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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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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不幸,遭罹仇难,娘子不以儿女之见相阻,却以男子之事相勉,足见相成了。”
夫妻各相爱重。
五载之内,世名已得游泮,做了秀才,妻俞氏又生下一儿。世名对俞氏道:
“有此呱呱,王氏之脉不绝了。一向怀仇在心,隐忍不报者,正恐此身一死,斩
绝先祀,所以不敢轻生做事,如今我死可瞑目!上有老母,下有婴儿,此汝之责,
我托付已过,我不能再顾了。”遂仗剑而出。也是王俊冤债相寻,合该有事。他
新相处得一个妇女在乡间,每饭后不带仆从,独往相叙。世名打听在肚里,晓得
在蝴蝶山下经过,先伏在那边僻处了。王俊果然摇摇摆摆,独自一人踱过岭来。
世名正是恩人相见,分外眼明。仇人相见,分外眼睁。看得明白,飕的钻将过来,
喝道:“还我父亲的命来!”王俊不堤防的吃了一惊,不及措手,已被世名劈头
一剁。说时迟,那时快,王俊倒在地下挣紥。世名按倒,枭下首级,脱件衣服下
来包裹停当,带回家中。见了母亲,大哭拜道:“儿已报仇,头在囊中。今当为
父死,不得侍母膝下了。”拜罢,解出首级到父灵位前拜告道:“仇人王俊之头,
今在案前,望父阴灵不远,儿今赴官投死去也。”随即取了历年所收田租帐目,
左手持刀,右手提头,竟到武义县中出首。
此日县中传开,说王秀才报父仇杀了人,拿头首告,是个孝子。一传两,两
传三,哄动了一个县城。但见:人人竖发,个个伸眉。竖发的恨那数载含冤,伸
眉的喜得今朝吐气。挨肩叠背,老人家挤坏了腰脊厉声呼;裸袖舒拳,小孩子踏
伤了脚指号咷哭。任侠豪人齐拍掌,小心怯汉独惊魂。王世名到了县堂,县门
外喊发连天,何止万人挤塞!武义县陈大尹不知何事,慌忙出堂坐了,问其缘故。
王世名把头与剑放下,在阶前跪禀道:“生员特来投死。”陈大尹道:“为何?”
世名指着头道:“此世名族人王俊之头,世名父亲被此人打死,昔年告得有状。
世名法该执命,要他抵偿,但不忍把父尸简验,所以只得隐忍;今世名不烦官法,
后刃其人,以报父仇,特来投到请死,乞正世名擅杀之罪。”大尹道:“汝父之
事,闻和解已久,如何忽有此举?”世名道:“只为要保全父尸,先凭族长议处,
将田三十亩养膳老母。世名一时含糊应承,所收花息,年年封贮,分毫不动,今
既已杀却仇人,此项义不宜取,理当入官,写得有簿籍在此,伏乞验明。”大尹
听罢,知是忠义之士,说道:“君行孝子之事,不可以文法相拘。但事干人命,
须请详上司,为主,县间未可擅便,且召保候详。王俊之头,先着其家领回候验。”
看的人恐怕县官难为王秀才,个个伸拳裸臂,候他处分。见说申详上司,不拘禁
他,方才散去。
陈大尹晓得众情如此,心里大加矜念,把申文多写得恳切,说“先经王俊殴
死王良是的。今王良之子世名报仇杀了王俊,论来也是一命抵一命;但王世名不
由官断,擅自杀人,也该有罪。本人系是生员,特为申详断决。”申文之外,又
加上禀揭,替他周全,说“孝义可敬,宜从轻典”。上司见了,也多叹羡,遂批
与金华县汪大尹,会同武义审决这事。汪大尹访问端的,备知其情,一心要保全
他性命,商量道:“须把王良之尸一简,若果然致命伤重,王俊原该抵偿,王世
名杀人之罪就轻了。”会审之时,汪大尹如此倡言。王世名哭道:“当初专为不
忍暴残父尸,故隐忍数年,情愿杀人而自死。岂有今日仇已死了,反为要脱自身,
重简父尸之理?前日杀仇之日,即宜自杀。所以来造邑庭,正来受朝庭之法,非
求免罪也!大人何不见谅如此?”汪大尹道:“若不简父尸,杀人之罪,难以自
解。”王世名道:“原不求解,望大人放归别母,即来就死。”汪尹道:“君是
孝子烈士,自来投到者,放归何妨?但事须断决,可归家与母妻再一商量。倘肯
把父尸一简,我就好周全你了。此本县好意,不可错过。”
王世名主意已定,只不应承。回来对母亲说汪大尹之意。母亲道:“你待如
何?”王世名道:“岂有事到今日,反失了初心?儿久已拚着一死,今特来别母
而去耳!”说罢,抱头大哭。妻俞氏在旁,也哭做了一团。俞氏道:“前日与君
说过,君若死孝,妾亦当为夫而死。”王世名道:“我前日已把老母与婴儿相托
于你,我今不得已而死,你与我事母养子,才是本等,我在九原亦可瞑目。从死
之说,万万不可,切莫轻言!”俞氏道:“君向来留心报仇,誓必身死,别人不
晓,独妾知之。所以再不阻君者,知君立志如此。君能捐生,妾亦不难相从,故
尔听君行事。今事已至此,若欲到底完翁尸首,非死不可。妾岂可独生以负君乎!”
世名道:“古人言:‘死易,立孤难。’你若轻一死,孩子必绝乳哺,是绝我王
家一脉,连我的死也死得不正当了。你只与我保全孩子,便是你的大恩。”俞氏
哭道:“既如此,为君姑忍三岁。三岁之后,孩子不须乳哺了,此时当从君地下,
君亦不能禁我也!”正哀惨间,外边有二三十人喧嚷,是金华、武义两学中秀才
与王世名曾往来相好的,乃汪、陈两令央他们来劝王秀才。还把前言来讲道:
“两父母意见相同,只要轻兄之罪。必须得一简验,使仇罪应死,兄可得生。特
使小弟辈来达知此意,与兄商量。依小弟辈愚见,尊翁之死,实出含冤,仇人本
所宜抵。今若不从简验,兄须脱不得死罪,是以两命抵得他一命,尊翁之命,原
为徒死。况子者亲之遗体,不忍伤既死之骨,却枉残现在之体,亦非正道。何如
勉从两父母之言,一简以白亲冤,以全遗体,未必非尊翁在天之灵所喜,惟兄熟
思之。”王世名道:“诸兄皆是谬爱小弟,肝膈之言。两令君之意,弟非不感激。
但小弟提着简尸二字,便心酸欲裂,容到县堂再面计之。”众秀才道:“两令之
意,不过如此。兄今往一决,但得相从,事体便易了。弟辈同伴兄去相讲一遭。”
王世名即进去拜了母亲四拜,道:“从此不得再侍膝下了。”又拜妻俞氏两拜,
托以老母幼子。大哭一场,噙泪而出,随同众友到县间来。
两个大尹正会在一处,专等诸生劝他的回话。只见王世名一同诸生到来,两
大尹心里暗喜道:“想是肯从所议,故此同来也。”王世名身穿囚服,一见两大
尹即称谢道:“多蒙两位大人曲欲全世名一命。世名心非木石,岂不知感恩?但
世名所以隐忍数年,甘负不孝之罪于天地间,靦颜嘻笑者,正为不忍简尸一事。
今欲全世名之命,复致残久安之骨,是世名不是报仇,明是自杀其父了。总是看
得世名一死太重,故多此议论。世名已别过母妻,特来就死,惟求速赐正罪。”
两大尹相顾持疑,诸生辈杂遝乱讲,世名只不改口。汪大尹假意作色道:“杀人
者死。王俊既以殴死致为人杀,论法自宜简所殴之尸有伤无伤,何必问尸亲愿简
与不愿简!吾们只是依法行事罢了。”王世名见大尹执意不回,愤然道:“所以
必欲简视,止为要见伤痕,便做道世名之父毫无伤,王俊实不宜杀,也不过世名
一死当之,何必再简?今日之事,要动父亲尸骸必不能够;若要世名性命,只在
顷刻可了,决不偷生以负初心!”言毕,望县堂阶上一头撞去,眼见得世名被众
人激得焦燥,用得力猛,早把颅骨撞碎,脑浆迸出而死。囹圄自可从容入,何必
须臾赴九泉?只为书生拘律法,反令孝子不回旋。
两大尹见王秀才如此决烈,又惊又惨,一时做声不得。两县学生一齐来看王
秀才,见已无救,情义激发,哭声震天,对两大尹道:“王生如此死孝,真为难
得。今其家惟老母、寡妻、幼子,身后之事,两位父母主张从厚,以维风化。”
两大尹不觉垂泪道:“本欲相全,岂知其性烈如此!前日王生曾将当时处和之产,
封识花息,当官交明,以示义不苟受;今当立一公案,以此项给其母妻,为终老
之资,庶几两命相抵。独多着王良一死无着落,即以买和产业周其眷属,亦为得
平。”诸生众口称是。两大尹随各捐俸金十两,诸生共认捐三十两,共成五十两,
召王家亲人来将尸首领回,从厚治丧。两学生员为文以祭之云:“呜呼王生,父
死不鸣。刃加仇颈,身即赴冥。欲全其父,宁弃其生。一时之死,千秋之名,哀
哉尚飨!”诸生读罢祭文,放声大哭。哭得山摇地动,闻之者无不泪流。哭罢,
随请王家母妻拜见,面送赙仪,说道:“伯母尊嫂,宜趁此资物,出丧殡殓。”
王母道:“谨领尊命。即当与儿媳商之。”俞氏哭道:“多承列位盛情。吾夫初
死,未忍遽殡,尚欲停丧三年,尽妾身事生之礼。三年既满,然后议葬,列位伯
叔不必性急。”
诸生不知他甚么意思,各自散去了。此后但是亲戚来往,问及出柩者,俞氏
俱以言阻说,必待三年。亲戚多道:“从来说入土为安,为何要拘定三年?”俞
氏只不肯听,停丧在家。直至服满除灵,俞氏痛哭一场,自此绝食,旁人多不知
道。不上十日,肚肠饥断,呜呼哀哉了!学中诸生闻之,愈加希奇,齐来吊视。
王母诉出媳妇坚贞之性,矢志从夫,三年之中,如同一日,使人不及提防,竟以
身殉。今止剩三岁孤儿与老身,可怜可怜。诸生闻言恸哭不已,齐去禀知陈大尹。
大尹惊叹道:“孝子节妇,出于一家,真可敬也!”即报各上司,先行奖恤,候
抚按具题旌表。诸生及亲戚又义助含殓,告知王母,择日一同出柩。方知俞氏初
时必欲守至三年,不肯先葬其夫者,专为等待自己双双同出也。远近闻之,人人
称叹。巡按马御史奏闻于朝,下诏旌表其门曰“孝烈”。建坊褒荣,有《孝烈传
志》行于世。父死不忍简,自是人子心。怀仇数年余,始得伏斧綍。岂肯自吝死,
复将父骨侵?法吏拘文墨,枉效书生忱。宁知侠烈士,一死无沉吟!彼妇激余风,
三年蓄意深。一朝及其期,地下遂相寻。似此孝与烈,堪为薄俗箴。
卷三十二  张福娘一心贞守    朱天锡万里符名
卷三十二  张福娘一心贞守    朱天锡万里符名
诗云:
耕牛无宿草,仓鼠有余粮。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
话说天下凡事,皆由前定。如近在目前,远不过数年,预先算得出,还不足
为奇;尽有世间未曾有这样事,未曾生这个人,几十年前先有前知的道破了,或
是几千里外恰相凑着的,真令人梦想不到,可见数皆前定也。
且说宋时宣和年间,睢阳有一官人,姓刘名梁,与孺人年皆四十外了,屡生
子不育,惟剩得一幼女。刘官人到京师调官去了,这幼女在家,又得病而死,将
出瘗埋。孺人看他出门,悲痛不胜,哭得发昏,倦坐在椅上。只见一个高髻妇人
走将进来道:“孺人何必如此悲哭?”孺人告诉他屡丧嗣息,止存幼女,今又夭
亡,官人不在家这些苦楚。那妇人道:“孺人莫心焦,从此便该得贵子了。官人
已有差遣,这几日内就归。归来时节,但往城西魏十二嫂处,与他寻一领旧衣服
留着,待生子之后,借一个大银盒子,把衣裙铺着,将孩子安放盒内,略过少时,
抱将出来,取他一个小名,或是合住,或是蒙住,即易长易养,再无损折了。可
牢牢记取老身之言!”孺人妇道家心性,最喜欢听他的是这些说话。见话得有枝
有叶,就问道:“姥姥何处来的,晓得这样事?”妇人道:“你不要管我来处去
处。我怜你哭得悲切,又见你贵子将到,故教你个法儿,使你以后生育得实了。”
孺人问高姓大名,后来好相谢。妇人道:“我惯救人苦恼,做好事,不要人谢的。”
说罢走出门外,不知去向。
果然过得五日,刘官人得调滁州法曹掾,归到家里。孺人把幼女夭亡,又逢
着高髻妇人的说话,说了一遍。刘官人感伤了一回,也是死怕了儿女的心肠,见
说着妇人之言,便做个不着,也要试试看。况说他得差回来,已此准了,心里有
些信他。次日即出西门,遍访魏家。走了二里多路,但只有姓张、姓李、姓王、
姓赵,再没有一家姓魏。刘官人道:“眼见得说话作不得准了。”走回转来,到
了城门边,走得口渴,见一茶坊,进去坐下吃个泡茶。问问主人家,恰是姓魏。
店里一个后生,是主人之侄,排行十一。刘官人见他称呼出来,打动心里,问魏
十一道:“你家有兄弟么?”十一道:“有兄弟十二。”刘官人道:“令弟有嫂
子了么?”十一道:“娶个弟妇,生过了十个儿子,并无一个损折。见今同居共
食,贫家支撑,甚是烦难。”刘官人见有了十二嫂,又是个多子的,谶兆相合,
不觉大喜。就把实情告诉他,说屡损幼子及妇人教导向十二嫂假借旧衣之事。今
如此多子,可见魇样之说不为虚妄的。十一见是个官人,图个往来,心里也喜欢,
忙进去对兄弟说了。魏十二就取了自穿的一件旧绢中单衣出来,送与刘官人。刘
官人身边取出带来纸钞二贯答他。魏家兄弟断不肯受,道:“但得生下贵公子之
时,吃杯喜酒,日后照顾寒家照顾够了。”刘官人称谢,取了旧衣回家。
不多几时,孺人果然有了妊孕,将五个月,夫妻同赴滁州之任。一日在衙对
食,刘官人对孺人道:“依那妇人所言,魏十二嫂已有这人,旧衣已得,生子之
兆,显有的据了。却要个大银盒子,吾想盛得孩子的盒子,也好大哩。料想自置
不成,甚样人家有这样盒子好去借得?这却是荒唐了。”孺人道:“正是这话,
人家料没有的。就有,我们从那里知道,好与他借?只是那姥姥说话,句句不妄,
且看应验将来。”夫妻正在疑惑间,刘官人接得府间文书,委他查盘滁州公库。
刘官人不敢迟慢,分付库吏取齐了簿籍,凡公库所有,尽皆简出备查。滁州荒僻,
库藏萧索,别不见甚好物,独内中存有大银盒二具。刘官人触着心里,又疑道:
“何故有此物事?”试问库吏,库吏道:“近日有个钦差内相谭稹,到浙西公干,
所过州县必要献上土宜。那盛土宜的,俱要用银做盒子,连盒子多收去,所以州
中备得有此。后来内相不打从滁州过,却在别路去了。银盒子得以不用,留在库
中收贮,作为公物。”刘官人记在心里,回与孺人说其缘故,共相诧异。
过个几月,生了一子,遂到库中借此银盒,照依妇人所言,用魏十二家旧衣
衬在底下,把所生儿子眠在盒子中间,将有一个时辰,才抱他出来,取小名做蒙
住。看那盒子底下,镌得有字,乃是宣和庚子年制。想起妇人在睢阳说话的时节,
那盒子还未曾造起,不知为何他先知道了。这儿子后名孝韪,字正甫,官到兵部
侍郎,果然大贵。高髻妇人之言,无一不验,真是数已前定。并那件物事,世间
还不曾有,那贵人已该在这里头眠一会,魇样得长成,说过在那里了,可不奇么?
而今说一个人在万里之外,两不相知,这边预取下的名字,与那边原取下的
竟自相同。这个定数,还更奇哩。要知端的,先听小子四句口号:有母将雏横遣
离,谁知万里遇还时。试看两地名相合,始信当年天赐儿。
这回书也是说宋朝苏州一个官人,姓朱字景先,单讳着一个铨字。淳熙丙申
年间,主管四川茶马使,有个公子名逊,年已二十岁。聘下妻室范氏,是苏州大
家。未曾娶得过门,随父往任。那公子青春正当强盛,衙门独处无聊,欲念如火,
按纳不下。央人对父亲朱景先说,要先娶一妾,以侍枕席。景先道:“男子未娶
妻,先娶妾,有此礼否?”公子道:“固无此礼,而今客居数千里之外,只得反
经行权,目下图个伴寂寥之计。他日娶了正妻,遣还了他亦无不可。”景先道:
“这个也使得。只恐他日溺于情爱,更遣就烦难了。”公子道:“说过了话,男
子汉做事,一刀两段,有何烦难?”景先许允,公子遂托衙门中一个健捕胡鸿,
出外访寻。胡鸿访得成都张姓家里,有一女子名曰福娘,姿容美丽,性格温柔。
来与公子说了,将着财礼银五十两,取将过来为妾。福娘与公子年纪相仿,正是:
少女少郎,其乐难当。两情欢爱,如胶似漆。
过了一年,不想苏州范家见女儿长成,女婿远方随任,未有还期,恐怕耽搁
了两下青春,一面整办妆奁,父亲范翁亲自伴送到任上成亲。将入四川境中,先
着人传信到朱家衙内,已知朱公子一年之前,娶得有妾,便留住行李不行,写书
去与亲家道:“先妻后妾,世所恒有。妻未成婚,妾已入室,其义何在?今小女
于归戒途,吉礼将成,必去骈枝,始谐连理。此白。”看官听说:这个先妾后妻
果不是正理,然男子有妾亦是常事。今日既已娶在室中了,只合讲明了嫡庶之分,
不得以先后至有僣越,便可相安,才是处分得妥的。争奈人家女子,无有不妒,
只一句有妾,即已不相应了。必是逐得去,方拔了眼中之钉。与他商量,岂能相
容!做父亲的有大见识,当以正言劝勉,说媵妾虽贱,也是良家儿女,既已以身
事夫,便亦是终身事体,如何可轻说一个去他?使他别嫁,亦非正道。到此地位,
只该大度含容,和气相与,等人颂一个贤惠,他自然做小伏低,有何不可?若父
亲肯如此说,那未婚女子虽怎生嫉妒,也不好渗渗濑濑,就放出手段要长要短的。
当得人家父亲护着女儿,不晓得调停为上,正要帮他立出界墙来,那管这一家增
了好些难处的事!只这一封书去,有分交:锦窝爱妾,一朝剑析延津;远道孤儿,
万里珠还合浦。正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无缘对面不相逢,有
缘千里能相会。
朱景先接了范家之书,对公子说道:“我前日曾说过的,今日你岳父以书相
责,原说他不过。他又说必先遣妾,然后成婚。你妻已送在境上,讨了回话然后
前进。这也不得不从他了。”公子心里,委是不舍得张福娘,然前日要娶妾时,
原说过了娶妻遣还的话;今日父亲又如此说,丈人又立等回话,若不遣妾,便成
亲不得。真也是左难右难,眼泪从肚子里落下来,只得把这些话与张福娘说了。
张福娘道:“当初不要我时,凭得你家。今既娶了进门,我没有得罪,须赶我去
不得。便做讨大娘来时,我只是尽礼奉事他罢了,何必要得我去?”公子道:
“我怎么舍得你去?只是当初娶你时节,原对爹爹说过,待成正婚之日,先行送
还。今爹爹把前言责我,范家丈人又带了女儿住在境上,要等送了你去,然后把
女儿过门。我也处在两难之地,没奈何了。”张福娘道:“妾乃是贱辈,唯君家
张主。君家既要遣去,岂可强住以阻大娘之来?但妾身有件不得已事,要去也去
不得了。”公子道:“有甚不得已事?”张福娘道:“妾身上已怀得有孕,此须
是君家骨血。妾若回去了,他日生出儿女来,到底是朱家之人,难道又好那里去
得不成?把似他日在家守着,何如今日不去的是。”公子道:“你若不去,范家
不肯成婚,可不担搁了一生婚姻正事?就强得他肯了,进门以后必是没有好气,
相待得你刻薄起来,反为不美。不如权避了出去,等我成亲过了,慢慢看个机会
劝转了他,接你来同处,方得无碍。”张福娘没奈何,正是:人生莫作妇人身,
百年苦乐由他人。福娘主意不要回去,却是堂上主张发遣,公子一心要遵依丈人
说话,等待成亲。福娘四不拗六,徒增些哭哭啼啼,怎生撇强得过?只得且自回
家去守着。
这朱家即把此信报与范家。范翁方才同女儿进发。昼夜兼程,行到衙中,择
吉成亲。朱公子男人心性,一似荷叶上露水珠儿,这边缺了,那边又圆,且全了
范氏伉俪之欢,管不得张福娘仳离之苦。夫妻两下,且自过得恩爱,此时便没有
这妾也罢了。
明年,朱景先茶马差满,朝廷差少卿王渥交代,召取景先还朝。景先拣定八
月离任,此时福娘已将分娩,央人来说,要随了同归苏州。景先道:“论来有了
妊孕,原该带了同去为是;但途中生产,好生不便,且看他造化。若得目下即产,
便好带去了。”福娘再三来说:“已嫁从夫,当时只为避取大娘,暂回母家,原
无绝理。况腹中之子,是那个的骨血,可以弃了竟去么?不论即产与不产,嫁鸡
逐鸡飞,自然要一同去的。”朱景先是仕宦中人,被这女子把正理来讲,也有些
说他不过,说与夫人劝化范氏媳妇,要他接了福娘来衙中,一同东归。范氏已先
见公子说过两番,今翁姑来说,不好违命。他是诗礼之家出身的,晓得大体,一
面打点接取福娘了。怎当得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朱公子是色上要紧的
人,看他未成婚时,便如此忍耐不得,急于取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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