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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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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指望赴阳台。巫山神女虽相待,云雨宁知到底谐?
说这宣教坐立不安,只想赴期。须臾,小童已至,回复道:“众人多有了贿
赂,如今一去,径达寝室,毫无阻碍了。”宣教不胜欢喜,整一整巾帻,洒一洒
衣裳,随着小童,便走过了对门,不由中堂,在旁边一条弄里转了一两个湾曲,
已到卧房之前。只见赵县君懒梳妆模样,早立在帘儿下等候。见了宣教,满面堆
下笑来,全不比日前的庄严了。开口道:“请官人房里坐地。”一个丫鬟掀起门
帘,县君先走了进房,宣教随后入来。只见房里摆设得精致,炉中香烟馥郁,案
上酒肴齐列。宣教此时荡了三魂,失了六魄,不知该怎么样好,只得低声柔语道:
“小子有何德能,过蒙县君青盼如此?”县君道:“一向承蒙厚情,今良宵无事,
不揣特请官人清话片晌,别无他说。”宣教道:“小子客居旅邸,县君独守清闺,
果然两处寂寥,每遇良宵,不胜怀想。前蒙青丝之惠,小子紧系怀袖,胜如贴肉。
今蒙宠召,小子所望,岂在酒食之类哉?”县君微笑道:“休说闲话,且自饮酒。”
宣教只得坐了。县君命丫鬟一面斟下热酒,自己举杯奉陪。宣教三杯酒落肚,这
点热团团兴儿直从脚跟下冒出天庭来,那里按纳得住?面孔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箸子也倒拿了,洒盏也泼翻了,手脚都忙乱起来。觑个丫鬟走了去,连忙走过县
君这边来,跪下道:“县君可怜见,急救小子性命则个!”县君一把扶起道:
“且休性急!妾亦非无心者,自前日博柑之日,便觉钟情于子。但礼法所拘,不
敢自逞。今日久情深,清夜思动,愈难禁制,冒礼忘嫌,愿得亲近。既到此地,
决不教你空回去了。略等人静后,从容同就枕席便了。”宣教道:“我的亲亲的
娘!既有这等好意,早赐一刻之欢,也是好的。叫小子如何忍耐得住?”县君笑
道:“怎恁地馋得紧?”
即唤丫鬟们快来收拾。未及一半,只听得外面喧嚷,似有人喊马嘶之声,渐
渐近前堂来了。宣教方在神魂荡飏之际,恰像身子不是自己的,虽然听得有些诧
异,没工夫得疑虑别的,还只一味痴想。忽然一个丫鬟慌慌忙忙撞进房来,气喘
喘的道:“官人回来了!官人回来了!”县君大惊失色道:“如何是好?快快收
拾过了桌上的!”即忙自己帮着搬得桌上罄净。宣教此时任是奢遮胆大的,不由
得不慌张起来,道:“我却躲在那里去?”县君也着了忙道:“外边是去不及了。”
引着宣教的手,指着床底下道:“权躲在里面去,勿得做声!”宣教思量走了出
去便好,又恐不认得门路,撞着了人。左右看着房中,却别无躲处,一时慌促,
没计奈何,只得依着县君说话,望着床底下一钻,顾不得甚么尘灰龌龊。且喜床
底宽阔,战陡陡的蹲在里头,不敢喘气。一眼偷觑着外边,那暗处望明处,却见
得备细。看那赵大夫大踏步走进房来,口里道:“这一去不觉好久,家里没事么?”
县君着了忙的,口里牙齿捉对儿厮打着,回言道:“家、家、家里没事。你、你、
你如何今日才来?”大夫道:“家里莫非有甚事故么?如何见了我举动慌张,语
言失措,做这等一个模样?”县君道:“没、没、没甚事故。”大夫对着丫鬟问
道:“县君却是怎的?”丫鬟道:“果、果、果然没有甚么怎、怎、怎的。”宣
教在床下着急,恨不得替了县君、丫鬟的说话,只是不敢爬出来。大夫迟疑了一
回道:“好诧异!好诧异!”县君安定了性儿,才说得话儿囫囵,重复问道:
“今日在那里起身?怎夜间到此?”大夫道:“我离家多日,放心不下。今因有
事在婺州,在此便道,暂归来一看,明日五更就要起身过江的。”
宣教听得此言,惊中有喜,恨不得天也许下了半边,道:“原来还要出去,
却是我的造化也!”县君问道:“可曾用过晚饭?”大夫道:“晚饭已在船上吃
过,只要取些热水来洗脚。”县君即命丫鬟安好了足盆,厨下去取热水来倾在里
头了。大夫便脱了外衣,坐在盆间,大肆浇洗。浇洗了多时,泼得水流满地,一
直淌进床下来。因是地板房子,铺床处压得重了,地板必定低些,做了下流之处。
那宣教正蹲在里头,身上穿着齐整衣服,起初一时极了,顾不得惹了灰尘,钻了
进去。而今又见水流来了,恐怕污了衣服,不觉的把袖子东收西敛来避那些龌龌
水,未免有些窸窸窣窣之声。大夫道:“奇怪!床底下是甚么响?敢是蛇鼠之类,
可拿灯烛来照照。”丫鬟未及答应,大夫急急揩抹干净,即伸手桌子上去取烛台
过来。捏在手中,向床底下一看。不看时万事全休,这一看,好似霸王初入垓心
内,张飞刚到灞陵桥。大夫大吼一声道:“这是个甚么鸟人?躲在这底下!”县
君支吾道:“敢是个贼。”大夫一把将宣教拖出来道:“你看!难道有这样齐整
的贼?怪道方才见吾慌张,原来你在家养奸夫!我去得几时,你就是这等羞辱门
户!”先是一掌打去,把县君打个满天星。县君啼哭起来。大夫喝教众奴仆都来。
此时小童也只得随着众人行止。大夫叫将宣教四马攒蹄,捆做一团。声言道:
“今夜且与我送去厢里吊着,明日临安府推问去!”大夫又将一条绳来,亲自动
手也把县君缚住道:“你这淫妇,也不与你干休!”县君只是哭,不敢回答一言。
大夫道:“好恼!好恼!且暖酒来我吃着消闷!”从人丫鬟们多慌了,急去灶上
撮哄些嗄饭,烫了热酒拿来。大夫取个大瓯,一头吃,一头骂。又取过纸笔,写
下状词,一边写,一边吃酒。吃得不少了,不觉懵懵睡去。
县君悄对宣教道:“今日之事固是我误了官人,也是官人先有意向我,谁知
随手事败。若是到官,两个都不好了。为之奈何?”宣教道:“多蒙县君好意相
招,未曾沾得半点恩惠。今事若败露,我这一官只当断送在你这冤家手里了。”
县君道:“没奈何了,官人只是下些小心求告他。他也是心软的人,求告得转的。”
正说之间,大夫醒来,口里又喃喃的骂道:“小的们打起火把,快将这贼弟子孩
儿送到厢里去!”众人答应一声,齐来动手。宣教着了急,喊道:“大夫息怒,
容小子一言。小子不才,忝为宣教郎。因赴吏部磨勘,寓居府上对门。蒙县君青
盼,往来虽久,实未曾分毫犯着玉体。今若到公府,罪犯有限,只是这官职有累。
望乞高抬贵手,饶过小子,容小子拜纳微礼,赎此罪过罢!”大夫笑道:“我是
个宦门,把妻子来换钱么?”宣教道:“今日便坏了小子微官,与君何益?不若
等小子纳些钱物,实为两便。小子亦不敢轻,即当奉送五百千过来。”大夫道:
“如此口轻,你一个官,我一个妻子,只值得五百千么?”宣教听见论量多少,
便道是好处的事了,满口许道:“便再加一倍,凑做千缗罢。”大夫还只是摇头。
县君在旁哭道:“我为买这官人的珠翠,约他来议价,实是我的不是。谁知撞着
你来捉破了。我原不曾点污,今若拿这官人到官,必然扳下我来,我也免不得到
官对理,出乖露丑,也是你的门面不雅。不如你看日前夫妻之面,宽恕了我,放
了这官人罢!”大夫冷笑道:“难道不曾点污?”众从人与丫鬟们先前是小童贿
赂过的,多来磕头讨饶道:“其实此人不曾犯着县君,只是暮夜不该来此。他既
情愿出钱赎罪,官人罚他重些,放他去罢。一来免累此人官职,二来免致县君出
丑,实为两便。”县君又哭道:“你若不依我,只是寻个死路罢了!”大夫默然
了一晌,指着县君道:“只为要保全你这淫妇,要我忍这样赃污!”小童忙撺到
宣教耳边厢低言道:“有了口风了,快快添多些,收拾这事罢。”宣教道:“钱
财好处,放绑要紧。手脚多麻木了。”大夫道:“要我饶你,须得二千缗钱,还
只是买那官做。羞辱我门庭之事,只当不曾提起。便宜得多了。”宣教连声道:
“就依着是二千缗,好处!好处!”
大夫便喝从人,教且松了他的手。小童急忙走去把索子头解开,松出两只手
来。大夫叫将纸墨笔砚拿过来,放在宣教面前,叫他写个不愿当官的招伏。宣教
只得写道:“吏部候勘宣教郎吴某,只因不合闯入赵大夫内室,不愿经官,情甘
出钱二千贯赎罪,并无词说。私供是实。”赵大夫取来看过,要他押了个字。便
叫放了他绑缚,只把脖子拴了,叫几个方才随来家的戴大帽、穿一撒的家人,押
了过对门来,取足这二千缗钱。
此时亦有半夜光景,宣教下处几个手下人已是都睡熟了。这些赵家人个个如
狼似虎,见了好东西便抢,珠玉犀象之类,狼藉了不知多少,这多是二千缗外加
添的。吴宣教足足取够了二千数目,分外又把些零碎银两送与众家人,做了东道
钱,众人方才住手。赍了东西,仍同了宣教,押至家主面前交割明白。大夫看过
了东西,还指着宣教道:“便宜了这弟子孩儿!”喝叫:“打出去!”
宣教抱头鼠窜走归下处,下处店家灯尚未熄。宣教也不敢把这事对主人说,
讨了个火,点在房里了。坐了一回,惊心方定,无聊无赖,叫起个小厮来,烫些
热酒,且图解闷。一边吃,一连想道:“用了这几时工夫,才得这个机会,再差
一会儿也到手了。谁想却如此不偶,反费了许多钱财。”又自解道:“还算造化
哩。若不是赵县君哭告,众人拜求,弄得到当官,我这官做不成了。只是县君如
此厚情厚德,又为我如此受辱。他家大夫说明日就出去的,这倒还好个机会。只
怕有了这番事体,明日就使不在家,是必分外防守,未必如前日之便了。不知今
生到底能够相傍否?”心口相问,不觉潸然泪下,郁抑不快,呵欠上来,也不脱
衣服,倒头便睡。
只因辛苦了大半夜,这一睡直睡到第二日晌午方才醒来。走出店中举目看去,
对门赵家门也不关,帘子也不见了。一望进去,直看到里头,内外洞然,不见一
人。他还怀着昨夜鬼胎,不敢自进去,悄悄叫个小厮,一步一步挨到里头探听。
直到内房左右看过,并无一个人走动踪影。只见几间空房,连家伙什物一件也不
见了。出来回复了宣教。宣教忖道:“他原说今日要到外头去,恐怕出去了我又
来走动,所以连家眷带去了。只是如何搬得这等罄净?难道再不回来住了?其间
必有缘故。”试问问左右邻人,才晓得这赵家也是那里搬来的,住得不十分长久。
这房子也只是赁下的,原非己宅,是用着美人之局,紥了火囤去了。
宣教浑如做一个大梦一般,闷闷不乐,且到丁惜惜家里消遣一消遣。惜惜接
着宣教,笑容可掬道:“甚好风吹得贵人到此?”连忙置酒相待。饮酒中间,宣
教频频的叹气。惜惜道:“你向来有了心上人,把我冷落了多时。今日既承不弃
到此,如何只是嗟叹,象有甚不乐之处?”宣教正是事在心头,巴不得对人告诉,
只是把如何对门作寓,如何与赵县君往来,如何约去私期,却被丈夫归来拿住,
将钱买得脱身,备细说了一遍。惜惜大笑道:“你枉用痴心,落了人的圈套了。
你前日早对我说,我敢也先点破你,不着他道儿也不见得。我那年有一伙光棍将
我包到扬州去,也假了商人的爱妾,紥了一个少年子弟千金,这把戏我也曾弄过
的。如今你心爱的县君,又不知是那一家歪刺货也!你前日瞒得我好,撇得我好,
也教你受些业报。”宣教满脸羞惭,懊恨无已。丁惜惜又只顾把说话盘问,见说
道身畔所有剩得不多,々家本色,就不十分亲热得紧了。
宣教也觉怏怏,住了一两晚,走了出来。满城中打听,再无一些消息。看看
盘费不够用了,等不得吏部改秩,急急走回故乡。亲眷朋友晓得这事的,把来做
了笑柄。宣教常时忽忽如有所失,感了一场缠绵之疾,竟不及调官而终。
可怜吴宣教一个好前程,惹着了这一些魔头,不自尊重,被人弄得不尴不尬,
没个收场如此。奉劝人家子弟,血气未定贪淫好色、不守本分不知利害的,宜以
此为鉴!诗云:一脔肉味不曾尝,已遣缠头罄橐装。尽道陷人无底洞,谁知洞口
赚刘郎!
卷十五  韩侍郎婢作夫人    顾提控掾居郎署
卷十五  韩侍郎婢作夫人    顾提控掾居郎署
诗云:
曾闻阴德可回天,古往今来效灼然。奉劝世人行好事,到头元是自周全。
话说湖州府安吉州地浦滩有一居民,家道贫窘,因欠官粮银二两,监禁在狱。
家中只有一妻,抱着个一周未满的小儿子度日,别无门路可救。栏中畜养一猪,
算计卖与客人,得价还官。因性急银子要紧,等不得好价,见有人来买,即便成
交。妇人家不认得银子好歹,是个白晃晃的,说是还得官了。客人既去,拿出来
与银匠熔着锭子。银匠说:“这是些假银,要他怎么?”妇人慌问:“有多少成
色在里头?”银匠说:“那里有半毫银气?多是铅铜锡镴装成,见火不得的。”
妇人着了忙,拿在手中走回家来,寻思一回道:“家中并无所出,止有此猪。指
望卖来救夫,今已被人骗去,眼见得丈夫出来不成。这是我不仔细上害了他,心
下怎么过得去?我也不要这性命了!”待寻个自尽,看看小儿子,又不舍得,发
个狠道:“罢!罢!索性抱了小冤家,同赴水而死,也免得牵挂。”急急奔到河
边来,正待撺下去,恰好一个徽州商人立在那里,见他忙忙投水,一把扯住,问
道:“清白后生,为何做此短见勾当?”妇人拭泪答道:“事急无奈,只图一死。”
因将救夫卖猪、误收假银之说,一一告诉。徽商道:“既然如此,与小儿子何干?”
妇人道:“没爷没娘,少不得一死,不如同死了干净。”徽商恻然道:“所欠官
银几何?”妇人道:“二两。”徽商道:“能得多少,坏此三条性命!我下处不
远,快随我来,我舍银二两,与你还官罢。”妇人转悲作喜,抱了儿子,随着徽
商行去。不上半里,已到下处。徽商走入房,秤银二两出来,递与妇人道:“银
是足纹,正好还官,不要又被别人骗了。”
妇人千恩万谢转去,央个邻舍同到县里,纳了官银,其夫始得放出监来。到
了家里问起道:“那得这银子还官救我?”妇人将前情述了一遍,说道:“若非
遇此恩人,不要说你不得出来,我母子两人已作黄泉之鬼了。”其夫半喜半疑:
喜的是得银解救,全了三命;疑的是妇人家没志行,敢怕独自个一时喉极了,做
下了些不伶俐的勾当,方得这项银也不可知。不然怎生有此等好人,直如此凑巧?
口中不说破他,心生一计道:“要见明白,须得如此如此。”问妇人道:“你可
认得那恩人的住处么?”妇人道:“随他去秤银的,怎不认得?”其夫道:“既
如此,我与你不可不去谢他一谢。”妇人道:“正该如此。今日安息了,明日同
去。”其夫道:“等不得明日,今夜就去。”妇人道:“为何不要白日里去,到
要夜间?”其夫道:“我自有主意,你不要管我!”
妇人不好拗得,只得点着灯,同其夫走到徽商下处门首。此时已是黄昏时候,
人多歇息寂静了。其夫叫妇人扣门,妇人道:“我是女人,如何叫我黑夜敲人门
户?”其夫道:“我正要黑夜试他的心事。”妇人心下晓得丈夫有疑了,想到一
个有恩义的人,到如此猜他,也不当人子。却是恐怕丈夫生疑,只得出声高叫。
徽商在睡梦间,听得是妇人声音,问道:“你是何人,却来叫我?”妇人道:
“我是前日投水的妇人。因蒙恩人大德,救了吾夫出狱,故此特来踵门叩谢。”
看官,你道徽商此时若是个不老成的,听见一个妇女黑夜寻他,又是施恩过来的,
一时动了不良之心,未免说句把倬俏绰趣的话,开出门来撞见其夫,可不是老大
一场没趣,把起初做好事的念头多弄脏了?不想这个朝奉煞是有正经,听得妇人
说话,便厉声道:“此我独卧之所,岂汝妇女家所当来?况昏夜也不是谢人的时
节。但请回步,不必谢了。”其夫听罢,才把一天疑心尽多消散。妇人乃答道:
“吾夫同在此相谢。”
徽商听见其夫同来,只得披衣下床,要来开门。走得几步,只听得天崩地塌
之声,连门外多震得动。徽商慌了自不必说,夫妇两人多吃了一惊。徽商忙叫小
二掌火来看,只见一张卧床压得四脚多折,满床尽是砖头泥土。原来那一垛墙走
了,一向床遮着不觉得,此时偶然坍将下来,若有人在床时,便是铜筋铁骨也压
死了。徽商看了,伸出舌头出来,一时缩不进去。就叫小二开门,见了夫妇二人,
反谢道:“若非贤夫妇相叫起身,几乎一命难存!”夫妇两人看见墙坍床倒,也
自大加惊异,道:“此乃恩人洪福齐天,大难得免,莫非恩人阴德之报。”两相
称谢。徽商留夫妇茶话少时,珍重而别。只此一件,可见商人二两银子,救了母
子两命,到底因他来谢,脱了墙压之厄,仍旧是自家救自家性命一般,此乃上天
巧于报德处。所以古人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小子起初说“到头原是自周全”,并非诳语。看官每不信,小子而今单表一
个周全他人,仍旧周全了自己一段长话,作个正文。有诗为证:有女颜如玉,酬
德讵能足?遇彼素心人,清操同秉烛。兰蕙保幽芳,移来贮金屋。容台粉署郎,
一朝畀掾属。圣明重义人,报施同转毂。
这段话文,出在弘治年间直隶太仓州地方。州中有一个吏典,姓顾名芳。平
日迎送官府出城,专在城外一个卖饼的江家做下处歇脚。那江老儿名溶,是个老
实忠厚的人,生意尽好,家道将就过得。看见顾吏典举动端方,容仪俊伟,不象
个衙门中以下人,私心敬爱他。每遇他到家,便以“提控”呼之,待如上宾。江
家有个嬷嬷,生得个女儿,名唤爱娘,年方十七岁,容貌非凡。顾吏典家里也自
有妻子,便与江家内里通往来,竟成了一家骨肉一般。常言道:一家饱暖千家怨。
江老虽不怎的富,别人看见他生意从容,衣食不缺,便传说了千金、几百金家事。
有那等眼光浅、心不足的,目中就着不得,不由得不妒忌起来。
忽一日江老正在家里做活,只见如狼似虎一起捕人,打将进来,喝道:“拿
海贼!”把店中家火打得粉碎。江老出来分辨,众捕一齐动手,一索子捆倒。江
嬷嬷与女儿顾不得羞耻,大家啼啼哭哭嚷将出来,问道:“是何事端?说个明白。”
捕人道:“崇明解到海贼一起,有江溶名字,是个窝家,还问什么事端!”江老
夫妻与女儿叫起撞天屈来,说道:“自来不曾出外,那里认得什么海贼?却不屈
杀了平人!”捕人道:“不管屈不屈,到州里分辨去,与我们无干。快些打发我
们见官去!”江老是个乡子里人,也不晓得盗情利害,也不晓得该怎的打发公差,
合家只是一味哭。捕人每不见动静,便发起狠来道:“老儿奸诈,家里必有赃物,
我们且搜一搜!”众人不管好歹,打进内里一齐动手,险些把地皮翻了转来,见
了细软便藏匿了。江老夫妻、女儿三口,杀猪也似的叫喊,擂天倒地价哭。捕人
每揎拳裸手,耀武扬威。
正在没摆布处,只见一个人踱将进来,喝道:“有我在此,不得无理!”众
人定睛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州里顾提控。大家住手道:“提控来得正好,我们
不要粗鲁,但凭提控便是。”江老一把扯住提控道:“提控,救我一救!”顾提
控问道:“怎的起?”捕人拿牌票出来看,却是海贼指扳窝家,巡捕衙里来拿的。
提控道:“贼指的事,多出仇口。此家良善,明是冤屈。你们为我面上,须要周
全一分。”捕人道:“提控在此,谁敢多话?只要分付我们,一面打点见官便是。”
提控即便主张江老支持酒饭鱼肉之类,摆了满桌,任他每狼飧虎咽吃个尽情。又
摸出几两银子做差使钱。众捕人道:“提控分付,我们也不好推辞,也不好较量,
权且收着。凡百看提控面上,不难为他便了。”提控道:“列位别无帮衬处,只
求迟带到一日。等我先见官人替他分拆一番,做个道理,然后投牌,便是列位盛
情。”捕人道:“这个当得奉承。”当下江老随捕人去了。提控转身安慰他母子
道:“此事只要破费,须有分辨处,不妨大事。”母子啼哭道:“全仗提控搭救
则个。”提控道:“且关好店门,安心坐着,我自做道理去。”
出了店门,进城来,一径到州前来见捕盗厅官人,道:“顾某有个下处主人
江溶,是个良善人户。今被海贼所扳,想必是仇家陷害。望乞爷台为顾某薄面周
全则个。”捕官道:“此乃堂上公事,我也不好自专。”提控道:“堂上老爷,
顾某自当禀明。只望爷台这里带到时,宽他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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