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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梦东京-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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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父皇呢?父皇他知道真相吗?”
“他不知道,”她把姬飞轻搂得更紧了,“他和你一样,以为自己是夏帝国的皇帝。”
“为什么骗我们?”
“为了……更大的和平。”
范礼从没想到,君主立宪竟有如此好的效果。
他低估了民众对神的崇拜。自从姬玉山回归皇位后,帝国于百年分裂后在心理上重回一体,五千年来血液中的礼乐精神再度苏醒,巨大的帝国终于找回了“忠孝”的信仰。
国会制度也逐渐完善,尽管巨贾之间斗争不断,但商业和科技在迅速发展。势力区被打破,帝国愈发融合为一个整体。
天市前十年和平美好,让人错觉是姬玉山带回了紫薇年代的万世稳定。
直到天市十一年。
帝国各大军团纷纷叛乱,换回“夏”的国号。姬玉山登基封禅,端坐于龙椅之上,昭告天下,紫薇归位。
范礼被围困时整个人都蒙了。那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萌发了夺回帝国的野心?
他不知道,姬玉山已经为此准备了整整十年。他瞒天过海与宫外保皇势力交接,将亲信插于各军团之内,用舆论煽动群众,买通平民代表……国会飞快通过了新的法案,宣布“光荣契约无效,恢复帝制”。
这场政变,史称“天市复辟”。
尊贵千年的皇族,怎么甘心居于囹圄?
蒸汽轰鸣的大陆,富可敌国的巨贾又安能情愿?
为此,范礼带兵又打了十年。打到疲惫而绝望,打到那双瞳子也不再清澈。最终,姬玉山被漫天飞行器围困江边,乱炮穿胸而过。血从心脏喷出的一刻,他竭力抬头,望向那个瘦削的身影,张口想说什么,最终放弃:
不要怪我。
五千年的先祖都在天空看着我,我必须做这件事,哪怕明知灭亡。因为我是神的孩子,连妥协都是不肖。
范礼下马,走过死尸与江水,蹲下身,轻轻握住了姬玉山颤抖的手。
一如当年。
只是现在的范礼白发斑驳,清秀的面容已然衰老;姬玉山却英姿勃发,像只猎豹展现着最美的年华。老人还活着,青年却要死去。
那只颤抖的手忽然停滞了,从他手心里滑了下去。
身后,不同势力的各个集团又开始争吵。范礼眼中,绝望浓得像雾水。
“范将军,这是姬玉山的儿子,我们怎么处理——”
范礼缓缓抬起头,看见面前一位小兵抱着婴儿。那婴儿至多三个月大,头发稀疏,吸着自己的手指安详地睡着了。
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多好啊。
什么都……不知道……
战争结束后,在旧贵族、平民代表和大商人势力的对峙下,废除“君主立宪”的法案以一票之差,没有通过。
大殿上,范礼一边咳嗽,一边讲述“君主立宪”的修订案。
“在五千年的传统与民众的神权崇拜下,没有一个皇帝能甘居囹圄,必将试图夺回帝国。”范礼苦笑,“可如果我们没了皇帝,庞大的帝国又会陷入彼此残杀,真是可笑。”
所有人都不出声了。诸侯混战的阴影、皇族复辟的恐怖还都压在每个人心头:他们需要一个被关进笼子里的皇帝,可有什么办法,能保证皇帝不撕破笼子呢?
“我想,只有一个办法,”范礼轻声说:“把帝国还给皇帝,像三百年前那样。”
霎时,每个人都抬起了头,惊惶地看着范礼。
“我们为什么不让皇帝回到三百年前呢?”他笑了,眼中却有着说不出的哀伤,“为他建造一个,三百年前的世界。”
只有当一个皇帝确信自己掌握着整个帝国时,他才能安心待在宫里。
当时,你的父亲只有四个月大。
当他十一个月大时,已经来到了一座森林中的皇宫。
那皇宫巨大剔透,古雅精美,倾尽了议会三倍的财务预算。整座森林蓁蓁莽莽,不通铁轨,不通飞龙,从外面看不见里面,从里面看不见外面。
由于工作的特殊性,议会并不放心数目众多的宫女和侍卫,生怕有保皇派的间谍混入其中。而当时的蒸汽人形白釉俑技术成熟,价格低廉,议会干脆买了几千个,有的负责做饭洗衣,有的负责晚上提灯巡逻,有的负责跳舞弹琴,还有的负责在朝堂上充当后排大臣,制造出“满朝文武”的景象。这样一来,只需要聘用白天的宫女,守门的侍卫,皇帝老师和廷上发言的大臣们。
结果,满朝的遗老遗少们蜂拥而来,抢着成为皇家大臣。你身旁的李尚书、老将军、太子太傅等都是落魄的士人,从你父亲小时候就在了。他们痴痴地耽在旧王朝的幻梦里,你演武将,我演文官,宁愿这样过一辈子。
可范礼仍不放心,在大臣和宫女中加入大量监察人员,以防保皇派私通皇帝,重蹈覆辙。皇帝看的书由他亲自审核,删尽三百年来所有史实,把时间轴生生移到三百年前;皇帝受的教育由议会严格审核,除了古典经学小学外,大量修改礼学内容:比如规定皇帝一生只能纳一个妃子,比如由礼部从全国选妃,比如宫女数量不可随意改变……
就这样,在寂静的宫殿里,小皇帝在重重书卷中长大了。
他从六岁就开始上早朝,操心水利民生赈灾边疆。老臣们说他的父母早亡,因此要更努力,让这社稷天下变得更好。他乖乖听话,每晚按时喝安神茶,然后一夜长眠,从不会发现夜晚那些宫女的秘密;他乖乖守礼,浩大僵硬的舞蹈看上几百遍,也依然坐得笔直;他为国家忧心辗转,每晚在厚厚的文书中钻研……
他十八岁时,选了妃,遇见了你的母亲。
当时,你母亲是被抵押入宫的。
我的命运和她一模一样。我们的父亲都曾是富可敌国的大商人,掌握矿产工厂,却因经营不善欠下国家巨债。她的父亲潜逃,我的父亲暴毙。根据法律,父债子还,十八岁那年,我们就欠下三生都还不完的国债,像货品一样被抵押给国会,失去自由。
而国会正苦于皇帝选妃——新时代里没有一个女子,自愿将青春与爱情困于一座古老的笼子。无奈之下,议会以“一笔勾销债务”为许诺,强迫我们入宫成为皇妃。你们在宫中收到的画像,其实就是这样选出来的。
在金钱和商人眼里,爱情是可以买的,可以抵债的。
二十年前,你母亲得知这一消息后飞快东逃,最后在全国通缉中被抓回皇宫,却在你父皇的金殿中爱上了他。当时,你父皇本已许她自由,她却自愿留在那古雅的笼子里,留了一辈子。浮生若梦,真真假假,他们穿着宽衣长衫,赏花吟诗,在三百年前的幻梦里相爱着。
那她真的快乐吗?姬飞轻想起母亲种下的睡莲,放飞的鸟雀,呆呆盯着天空的神情。她陪心爱的男人演了一辈子的戏,不会累吗?
他转过身,认真地端详着满脸泪痕的少女,一种温热酸涩的液体在胸中流淌。“我会在皇宫里陪你一生一世的……”她哀婉的声音似乎还在耳旁回荡,他此刻终于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情不自禁地抱紧了她,张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对不起,我策划了一个骗局。”她的声音因哭泣而干哑,“最开始,我不愿意进宫,我打算让你亲口拒绝纳妃。在议会通知我进宫前的最后十五天里,我买了一双翅膀,趁夜色飞进宫里……”
这本来是个完美的骗局。
她假扮成来自未来的神女,以“阻止灾难”为名,令他三年内不许纳妃。为此,她以最近三百年的史实为蓝本,把夏成帝换成姬飞轻,妃子换成自己,虚构了一场“三百年后的大灾难”。
她本该成功的,如果她没有爱上他的话……
“之前我不理解,为什么你母亲会因为见到皇帝的第一面,便决定放弃自由,甘愿成为皇妃。”林光依偎在姬飞轻怀里,眼睛发红,“可当我看见你时,我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她见他的第一面:
那个年轻的皇帝,站在满树晶莹的花下,衣衫翩飞。大风忽起,洁白花瓣清冷地四溅,纷纷簌簌如同暮雨,那少年笔直地站着,神情冷淡,并不抬眼。
像个孤独的玉人。
那一瞬,她就明白,世上再不会有像他这样的人了。
从某种意义上,他比外面世间在机器中求生的人,在金钱中痛苦的人,在私欲中挣扎的人,都自由得多。他比所有人都宁静优雅。
当他爱一个人时,毫无保留地要将一切都献给她,不管是母亲的莲花,巨大的宫殿,还是天下的皇后。能嫁给他,其实是件三生有幸的事。
在骗局成功的那一霎,她忽然泪流满面,陷入一种撕裂的绝望:她要看着他,和别的女人度过一生吗?
他像一道光划入她漆黑的生命,过目不忘,曾经沧海。
终于,最后一夜,她做出了那个疯狂的决定……
姬飞轻静静地听着,抚摸她的头发:“那为什么是三年呢?那时若是你开口让我一辈子不娶,我也情愿啊。”
“因为我计划用三年时间还清债务,换回自由,离开国会的控制。”她挣开他的手,格外认真地注视着他,又露出了那美丽威严的眼神,“我父亲临死前研究着一种新型燃料,只要给我足够时间……”
“现在想想,之前真是漏洞重重。”姬飞轻苦涩地笑了,“什么北狄来犯,什么全国选出一个妃子,什么三年后会有更适合我的人……我还真是好骗。”
“不要这么想,你的存在维护了帝国的和平。你仍是‘神’和‘皇’,如果没有你作为精神信仰,这个庞大的帝国将随时陷入分裂。”她的眼中充满鼓励和感激,“从你父皇入驻皇宫至今,三十八年来稳定昌盛。”
姬飞轻怔住了,他想起了那文武满堂的金殿,厚重的奏折,浩瀚的军事地图……它们像泡沫般,破碎在眼前的烟雨里。
“我们该回去了。”林光在他怀中直起身,“我把真相都告诉了你,你要守诺,现在就回去。明天我会以林碧歌的身份进宫,成为你的妻,和你在宫中过一辈子。”
“宫中过……一辈子?”姬飞轻自语道,用手捧起她的脸,声音微颤,“你知道我的母亲为什么在二十六岁就去世了吗?”
“什么?”
“太医说,她自从我出生后便患了心病,终于在我六岁那年积郁成疾,撒手人世。”一滴泪珠缓缓从他眼中滑出,“从此,我父皇相思成疾,没有熬过六年后的冬天。”
“我懂你的感受……”林光想起了自己的爸爸。
“不!你不知道!”他的声音越颤越烈,“十二年来我一直不明白,我今天终于明白了!她患上的心病是什么,你明白了吗?”
“那是……”林光愣了一瞬,之后突然痛哭。
十八年前的夜晚,当灯火明亮的寝殿内人来人往,宫女提花报喜,年轻的皇帝抱着小小的婴儿欣喜若狂,露出初为人父的笑容时,虚弱而美丽的皇妃躺在床上,是否在众人的欢喜嘈杂中,悄无声息地抹泪?
她的孩子,将生在这宫里,长在这宫里,死在这宫里。
这孩子的一生就是一场戏,他所有读的书、上的课、看见的奏折、遇见的人都是假的。她明知这一切,却什么都不能说,还要亲身骗他一辈子。
随着儿子的长大,这种罪恶感越来越深,直到她被彻底击垮,香消玉殒。
她年轻时,是那样明亮勇敢,决心为了爱情而牺牲一切,因此体会到伟大的幸福。但那时她太年轻,不明白世上很多东西,是无法靠勇敢和牺牲来解决的。而当她明白时,已经身处撕裂的痛苦之中。
“他们的结局就是我们的结局。”姬飞轻温热的泪水不断掉落在林光脸上,“如果我们回去,我们的子孙,也是这样的结局。”
泪眼蒙眬中,林光说不出话。
“我们必须逃出去,我们要一起逃出去。”他用手指拭去她的泪水,声音从未有过的平静坚定,“我们不能死在宫里,我们要自由地活。”
第十章
清晨,熹光在飞檐金殿间跳动,古木间鸟雀嘤鸣,日晷渐偏。
瓷白的宫女提着已灭的灯笼,按着既定的轨道,一步步走回隐蔽的地下仓库;御膳房内,面容僵硬的厨娘们从地下升起,开始准备早膳;朝堂外,白发苍苍的老臣们等候着,一边小声聊天,一边摸索着手中的玉笏,不知祖上哪一代传下的。
宫内,十几个彩衣的宫女,打着哈欠插上簪花,洗漱后排成一队,准备出门工作。
一个宁静如画的清晨。
只可惜几分钟后,震耳的青铜警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在古老的宫殿内炸响,迟迟不散。
他们飞呀飞,飞过瑰丽的朝阳,也飞过黑烟中的鸦群。一个多么奇怪的世界呀,姬飞轻呆呆地望着:
层层叠叠的巨楼直冲天空,朱红的飞檐雕甍彼此相连,仿佛云霞;那巨楼上是密密麻麻的小窗户,看得人眼花缭乱;黑龙在悬亭间飞翔,吞下人群后振翼而飞。远处,冰蓝色的长河上巨轮咆哮,船头是青铜雀头,将白色的浓雾喷向天空;更远处,灰色的工厂绵延千里,发出如同雷吼的轰鸣,瓷白的巨人举着重物在其中穿行,身上纱衣飞舞如云。
林光告诉他,昨晚所见的景色是帝国最落后的部分,那里临近紫薇森林,今年才得到开发允许。昨晚的人群都是建筑工人,乘坐最后一班飞龙回家。
就在此时,四艘飞龙衔巨画而来,徐徐展开——林光的脸出现在空中,额上写着八个大字:全国通缉,重金悬赏。巨楼上所有窗户都探出脑袋来,热议纷纷。
两人霎时面如土色,加速飞远。
他们耗尽燃料,黄昏时降落在一片繁华之地。此处九水通航,人口繁多,便于躲开搜捕。
身无分文的两人,只得走入当铺卖掉翅膀,换取一点碎银,又用这点碎银支付了一个月的房租——乱哄哄的老楼中一个极小的房间,只有两张破木床。
当一只皮毛脏黄的老鼠从角落里窜出来时,姬飞轻忽地一阵恶心,扶着墙干呕。林光忍住害怕,轻轻拍打他的背。
此刻,他们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仅剩的近百枚铜板摊在小木桌上,谁都不愿意动。
这一夜,在咯吱吱的木床上,饥肠辘辘的姬飞轻做了此生第一个梦。
梦里,彩衣宫女排成一列,莹白纤细的手指端上一道道精美菜肴。青铜钟乐飘响,朱衫舞女在金殿上旋转,梁上银笼起伏。他端起一碗浓香扑鼻的万福粥,刚拿起瓷勺——
“飞轻,”病重的母亲坐在他身边,以手帕掩口咳嗽,面色嫣红,“你出生那年,是我给你起的名字。”
“母后。”他连忙放下粥,拍她的背,凑近那一刻,她忽然在他耳边开口,声音虚弱、焦急而热切:
“一定要飞出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的孩子,不该被关在笼子里!”
就在这一霎,母亲僵住了,洁白的瓷片镀上她的每一寸皮肤。她身后,银色的光芒包裹了整个世界,金殿、宫女、木屏风……都瞬间凝固成金属,一切都是银铁搭成的骨架,一个巨大精致的银笼!天旋地转,银架纷纷折断倾倒,咆哮着向姬飞轻压了下来。就在这一瞬,一双巨大柔软的蝶翼,从他背后钻了出来!
无数骨架下落,刺穿蝶翼将他死死钉在地上,银色的宫殿倾塌,掩埋一切。
姬飞轻猛地一下坐起身,过了好久,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转过头,看着另一张床上熟睡的林光,少女狭长的睫毛搭在光洁的脸上,仿若莹白熹光里一朵轻柔的花,绽放于逼仄阴暗的房间中。久违的宁静涌上心头,他静静地注视着她,忽然发现她额上满是汗水。
他跳下床,摸她的额头吓了一跳:她发烧了。
“快宣太医!”他下意识地喊,随后才意识到目前的处境,连忙横抱起林光,就要出门去找医生。
“不能去。”林光微微睁眼,每说一个字都要使上全身力气,“我被通缉了。”
他抚摸着她滚烫的脸颊:“那我去给你买药。现在国会只通缉你,不通缉我,说明他们想封锁皇帝失踪的消息。我暂时还能自由行动,你哪里不舒服,全都告诉我。”
九十三文。
姬飞轻攥着装有九十三个铜板的钱袋,走在漆黑的凌晨中。
昂贵精美的画船在头顶游荡,红笼与招牌在四周悬浮,鳞次栉比的商铺紧紧闭门,妖艳美人在阴暗的巷口徘徊,满背文身的青年游民结帮拉伙。姬飞轻还穿着那身白丝素衫,显得格格不入。
一百五十文。
他敲开每一家能找到的药铺,这是郎中开的最便宜的价格了。他握紧拳头,低头小声求他们通融,却只得到一连串白眼和哈欠。有人在关门时,朝他“呸”了一声。
他骄傲的心被轻易地刺痛了,他尽量挺直脊背,仪态翩翩地走出药铺。
这个年轻的皇帝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窘迫,一种真实生活的恐慌。他又累又饿,攥着轻飘飘的钱袋在黑夜里徘徊,像条流浪森林的家狗。他心中焦急又愧疚,责怪自己让林光淋了大雨,担忧着高烧的她;但更深层的不安侵扰着他,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为五十七文钱担忧,但现在,他心爱的人的生命,就将被这五十七文决定。
有什么快速赚钱的法子呢?在前十八年的生命里,他从来不知道钱为何物;但在此刻,满腹的经纶韬略都像是笑话。
给人抄信、卖画为生,去私塾当先生,他想了一些挣钱的法子,却都那么不合时宜。他需要五十七文钱……巷口红唇的女人向他走来,薄如蝉翼的纱衫下能看清胸前白嫩的皮肤。姬飞轻连忙走开。
一位流里流气的青年拦住了他的去路:“我叫旗子。兄弟,你需要钱吗?”
傍晚时,林光睁开了眼睛。
半裸着上身的少年坐在暮光里,取下她额上的凉毛巾,露出微笑:“我熬了粥,起来喝吧。”
“飞轻!”她撑着身子坐起,脑中混乱,“你衣服呢?”
“脏了,我把它洗了。”姬飞轻侧身,身后是两个木盆,左边是他的白丝衫,泡出一盆黑水。
“怎么那么脏。”林光嘟囔着转过头,看见一个简陋的木桌,上面有一只热腾腾的烧鸡。她猛地回头,瞪着姬飞轻:“你从哪里来的钱?盆子、桌子还有烧鸡,都是怎么来的?”
他别过眼,端起粥轻轻吹气:“我下了趟矿。”
“什么!”她激动地直起身,“你怎么能去下矿!”
姬飞轻并不接话,将粥递过去,声音平淡:“已经凉了,快喝吧。”
她并不接粥,眼圈微红,死死地盯着他黑玉石般的眼睛:“姬飞轻,你不能这么做。”
他低下头接着吹气。
“你是皇帝,流着最尊贵的血。”她的眼睛越来越红,“你不能去做这种事……”
姬飞轻沉默了。
昨天晚上,他也是这么想的;但凌晨的时候,他改变了主意。
下一次矿,可以赚三百文钱。
这是她的药,是他们的食物,是桌子椅子盆子,是不被人冷眼相待的尊严。
像梦游一样,他穿着洁白无瑕的丝衫,走进阴暗的黑矿,像动物般匍匐前进着。难以想象,前天他还坐在金子雕的龙椅上,淡漠地看着群臣跪拜。
很多时候,改变一个人只需要一夜的时间。
“别这么想,”他低下头,语气平淡,“我是愿意为你做所有事的。”
在狭小简陋的屋子里,他们吃了一顿温馨的晚宴。姬飞轻把昨晚的奇遇讲给她听:那个名叫旗子的青年告诉他,现在找工作越来越难,因为瓷人的成本太低,能用瓷人的工作都不再用工人。唯有那些偷偷开采的私矿,怕被官府发现不敢用瓷人,才会聘请矿工。
“我答应你,绝不再去了。”末了,他保证道。
“重要通知!全国通缉犯林光,女,十八岁……提供线索者重赏,知情不报者连坐!”第二日早晨,他们是被刺耳的喊声吵醒的,推开窗户一看,只见空中黑龙衔画像而来,上面巨大瓷人重复高呼。
“我去找工作,你待在家中,千万不要出去。”姬飞轻出门前,反复强调,“按时煎药吃,把门窗都关好。”
林光还有些低烧,面色苍白地点头。
第十一章
真实的世界,比姬飞轻想象中艰难得多。
他本想,自己再不济也能去私塾教书,却不曾想自己与世界整整脱节了三百年,不仅几何、机械一窍不通,连经学、史学都有了新的解释。更致命的是,他没有书院毕业的证书。而据学校说,今年四大书院的毕业生都多到用不完。
整个世界似乎都陷入了失业。巨大的瓷人四处劳动,而成群的游民坐在街头的阳光中无所事事。旗子说,瓷人不仅抢了城市的工作,还抢了田地里的农活。特别是东方大陆,广阔农田中已经看不到人了,被巨贾驱逐的农民迁移到旧大陆,加重了失业。
那些瓷人的学名叫蒸汽人形白釉俑,具有分析和模拟功能,是八十年前诞生的技术。现在正是技术最成熟、造价最便宜的时候,他们坚硬如钢,能耐用百年。
姬飞轻想,幸好宫中的瓷人都是早期的技术,能被一柄伞敲碎。如果瓷人们换成了最新款,或许他现在就在宫里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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