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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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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天后,秦北洋站了起来。
  伤口已经结痂,愈合情况不错。虽然肺里有癌细胞,但他的身体底子太好了,想来是工匠家族的基因,加上在唐朝地宫出生沾染的阴阳之气,除了无法抵抗放射性,以至于如同禽兽般的强壮。
  他和卡佳躲在神女峰谷底,静养数日,依靠王母娘娘的蟠桃与瑶池水维生,就连汗血马幽神也爱吃蟠桃。
  白俄美人靠着他的肩头,悠悠地说:“秦,我们还要出去吗?如果一辈子,都躲在这个深谷里,从此衣食无忧,不是比天堂更快乐的日子吗?”
  “嗯……”秦北洋闭上眼睛,他不是没见过天堂,只不过藏在地狱底下,支撑起三界的世界树,“但我想出去,外面的世界需要我。”
  “需要你做什么?”
  “做很多事呢!不但关于镇墓兽,还关于许许多多人……”
  “多少人?”
  “四万万五千万。”秦北洋刚说完,扑哧一声笑了,“我是不是发烧说胡话?把自己当作什么人了?真命天子还是盖世英雄?不,我只是个中学都没毕业的小工匠罢了。”
  “那你愿意跟我留下来吗?”卡佳用冰凉的手指甲摩擦他的脖子,“就我们俩!还有你的九色和幽神,我们可以生一堆孩子,既是中国人,又是俄国人,一定会非常漂亮的。”
  秦北洋盯着她碧蓝的眼球,多么诱人的计划啊。从此再无烦恼,更无人间的兵连祸结,哪管他中华大地洪水滔天。找个昆仑山上的古墓钻进去,还能抑制癌细胞续命,甚至能像西王母那样,与天同寿,与地同春……
  “不,今天就出去。”
  他执拗地起身,准备汗血马背上的鞍鞯。卡佳知道无法说服他,便低头道:“秦,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
  两个人一同骑上马背,秦北洋受伤乏力,由卡佳操控缰绳,小镇墓兽九色在前头探路。包袱里裹着十几颗蟠桃,牛皮囊里装满瑶池泉水,此生恐怕再无机会享用。
  沿着弯弯曲曲的深谷,又走了一天一夜,才回到荒芜的高原地带。克里雅山口已被昆仑山的雪崩掩埋,名副其实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只能从昆仑山脉南麓向西而去。经过羌塘无人区的咸水湖邦达错。
  走了七天,才碰到第一个居民点——西藏日土宗。原来已进入荒凉的阿里高原。秦北洋接过缰绳驾驭幽神。卡佳则被高原反应折磨,整天头晕乏力生不如死。
  路过一座古城堡,残垣断壁矗在山坡上,激起秦北洋仿古探幽的兴趣。登上古堡,时光再次凝固,停留在一千年前。古城地势险要,下临悬崖绝壁,上有宫殿、佛寺、塔刹。洞窟般的石室内,竟有鲜艳夺目的壁画。尘土中的佛像,魔鬼,还有动物,琳琅满目地贴在墙上,犹如一场盛大的水陆法会。多年以后,考古队发掘了这片城堡,确认是古格王朝的遗址。
  离开古堡,秦北洋又看到一处山洞,准备在此过夜,总好过风餐露宿幕天席地。刚一进去,便闻到刺鼻的腐臭味,卡佳尖叫着逃出来,跪在地上干呕。原来洞里堆满黑漆漆的干尸,一律没有头颅,有些手脚都被斩断。尸体未经任何处理,因为气候干燥,天然成了木乃伊。秦北洋想得更远——古代战争的武器简陋,这已是屠杀的极限,而二十世纪的大屠杀,运用各种现代化的手段,将会比这恐怖一万倍。
  胸口又开始疼了。
  瑶池的水,王母娘娘的蟠桃,只能抑制癌细胞却不能杀灭。最有效的方法还是住进古墓。秦北洋蒙着口鼻,在恶臭熏天数百年的藏尸洞里睡了一宿。肺叶舒服太多,仿佛享受一场芬兰浴。相比普通古墓,这藏尸洞也有几百年历史,死者们都被砍头虐杀,其中又有许多老弱妇孺,数量成百上千,洞中的怨念甚嚣尘上。
  天蒙蒙亮,秦北洋换了身藏民的衣服,卸去浑身尸臭味儿,摸回卡佳身边,仿佛啥事儿都没发生过。凭借这一夜的古墓充电,该死的癌细胞又能安生些日子了。
  无人区大雪苍茫,乌骓驹汗血马飞奔犹如黑色闪电。
  秦北洋已基本痊愈,也能吃荤腥之物了。他用十字弓捕获一只藏羚羊,烤火分而食之。
  他注意观察九色,小镇墓兽时不时瞟向幽神。九色的智商绝不亚于人类,长时间跟人类相处,恐怕被传染上人性的一部分弱点——嫉妒。


第309章 古格城堡(二)
  三年前,九色认准秦北洋为主人,从此天涯远旅,生死不分离,经历过多少危难时刻,分别的日子却是屈指可数。秦北洋与欧阳安娜是聚少离多,跟九色却恰恰相反。
  两个月前,伊塞克湖畔,汗血马横空出世,它是阿幽送给自己的礼物。秦北洋对这匹宝马良驹疼爱有加,骑着它跨越雪山、沙漠与青藏高原。镇墓兽九色看待汗血马幽神,就像正室看待突如其来的小妾,哪有不吃醋的?
  这天夜里,秦北洋和卡佳住在山洞里,但他多个心眼,半夜听到九色出去的声音,便悄悄跟在后头。只见它长出雪白鹿角和青铜鳞甲,化身幼麒麟镇墓兽,来到汗血马幽神身边。
  秦北洋分外紧张,怕它会吐出琉璃火球,当场烧死汗血马,或用鹿角戳破它的心脏?
  自从九色在巴黎毒地森林起死回生,性情就变得阴森起来,加上大量吃过有毒化学物质,吞吃的镇墓兽心脏灵石,差不多都有半打之多。杀死汗血马,还不是易如反掌?
  意料不到,九色居然用鳞甲蹭了蹭幽神的马肚子,并用鹿角微钝的那一面,摩擦汗血马的鬃毛。它的眼神丝毫没有恶意,反而像一只求欢的小公马。
  秦北洋突然意识到,幽神是一匹母马。
  九色的肉身是一头年幼的公兽,难道它开始逐渐性成熟了?九色非但没有加害汗血马,反而跟它打情骂俏。幽神的年纪不过一岁出头,正是马的青春少女时期。它有些害羞,嫌弃四不相的幼麒麟镇墓兽外貌奇怪,对它不理不睬。或许也是女孩子常用的欲擒故纵手段,反而惹得九色分外猴急。
  镇墓兽与活着的兽,已绝种的上古神鹿与汗血马……不敢想象杂交出来会是啥玩意儿。
  哪怕棒打鸳鸯,秦北洋也必须阻止,咳嗽一声。九色看到主人偷窥,自知害臊,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回来了。
  数日后,翻过一条宽阔的冰川,迎面而来一队骑兵。
  那伙人长相怪异,包着红色大头巾,面色黝黑,满脸络腮虬髯,双目犹如铜铃,身上倒是披红挂彩的制服,背后是英国造的马枪,胯下骏马也颇为英武。
  这不是上海公共租界的印度巡捕,被上海人称为“红头阿三”的锡克人吗?怎会出现在喜马拉雅山区?
  锡克人向秦北洋举起枪,高声喝出一连串印度英语。秦北洋恨自己只会日式英语,竟然完全听不懂这印度英语。
  眼看就要开枪了……
  卡佳惊慌地卸下蒙面布,露出白俄女人的冰雪容颜,便让对面的锡克人怔住了。他们都是英国主子背后狐假虎威的奴才,一旦看到白皮肤的欧洲面孔,立马成了小猫小狗,毕恭毕敬地向卡佳行礼。
  锡克人又说了一堆印度英语,秦北洋听出“Kashmir”,应是地图上的克什米尔,也是一块战略要地,日后在印巴分治中成了火药桶,此为后话不提。
  秦北洋爱看各种图纸,在京都第三高等学校的图书馆,看过世界各国的所有地图。
  想不到,从昆仑山西行穿越阿里高原无人区,一不留神到了英属印度帝国控制区,至少走了上千公里。这一带应是拉达克,上世纪被克什米尔土邦吞并。
  “I'm lost!”
  秦北洋只得用日式英语回答,表达自己要护送这位英国夫人去中国探险。
  锡克人似乎听懂了。大胡子们比划半天,指了指正北方向。为了讨好冒充英国夫人的卡佳,他们还赠送了许多高山行军的补给品。
  天黑时,秦北洋与卡佳来到大雪封堵的山口。前头白茫茫一片,在这个季节,绝对无法通行,闯入者等于自杀。背后也是万里冰封,既不能进,也不能退,陷入绝境。
  难道那伙锡克人故意欺骗了他?秦北洋如梦初醒,他们的交流出了问题,他理解错了人家的意思?大胡子们是想说——北方的雪山绝对不能去,送给你们补给,快去南方的克什米尔山谷吧。
  日本英语教育害死人!
  秦北洋眺望白雪皑皑的山口,就像面对一口危险的城门,这可不是诸葛孔明的空城计,任何闯入者都会被活活吞噬。
  汗血马幽神嘶鸣地后退两步,一同骑在马背上的卡佳,搂着他的腰说:“秦,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关键时分,小镇墓兽九色站了出来。
  月亮升起在喜马拉雅山上,它变身为幼麒麟镇墓兽,吐出琉璃火球,烧化大片冰雪。九色以往没那么大能量,肚子里装了五六颗灵石的缘故吧,时不时就能爆发出来。
  地面留下烧化后的泥泞残雪,九色的鹿角分岔长大,竟起到铲雪车的作用,硬生生为主人开辟出一条道儿来。
  趁着长夜漫漫,九色的力量无穷,他们必须趁夜闯过山口。否则到了白天,幼麒麟镇墓兽的能力失灵,大伙儿就都完蛋了。
  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在黑夜翻越喜马拉雅山。
  这一夜没有下雪,小镇墓兽在前头吐火开道,汗血马踩着一条乌黑的碎石路,狭窄的两边堆满了积雪,仿佛两道厚厚的高墙,而中间是摩西走过的红海。
  天亮前,秦北洋与卡佳翻过喀喇昆仑山口。他俩搂着救命的九色,在雪里喜极而泣……
  一男一女一犬一马,经过海拔3800米的中国边防军驻守的赛拉图哨所,终于离开喜马拉雅山系,回到塔里木盆地。
  在叶尔羌城的大巴扎,秦北洋买了一匹黑色的俄国马,以便卡佳骑乘。否则,两个人的份量会让汗血马不堪重负。除了带足淡水与烤馕,他还买了许多丝绸之路必备的玛仁糖,又名切糕——核桃仁、玉米饴、葡萄干、葡萄汁、芝麻、玫瑰花、巴丹杏、枣等原料熬制而成,可以长期保存不变质。
  九色前驱,汗血马与俄国马在后,分别载着秦北洋与卡佳,沿着沙漠南缘的绿洲与戈壁疾行。数日之间,经过盛产丝绸与玉石的和田、克里雅河畔的于田县、车尔臣河上游的且末古城,来到大漠中的婼羌县城。
  他才听说,几天前,一支中外联合考古探险队,刚刚穿过县城前往罗布泊。


第310章 英卡的诅咒(一)
  民国九年,1920年,十一月。
  中瑞联合考古探险队,沿塔里木沙漠南缘,穿过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考古发掘不同于盗墓,土夫子一夜间就能挖空的墓,考古工作者要精耕细作几个礼拜,按照一整套流程,不放过任何细节。斯文·赫定的丝绸之路旅行,自然要比普通旅人慢得多。
  “不知秦北洋现在哪里?”
  小郡王凝视南方连绵的阿尔金山脉。
  “苍天在上!但愿北洋还活着。”国立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王家维说,“他虽不是北大学子,但我喜欢这个聪明的小工匠,如果他能做我的学生该有多好啊。”
  说话间,十几峰骆驼载着淡水和物资,来到米兰遗址——此米兰非彼米兰,而是一座在千年前即已废弃的古城,却让人仿佛来到古罗马废墟……
  王教授认为这是楼兰废弃后的鄯善国的新国都。考古队在佛寺挖掘,发现许多藏文木牍,说明吐蕃王朝曾取代大唐统治过这一地带,必是安史之乱后,河西陇右陷落的结果。
  李隆盛看到一幅彩绘壁画——七个带着翅膀的小天使,长着欧洲古典式的面孔,睁大水灵灵的眼睛,红樱唇微微收敛,美不胜收。
  “十三年前,斯坦因发现了这幅壁画。”背后是斯文·赫定的感叹,“这是西方的天使形象,却在丝绸之路南道的沙漠中守护佛法。”
  丝绸之路南道,东起敦煌,经楼兰、且末、精绝、拘弥、于阗,或与疏勒的中道交汇,或直接越过帕米尔高原。这一回,斯文·赫定反其道而行之,自西向东穿越而来。
  “罗布泊就在东北方向。”
  瑞典探险家爬上佛塔最高处,凛冽寒风之中,举起望远镜,遥望单调荒芜的旷野。
  阳光直射下,天际线升起一片氤氲的热气。白布蒙着李隆盛的面孔,宛如阿拉伯王子,只露出锐利的双眼。视线尽头浮出一团棉絮般的幻影,依稀烘托出宽阔的水面。
  沙漠里的海?
  清澈的淡水,烟波浩渺,密密麻麻的芦苇。雪片般的芦花飞舞。水边走过一个姑娘,红色衣衫,裙摆如云,三千青丝自然披在脑后。她不是站在李隆盛的面前,而是飘浮在沙漠地平线外,犹如悬浮半空的天外飞仙。最多十八九岁,眉眼容貌不是汉人,高而直的鼻梁,薄而翘的嘴唇,下巴线条柔和,如雪肌肤。而她棕色眼球里暗藏的东西让人感到某种不安。
  这不是幻觉。
  考古队都看到了,纷纷指向挂在天空中的少女。一片云朵挡住太阳,沙漠变得阴沉,湖泊蒸发,少女消逝无踪,仿佛从未来到这个世界。
  “海市蜃楼。”
  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孛儿只斤·帖木儿高喊一声,方才惊醒李隆盛,剑桥大学物理系的博士,居然忘了这一茬。
  在大海、雪原、沙漠,都可能出现这种幻境,中国古人认为是蜃龙吐出的气而结成,命名为“海市蜃楼”,幻景的源头可能很远——甚至有可能看到千年前的古人,科学界将之斥为荒诞不经的异端邪说,犹如“灵魂机械体”。
  李隆盛闭上眼,脑中全是天上的红衣少女——千里之外的村姑?还是千年之前的公主?
  骆驼队重新启程,就像两千多年前从长安出发贩卖丝绸的商队。
  小郡王在李隆盛耳边说:“我咋感觉斯文·赫定跟匈牙利人斯坦因、俄国人普热瓦尔斯基、日本人橘瑞超都是一路货色啊,就是来挖掘中国文物的。”
  李隆盛白了他一眼:“难道我们不是吗?”
  斯文·赫定的目光益愈凝重,他用手杖指向脚下龟裂的土地:“1900年,我穿越沙漠,来到罗布泊,发现了湮灭的楼兰古城。根据我当时的记录,就是这个经纬度。应有一大片水面,清朝人称为罗布淖尔。还有与世隔绝的罗布人,都是楼兰人的后代……难道才过去二十年,就已彻底干涸了?”
  王家维教授下了骆驼,看不到任何生命迹象,不禁喟叹:“罗布泊本在孔雀河三角洲,胡杨、红柳成林,芦苇遍野,曾是沙漠中的水乡泽国。《汉书》说‘广褒三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减’。楼兰国绿野千畴,粮食自给有余;商道驿馆旅客常满;寺庙钟鼓悠扬。郦道元《水经注》记载,东汉以后楼兰缺水,不久成为废墟,丝绸之路南道断绝。
  “我有一个‘游移湖’理论——塔里木河犹如钟摆不断改道,罗布泊就是钟摆上的挂锤,反复南北摆动,每个周期约一千五百年。河水挟带大量泥沙沉积,抬高湖底,湖水向低处流溢。千年之后,干涸湖底被强风吹蚀降低,湖水又回流原本湖盆。”
  斯文·赫定却无法解释为何二十年后,罗布淖尔就消失了?
  北风带着铺天盖地的黄沙袭来。所有人都用纱布蒙脸,但沙粒还是不断往口鼻里钻。
  李隆盛任由马匹被流沙淹没,换了一峰骆驼骑上,没想到失控狂奔。斯文·赫定命令不要停,继续前进。为时已晚,骆驼一旦受到惊吓,飞奔的速度不亚于骏马……
  不知隔了多久,风沙终于停歇,李隆盛以为自己死了。
  他在晨曦中睁开眼睛。
  有人牵着骆驼,是个少女,穿着红色衣裙,乌黑长发拖在脑后。她抓着缰绳的手,阳光下发出金色反光。
  就像一场梦,或者,海市蜃楼。
  她回过头,露出一双波斯美人般的面孔,正是前几天在海市蜃楼中所见的天外飞仙。
  李隆盛几乎从骆驼上摔下来。
  他这才发现,整个考古探险队不见了。斯文·赫定,王家维教授,还有纨绔子弟小郡王,都被沙漠吞噬了?而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
  孤身一人,完全不知方位?哪个经纬度?还是另一个次元?
  “你醒了。”
  少女居然会说汉语,浓浓的西北口音。但从她的嘴里说出,并没有西北人的粗犷,反而柔和清脆。
  她牵着骆驼行走,她是健康的,自然的,只有这人迹罕至的荒原,才能生出这样的女子。
  沙漠中升起一片绿色,茂盛的胡杨林、红柳与芦苇丛,茫茫无边的水面。
  水。
  甚至有水鸟,从冬天的水面飞过,激起一团团涟漪,像梦中天堂,创世纪的伊甸园——传说中的罗布淖儿,斯文·赫定在二十年前发现过的内陆湖泊。
  骆驼走到水边,俯身大口饮水。少女搀扶李隆盛下来,灌了一皮囊的水。他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真正的清冽甘泉,琼浆玉液似的,顺着喉咙与食道贯穿全身,让他从一颗即将枯死的树根,重新萌芽复活。
  他终于能说话了:“你叫什么?”
  “英卡。”
  她的嘴角微翘,不晓得汉字怎么写?也许本无汉字写法,李隆盛想到美洲的古印加人,正好跟这罗布泊与楼兰古国十分贴切。
  水边竟有一只独木舟,不可思议,沙漠里的独木舟。
  英卡使了个手势,他不可抗拒地坐到船头。少女抓起两只船桨划起来,掀起阵阵波纹,像被打碎的镜子。李隆盛参加过剑桥大学赛艇队,赢过牛津与剑桥的比赛。他从英卡手里接过桨,背对行进方向,按照赛艇方式划桨。他的速度超快,少女托着香腮,饶有兴趣地看他,好像在看一个小孩玩耍。
  来到罗布淖尔中心的小绿洲,有几十间泥土、芦苇与胡杨木组成的房屋。村民们的长相都是混血种。大伙儿捧出丰盛的烤鱼大宴,饥饿的李隆盛大快朵颐,没想到沙漠里的鱼那么好吃。不过,英卡却没有亲人,她独自住在小木屋里。
  这一夜,大漠的月光很美,李隆盛在湖边的小茅屋度过。
  他想,时隔二十年,斯文·赫定重返故地,却发现罗布泊凭空消失了,也许并不是“游移湖”的缘故,而是存在某种特殊的气场,从而让机器失灵,甚至让记忆出错……


第311章 英卡的诅咒(二)
  清晨的水边,罗布人划着独木舟,撒下网,收获一天的口粮。海市蜃楼中的少女英卡,她也推着独木舟下河。李隆盛跳上船,帮她划桨捕鱼。
  寒冷的微风吹过,掀起水面阵阵涟漪,芦苇随风摆动,吹过她的裙裾,脸蛋变得红扑扑。
  李隆盛略带羞涩地说:“感激你救了我的命。”
  她却大笑起来,说汉人不会懂大漠深处的人们。罗布人很少,不过一百来口人,偶尔看到一张陌生面孔,对他们来说就很幸运。
  “这里是世外桃源?”
  英卡依然摇头,对罗布人来说,这里就是世世代代的家园。
  忽然,李隆盛站在独木舟上说:“这里可以游泳吗?”
  “不可以。”她将李隆盛拽回来,又把桨插入湖水中,貌似深不可测,目光变得神秘兮兮,“你想被神龙吃了么?”
  自古以来,罗布泊大泽中就有神龙出没。这神龙见首不见尾,威力无穷无尽,喜怒无常,时不时就让洪水滔天,淹没楼兰的田野城市,又来吞吃湖岸边的人。两千年前,就有楼兰神龙祭。每年冬天,都要往大湖里扔一对童男童女,祈求神龙不要危害一方。后来,神龙渐渐平息,不再出没。有人说神龙随着罗布泊的干涸而死,有人说神龙迁移去了塔里木河,甚至天山外的热海……
  神龙的传说永远留在罗布人中间,留在楼兰王国子民后裔心中。
  “也有人说,神龙一直都在,只是我们都看不到,不知什么时候,神龙还会回到楼兰。”英卡撩拨一头乌黑长发,就像满身鳞片的龙女,“那个人,就是我。”
  “你真美。”
  李隆盛抑制住了吻她的冲动。
  仿佛水下有神龙帮着他们划桨,很快到了罗布淖尔另一边。上岸穿过胡杨和红柳,灌木丛外,一望无际的荒原,就像一道国界,把他们牢牢锁在里面。
  这里的人,只知打鱼放牧,从没去过外面,不知道还有战争和暴政。若没有大漠阻挡别人闯入,罗布人恐怕早已灭亡。
  在罗布淖尔生活了数日,李隆盛精通多种语言,发现罗布人的语言底层,保留许多古代印欧人种的吐火罗语成分。这是近些年刚被破译的死语言,源于新疆发现的古文献,其中也有法国大汉学家伯希和的功劳。他发现村里的一些陶器,跟在米兰遗址的文物很像,甚至同样有汉文隶书与佉卢文,说明楼兰古城离这此不远。
  这天夜里,李隆盛和英卡走到芦苇丛中,看苇花被风吹上星空。万籁俱寂,水波幽清,好像回到两千年前,异域之人班超来到楼兰古国的年代。
  “英卡,问你个问题,为什么你会说汉话?”
  “我妈妈是罗布人,但我爸爸不是。”
  她捡起一粒石子扔向罗布淖尔,在水面上弹跳了七八下才沉没。
  “他是汉人?”
  “不,他是欧罗巴人。”
  罗布泊的水面,倒映满天星斗。水面上最亮的星星,是英卡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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