝尊实力居然如此强。
只有回头反思的时候,有仙君提出,恐怕那时也是凤华帝君大意了,没料到帝尊居然拔剑后当头拦腰斩下,险些将凤华帝君自腰侧横削成两片。
毕竟都是上古神尊,就算凤华帝君实力再不济,也不至于叫帝尊一剑就给伤了。
况且凤华帝君一路杀来时,众仙君多有与其交手的,深深忌惮其出手狠辣,仅凭借一双肉掌就可轻易同时掀飞十来个仙将。
恐怕,当真是凤华帝君尚顾念旧情,一时不察……
众仙君目视躺在白玉宫前的凤华帝君,见他一身白衣染血,心下皆戚戚然,只惧怕帝尊神威,无一人敢上前开口,替凤华帝君求情。
帝尊崖涘垂眸,似对周遭异样的目光毫无所觉,只冷声道,烛龙!
末将,末将在此!银甲小将军慌慌张张地跳出来,喘着气儿应了一声。他刚自南天门外磨磨蹭蹭踱过来,一是要避开与凤华帝君交手,二是因为他违背了帝尊的钧令,不曾斩杀朱雀转生的那个凡人。因此这一路上,他走得极慢。
却没料到,居然刚磨蹭至三十三天,便见到凤华帝君叫帝尊一剑斩落至阶前的景象。只惊的他三魂出窍,险些儿丢了怀中的刀。
银甲小将军的语气异常惶急,分明有异样,但崖涘还是垂眸,似乎对一切都视而不见。只淡然道,你且将凤华押送至三十三天外的黑海礁石炼狱,令其悔过反思。
一言出,三十三天所有在场的仙君都惊了。
所谓黑海礁石炼狱,那是坐落于三十三天外的三十三炼狱中最黑暗最苦楚的一处啊!天宫立朝以来,尚未听说有谁被押送至那里。今日若不是听帝尊亲口提及,一众后辈小仙怕是早已忘却还有这么个地方了。
帝尊……
这次终于有仙君出列,迟疑地唤了一声,随即抿唇,似在斟酌如何措辞。
银甲小将军便如同落入苦海中的溺水者见到了一块浮木,立刻充满希望地朝开口这人望去,目光充满感激。
待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时,银甲小将军却是一愣。原来这位敢于当面劝阻帝尊的不是别人,却是如今驻守于第三重天的帝君云岚。
九万七千年前,朱雀弃第三重天的帝君位不要,奔至三十三天外凤宫,自请为凤帝随侍。此后三重天便一直无主。直至九万年前,有神兽云岚降世,替代朱雀空位执掌三重天。按道理说,这两位不仅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彼此更是俩见俩相厌。
众仙谁也没料到,居然是云岚开口替凤华求情。
云岚帝君一步跨出,额前一缕雪色长发随风轻扬,绷直声线道,帝尊,黑海炼狱中囚禁的乃是时光囚徒。凤华帝君乃天生神裔,此刑罚,恐对其而言,过于耻辱。
崖涘冷笑三声,道,耻辱?
崖涘回眸,山河般渺远的水墨眸子一瞬间寒芒毕射。他凝视云岚道,若他执意下界,到时候欺他辱他的人会更多!一帮蝼蚁亦可爬到他身上,借着他爬入通天路。下界为凡人的朝生暮死之苦,他亦甘愿受得。天界之罚,他如何受不得?!
云岚抬眸,望向帝尊白玉冕旒后渺远不可测的眉目,袖中的双手紧紧攥拳,却到底说不得一句话。
云岚的劝阻叫帝尊给堵了。众仙家便或多或少都瞧出来了,敢情这位帝尊还是在吃醋。虽然不知帝尊为何醋凤华帝君为那头朱雀下凡,但这浓浓的酸味与恨意,扑鼻而来。令众仙家们自欺欺人道一句,想多了,都不可得。
于一片静默中,众仙眼睁睁见帝尊崖涘自袖管内掏出万千条银亮锁链,一条条,自凤华帝君心口穿过去,然后再自后心窝探出来。他穿的极缓慢,每次穿完一道锁链,都要刻意停下,晃动手中锁链,垂眸含笑望向滚落在白玉阶前的凤华。
众仙君皆毛骨悚然,不自觉地相互靠拢,只觉得遍体生寒,从此对这位无情道至尊惧怕到了极处。
那些细小的银色锁链起先如同一条条银蛇,钻入凤华体内,每次痛的他都要拧眉,额头滚滚落下汗珠。只是却一句都不肯呼痛。
在钻入他体内后,那些锁链便迎风暴涨,最后硬生生将凤华钉死在白玉阶前,再动弹不得。
崖涘垂眸,凑近了问凤华,如此,你悔吗?
……不悔。凤华痛的唇色惨白,额头大片黄豆大小的汗珠滚落,白衣如同浸泡在赤金色血水中。他哆嗦着唇瓣,凤眸中皆是浓烈恨意,一字一句咬牙道,崖涘,吾只恨认得了你!
崖涘不言不语,抬起前倾的身子,紫衣广袖,漠然立在白玉阶前。风吹动他衣衫,三十三天白玉宫前众仙皆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远远地将一大片空地让出来。
*
崖涘最终仍是唤来那个银甲小将军,命其亲手押送凤华帝君至三十三天外的黑海礁石炼狱。
银甲小将军嗫嚅道,帝尊,这些锁链……
上万条锁链自凤华体内穿出,在银甲小将军小心翼翼扶起凤华后,那些锁链便扭曲着又暴涨了一圈,从一指粗细变成两指粗。每一根,皆沾染赤金色凤血。
银甲小将军接了这么个苦差事,只惊的头昏脑胀,唯恐这差事办的不如帝尊他老人家的意,回头帝尊一生气,就将他一道劈入了黑海炼狱。
因此银甲小将军鼓足勇气,拿起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挺起胸脯,慨然道,帝尊,凤华帝君好歹也是上古神裔,虽然体格强健,但这般由万条锁链穿心而过,万一……
万一支撑不住,在半途便倒下,昏死过去,却叫他如何是好?
银甲小将军很是踌躇。
崖涘却垂眸,淡淡地道,无妨,你自押他去便是了。
至于那位银甲小将军所忧虑的,帝尊却只字不提,像是丝毫未曾察觉到众仙及小烛龙的惶惑不安。
银甲小将军还待说什么,这次却是凤华踉跄着打断了他。凤华以手撑着白玉天阶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分明痛的脸都变了色,却仍强撑着对他笑道,小烛龙,你不要求他。
一句出,银甲小将军立刻消音。
众仙默然。
多有仙君面露不忍,却又不敢再劝,只纷纷避开眼眸,不去看挣扎着重新站起来的凤华帝君。
凤华便像是从此什么都不在意了一般,踉跄站好,痛到惨白的唇瓣微分,朝背对他而立的帝尊崖涘道,帝尊,如若我将这一切苦楚都受了,那朱雀所托生的小儿,你可不可以放过他?
紫衣人影陡然间动了动,却是浑身抖的厉害。云层中有什么不可说的东西喷薄欲出。
众仙都将目光投在地上,只恨这白玉天阶生的太干净,竟连一丝杂草都无。害的他们盯着地面看久了,只觉得眼花,耳朵也微鸣,怕是聋了。
若不聋,怎地他们一个个的,都听见了那位出手狠辣无情的无情道帝尊缓慢开金口,道,好。
只得一个字,可是这个字一出,于三十三天内外便如同石破天惊。
要知道这位帝尊可是一路修炼无情道问鼎封神的,在帝尊眼中,怕是什么都不能令他踟蹰片刻分毫,然而在对待凤华帝君时,这位帝尊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留下了余地。
众仙说不准这点子余地留下了,于帝尊而言,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若说有情,无一人敢信。
可若说无情,今时今日,凤华帝君已经被打入黑海炼狱,成为时光中的囚徒。那朱雀残魂托生的小儿,无论由他们中的谁下界,便可如捏死一只蝼蚁般,轻易断除祸根。
帝尊崖涘在一众诧异惊怪的目光中,收紧袖中紧攥的拳,白玉冕旒下眉眼辽阔如山河。于无人可窥见之时,一双水墨色的眸子缓慢转变为碧海一般的幽深色。
银发暴涨,撑的发冠咯咯作响。
崖涘在众仙尚未觉察之前,应下一声好,随即便匆匆消失于白玉宫中。
宫门前殿门虚掩,依稀可见到殿内有白云深深,有星辰流转。于一切渺远至深处,那一袭紫衣倏忽湮灭于众人视线中。
*
于凤华而言,那些记忆却都已经伴随黑海礁石炼狱中被囚禁的岁月一道,深锁于从不触碰的记忆深处。
只因太苦,苦到他从此再不想提及。
他只记得,那一日,他叫崖涘以万千锁链穿心而过,在烛龙押送他走向黑海炼狱的路上,无数次走到踉跄。不止一次,他赤/裸的双脚叫地上的砂石与坚硬冰凉的白玉阶梯硌的生疼。在一层层自三十二天尽头走至炼狱口的时候,玉雪一般的双足终于渗血。
锁链穿心而过,自他后背探出长长的轨迹,拖在地上。每一步,这些锁链都摩擦地面,曳出一地染血的火花。
凤凰真血,是纯正的金色。
那样灿烂明媚,在地上开出了一朵朵细小的金色的花。
又有赤色浸染其中,那是昔日他曾与朱雀在地府三途河洗炼魂魄时,偷取的一点陵光于天宫时注入木偶的朱雀血。
金色掺杂赤金色,令原本灿烂美丽的景象,也陡然间变得血腥残暴。
年幼的烛龙血脉并不纯,法力也不如何高深。每听到一声锁链摇晃的簌簌,每见到地面绽开一朵金花,烛龙那双金黄色竖瞳内都会剧烈微缩。
到烛龙终于押着他来到炼狱口时,已彻底脱离了来自三十三天上下众仙君们异样的眼神。烛龙松了口气,回身朝着凤帝道,帝君,此次某将只是奉命行事,望帝君不要怪罪则个。
凤华走了这一路,早已痛到不能说话,便连目光也抬不起,费尽全身气力,只能抬动一根玉雪般的修长食指,朝烛龙摇了摇。
那意思,是他不怪他。
都是奉命行事的,谁也怨不得谁。
凤华垂眸,白到透明的唇瓣微分,似乎想要冷冷嗤笑一声,却到底因失了力气,最终便连这冷笑也作罢。
烛龙一身银色铠甲,腰垮银鞘宝刀,沉默地目送昔日曾游走于三十三天上下风华无双的凤华帝君一步一摊血地,步入黑海炼狱口。
在那沉沉的黑色雾气即将淹没凤华身影时,烛龙突然自背后叫住他,迟疑着道,帝君……也许,末将可以替你走一趟凡尘,去看望那个凡人。
凤华倏然回眸,眸光中冷冽起了磅礴暴雪。
那一日,凤华拼尽了所有力气,将身子靠在礁石上,喘着气道,你们,所有人,都不许去骚扰他!当日,是你们杀了他!如今想悔过,我,不许!
即便伤了,残了,失去了一颗五色琉璃心,神之怒依然惊动此方天地。暴雪纷纷扬扬自天际飘落,将三十三天外的黑海炼狱一瞬间妆点的如同冰雪世界。
烛龙顶着一身风雪,叫他吓住,不自觉后退了一大步。
然后便见那暴怒中的凤华帝君口角溢出金色神血,绝色无双的眉眼间满满都是恨意。那只玉雪般莹洁的手指不住抖动,指着烛龙,似乎想再多说一句,却最终哑然无声。
白雪覆盖了黑色礁石岸,在一片暗沉的黑雾中,凤华终是一转身,拧身朝那黑海深处缓慢地踽踽前行。
上万条银色锁链长长拖曳于他身后,哗啦哗啦,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
那响声,与滴落地面的神血,令烛龙悚然而惊,从此夜夜噩梦,再不能安枕。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打漏了一个字,【拥你信你】,漏了第二个“你”字。捉虫
第159章 明火5

黑海炼狱; 四处礁石累累,嶙峋的暗沉光线中凤华一身白衣叫海水腐蚀成条缕,渐渐衣不蔽体。海风中夹杂湿重的咸味; 又涩又苦; 像是陈年旧事中的眼泪。
待崖涘第一次来看他时; 便见凤华赤/身裸/体立在黑海的沉水,腰部以下隐没于水中; 青丝长长漫入海面以下。玉雪一般皎然的肌肤表层光华黯淡,一丝丝看不清的伤痕绞缠其上。那人腰间的旧伤口也尚未完全愈合,皮肉翻卷着; 叫海潮泡成了冻肉一般的惨白色。
凤华嗅到优昙花气息; 忍不住拧眉,侧首望来。见果然是崖涘,便闭了闭眼; 一句话都不想与他说。
崖涘却径直走到海边; 直接走到凤华身侧。沉水漫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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