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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凶欲-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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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兕老怀安慰:“臭小子可算是醒喽!”
仇猰睨他一眼,侧身轻轻打了记季貉的头盔,令道:“走了!”
几人纷纷肃正站立,齐刷刷应声:“得令!”
“呃哼……疼……”
金针灸了未见一刻钟,覃婴只觉肚腹发硬沉沉往下坠,挤压得腰胯的骨头一阵剧烈折痛,熬不住,浑浑噩噩地呼了声疼。
矜墨心疼极了,牢牢攥着他手,又见眼泪汪汪的。
柘桓在胳膊上蹭了蹭汗,反面露喜色:“见效了!”
矜墨犹是忐忑不已:“可小郎君好似比先前疼得厉害了,他一直不曾喊过的。”
“疼就该说出来,勿要忍着!”
芫娘不懂了:“喊得厉害了不伤气力么?一会儿更生不动了!”
柘桓失笑:“下官让别忍着,没让大喊大叫啊!小郎君总咬着牙生扛,万一闭过气去才是不好。”
他嘴上说着话手里头可没停,叩了脉又取了针,转回覃婴下方位扶住他双膝,温言鼓励:“小郎君试试往下推,不用太勉强自己,吃不住了便缓口气再来,自个儿得劲就好。”
覃婴双睑耷拉着,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缓缓吐了两口气,忽道:“来了!”
矜墨只觉手中一紧,便见覃婴上身微微抬起昂着头,攒足气力咬牙往下推挤,脸颊涨得通红。
柘桓一直在说“好好好、对对对”,但也未见落手去接。
须臾覃婴便泄了气,颓然跌回榻内。
矜墨为他擦拭脸上的汗水,焦急地看了眼柘桓。
医官摇了下头,但还乐观:“赶早不如赶巧,小儿聪敏,专等着下官来接生,晓得我手上有福气,专接大小平安。小郎君安生着,血止了气顺了胎位正,百事无虞,慢慢来!”
听他打趣儿,覃婴捧场般牵了牵嘴角,实在没力气应着。矜墨则全没心思听旁的人说了些什么,闹了一夜,脑子里懵懵的,眼神都钝了。
倒是芫娘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柘桓对着话,她也怕,总觉得有个人说说话不至于静得心发慌,多少还踏实些。
她拧了把热巾递给矜墨,这边也给柘桓将掉下来的袖子再卷了卷,笑道:“大人还兼着产婆子的营生呐?”
柘桓盯着覃婴又一次的下推,一心二用回她:“惭愧惭愧,下官可没造下那等功德!就是……嗳,别忙别忙,慎着劲儿,吸气,嗳对,缓着,不急啊不急……下官入京前原在兵营当个没功名俸禄的行脚医生,蒙将军引荐,方入了太医院供职。随军上战场,什么伤都见过,什么惹气招笑的病患也没少遇着。就军营那些个豺狼虎豹的小子,打起仗来嗷嗷叫,不打仗更憋得嗷嗷叫,搓火擦星,野地里一滚,滚个孽债出来。”
芫娘眼都瞪大了:“啥?没成亲就怀上啦?”
“岂止怀了?直接就地生在烽火硝烟里!脐带一咬,孩子塞给我,人亲妈追着亲爹杀敌去了。厉害不厉害?得亏不成亲不得领朱果翠荚,不然那一对对不省心的轮番下崽儿,下官早累死在军营了!”
这眼门前的血没把芫娘怎么着,听人说战场产子反把她脸吓得煞白,手捂着凶口直念阿弥陀佛,心思彻底转到闲话轶闻里了,追着问:“后来呢?那闺女怎么样?孩子呢?”
柘桓候着覃婴又一波产痛过去,趁他休息的间歇闷笑着回了一句:“这您得问妃媂姑娘!”
屋子里就妃媂半天没出过声儿,真好像抹影子,毫无存在感,柘桓不提,芫娘还未意识到自己竟将她忽略了。
冷不防听柘桓点到自己,才去换水进来的妃媂不由足下一顿,未言先自微微笑了下,无奈道:“将军这一番体恤之心,可把金校尉坑苦了。”
芫娘一头雾水:“啥呀?怎么突然说起金校尉了?”
妃媂冲她眨眨眼:“他就是那亲爹呀!”
芫娘张着嘴呆愣当场。
妃媂去到榻边,手柔柔搭在矜墨肩头,眼望着覃婴,仍是温和地笑着:“我本同小郎君一样,害怕将军,更有些微的怨恨,觉得他跋扈妄为,肆意生杀。但如今我之自由,理想,信仰,却又拜他所赐。我仍无法认同权高者的为所欲为,包括他处置黛绾姐姐的手段。只是我已无法完全言其善恶了。我很矛盾!”
当日事,屠兕虽代仇猰传话不许矜墨同芫娘向任何人提起,然而矜墨总记着仇猰要自己做覃婴最信任的人,忠于他,不对他有隐瞒。所以矜墨回来后还是全都说与覃婴知道了。
覃婴也曾感慨过:“她纵有错,无非也是受人摆布,倚着这个傍住了那个,此去仍是一世囚徒。可怜人呐!”
“晚荷将军也这样说!”妃媂俯下身来,陪矜墨跪坐在榻前,“但金校尉认为,受人胁迫也分有心无意,恶亦该有恶的底线。她既能为一己之存对襁褓婴儿狠下毒手,无论所行得遂或未遂,她的恶意是真的,罪是真的,便不可恕。夫妻各有所持,因此打了一架。最后还是晚荷将军赢了,所以金校尉没能纳妾。不过晚荷将军也不同意释归黛绾姐姐,让关着,一切,只待今晚。”
她手覆在矜墨的手背上,矜墨握着覃婴的手,三人互相守望。
“撑过去呀,小郎君,撑过去才能看见以后如何!”
覃婴闷哼了声,攒足口气,为腹中胎儿再挣一回活路。
第16章 十八、
十八、
往日总以为大将军府人员精简稍显冷清,阖府上下一夜间聚集起来全挤在客厢里,一眼瞧去却也浩浩荡荡。算上厨子杂工,总有百十号人,难怪夜闯自己的府邸仇猰都得点上亲兵百人,可谓周全。
不必谁人发下指令,那些人自动地分站两处。或更可说,是一些人默契地走了出来,拒绝与剩下的人为伍。
直到这时蔺氏才发现,原来那些新来的陌生面孔当真是陌生的,并非府中人,更不是她的人。
管家身边的小厮,二师傅的所谓侄子,端茶递水扫院的,浣洗采买赶车的,男男女女的这些人如今都立在一处。是同己方对峙的那一处。
还有屠兕。他依旧老好人般笑着,谦卑地立在仇猰身旁,脸上的指痕已经褪去,换作嘴角边一抹淡淡的乌青。
不是没有提防这名老仆的所谓逆心是否伪装,因此才等了两个月,推敲了他两个月。即便事到临头也将他排在外头,未告知确切的计划和时间,可仍旧输了。
输在不仅他不曾反,那些人,趋炎附势投靠过来的人,都不曾反,不曾唯利是图有心助她。他们如衔枚的斥候一般蛰伏在这偌大的宅邸中,静静注视着,等此夜降临,剥下伪装,不许任一猎物脱逃。
关门打狗——这竟是蔺氏唯一想到的能确切描绘自己此时处境的词。她惨笑,认输了,但不服:“拿贱人的命同我赌,你也不甚看重他呀!哼,演得倒是痴心一片,确实长本事了!”
仇猰一字不回。他仍旧穿着湿衣裳,没有坐在暖烘烘的屋内。一院的火光冲了天,他将所有人赶在寒夜里挨冻,自己也宁愿立在檐下受冷风搜搜地剐。
有人在抽泣,有人冻得瑟缩,他都听见了。这些声响同蔺氏的嘲讽一样,都使他感到痛快,解恨,解乏,解了心头熊熊烈燃的怒火,令他平静下来,冷酷地观赏这些人自行肢解他们的体面。
“獬儿呢?”他问出了进院后的第一句话。
“刚醒,没闹。”有兵卒押着新进府的乳娘步上前来,乳娘战战兢兢将小儿递给仇猰。
仇猰睨了孩子一眼。意外,小儿见他并没有如常争锋相对地瞪视,而是仔细端详了会儿,忽朝他张开小手。仇猰眉角一跳,伸手将孩子抱了过来。
父子对望,彼此似乎都有些尴尬的疏离。谈不上厌恶,只是不习惯。仇猰不习惯孩子的安静,獬儿不习惯他僵硬的姿势。
很难说未满周岁的婴儿是否真有洞悉安危的直觉,或者只是觉得比起今天那许多的生面孔,眼前人至少是他所熟识的。仇猰面上的凉薄,他身上的汗味,乃至他虽然生疏别扭但安稳的怀抱,獬儿都记得。大约便是这源于血脉的一丝亲近,促使獬儿作出了反常的举动。他抬起小手向上一抓,正捞住仇猰一绺披散的鬓发,玩儿一样不太用力地扯了扯,随后便攥紧了,眨眨眼,把另手的拇指含进嘴里嘬了起来。
仇猰不由得蹙了蹙眉,继而勾起嘴角极快地笑了下。
“狼崽子!”仇猰低声嗔了句,转将孩子竖立抱起脸朝下放到了肩上,“你不想走,老子杀人可不敢太利索了。免得你看会了,日后也学得六亲不认,那可不好!很不好!”
仇猰单手接过了左右奉上的重剑,缓缓步下了檐前石阶,向着人群而去。
蔺氏双瞳遽然收缩,陡然意识到仇猰的杀意是真的。
“你,逆子,不得,不得……住手,别过来……”
一抹狞笑徐徐地朝仇猰嘴角两边延展,将他的乖戾与邪佞淋漓渲染,重剑高举锋指幽暗的苍穹,这恶徒只身寻仇而来。
利刃劈下,连风都分裂作两瓣,引嘶叫声一片,却倏然收止住罡劲,硬生生顿在半途。
仇猰合起眼仔细分辨风里的声音,虽微小,但他能听到。依稀,有婴儿在啼哭。
他猛回身看向屠兕:“阿婴!”
屠兕会意,忙折身向外走,行至半途又回转过来,身边跟着一身劲装的妃媂。
“恭喜将军,又添一子,夫郎平安!”
锐声乍起,仇猰手中的剑直直扎进了石砖中,堪堪擦过黎嬷嬷的耳侧,剑尖钉下几缕碎发。
老仆妇僵坐在地,身下漫开一滩水渍。
仇猰走得很慢,将肩头的獬儿放了下来托在臂弯里,低头望着他,沉声道:“听见了?你不会以后每天都只能对着我了。”
獬儿白嫩的手指仍旧绕着他的鬓发,也不知听懂否,张嘴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竟自要睡去了。
仇猰把他放在妃媂怀里,只说:“去吧!”
牵发的手没有松开,妃媂尝试着掰了掰小儿的手指,很轻松地将发绺抽了出来。她抱着小儿欠了欠身,依言告退。
不意,蔺氏高声一问:“他许了你们什么?”
妃媂驻足旋身,莞然一笑:“什么都没有!富贵,地位,前程,将军都没有许给我。跟所有新兵一样,熬不过练兵我会被淘汰,淘汰了就只能回家,回家去也许又将被父母卖嫁,我只有努力留在军营这一条活路。但那是我自己选择的路。若说将军果然许了什么,便是他把‘我’还给了我,让我不用靠谁许我什么才能活下去。”
言罢,向着那方也欠身一礼,谢她领自己走出古镇老宅,阴差阳错牵线一引,倏得生机。
铮铮的女子离去了,而仇猰则终于坐了下来,就在他刚刚站过的檐下。屋内的灯光泻到门外,穿不透他坚实的躯体,只得纷纷自侧边逃逸,在地面投射出一座巨大的镇影。光线勾勒,好像只蹲踞的庞狮。
蔺氏面前也被摆下一张椅子,屠兕笑吟吟地请她坐,蔺氏斟酌片刻,从容落座。
仇猰抬睑,冷冷逼视:“头一件,羞辱诰命害我子嗣,物证人证皆在,罪名坐实,我随时可以奏请王上在仇氏宗族内夺你氏籍断绝母子,然后名正言顺地用国法办你。律法,你学过吗?”
蔺氏噎住,强装镇定,一言不发。
“本朝律,戕害一品命妇、谋杀贵族再加残虐幼儿,你跟你身边这些没长脑子的贱奴才最轻的斩监侯,最重的,凌迟,夷三族。”
蔺氏双眼瞪得老大,那些跟随她入京的佣仆也一个个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仇猰哼笑,歪着头,眼中少有怜悯:“真可怜!早劝你学学大嫂无事多识字多读书,少跟着婆姨们琢磨那些勾心斗角算计来算计去的腌臜事,免得——啊,忘了,大嫂死了!知书识礼循规蹈矩,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可成天挨骂受罚,连觉都睡不安生。年轻轻的,悬梁自尽了。那时候,你是不是也恨不得让祖母偿命啊,姮玥?”
蔺氏慌忙回过头去在人群中找寻。
“祖母是找我吗?”清泠话音就在近旁,蔺氏吓得几乎自座椅上跌下去,满目惊恐。少女双手交叉垂在身前,神情淡漠地站在她椅后。
“我一直就站在这里,像我每天做的那样,毫无掩饰地出现在祖母身边。花厅是我打扫的,芝兰苑的花是我浇灌的,可惜未到花期,棠棣花还不得盛开。记得吗?娘亲最爱棠棣花,她教我念诗:棠棣之华,鄂不恚|,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宜尔家室,乐尔妻帑。”
念一句退一步,直退到仇猰身边,眼中覆满哀恸:“妻子好合?乐尔妻帑?可爹娶了别人了,我也不得不被舅父接回外祖家方得过活。犹记得那日,娘亲说她很累,叫我自己去玩,她想睡会儿,就一会儿……”
眼泪落下,思念却放不下。
“不过七年。七年!二叔来外祖家时一眼就在表姐妹中间将我认了出来,说我像极了娘亲。祖母却不认得我了。我见二叔统共三次,他寻亲认祖,那年我两岁,什么都不记得;他加官进爵,那年我四岁,仍旧记得不清;最后一次,这一次,我十六岁,他说,我可以回家了。不是那间冰冷冷的旧宅院,而是回仇家,新的仇家。他问我愿意继续认他是二叔吗?”少女垂眸看着仇猰,吸吸鼻子,依依地唤,“二叔,您是我二叔,从前,以后,都是!”
仇猰反叹了声:“我找你,不是为帮你,而是帮我自己。”
姮玥点点头:“侄女明白!但外祖父说过,他不敢去告,也告不赢,皆因您是大将军,一人之下的大将军。没有哪个小官小吏敢审仇府的家务事,在那片古城村落里,您的名字就是祖母和爹爹的免死金牌。我一直以为这些事是您默许的,今日您做给我看了,不是的,他们是错的。我只要您不是,只要您说他们是错的!”
仇猰颔首:“那还要将姓改回来吗?”
姮玥摇头:“不改回来,还能叫您二叔吗?”
仇猰微微笑了下:“仇玥是你,姮玥也是你,你便是你,认亲又不是认名字。”
姮玥也笑:“二叔!”
“接下来,你准备去告吗?”
“不用了!我想二叔应该已经准备了更好的手段替叔夫主持公道。”
仇猰又含义不明地牵了牵嘴角:“如若所有人都似你这般明白我是谁,我能做到什么地步,我确是省心了。可惜!”
说可惜却未可惜,支颐托腮兴致盎然,指尖叩着扶手,笃、笃、笃——
倏来脚步声急,奔跑着入得院中,见仇猰扑地就拜,口中高呼:“二弟且慢动手,且慢动手!”
蔺氏霍然起身,不肯置信:“翾儿,你来作甚?”
仇翾尽是伏着,未答一言。
仇猰恶意地笑着,告诉她:“来求我高抬贵手,少设几间粥厂,少征仇记米行的米。哦,对,多谢老夫人捐赠体己,扩充粮资!”
屠兕咯咯笑:“将军又糊涂了,自家的米哪须得买?说用不就用了么?”
“是吗?那那些钱?”
“买了别家米行的虫米兑在粥米里,被监察御史逮个正着,已准备具折上奏,借机告将军纵容家眷贪腐中饱私囊。完喽,大将军要在朝上被当殿参一本,总算是该树倒猢狲散了!”
仇猰望向蔺氏:“谁是树?谁是猢狲呢?”
蔺氏既怒且惊,面无人色,心彻底凉了。
第17章 十九、
十九、
七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了,姮玥并非没有幻想过父女重逢的场面,或怨或怒,或冷漠或珍惜,矛盾重重,好坏种种,却独独不是今夜这般难堪难为的。
父在下卑微地恳求,全不曾留意到自己所跪拜的人身边还立着一个至亲,被他抛弃的至亲。
火光灼灼,照得虽清楚,但难显颜色,姮玥不由得想父亲几岁了,三十六?三十七?正当壮年,头上似乎仍是黑多白少,但发隙间瞧着稀疏。他未肯抬头,叫人看不清他面容如何。姮玥却突然有些怕见他了。
而仇猰仿佛要逼她面对一般,对仇翾说:“大哥还是起来吧!长幼有序,我怕折寿!”
仇翾仅直了直身,仍旧跪在地上,一脸惭愧:“我本无面目见你,无奈家中老小还……”他倏结舌忘言,两眼直愣愣望着姮玥,“阿甜,是阿甜吗?”
姮玥泪珠儿汹涌,犹豫再三,终耐不过思亲情切,上前俯身一挽,泣道:“爹爹安好?”
仇翾抱住女儿嚎啕大哭,口中直念:“爹对不住你们啊,对不住你们!”
父女相拥唯闻哀戚,好不可怜。
屠兕很是动容,不由得看向仇猰寻一个示下。仇猰懒洋洋递过一抹眼色,屠兕会意,便上前同姮玥一道将仇翾搀起,笑呵呵道:“难得一家团圆,该高兴不是?大伯老爷可不敢这么哭,喜气都冲没了。侄小姐也是头回来,快快,屋里坐会儿叙叙。家里乱糟糟,礼数不周,二位先担待一宿,这厢立马就得了。回头儿让后厨大师傅给主子们煮热乎的宵夜垫饥啊!”
仇翾连连推拒,牵着女儿还向仇猰讨情:“二弟最后宽容我一次!回去我立即将该补的补上,该退的退了,不再做那些欺行霸市的勾当。母亲我也领回去,决不再叫她踏入京城搅扰到你同弟婿,圈她在家本本分分安度晚年。如此可好啊,二弟?”
仇猰斜斜搭靠在扶手上,半低着头,背光的脸上喜怒不明,兀自沉默。
仇翾情急又将拜他,被姮玥和屠兕双双劝阻,好言请他暂离,他总是不放心不肯就范。三人僵持不下,蔺氏倒是坐不住了,气得扬手一指,恨声唾骂:“呸,六亲不认的畜生玩意儿!我怎偏生你这么个白眼儿狼,胳膊肘朝外拐祸害起自家人?放赈的粥米里掺孬货,作死拉垫背,我看你能落什么好?”
仇猰抬睑黠笑,才想开言回上几句,仇翾抢在他头里发了难。
“你能不能闭上嘴消停消停?”仇翾喊得音都破了,两眼充血。
蔺氏愣住,不肯置信:“你、你……”
仇翾气得身抖臂颤,既忿且哀:“你以为这里还是一家一族有钱就能作威作福的乡下土村吗?你以为大将军府跟那些成日里就只会议论嚼舌挑拨离间为几亩田地打得六亲不认世仇三代的宅门小院一样吗?你以为承袭爵禄就是老子死了儿顶上哥哥死了归弟弟的便宜事吗?大将军,朝廷一品,一品,县官老爷才七品,范家老三捐个通判才九品。一比七大,比九更大,一最大!你是一品武将的生母,所以那些人才来巴结你奉承你,不是靠你钻营算计来的,全是因为二弟坐在这个位子上,是这座将军府的主人。凭你什么都不会有,因为你什么都不是,不是!”
蔺氏被骂得踉跄跌退,呼吸都闭住,眼直往上吊,一口气无论如何下不来。
仇猰仍不作罢,似半生的积累一朝宣泄,声泪俱下:“把我夫妻害得这般,你是不是好得意?便以为跟谁都可以来这一套,所有人就该顺着你任你摆布?可你要知道,我听你的话不是我怕你啊!是我怕这世间的伦常怕人言可畏,因为你是我娘!
“从前我以为你就是坏,是刁钻刻薄,二弟做官了,我才觉得你大约是有些糊涂。但今天我明白了,你不是坏也不是糊涂,你是疯啦,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疯啦!
“够了吗,啊?你害人害够了没有?看看我,我们一家,你睁开眼看清楚啊,我们被你害成什么样了?你还要害我们到几时?同归于尽吗?我现在就陪你去死,一起去死,黄泉地狱我伺候着你,成吗?”
仇翾哭得虚脱,站立不住,徐徐歪坐到了地上。姮玥也跪在他身边,扶着他,陪他一道落泪,一道思念。
“就真的只是她一人把那个家搞成这样的吗?”凛冽话音自檐下幽幽飘落,仇猰站了起来,负手迈入檐外的火光里,每一步都踏得很实很慢,“你自己承认,往昔对她听之任之逆来顺受全因为爱惜孝子的名声。但你对名声的爱惜超过了情理的公正,不分是非地盲从,便称不上是爱惜,不过是另一种的自私,自保,以及,自我满足。”
他行至姮玥跟前,俯身递过一方绢帕,复看向兄长,眸色很沉:“你不敢挺身维护妻女,只因为你没有真的失去过自己所在乎的,无论是人还是地位声名。而我同你的区别就在于,我死过,很多很多次。我知道什么是死,也明白活着我想要的是什么。因此我拼了命地活下来,活下来得到了这一切。”
他直身望住蔺氏,目光变得冷冽锐利:“所以夺我寸缕,即是夺我性命,我必不惜代价不计生死,讨伐,诛灭!”
久久地,无人再说一个字。母子的情,母子的债,旁观了许多,却依然未敢说清,未敢断明。
无疑,仇猰是怀恨的。这在屠兕第一眼见到他时便了然了。兵荒马乱,田野荒芜,一路枯骨,小小的孩子在豺狗吃剩的兽骨中缓缓蠕动,苟延残喘,吃力地咬下一块盯满蝇虫的腐肉。蝇虫甚至都不避他了,预感到他命火的孱弱,汲汲地守候他的死亡,好成为此地生灵新的食粮。
什长说别管了,孤魂野鬼太多,老弱残兵无力济苍生。
屠兕至今说不清当初为何没有走开,像丢弃其他人那样将他留在荒野里。唯记得自己站在那孩子面前,低头俯视他的卑微与挣扎。孩子已连坐起这样的动作都难以负荷了,勉力翻过身来,张着浑浊的眼也直勾勾回望屠兕。
“你的刀钝了。”他竟还能开口说话。
屠兕看了看腰上别着的短刀,满是血污锈迹斑斑,尖头都磕掉了。他也不过拿来削削树枝劈劈柴。
“能给我吗?我的箭头折了,没有碎布再绑一枝,我需要你的刀。这样我还能打赢狗子们,还能活一天。”
屠兕抽出短刀俯身蹲下,但没有将刀给他,而是刀尖冲下抵住他心口,缺水的嗓子里挤出一声老迈的沙哑,说:“多活一天有意思吗?”
孩子极慢地眨了下无神的眼,似不解,又忿忿:“狗能活着,为什么我不行?你不去问问狗有没有意思吗?我就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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