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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第1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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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先生,您的生意做得那么大,又要去哪里发财了?”
  “实不相瞒,凯申是来向安娜小姐告辞的!”常凯申犹如斗败了的公鸡,满面羞愧道,“明日,常某人就要去十六铺码头乘坐轮船,前往广州。”
  三个月前,常凯申前来拜访之时,可不是这么一番光景。那时候,这位兼具革命党、青帮、股票经纪人三重身份的人物,意气风发地坐在客厅同一把椅子上,自称当年颇得欧阳思聪先生提携,跟安娜小姐也是有所“旧谊”。
  当然,欧阳安娜早就把这号人物忘得精光了。
  常凯申言必称中山先生,据说是奉总理之命回沪,联合上海滩各位大亨,在一年前成立了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称得上是如今上海证券交易所的前世。上海乃是是全国物产集散枢纽,以往大宗物品交易混乱,多控制在外国经纪人手中。前几年欧战正酣,上海华商纷纷投资股票债券。革命党开办交易所,实为筹措广州军政府的战争经费。
  一年之间,不少人大发横财,上海炒股风潮大热,国内外资本齐聚,各类交易所与信托公司竟达上百家,除了交易股票,还有煤油、火柴、木材、棉纱、麻布、烟酒……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的本所股票,从开盘价30元竟然涨到了200元以上,使得常凯申在最高峰时赚到了八百万银元,当时价值相当于两亿斤大米!这绝对是个天文数字——除了支援“革命事业”,足以在上海滩过上花天酒地的土豪生涯。
  故而,常凯申第一次来到欧阳安娜家中,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尽管作为革命党人,他还是北洋政府的通缉犯,但在上海租界,国中之国,北洋政府并无执法权。身背闲职的齐远山,哪怕穿着北洋军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管沏茶待客。
  想当年,海上达摩山灭门案,齐远山也是嫌疑人呢,遭到公共租界与青帮的双重悬赏追杀。如今他已是欧阳思聪的女婿,通缉令一笔勾销,一笑泯恩仇。
  这两年,常凯申在上海也有所耳闻——有位神秘的投资家,以某基金的名义收购了不少产业,包括黄金地段上的黄金物业,近年来价格竟已翻倍。革命党加青帮的身份,让他手眼通天,买通各方面关系,终于查出竟是前青帮老大欧阳思聪之女。
  他寻思这位欧阳安娜,必然是继承了其父的秘密遗产,更继承了欧阳先生的生意头脑,便携带厚礼前来拜访,希望与她合伙经营证券生意,为革命为青帮打下一片江山。
  升级做了妈妈以后,安娜再也不是小姑娘了,早已看穿了常凯申的心思——不就是拉她去炒股票吗?
  欧阳安娜淡然一笑,送给常凯申一句忠告——上海证券市场,投机远大于投资,不少人一夜暴富,更多人则是一夜破产,黄浦江上携手跳水的,南京路上排队跳楼了,比比皆是。
  她说了一句西洋人的谚语:“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
  常凯申不以为意,吃了个软钉子,拂袖而去。


第372章 平安夜围巾(二)
  上世纪二十年代的头两年,真是股票市场最火热之时,乃至于菜场大妈都在讨论昨天股票涨了赚到几块大洋的菜金。
  谁能想到,两个月后,欧阳安娜的预言成真,老天爷的靴子落下来了。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买方资金不足违约,多头崩盘破产。股灾爆发,泡沫破碎,一地鸡毛,股票几成废纸。这便是中国证券史上的“民国十年信交风潮”。
  这年平安夜的上午,常凯申第二次坐在安娜面前,失魂落魄地诉苦道:“安娜小姐,凯申后悔没有听您的劝告,非但没有早日抽身退场,还给股票加了不少杠杆,一夜之间爆仓,百万家当灰飞烟灭,以至于负债六十万银元之巨!”
  这数字,听得让人心惊肉跳,齐远山当场从座位上蹦起来:“这……常先生……”
  “我这条性命,也是朝不保夕啊!”常凯申就差当场跪下了,“舍儿在沪上学,竟连几块大洋的校服费都付不起了,思之伤心……”
  “天有不测风云,股海亦如宦海。”
  欧阳安娜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毕竟她在北洋政府外交部做过实习生,参加过巴黎和会凡尔赛条约,见识过当今地球上最有权势的男人们。而她掌握的“达摩山伯爵基金”只做稳健投资,绝不触碰当下流行的股票,此次股灾,非但没有损失,反而逢低抄底了一把,购入不少破产公司与商人的物业。
  “安娜小姐,您说得在理啊。”常凯申不是客气话,由衷反省道,“中国商人,势利之重,过于官僚,其狡狯状态,见之疾首!吾对中国社会厌鄙已极,誓必彻底改造之!”
  “常先生,您此番突然光临寒舍,不是来探讨社会改造的吧?”
  “惭愧!惭愧!凯申欠下巨债,今日远走广州,既是为避祸,也是因为南方革命事业如火如荼,中山先生招徕天下英才,凯申岂能作壁上观?”
  齐远山听着忍不住差点笑喷出来,明明就是躲债,还扯上什么革命事业。
  “您要借多少?”
  欧阳安娜是个明白人,就不跟他绕弯子了,直截了当问道。
  “这个……”常凯申原本编了半天的剧本,倒是被安娜的直爽打断了,挠着头说,“实不相瞒,上海滩的财神爷,上交所理事长虞洽卿先生,已给我资助了六万元。但比起六十万元的巨债,依然杯水车薪。凯申炒股毫无私心,只为革命事业筹措经费,能够早日挥师北上,推翻北洋军阀。”
  说到这儿,他怯生生地看了齐远山一眼,毕竟这位还穿着北洋的蓝军装,随时可以将他五花大绑送到吴淞要塞。
  齐远山却冷笑一声:“常先生,这是我家,不是北京的陆军部,但说无妨。”
  “是啊,您给个数字吧?”
  安娜又问了第二遍。
  即便是平安夜的冬天,客厅里充满三个人呵出的白气,常凯申还是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安娜小姐,我只向您借六万银元!”
  “六万?”齐远山面色一变,这可是一笔巨款啊,足以买下这栋小洋房了,“常先生,我等无亲无故,就凭着你曾是欧阳先生的门徒?欧阳家遭难,安娜需要青帮兄弟们接济时,怎么没见你们这些人跑出来?开什么国际玩笑?”
  “远山,惭愧!惭愧!我这个表面上的青帮弟子,实际上的革命党人,怎及得上您这位欧阳先生的关门徒弟啊。”
  “送客!”
  “哎呀……我也是走投无路,羞愧难当呢……”常凯申起身向欧阳安娜抱拳,“安娜小姐,祝您耶诞快乐,凯申告辞了。”
  “您去十六铺码头?”
  “嗯,但不是上船,而是投江。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常凯申掸掸灰尘,眼中露出枭雄的霸气,“我的同乡,交易所的周骏彦,套利失败欠债二十万,遭到逼债两度跳入黄浦江;操盘手洪善强,昨晚自杀身亡,尚未入殓呢。”
  他蹒跚着走到门口,摸了摸那只黑猫,微微叹息:“西洋人说,看到黑猫乃是极大的不祥之兆,明年的平安夜,便是常凯申的一周年祭日呢。”
  “常先生!”安娜冲到外头,伸手搭住他的肩膀说,“六万银元,我借给你。”
  “安娜小姐!”
  常凯申自己也不敢相信,原以为大半夜造访,人家未必敢开门。就算放他进来,也会像打发叫花子或野狗般的扔两块肉骨头了事。
  欧阳安娜将他拉回客厅,取出文房四宝。齐远山面有难色,但终究没有吭声。这个家里的财政大权,完全操控在安娜手中。毕竟“达摩山伯爵基金”并不属于夫妻共有财产,而属于秦北洋。
  此时,安娜细细思量——这位常凯申,印象中虽不怎么样,却在革命党中有些地位,又是“杨梅都督”陈其美的拜把兄弟,也与革命党的笔杆子戴天仇情同手足,无论黑道白道都吃得开,未来必有飞黄腾达之日。如果常凯申投了黄浦江,对欧阳安娜并无任何好处,不如把钱借给他,让他欠自己一个人情,总会有用得上的地方。六万大洋,虽是巨款,但对于“达摩山伯爵基金”的一百万两白银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就算是一笔长期投资了!
  常凯申当场感激涕零,颤抖着手握毛笔写下欠条,三年内定当连本带利归还。
  然后,欧阳安娜亲自用钢笔开了一张六万银元的支票给他。
  “安娜小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凯申此生,当效犬马之劳!”
  “常先生,不必客气,到了广州,请代我向中山先生致敬!”
  她与齐远山将客人送到门外。正好下雪了。平安夜的雪。街对面有户法国人,隐隐传来圣诞歌声。
  “等一等!”
  安娜的这句话让常凯申魂飞天外,以为是不是她有临时反悔了?想不到,她从屋里拿出一条羊毛围巾,亲手裹在常凯申的脖子上。
  霎时间,有了春天般的温暖。
  常凯申眼眶中几乎含有泪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怀揣救命的支票飞奔而去。尽管这些钱不足以还清债务,至少能让他活到明天早上。
  半个世纪后,当他在海岛度过余生,依然不会忘记1921年的平安夜,人生当中最寒冷的时刻,一个琉璃色眼眸的美丽女子,亲手为他裹上的那条围巾——至死依然保存在阳明山的衣柜最深处……


第373章 永隔一江水(一)
  次日清晨,1921年12月25日,圣诞节。
  雪,越下越大了。
  安娜看着小木床上熟睡的女儿。小九色已经十八个月了,又长大了一圈,无病无灾,壮得像头小野兽,果然是吃过几个月鹿奶的。
  她换上一身肃穆的褂子,齐远山没穿军装,而是一身黑绸长衫。他俩吩咐保姆照顾好九色,最晚中午就回家。
  欧阳安娜是去教堂做弥撒。自从婚礼之后,她再也没去过教堂。从前住在虹口的海上达摩山,每年圣诞节弥撒都是雷打不动。昨晚常凯申来借钱,她已错过了子夜弥撒,早上又错过了黎明弥撒。圣诞节上午的天明弥撒,绝对不能再错过了。
  她没有选择去拥有哥特式双塔的上海教区主座教堂的徐家汇天主堂,而是去了法租界内的一家小教堂,专门供奉天使弥额尔——她曾带秦北洋一起去过那座教堂。
  齐远山虽然不是教徒,却坚持要陪伴妻子同去,似乎想要取代那个人,尽管那永远都是徒劳的。安娜并未拒绝,他们叫了两辆人力车,来到高耸的教堂门口。
  时间正好,管风琴响起,唱诗班的孩子们高歌“进堂咏”——
  “有一个婴孩为我们诞生了,有一个儿子赐给了我们;他肩上担负着王权,他的名字要称为神奇的谋士、强有力的天主、永远之父、和平之王。”
  很难得的一场中文弥撒,本堂神父是位中国人,操着一口上海话。安娜坐在人群中间,紧握双手,仰望祭坛上的拉丁文“Quisut Deus”,意为“谁如天主”。
  唱诗班歌罢,本堂神父开始侃侃而谈。安娜似懂非懂,但是目光虔诚,不断为另一个人而祈祷。齐远山坐在这氛围当中,有些局促不安,只能忍耐下来。祭坛上的油画,描绘着大天使圣弥额尔,美少年手执宝剑,屠杀撒旦化作的恶龙——安娜想起四年前,东海达摩山,十七岁的少年秦北洋,骑在恶龙镇墓兽上,手执三叉戟将之屠杀。
  她亲眼目睹过活着的大天使!
  会不会,圣经故事里被屠杀的龙或兽,就是上古镇墓兽的原型?
  神父开始讲忏悔和赎罪了。欧阳安娜低下头,泪水涟涟,不知该为谁而忏悔?为不知在天涯何处的秦北洋?为此刻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丈夫?
  最后恭领圣体,安娜让神父亲手把圣体饼送入她的口中,以表这些年没来教堂的愧疚。
  唱诗班的孩子们继续歌唱,每每听到“请看请看小圣婴……”令她越发想念女儿,着急地左顾右盼,又不好意思提前退场,等到中午才走出教堂。
  圣诞节的雪继续下,台阶前有白茫茫的积雪,仿佛回到北极冰海孤岛,左手中指上的玉指环隐隐发热……
  一小时前,有人敲响了法租界亨利路的洋房大门。
  保姆厌烦地打开门,看到一个肤色白净的客人,年纪不过三十岁上下,身着大衣,头戴礼貌,就像昨晚的那位“常先生”,但显得更年轻更有精神也更帅气。
  他操着一口北方话:“阿姐,请问齐先生和夫人在家吗?”
  “他们去教堂了,下午再来吧。”
  “对不起,我下午还有事儿,我能客厅里等他们回家吗?”
  “夫人吩咐过,家里没人时,不准外人进来。”
  “阿姐,给个方便吧,我是齐先生的好朋友,他见到我必定会很开心的。”
  客人的目光很有魅力,欠身靠近保姆,简直温柔客人,往她手心里塞了一块银元。这位保姆也不过三十来岁,男人还在乡下种田,平时也爱打扮,哪经得起这样的殷勤?顿觉受宠若惊。她再看这位客人,文质彬彬,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原本的冷面孔给了一丝笑脸,开门将他放进来。
  坐在客厅里,沏上一杯茶,保姆还帮他脱下大衣,掸去雪花儿。一边等候主人回家,保姆还跟他聊天,说起江北农村的家常,说起上海的生活,又问客人老家在哪儿?
  “很遥远的地方呢。”
  “冬天冷不?”
  “冷。”
  保姆也是闲得发慌,自说自话拉着吧椅子,靠在他的身边问:“先生,您在上海可有夫人相随?”
  “呵呵,我无亲无故,孤身一人。”
  “那真是可惜了啊。”
  “可惜什么?”
  客人似乎很懂得女人的心,欲擒故纵。保姆笑而不语,却给他点上一支烟,火柴的焰头几乎烧着他的头发。他有些烟瘾,深深地吸了一口,吞云吐雾,却注意到窗外的黑猫。
  黑猫盯着他的眼睛。
  “这只猫?”
  “嗯……夫人从西北带回来的,半野半家的,经常从外面抓老鼠回来,龊气死了!”
  忽然,客人咧开嘴巴,发出野兽般的声音,那只黑猫被吓得跳上院墙了。
  保姆吃吃地笑着,拍打他的肩膀,用半生的上海话说:“哎呦,先生,你真结棍呢!”
  打情骂俏之间,楼上响起了小孩的哭声,保姆尴尬地一笑:“是我家的小主人醒了,我去哄一哄。”
  保姆急冲冲地上楼,果然小九色睁开眼睛,自己爬下了床铺。十八个月的小女孩,两条粗壮的小腿儿,在地板上健步如飞,正在满口喊妈妈呢。九色已留足了头发,乌黑乌黑的,绝无半点黄毛,说明这孩子颇为健康。
  “哎呀,我的小乖乖,不要吵啦,你妈妈去辣块了?我也不晓得啊。”
  保姆不耐烦地塞给九色一个奶嘴,只想让她快点安静下来,好再下楼去陪客人。
  “让我来哄哄她吧!”
  客人出现在了卧房门口,直勾勾地注视着九色。
  “哎呀,先生,你怎么上来了呢?”
  “不好意思,失礼了!不过,我带孩子可是有经验的。阿姐,我想来帮你嘛。”
  客人微微一笑,掐灭手中的烟头,便从保姆手中接过九色,却抱得颇为笨拙。九色怒目圆睁,对他并没有好脾气,再次大哭起来。
  “这孩子,真没礼貌,平常可不认生的!”保姆只能伸出手指头逗弄她,“怎么啦?九色?”
  “她叫九色?”


第374章 永隔一江水(二)
  客人继续盯着小女孩的双眼,几乎要盯出个洞来。
  “嗯,奇怪的名字吧?这可不是小名。”
  “齐九色?”
  “对啊,这小姑娘,长大后不得了呢!”保姆捏了捏九色粗壮的胳膊,“听说周岁时候给她抓周,结果抓出来个木匠用的墨斗!真是不像话!”
  “阿姐,她这么哭,是不是热了?生痱子了?”客人把手伸到小女孩的衣服里,“你看穿太厚了吧。冬天啊,小孩不要捂。”
  “那么冷的天,也会生痱子?”
  保姆将信将疑,看了看窗外圣诞节的飘雪。
  “给她换一件贴身点的小衣服吧。”客人把手搭在保姆肩头,“换好了,小孩就不哭了,我们继续下楼聊天。”
  “嗯,先生,您懂得真多,我听您的。”
  保姆笑盈盈地解开九色的衣服,这小孩居然犟头倔脑,拼命地蹬腿反抗,下地要往外跑。
  “要我帮忙吗?”
  客人在门口拽住小九色,保姆说:“太好了!帮我压住她的手脚呢。”
  于是,他俩一起将小女孩压在床上,正要更换贴身衣服时,客人特意看了看九色的后背。
  小女孩的脖颈后方,长着一对赤色胎记,形如鹿角,烈焰冲天。
  “就是她!”
  客人伸出细长有力的手指,滑过九色的后脖子。
  保姆觉得有些不对劲:“先生,这是要?”
  刹那间,客人手中多了一把匕首,保姆还没反应过来,脖颈已多了一道细细的红线。
  她瞪大了眼睛,嘴里蹦出个“辣块……”便不再有后半句话,气管和颈动脉都断了,整个人抽搐着倒地……
  一刀封喉。
  九色再如何胆大,也被这一幕给吓傻了。客人却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脸,将象牙柄匕首擦干净,重新藏在怀中,身上不留一滴血丝。
  当他要抱起九色之时,窗户突然开了,风雪钻进房间同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猫叫。
  野猫飞进来了!
  黑色的野猫,如同黑色闪电,从窗台飞向客人的面孔。他能从容地躲避人的攻击,却无法逃脱飞快的猫爪。
  于是,他的右脸被重重地挠了一下。
  原本干净白皙的皮肤,竟然整个掉落,趴在床上的九色都看呆了——他的脸掉下来了。
  但在这张脸的底下,还有另一张脸,虽然还是同样的轮廓,却多了一道蜈蚣般的伤疤。
  阿海。
  他划过妆,右半边脸贴着假皮,掩盖住那道丑陋的伤疤,重新变成俊朗的面孔。十二年来,他一直梦寐以求的脸,可惜被秦北洋毁灭了。
  那只黑猫,似乎火眼金睛,早已看出他来者不善,特意跳到二楼窗外观察。而他杀死保姆的过程,全被这只猫看在眼里。为了保护小主人,它奋不顾身地撞破窗户,冲进来与阿海决斗。幸好阿海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刺客,动作反应超乎寻常地灵敏,否则抓破的不但是贴在脸上的假皮,恐怕眼珠子也难保。
  阿海一声暴喝,掏出匕首,向黑猫的脖子捅去。但要杀一只猫,其实要比杀一个人难多了。何况它不是一般的猫。这只不知多少岁的黑猫,把身体蜷缩成弓形,仿佛把自己变成利箭射了出去,一下子就跳到了靠近天花板的衣柜顶上。阿海知道不能爬上去,这简直就变成了刚被割喉的保姆,扫尽了刺客的威风。但他明白,如果要抓一只爬到树上的动物,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树砍倒!别看他貌似书生相,臂力却是惊人,居然将整个大衣柜扯倒。
  随着黑猫的一声惨叫,大衣柜压在了床上——刚才九色趴在的位置。
  “不!”
  阿海又是怪叫一声,头皮一炸,害怕会不会砸死了小女孩?他急忙将大衣柜抬起,结果却只有九色换下来的衣服。
  此刻,十八个月大的小姑娘,早已经躲到了床底下,小身体瑟瑟发抖,盯着地板上死去的保姆,女人的鲜血正汨汨地蔓延而来……
  黑猫匍匐着爬过来,就像一个黑衣蒙面的侍卫。它的蓝宝石般的目光,似乎天生让人镇定,九色不再发出哭声,瞪着双眼,严阵以待。
  突然,床脚下又出现了一双眼睛。
  他笑了,笑起来很帅,如果忽略蜈蚣般的刀疤的话。
  阿海用这辈子最温柔的话说:“九色乖,叔叔是你爸爸的好朋友,自己爬出来吧,我带你去找爸爸!”
  九色摇摇头,对他做了个鬼脸般的表情。
  “你知道吗?你就跟你爸爸一样倔强!跟另一个九色一样讨厌!”
  当阿海把手伸到床底下去捞九色时,黑猫突然从阴影中窜出来,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
  又一声惨叫,阿海拼命将猫甩开,捂着鲜血淋淋的右手退出来。他心想,自己乃是全世界超一流的刺客,暗杀过无数达官贵人与军阀政要,居然连一个还没断奶的小女孩与一只老黑猫都对付不了,岂不是刺客行莫大的羞辱?
  他暴怒地掀开整张床,露出蜷缩在角落里的九色与黑猫。正当他要用匕首先解决那只猫时,房门打开了。
  “九色!”
  欧阳安娜一声尖叫……
  正午时分,她刚从教堂做完圣诞弥撒回到家,发现客厅里又温热的茶叶与烟灰。立时引发了她的警觉,毕竟孩子丢失过一次,已让她变得处处疑神疑鬼杯弓蛇影。
  难以置信,她竟在圣诞节的自己家里,看到了刺客阿海的脸。原本以为,这个人早已从世界上消失,被名侦探叶克难绳之以法,甚至碎尸万段,腐烂为蛆虫。
  地板上躺着保姆的尸体,不消说,必是被割喉所杀。
  谢天谢地,九色还在,被掀开的床下角落里,来自永泰公主墓的黑猫正在保护她。
  她看到阿海的右手流着鲜血,脸上还有猫爪的印子,想来是这只老猫保护小主人的战绩。
  以上整个过程,不过都在一两秒间。
  就在齐远山掏出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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