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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冬小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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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回眸,婆娑世界亦黯然失色。

待楼千若席地坐下,姝儿双颊羞红,小心翼翼为他斟酒。她生得一双妙眸,水汽氤氲,闪着稚儿般天真的期许,碍于未得楼千若允许,不敢逾越,轻易地投怀送抱。

不可否认,姝儿青涩的举措着实满足了大多读书人才子佳人的幻梦,楼千若显然很吃这一路,握着姝儿细腻的双手,摩挲手腕,顺势去酌饮杯中美酒,暧昧缱绻得紧,“有劳姑娘了。”

同窗哄笑,招呼众人凑近些,行酒令畅饮至微醺,三两歌女便报来琵琶,和弦吟歌,好不快活。

楼千若痴痴地看着姝儿移不开眼。有美人兮,犹抱琵琶半遮面,肌若白雪,眉若翠柳,一吟一唱,芝兰熏熏,叫人心醉甚至,不知今夕何夕。姝儿无诗词天才,唯擅弹琵琶,一调蟾宫曲,唱的是徐再思的《春情》,千回百转,余音不绝,端是情窦初开的娇涩。

喜爱之情漫溢心腔,楼千若即席挥豪,为姝儿描勒丹青,博美人一笑。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恹恹的,便各自携了伺候身侧的倌儿,寻觅地儿共度春宵。楼千若尽管喝得步履飘然,理智仅剩三分,他们一家人虽然取得了楼千弦的信任,但父亲的计谋八字还没一撇,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所以,他只能随姝儿到落玉楼歇着。

落玉楼城中享负盛名的红楼,其典故取自白居易《琵琶行》的大珠小珠落玉盘一句。

楼中的姑娘无一不弹得一手好琵琶,一时间,落玉楼的美名更盛。

姝儿驻足,嫣然一笑,纠着楼千若的袖角,“公子若是意犹未尽,不妨同姝儿和姊姊们到月下小景园里耍耍戏,也好为公子来年会试讨个好彩头。”

楼千若家境不俗,贵族朱门的赌局牌局屡见不鲜,说到底,就是图个消遣娱乐,打发时日罢了。他本来没有豪赌的兴味,姝儿狡黠地眨眨眼,眸光流转,勾得人心痒难耐,一不留神点了头,便被姝儿和她的姊姊们簇拥着来到了月下小景园。

叶子,马吊,骨牌儿;双陆,樗蒲,打马棋。

放眼望去,月下小景园同普通赌坊本同末离,可仔细察看,相较之下又有天壤之别。拢在赌台边上的,清一色是香肩半掩,香汗淋漓的姑娘,偶然可以发现夹杂其中、和楼千若一样,被姑娘牵引而来的恩客。

“月下小景园可不是普通人都能掺和的。”姊姊借势躺入楼千若怀中,团扇搧动,茉莉花的清香令人心醉神驰,“校勖墙忝孟不叮担闱颇潜叩睦钚悴牛剂巳蜗缡裕味济渌锷剑さ靡潜硖锰茫畹梦颐切∶玫幕缎模憬擞戳恕!

另一姑娘附和说,“王员外觊觎一游月下小景多长时间了,还不是被咱们打发掉么。”呼嚷了八天,这姑娘喉咙略显干涩,竟然俯身攀折镂花松木栏杆,素手挽起一捧流水,撅唇饮尽,楼千若木然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偌大的月下小景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甘香,那香味的源头,竟然是桥下涓涓的流水。

姑娘们看他终于洞穿了玄机,省得继续卖关子,令小厮端来酒盏,勺了一杯敬他,楼千若顺着美人的粉嫩的小手啜了口,入齿辛辣,遂又化作缕缕甘甜,同舌尖缠绵共舞。楼千若惊讶道,“好酒!”

银铃般的莺声燕语一触即发,招呼楼公子的软糯调子久久未能平复。

半夜时分,姝儿对镜梳妆。此时的她业已洗尽铅华,换了一身庄重的长衫,盘扣别至喉咙,压鬓助妆的芙蓉花早早被取下,毫不怜惜地丢到手边。不过是一个妆容,姝儿整个人的气势变得凌厉而精明。

“我早就说过了嘛,楼公子这种甜言蜜语,就只能哄骗那些入世未深的蠢姑娘了。可怜我那些姊妹,不晓得何时才能把赊下的债讨回来。”

姝儿打开黄花梨木妆匣,取出一塔薄薄的文契揣入袖中,纸背透着血红的印妮,边缘湿润,俨然是押署不久的。她说,“毕竟谁的血汗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是吧?”

一旁伺候的哑姑娘啄米似的点头。

落玉楼的后门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看守,一则,是为了防止闲杂人等流连不去,二则,是为了防止姑娘被心怀不轨者哄骗,双双私奔。人世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痴情人抓一个少一个,以前姝儿相信这些,不忍通达苦命鸳鸯,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们在眼皮子底下溜了,不消几年,她在外省一家三流妓院碰见那姑娘。

原来那男人是名不折不扣的赌棍,手头紧时赌瘾大发,把那姑娘转手卖到窑子还没完,甚至不知脸面,隔三差五地伸手讨钱。

姝儿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将人赎回,可惜那姑娘已被灌了药,嗓子毁了,姝儿便将人留在身傍。至于那赌棍,手筋被挑了以后,估摸能长点记性。





第12章 第十二章
守卫替姝儿推开门扉,便见陆宣嘴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松松垮垮地倚在墙角。连姝儿自个儿都不觉唇角噙了三分笑意,她提起裙摆,蹬着小碎步疾奔过去,“宣哥哥!”

陆宣一展臂,将姝儿接住,顺势旋转了大半圈,掂了掂,松开了她,朗声笑道,“几天不见,又壮实了不少啊!”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呵呵,男人。愣是没想到,那一贯以精明狠辣面目示人的鸨儿仪态尽失,飞起来就给陆宣一脚,动作干脆利落,比汉子还粗野,听陆宣那撕心裂肺的嚎叫,顿时令人怜悯不起来。

寒暄片刻,姝儿将那几分文契废纸递给陆宣,铺展开来,是楼千若质押银钱的文书。

自古赌坊,自然有其常胜不败之法。楼千若被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迷得晕头转向,输赢之间,偶尔给他尝点小甜头,维持赌兴,焉知道,输掉的银子远比赢来的多了去了,不大一会儿,楼千若身上的银子很快就输了个精光。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月下小景园里的姑娘哪个不熟知男人劣根性的,她们先蓄意让楼千若连连赢钱,教他相信自己恰是鸿运当头,不过那都是小钱。连蒙带坑地哄他署下质押银钱的文书,然后狠宰一刀,未至于连根拔起,留有三分余地,让他一直赌下去,直到累计的金额庞大到能将他的抵押品吞并掉。

“楼千若楼公子?”

姑娘孜孜不倦,放长线,钓大鱼,“我们姊妹可没听说过你的大名,天下姓楼的这么多,怎么证明你就是楼千弦少爷的亲属呢?”言下之意,有多少斤两自己掂量清楚,少在姑奶奶面前装模作样。

士可杀不可辱。读书人,总归有几分持才傲物,经不起遍贬低的骨气在。楼千若无法忍受被三教九流的人看低,加之炫耀心理作祟,武断蛮横地将前不久从楼千弦手中夺来的铺子充作抵押,兑了银钱,指天誓日和姑娘们豪赌一场,叫她们好看。

楼千若门儿清,即便从小父亲严禁他接触商贾贸易,但那些产业的价值谁都心知肚明,换来的银钱绝不在少数。很可惜,楼千若入了月下小景,算是遇到了克星。在这个地方,凭谁都好,无论是小试牛刀,抑或是大展拳脚,均得率先兑换此处专用的筹码。

月下小景的筹码是落玉楼特殊设计的,材质奇异,似玉非玉,颜色因筹码代表的价值而异,只有半边巴掌大,薄砖状,正面阳刻面额,背面阴刻落玉楼的徽号,乙方伪造。

经手的再不是真金白银,赌客的心理负担骤然退减少。最重要的是,姑娘们打从一开始就给楼千若下了绊子,制造月下小景人群纷杂,上至贵胄,下至寒门,均能消遣,阶级界限十分模糊。

诚然,月下小景有讨人喜欢的落魄穷人,但绝不缺乏披金戴银的商贾富豪,如此一来,十分哪桌的赌局不是动辄成千上万两的呢?大清钱贱银贵,那一千几百文洒落地上,月下小景最卑微、供奉酒水的奴仆也不屑去拾。

眨眼到了三更天,姑娘通宵闹了成宿,筋疲力竭,眼皮子重若千斤。姝儿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文契到手,便懒得和楼千若虚与委蛇,三言两语将人打发了。此时楼千若酒醒了,看了看苍白的抵押书,看了看指腹残留的红印,霎时慌了神。

那些个教他痴迷钟爱的姑娘,逐渐散去,月下小景登时笼了一阵寂寞寥落。

“九出十三归的道理你应该很清楚,那厮的债务一时半会能填上的概率很低。”姝儿估算着利息,嘱咐陆宣说,“三天,多则三天,你大可以将抵押书交予官府,领人前往收铺。”

陆宣将文书收妥,“你没有要问的?”

小半个月前,陆宣破天荒来到落玉楼,找到暌违日久的姝儿,请她谋划了这个局。开口的人是陆宣,所以姝儿不问缘由,不问对错,便一口应下。

姝儿白了他一眼,“问来作甚?你以为解释清楚就能赖掉我的酒钱么。”

陆宣:……

陆宣走时背向姝儿,摆摆手,“酒钱我先欠下,他朝你未娶我未嫁,咱两就凑合到一块,相看两生厌,蹉跎一辈子。”

姝儿沉默了下,抄起墙头的一块残瓦朝陆宣的方向丢去,“你他妈那是旦角儿的词了!”

怒火中烧,直把耳根子红透。

时至今天,待楼青衣同楼千弦先后离席,他挥退奴仆,连齐叔也给支开后,哭丧着嘴脸,向陈氏求救。

陈氏听罢,脸上一时青,一时白,颤声说,“你怎可如此糊涂!被你爹知道,那该如何是好……”

“孩儿知错了,求母亲责罚!”

“我来问你,当时你到底兑了多少银两?”陈氏很快镇定下来,自明时起,朝廷颁布法令,严谨监定高利贷的利息,一律不得超过四成。楼家的铺子做得大,急着转手必然惹来闲言碎语,看迄今为止,外边风平浪静,看样子,那落玉楼的老板一心想将铺子据为己有。

既然如此,他们还有希望赶在东窗事发之前,将产业赎回。

楼千若默不作声地比了个手势,陈氏差点晕厥过去。

傍晚时分,陈氏终于逮到楼千弦,劈头便闻,“弦儿,何以这个月的用度还为送来?”

以前洛蓝掌家的日子里,楼宅的公中用度一贯从每月的盈余中抽取部分,拨过来支费,明细记录得一清二楚。事出突然,陈氏清点了自己多年攒下的私房钱,又将珍藏的玉石一一估价,还差远了,转念一想,便打起楼宅公款的主意,遂发现财源给截了。

楼千弦看了看身后不远处洛蓝的房门,边走边道,“近期恰是季度结算的日子,故而会拖延几日。”

“婶婶又相中了哪件翡翠饰品?”眼见离开了北院范围,楼千弦慢慢敛起笑容,端详陈氏刺白的脸,“若真是那般焦急,婶婶大可以将账记在自己名下。”

楼千弦不理会僵直的陈氏,走了没几步,突然回首,“差点忘了告诉婶婶,季度结算时发现有许多误记在楼家名下的账单,都有什么来着,喜相逢,心悦来……唔,似乎城中大小首饰店的名字都在其中,我猜,肯定是婶婶操劳过度,一时记岔了,所以自作主张,已将账单改至婶婶名下。婶婶切莫忘了缴款的时日。”

导火线点燃,所有事件有如暴风雨一般,摧毁摇摇欲坠的平静。

事件败露,楼青衣差点没打断楼千若的腿。拳脚无眼,陈氏丰腴的躯体敷在爱子身上,也白白挨了几记,身上青紫斑驳的。楼青衣气好歹消了,案上铺满了账单和追索的条文,指给齐叔看,“你瞧,我的好侄子对我们一家干的好事!”

“我们一家三口乃念他孤苦无依,弃置家业,千里迢迢来到此处,他压根就将咱们当成豺狼野豹!”

齐叔想也没想,矢口否认,只为安抚住楼青衣,力挽狂澜,“少爷年少,心智未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唯恐不是出自他的手,或是有人教唆。”

楼青衣三口子表情有些松动,故无论能否重获被骗去的铺子,单论陈氏那一沓几乎能钉装成册的账单,就令人头疼不已。玉石价格短期内浮动不会有太大的起落,要怪就怪陈氏此人素爱赶时髦,首饰的款子限制了玉石的雕琢工艺,即便马上转手卖出去,未必能够回本。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那你说,是谁想将我们一家置诸死地!”

齐叔眸光深沉,暗示道,“偌大的楼宅中,不是有以为异姓的二少吗?”





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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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三年后,乾隆四十六年。盛夏。

洛蓝睡眼惺忪地坐在床沿,双眸紧闭,眉头拧紧,脑袋一点一点。他穿着松松垮垮地亵衣,腰带的结散开后虚挂在腰间,瘦弱的肩头绽露在夏日微温的空气中,间或轻轻颤动,彰显着主人的不适应。突然间,房内的温度骤然下降,寒气形成了实质的袅袅白雾。

楼千弦推门而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楼千弦把新定制的衣袍置放在洛蓝身侧,按部就班为他穿戴。穿衣的过程如行云流水,即便洛蓝处于睡醒之间,仍无意识地乖乖配合楼千弦的摆弄,二人俨然是将此流程习过成百上千次。

衣袍承袭洛蓝一贯的穿着风格,气质古典,宽衣广袖,带有几分道袍的影子。最大的区别,莫过于衣衫的主色更替为靛青色,下摆袖边缀了交相辉映的杭绣,端是闲云野鹤,云卷云舒,抟扶摇而翱翔长空。

洛蓝仿佛永远停留在初识时,白驹过隙,楼千弦已能轻易将比他矮一个头的洛蓝圈入怀中,或打横抱起。心念一动,他也顺从心意,把赤足的洛蓝抱至案前,为其挽发。

亲近的时间长了,楼千弦很快就注意到洛蓝的喜厌。比方说,洛蓝从来不喜行走,对穿鞋更有本能的抵触。一人独处时,如非迫切需要,他更倾向卧榻凭窗,或是赤足而行,俗世的污垢无法玷污神体,故而足尖一直维持着婴孩般的淡粉色调。

怀揣那样不能言明的情思,若非有旁人妨碍,楼千弦几乎不给他任何下地的机会。洛蓝太轻了,就像一缕意外落下的霜雪,稍微失神松懈,便会回到天空去。

楼宅的人随了陆宣的心大,又有被陆宣挨个科普教育,晓得了洛蓝的身份,并且迅速对少爷惊世骇俗的行径习以为常。大伙儿哪个不是从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人,俗世那些框框条条算什么。所有人都见怪不怪了,但齐叔心坎里仍存有隔阂,无法跨过,即便如此,他亦不敢逾越,掺和少爷的私事。 ;

“……真是,他妈太刺激了。”姝儿看着那对狗男男,不对,那对神仙眷侣,朝陆宣投来同情的目光,“作为光棍儿,生活在此等水深火热之中,真是太难为了。”

经由陆宣的推荐,楼家和姝儿的生意来往越来越频密。她和陆宣是老熟人,撇除公事,隔三差五地过来串门。得到楼家二位少爷的首肯,姝儿在西厢租赁了一个房间,闲来无事便来小住几日,至后来,索性长住下来,正职落玉楼幕后老板,兼任楼家内外务管事。

皎阳似火,楼千弦观洛蓝难耐酷暑,旋即敲定前往沧浪亭消夏。

出行前,姝儿递给楼千弦一个香膏,味道清幽远淡。她笑吟吟的,“将这个带去罢,没准用得着呢。”

一路琐事无必赘述。

月明星稀,竹影斑驳。

洛蓝在楼千弦怀中转醒,遥听闻远处歌舞声不绝。

洛蓝抬眸,俊美无俦的面容摄入眼帘,这些年楼千弦的心性沉淀了许多,褪去孩提时的欢脱稚嫩,越发沉寂成熟,令人忖度不透,俨然不需要洛蓝再伴身边。楼千弦垂首,恃着洛蓝无法察视,轻吻上它被丛竹映照成乌青色的发梢,“上次你说想跳舞,可还作数?”

“作数。”

楼千弦执起洛蓝的手,示意他攀住自己的肩头后,将之环住。二人靠得很近,气息萦绕交缠,流水一样柔和的月光下,楼千弦牵着洛蓝转步旋转。苍蓝的苍穹,刺白的叠石,墨绿的枝梢,明黄的盏灯,霎时间融合为一体,慢慢不见了。

空中星宿熠熠,石上泉水声声。竹叶飞旋,残影偃專

他们均占据了彼此眼中的一方天地,容不下他物。

衣衫摩擦的细响打破了旖旎的氛围,洛蓝轻轻收回手,楼千弦眸光暗晦,轻轻挽着洛蓝的腰肢,循声投去不悦的打量,羊肠路后缓步踱来两个修长的人影。

来者为一男一女,男的有些面善,相互碰面,皆为愣怔。未待楼千弦深究,对方率先一作揖,“暌违多年,始终未料会在此处重遇故友。”

原来其人是白赋。

四人席地而坐,请苏筠代劳温酒。

苏筠温婉大方,对夫君白赋和楼千弦的旧事毫不知情,一意以为二人是白赋旧友而已。白赋不愿毁掉新婚燕尔的欢愉,楼千弦不欲污了洛蓝的耳目,相视一眼后无声达成共识,绝口不提陈年事,眼下谁都有些尴尬。

苏筠先给客人奉酒,楼千弦看了眼洛蓝,洛蓝颌首,“无碍。”

得到首肯后,楼千弦方肯接过酒盏,小酌一口。白家的奴仆摆置了梅花食盒,得了筠娘的授意,便多添了两份碗筷,恭请楼千弦洛蓝品尝。楼千弦沉默寡言,是不可指望他开口,洛蓝笑着应谢,仿佛与生俱来一种无法言喻的雅正,较之儒雅之士的亲和,即使他就在面前,仍使人觉得触不可及。

白赋借饮酒的动作,暗地打量二人,眉目不由发颤。

洛蓝一若初见时的模样,容颜昳丽,身子却不见长开,仍是稚嫩的少年模样,同身量拔高的楼千弦对照之下,差距尤为瞩目。人被楼千弦护得紧,几秒之间,便洞穿了白赋的探究,霎时间满面不悦。楼千弦搁下酒盏,替洛蓝整理摆子,严密裹住那来不及穿鞋的白皙玉足,伺机将人半搂过来。

“敢问白兄,和尊夫人是如何缔结良缘?”楼千弦眼神中渗杂了警告。

既然是对方主动打开话匣子,白氏夫妇不好不接茬了。再者,谈及的话题关乎自身,囊括的范畴仅在家常不在术业,对新婚夫妻而言,无疑是恰当不过的话题。白赋豪饮一杯,酒盏甫一见底,苏筠便为之斟满,相望之眼神,痴缠甜绵,端的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浓情蜜意。

白赋便絮絮叨叨说起了和筠娘相识相知的过往,遗漏处偶尔由苏筠补充说明。与其说白赋想将此段良缘告诸二人,毋宁说是他和苏筠之间的回味陶醉,昔日往事中的乐趣,仅限二人知晓。

白氏夫妇根本顾不上楼千弦洛蓝到底听懂没有,酒过三巡,依然乐此不疲,此来倒中了楼千弦下怀,各种不说话最合他的意。

不过,洛蓝打量苏筠时稍为意味深长,似乎有所思量。

昨夜的畅谈仿佛消减白赋和楼千弦的隔阂,白氏夫妇得悉二人首度游览吴地,白赋素来谙悉吴地的山水,便打算一尽地主之谊,作向导为二人引领介绍。

翌日,白赋和苏筠碰见孑然一身、整装待发的楼千弦,便将打算告诉他。楼千弦沉默地思忖了一阵,言简意赅,“不劳费心。”

根据一般的人情世故,推拒别人的好意道理上至少交代原因,因而白赋便原地伫立,等待下文。楼千弦试图绕开他,偏生白赋一时思绪拐不过弯来,下意识挪身堵住他的去路。霎时间,楼千弦眉头拧得更甚,冷声道,“让开。”

白赋涨红了脸,讪讪退开。挠破脑壳也想不通,眼前明明是同一个人,何以前后反差那么大,几个时辰前的温文儒雅似是镜花水月,南柯一梦。

楼千弦掐算时间,距离洛蓝醒来前,尚有些许余暇。洛蓝身为司管风雪的神祇,许是万物相生相克的缘故,他对于灼热九夏时节有着天性的抵触,终日萎靡不振,直到入夜后温热稍降时,状态才稍有好转。

趁此时机,楼千弦恰需办妥一件要事。

不知道该说天意弄人,抑或说冤家路窄,白赋尤怜筠娘压鬓助妆的栀子花,途经闹市一家饰品店时,顿时被那栀子步摇掠去心神。青玉花瓣,金银桂蕊,翡翠坠珠,最衬筠娘的温婉恭顺的性子。

甫一跨入店内,惊觉暗处的修长人影。

楼千弦淡淡瞥了夫妇二人一眼,便敛了目光。苏筠不晓得白赋今早和楼千弦的过节,正奇怪着呢,恰好饰品店的掌柜掀起藏青帘子,慎而重之地捧了个红檀方盒,从内堂走了出来。

见店内来了客人,掌柜习惯性地打量白赋和苏筠一眼,评估来人的消费力后,吩咐人招待他们。二人哪里还有心思,心神都放在楼千弦身上,视线不住往这边瞟。

“少爷。”掌柜毕恭毕敬地唤了楼千弦一声,将盒子置在二人之间,从袖中取出设计图,摊开在一边,然后小心翼翼敞开雕花红檀盒,便见黑底丝绢上放着银环,和设计图上描画的如出一辙。白玉昙花娇妍绽放,流离嵌缀月下晚霜,磷光寒芒游移不绝,华美绝伦。

镯子非同寻常的款子,充满异域的美。这是楼千弦按照母亲的遗物一手设计,故而具相互应和,异曲同工之处。他捏起银环,莞尔一笑,和煦得宛如三月春晖,柔情似水。

苏筠觉得极为震撼,初见时楼千弦便予人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她禁不住猜度,是哪位绝色佳人,攫取了清冷之人绝无仅有的温柔。

傍晚时分,彩霞黯淡。

恰如楼千弦的估算,归来不久,洛蓝便开始有了苏醒的迹象。楼千弦俯身过去,撩起一缕云鬟,摩挲把玩,轻放归去,转而抚弄洛蓝艳的眸角。睫羽轻颤,水汽氤氲的眸子缓缓掀开,习惯性地扬起手臂,挽住楼千弦的后颈,借力支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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