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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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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家事丰裕起来,在临贺置有田产庄宅,广有生息。又娶富人之女为妻,规模
日大一日,不似旧时母子旅邸荒凉景况。过了几时,贾成之死在官上,商小姐急
差人到临贺接功父商量后事。诸凡停当过,要扶柩回葬,商功父撺掇姐姐道:
“总是德庆也不过客居,原非本籍。我今在临贺已立了家业,姐姐只该同到临贺
寻块好地,葬了姐夫,就在临贺住下,相傍做人家,也好时常照管,岂非两便?”
小姐道:“我是女人家,又是孑身孀居,巴不得依傍着亲眷。但得安居,便是住
足之地。那德庆也不是我家乡,还去做甚?只凭着兄弟主张,就在临贺同住,周
全得你姐夫入了土,大事便定,吾心安矣。”
元来商小姐无出,有媵婢生得两个儿子,绝是幼小,全仗着商功父提拨行动。
当时计议已定,即便收拾家私,一起望临贺进发。少时来到,商功父就在自己住
的宅边,寻个房舍,安顿了姐姐与两个小外甥。从此两家相依,功父母亲与商小
姐两人,朝夕为伴,不是我到你家,便是你到我家,彼此无间。商小姐中年寡居,
心贪安逸,又见兄弟能事,是件周到停当,遂把内外大小之事,多托与他执料。
钱财出入,悉凭其手,再不问起数目。又托他与贾成之寻阴地,造坟安葬,所费
甚多。商功父赋性慷慨,将着贾家之物作为己财,一律挥霍。虽有两个外甥,不
是姐姐亲生,亦且是乳臭未除,谁人来稽查得他?商功父正气的人,不是要存私,
却也只趁着兴头,自做自主,象心象意,那里还分别你的我的?久假不归,连功
父也忘其所以。贾廉访昔年设心拐去的东西,到此仍还与商家用度了。这是羹里
来饭里去,天理报复之常,可惜贾廉访眼里不看得见。
一日,商功父害了伤寒症候,身子热极。忽觉此身飘浮,直出帐顶,又升屋
角,渐渐下来,恣行旷野。茫茫恰象海畔一般,并无一个伴侣。正散荡间,忽见
一个公吏打扮的走来,相见已毕,问了姓名。公吏道:“郎君数未该到此。今有
一件公事,郎君合当来看一看,请到府中走走。”商功父不知甚么地方,跟着这
公吏便走。走到一个官府门前,见一个囚犯,头戴黑帽,颈荷铁枷,絣在西边
两扇门外。仔细看这门,是个狱门。但见阴风惨惨,杀气霏霏。只闻鬼哭神号,
不见天清日朗。狰狞隶卒挨肩立,蓬垢内囚徒侧目窥。凭教铁汉消魂,任是狂夫
失色。商功父定睛看时,只见这囚犯絣处,左右各有一个人,执着大扇相对
而立。把大扇一挥,这枷的囚犯叫一声“啊呀!”登时血肉糜烂,淋漓满地,连
囚犯也不见,止剩得一个空枷。少歇须臾,依然如旧。功父看得浑身打颤,呆呆
立着。那个囚犯忽然张目大呼道:“商六十五哥,认得我否?”功父仓卒间,不
曾细认,一时未得答应。囚犯道:“我乃贾廉访也。生前做得亏心事颇多,今要
一一结证。诸事还一时了不来,得你到此,且与我了结一件。我昔年取你家财,
阳世间偿还已差不多了,阴间未曾结绝得。多一件多受一样苦,今日烦劳你写一
供状,认是还足,我先脱此风扇之苦。”说罢,两人又是一扇,仍如起初狼籍一
番。
功父好生不忍,因听他适间之言,想起家里事体来道:“平时曾见母亲说,
向年间被人赚去家资万两,不知是谁。后来有人传说是贾廉访,因为亲眷家,不
信有这事。而今听他说起来,这事果然真了,所以受此果报。看他这般苦楚,吾
心何安?况且我家受姐夫许多好处,而今他家家事见在我掌握之中,元来是前缘
合当如此。我也该递个结状,解他这一桩公案了。”就对囚犯说道:“我愿供结
状。”囚犯就求旁边两人取纸笔递与功父。两人见说肯写结状,便停了扇不扇。
功父看那张纸时,原已写得有字。囚犯道:“只消舅舅押个字就是了。”功父依
言提起笔来写个花押,递与囚犯。两人就伸手来在囚犯处接了,便喝道:“快进
去!”囚犯对着功父大哭道:“今与舅舅别了。不知几时得脱。好苦!好苦!”
一头哭,一头被两个执扇的人赶入狱门。
功父见他去了,叹息了一回,信步走出府门外来。只见起初同来这个公吏,
手执一符,引着卒徒数百,多象衙门执事人役,也有掮旗的,也有打伞的,前来
声喏,恰似接新官一般。功父心疑,公吏走上前行起礼来,跪着禀白道:“泰山
府君道:‘郎君刚正好义,既抵阴府,不宜空回,可暂充贺江地方巡按使者。’
天符已下,就请起程。”功父身不自由,未及回答,吏卒前导,已行至江上,空
中所到之处,神祗参谒。但见华盖山、目岩山、白云山、荣山、歌山、泰山、蒙
山、独山许多山神,昭潭洞、平乐溪、考槃涧、龙门滩、感应泉、漓江、富江、
荔江许多水神,多来以次相见,待功父以上司之礼,各执文簿呈递。公吏就请功
父一一查勘。查有境中某家,肯行好事,积有年数,神不开报,以致久受困穷;
某家惯做歹事,恶贯已盈,神不开报,以致尚享福泽;某家外假虚名,存心不善,
错认做好人,冒受好报;某家迹蒙暧昧,心地光明,错认做歪人,久行废弃;以
致山中虎狼食人,川中波涛溺人,有冥数不该,不行分别误伤性命的,多一一诘
责,据案部判。随人善恶细微,各彰报应。诸神奉职不谨,各量申罚。诸神诺诺
连声,尽服公平。迤逦到封川大江口,公吏禀白道:“公事已完。现有福神
来迎,明公可回驾了。”就空中还至贺州,到了家中,原从屋上飞下,走入床中。
一身冷汗,飒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汗出不止,病已好了。
功父伸一伸腰,挣一挣眼,叫声“奇怪!”走下床来,只见母、妻两人,正
把玄天上帝画像挂在床边,焚香祷请。元来功父身子眠在床上,惛惛不知人
事,叫问不应,饮食不过,不死不知,已经七昼夜了。母、妻见功父走将起来,
大家欢喜道:“全仗圣帝爷爷保佑之力。”功父方才省得公吏所言福神来迎,正
是家间奉事圣帝之应。功父对母、妻把阴间所见之事,一一说来。母亲道:“向
来人多传说道是这老儿拐去我家东西,因是亲家,决不敢疑心。今日方知是真,
却受这样恶报,可见做人在财物上不可欺心如此。”正嗟叹间,商小姐恰好到来,
问兄弟的病信。见说走起来了,不胜欢喜。商功父见了姐姐,也说了阴间所见。
商小姐见说公公如此受苦,心中感动,商议要设建一个醮坛,替廉访解释罪业。
功父道:“正该如此。神明之事,灼然可畏。我今日亲经过的,断无虚妄。”依
了姐姐说,择一个日子,总是做贾家钱钞不着,建启一场黄箓大醮,超拔商、贾
两家亡过诸魂,做了七昼夜道场。功父梦见廉访来谢道:“多蒙舅舅道力超拔,
两家亡魂,俱得好处托生。某也得脱苦狱,随缘受生去了。”功父看去,廉访衣
冠如常,不是前日蓬首垢面囚犯形容。觉来与合家说着。商小姐道:“我夜来梦
见廉访相公,说话也如此,可知报应是实。”
功父自此力行善事,敬信神佛。后来年至八十余,复见前日公吏,执着一纸
文书,前来请功父交代。仍旧卒徒数百人簇拥来迎,一如前日梦里江上所见光景。
功父沐浴衣冠,无疾而终,自然入冥路为神道矣。周亲忍去骗孤孀,到此良心已
尽亡。善恶到头如不报,空中每欲借巡江。
卷二十一 许察院感梦擒僧 王氏子因风获盗
卷二十一 许察院感梦擒僧 王氏子因风获盗
诗云:
狱本易冤,况于为盗?若非神明,鲜不颠倒。
话说天地间事,只有狱情最难测度。问刑官凭着自己的意思,认是这等了,
坐在上面,只是敲打。自古道棰楚之下,何求不得?任是什么事情,只是招了。
见得说道:“重大之狱,三推六问。”大略多守着现成的案,能有几个伸冤理枉
的?至于盗贼之事,尤易冤人。一心猜是那个人了,便觉语言行动,件件可疑,
越辨越象。除非天理昭彰,显应出来,或可明白;若只靠着鞠问一节,尽有屈杀
了再无说处的。
记得宋朝隆兴元年,镇江军将吴超守楚州,魏胜在东海与虏人相抗,因缺军
中赏赐财物,遣统领官盛彦来取。别将袁忠押了一担金帛,从丹阳来到。盛彦到
船相拜,见船中白物堆积,笑道:“财不露白,金帛满舟累累,晃人眼目如此!”
袁忠道:“官物甚人敢轻觑?”盛彦戏道:“吾今夜当令壮士为取了去,看你怎
地?”袁忠也笑道:“有胆来取,任从取去。”大家一笑而别。是夜果有强盗二
十余人跳上船来,将袁忠捆缚,掠取船中银四百锭去了。
次日袁忠到帅府中哭告吴帅,说:“昨夜被统领官盛彦劫去银四百锭,且被
绑缚,伏乞追还究治!”吴帅道:“怎见得是盛彦劫去?”袁忠道:“前日袁忠
船自丹阳来到,盛统领即来相拜,一见银两,便已动心。口说道今夜当遣壮士来
取去。袁忠还道他是戏言,不想至夜果然上船,劫掠了四百锭去,不是他是谁?”
吴帅听罢,大怒道:“有这样大胆的!”即着四个捕盗人将盛彦及随行亲校,尽
数绑来。军令严肃,谁敢有违?一干人众,绑入辕门,到了庭下,盛统领请问得
罪缘由。吴帅道:“袁忠告你带领兵校劫了船上银四百锭,还说无罪?”盛彦道:
“那有此事!小人虽然卑微,也是个职官,岂不晓得法度,干这样犯死的事?”
袁忠跪下来证道:“你日间如此说了,晚间就失了盗,还推得那里去?”盛彦道:
“日间见你财物太露,故此戏言,岂有当真做起来的?”吴帅道:“这样事岂可
戏得?自然有了这意思,方才说那话。”盛彦慌了,道:“若小人要劫他,岂肯
先自泄机?”吴帅怒道:“正是你心动火了,口里不觉自露,如此大事,料你不
肯自招!”喝教用刑起来。盛彦杀猪也似叫喊冤屈。吴帅那里肯听,只是严加拷
掠,备极惨酷。盛彦熬刑不过,只得招道:“不合见银动念,带领亲兵夜劫是实。”
因把随来亲校逐个加刑起来,其间有认了的,有不认的。那不认的,落得多受了
好些刑法,有甚用处?不由你不葫卢提一概画了招伏。及至追究原赃,一些无有,
搜索行囊已遍,别无踪迹。又把来加上刑法,盛统领没奈何,信口妄言道:“即
时有个亲眷到湖湘,已尽数付他贩鱼米去了。”吴帅写了口词,军法所系,等不
到赃到成狱,三日内便要押付市曹,先行枭首示众。盛统领不合一时取笑,到了
这个地位,正是:浑身是口不能言,遍体排牙说不得。
且说镇江市有一个破落户,姓王名林,素性无赖,专一在扬子江中做些不用
本钱的勾当。有妻冶容年少,当垆沽酒,私下顺便结识几个倬俏的走动走动。这
一日,王林出去了。正与邻居一个少年在房中调情,搂着要干那话。怎当得七岁
的一个儿子在房中顽耍,不肯出去,王妻骂道:“小业种,还不走了出去?”那
儿子顽到兴头上,那里肯走?年纪虽小,也倒晓得些光景,便苦毒道:“你们自
要入褵,干我甚事?只管来碍着我!”王妻见说着病痛,自觉没趣,起来赶去一
顿栗暴,叉将出去。小孩子被打得疼了,捧着头号天号地价哭,口里千入褵万入
褵的喊,恼得王妻性起,且丢着汉子,抓了一条面杖赶来打他。小孩子一头喊一
头跑,急急奔出街心,已被他头上捞了一下。小孩子护着痛,口里嚷道:“你家
干得甚么好事?倒来打我!好端端的灶头拆开了,偷别人家许多银子放在里头遮
好了,不要讨我说出来!”呜哩呜喇的正在嚷处,王妻见说出海底眼,急走出街
心,拉了进去。早有做公的听见这话,走去告诉与伙计道:“小孩子这句话,造
不出来的,必有缘故。目今袁将官失了银四百锭,冤着盛统领劫了,早晚处决,
不见赃物。这个王林乃是惯家,莫不有些来历么?我们且去察听个消息。”约了
五六个伙伴,到王林店中来买酒吃。吃得半阑,大叫道:“店主人!有鱼肉回些
我们下酒。”王妻应道:“我店里只是腐酒,没有荤菜。”做公的道:“又不白
吃了你们的,为何不肯?”王妻道:“家里不曾有得,变不出来,谁说白吃!”
一个做公的,便倚着酒势,要来寻非,走起来道:“不信没有,待我去搜看!”
望着内里便走,一个赶来相劝,已被他抢入厨房中,故意将灶上一撞,撞下一块
砖来,跌得粉碎。王妻便发话道:“谁人家没个内外?怎吃了酒没些清头,赶到
人家厨房中,灶砧多打碎了!”做公的回嗔作喜道:“店家娘子,不必发怒,灶
砧小事,我收拾好还你。”便把手去捥那碎处,王妻慌忙将手来遮掩道:“不
妨事,我们自家修罢!”做公的看见光景有些尴尬,不由分说,索性用力一推,
把灶角多推塌了,里面露出白晃晃大锭银子一堆来,胡哨一声道:“在这里了!”
众人一齐起身赶进来看见,先把王妻拴起,正要根究王林,只见一个人撞将进来
道:“谁在我家罗唣!”众人看去,认得是王林,喝道:“拿住!拿住!”王林
见不是头,转身要走,众做公的如鹰拿燕雀,将索来绑缚了。一齐动手,索性把
灶头扒开,取出银子,数一数看,四百锭多在,不曾动了一些,连人连赃,一起
解到帅府。吴帅取问口词,王林招说:“打劫袁将官船上银两是实。”推究党与,
就是平日与妻子往来的邻近一伙恶少年,共有二十余人。密地擒来,不曾脱了一
个,招情相同,即以军法从事,立时枭首,妻子官卖。方才晓得前日屈了盛统领
并一干亲校,放了出狱。若不是这日王林败露,再隔一晚,盛统领并亲校的头,
多不在颈上了。
可见天下的事,再不可因疑心妄坐着人的。而今也为一桩失盗的事,疑着两
个人,后来却得清官辨白出来,有好些委曲之处,待小子试说一遍:讼狱从来假,
翻令梦寐真。莫将幽暗事,冤却眼前人。
话说国朝正德年间,陕西有兄弟二人,一个名唤王爵,一个名唤王禄。祖是
个贡途知县,致仕在家;父是个盐商,与母俱在堂。王爵生有一子,名一皋;王
禄生有一子,名一夔。爵、禄两人幼年俱读书,爵进学为生员。禄废业不成,却
精于商贾榷算之事。其父就带他去山东相帮种盐,见他能事,后来其父不出去了,
将银一千两托他自往山东做盐商去。随行两个家人,一个叫做王恩,一个叫做王
惠,多是经历风霜、惯走江湖的人。王禄到了山东,主仆三个,眼明手快,算计
过人,撞着时运又顺利,做去就是便宜的,得利甚多。
自古道:饱暖思淫欲。王禄手头饶裕,又见财物易得,便思量淫荡起来。接
着两个表子,一个唤做夭夭,一个唤做蓁蓁,嫖宿情浓,索性兑出银子包了
他身体。又与家人王恩、王惠各娶一个小老婆,多拣那少年美貌的,名虽为家人
媳妇,服侍夭夭、蓁蓁,其实王禄轮转歇宿,反是王恩、王惠到手的时节甚少。
兴高之时,四个弄做一床,大家淫戏,彼此无忌。日夜欢歌,酒色无度,不及二
年,遂成劳怯,一丝两气,看看至死。王禄自知不济事了,打发王恩寄书家去与
父兄,叫儿子王一夔同了王恩到山东来交付账目。
王爵看书中说得银子甚多,心里动了火,算计道:“侄儿年纪幼小,便去也
未必停当;况且病势不好,万一等不得,却不散失了银两?”意要先赶将去,却
交儿子一皋相伴一夔同走。遂分付王恩道:“你慢慢与两位小官人收拾了一同后
来,待我星夜先自前去见二官人则个。”只因此去,有分交:白面书生,遽作离
乡之鬼;缁衣佛子,翻为入狱之囚。正是:福无双至犹难信,祸不单行果是真。
不为弟兄多滥色,怎教双丧异乡身?王爵不则一日,到了山东,寻着兄弟王禄,
看见病虽沉重,还未曾死。元来这些色病,固然到底不救,却又一时不死,最有
清头的。幸得兄弟两个还及相见,王禄见了哥哥,吊下泪来。王爵见了兄弟病势,
已到十分,涕泣道:“怎便狼狈至此?”王兄道:“小弟不幸,病重不起,忍着
死专等亲人见面。今吾兄已到,弟死不恨了。”王爵道:“贤弟在外日久,营利
甚多,皆是贤弟辛苦得来。今染病危急,万一不好,有甚遗言回复父母?”王禄
道:“小弟远游,父母兄长跟前有失孝悌,专为着几分微利,以致如此。闻兄说
我辛苦,只这句话,虽劳不怨了。今有原银一千两,奉还父母,以代我终身之养。
其余利银三千余两,可与我儿一夔一半,侄儿一皋一半,两分分了。幸得吾兄到
此,银既有托,我虽死亦瞑目地下矣。”分付已毕,王爵随叫家人王惠将银子查
点已过。王禄多说了几句话,渐渐有声无气,挨到黄昏,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
气,呜呼哀哉!伏维尚飨。
王爵与王惠哭做了一团,四个妇人也陪出了哀而不伤的眼泪。王爵着王惠去
买了一副好棺木盛贮了,下棺之时,王爵推说日辰有犯,叫王惠监视着四个妇女
做一房锁着,一个人不许来看,殡殓好了,方放出来。随去唤那夭夭、蓁蓁的鸨
儿到来,写个领字,领了回去。还有这两个女人,也叫原媒人领还了娘家。也不
管眼前的王惠有些不舍得,身后的王恩不曾相别得,只要设法轻松了便当走路。
当下一面与王惠收拾打叠起来,将银五百两装在一个大匣之内,将一百多两零碎
银子、金首饰二副放在随身行囊中,一路使用。王惠疑心,问道:“二官人许多
银两,如何只有得这些?”王爵道:“恐怕路上不好走,多的我自有妙法藏过,
到家便有,所以只剩这些在外边。”王恩道:“大官人既有妙法,何不连这五百
两也藏过?路上盘缠够用罢了。”王爵道:“一个大客商尸棺回去,难道几百两
银子也没有的?别人疑心起来,反要搜根剔齿,便不妙了。不如放此一匣在行李
中,也够看得沉重,别人便不再疑心还有什么了。”王惠道:“大官人见得极是。”
计较已定,去雇起一辆车来,车户唤名李旺,车上载着棺木,满贮着行李,
自己与王惠,短拨着牲口骑了,相傍而行。一路西来,到了曹州东关饭店内歇下,
车子也推来安顿在店内空处了。车户李旺行了多日,习见匣子沉重,晓得是银子
在内,起个半夜,竟将这一匣抱着,趁人睡熟时离了店内,连车子撇下逃了出去。
比及天明客起,唤李旺来推车,早已不知所向,急简点行李物件,止不见了
匣子一个。王爵对店家道:“这个匣子装着银子五百两在里头,你也脱不得干系。”
店家道:“若是小店内失窃了,应该小店查还。今却是车户走了,车户是客人前
途雇的,小店有何干涉?”王爵见他说得有理,便道:“就与你无干,也是在你
店内失去,你须指引我们寻他的路头。”店家道:“客人,这车户那里雇的?”
王惠道:“是省下雇来的北地里回头车子。”店家道:“这等,他不往东去,还
只在西去的路上,况且身有重物,行走不便,作速追去,还可擒获。只是得个官
差同去,追获之时,方无疏失。”王爵道:“这个不打紧,我穿了衣巾,与你同
去禀告州官,差个快手便是。”店家道:“原来是一位相公,一发不难了。”问
问州官,却也是个陕西人。王爵道:“是我同乡更妙。”
王爵写个贴子,又写着一纸失状。州官见是同乡,分外用情,即差快手李彪
随着王爵跟捕贼人,必要擒获,方准销牌。王爵就央店家另雇了车夫,推了车子,
别了店家,同公差三个人一起走路。到了开河集上,王爵道:“我们带了累堆物
事,如何寻访?不若寻一大店安下了,住定了身子,然后分头缉探消息方好。”
李彪道:“相公极说得有理。我们也不是一日访得着的,访不着,相公也去不成。
此间有个张善店极大,且把丧车停在里头,相公住起两日来。我们四下寻访,访
得影响,我们回复相公,方有些起倒。”王爵道:“我正是这个意思。”叫王惠
分付车夫,竟把车子推入张善店内。
店主人出来接了,李彪分付道:“这位相公是州里爷的乡里,护丧回去,有
些公干,要在此地方停住两日。你们店里拣洁净好房收拾两间,我们歇宿,须要
小心承直。”店主张善见李彪是个公差,不敢怠慢,回言道:“小店在这集上,
算是宽敞的,相公们安心住几日就是。”一面摆出常例的酒饭来。王爵自居上房
另吃,王惠与李彪同吃。吃过了,李彪道:“日色还早,小人去与集上一班做公
的弟兄约会一声,大家留心一访。”王爵道:“正该如此,访得着了,重重相谢。”
李彪道:“当得效劳。”说罢自去了。
王爵心中闷闷不乐,问店主人道:“我要到街上闲步一回,没个做伴,你与
我同走走。”张善道:“使得。”王爵留着王惠看守行李房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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