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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第1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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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日本人绝对不敢攻打租界的,他们最怕英法列强了。”
“但这里呢?”欧阳安娜指着脚下的浦东陆家嘴,“这里可不是租界。”
话音未落,浓云遮盖的云层中,响起轰隆隆的巨响,这是螺旋桨与发动机的咆哮,整个上海都为之震动。齐远山当即拽着安娜往工厂外边奔去。
与此同时,墨者天工的仓库大门被撞破,一只扑闪着四扇翅膀的怪物飞了出来。
四翼天使镇墓兽。
它原本被锁在仓库之中,预感到来自天空的危险,双目发出红光,展翅翱翔。
欧阳安娜挣脱了齐远山,冲回实验室楼下。驾驶劳斯莱斯的司机已经逃命了,她用力按下喇叭,如同防空警报提醒楼里的人们。
实验室楼上的窗户打开,钱科听到了喇叭声。他先是看到楼下的安娜,接着下意识地抬头望天四翼天使勇敢地扑向数架日本战机。但在云端更高处,隐藏着更多的轰炸机。
这些飞机都来自于长江口外的日本航空母舰,一艘叫加贺号,一艘叫凤翔号十年后,这两艘航母都参加了奇袭珍珠港的战斗。后来加贺号沉没于中途岛大海战,凤翔号则是世界海军史上第一艘现代航母,竟然幸存到战后。
四翼天使镇墓兽向日本战斗机喷射火焰。日本飞行员从未见过如此的空中怪物,但他们的驾驶技艺高超,纷纷按照空中格斗的规范避让。十多年前,四翼天使在巴黎曾与法国战机缠斗。但这十多年来,飞机性能有了长足进步,这批日本海军的战斗机属于90式舰上战斗机,速度远远超过飞行兽的四片翅膀。它们都躲过了四翼天使的加特林机关炮,迅速抢占有利位置,居高临下地开始射击。
四翼天使镇墓兽中弹了,浑身燃烧起火球,四片翅膀断裂,尾巴如同彗星,呼啸着坠向黄浦江,最终在江面上激起巨大的波浪。
眼看着四翼天使折翼坠毁,欧阳安娜捂着嘴巴,失声尖叫。当年这尊飞行兽陪伴她在巴黎与北极冒险,遭遇过无数危险,也曾救过她的性命,如今却轻而易举地被摧毁了。
但四翼天使镇墓兽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它为实验室大楼里的人们多争取了一分钟。
这一分钟,救了秦北洋等人的命,也救了欧阳安娜的命。
钱科、李隆盛与卡普罗尼,正好拖着秦北洋逃出实验室。秦北洋疯狂叫喊着要回去,原来九色的手术进行到一半,它已被大卸八块,开膛剖肚,五脏六肺暴露着,如同遭遇变态碎尸的受害人,毫无尊严地躺在法医面前。这尊镇墓兽已毫无抵抗能力,只等待食客们用餐刀分解,送入牙齿与大肠。
一万英尺之上,日本海军的b2m八九式舰载轰炸机投放炸弹了。
死神趴在炸弹上狞笑着,穿过星空、云层与黑夜,扑向江南冬季的田野,扑向浦东陆家嘴的墨者天工工厂,扑向秦北洋和他的伙伴们。
欧阳安娜一步冲到秦北洋跟前,将他从实验室大楼下拽走,冲向工厂大门口。齐远山、李隆盛、钱科和卡普罗尼,还有上百名工人都向外奔跑。
炸弹划破空气的啸叫已到耳边,齐远山一声暴喝:“扑倒!”
实验室大楼爆炸了。
航空炸弹准确击中楼顶天台,这栋楼虽如碉堡般坚固,经历过工匠联盟大爆炸而幸存,却再也躲不过这从头顶心的致命一击,雷霆灌顶般地粉身碎骨了。
实验楼里藏有灵石和化学物质,炸弹穿入大楼深处引发殉爆,成千上万块混凝土块与砖瓦齐飞,冲起火山爆发般的熊熊烈火。甚至有一团黑色与赤色相间的蘑菇云,不断滚动着恶魔的面孔,犹如安禄山的十角七头镇墓兽复活,升起在黄浦江畔的黑夜。
整个上海都能听到这爆炸声,黄浦江水被震动得激荡三尺浪,外滩海关大钟也震得停了表,和平女神雕像底座裂开数条缝隙,苏州河口的外白渡桥断了三根钢铁横梁。而在墨者天工的头顶,一辆劳斯莱斯轿车被气流抛上数百米高空,在百年后东方明珠电视塔顶的位置炸成碎片。
日本轰炸机队毁灭了墨者天工,让镇墓兽飞行器以及实验室灰飞烟灭。这是一次蓄意屠杀,外科手术式的精准打击,如同罗马摧毁迦太基,蒙古扫平花剌子模。
秦北洋还活着。
他被欧阳安娜压倒在地,车间里飞来一块钢板,正好盖在他们后背上老天庇佑他们不死,这块钢板挡住了铺天盖地的爆炸冲击波,实验室大楼的混凝土块撞击。若非如此,他俩要么被炸成碎片,要么砸作肉泥。
齐远山已逃到工厂大门口,李隆盛干脆跳进黄浦江,钱科与朱塞佩卡普罗尼也跑远了。更多的工人则被炸得支离破碎,大地铺满模糊的血肉,天空还有残肢断手飞舞,如同冰雹与建筑碎片一同坠落。几只手指头掉落到安娜的眼前,让她声嘶力竭地尖叫。
秦北洋只看到安娜满脸都是黑烟。安娜看到的秦北洋也是同样一副尊容。刚才爆炸的巨响让他几乎失聪,身上衣衫已被烧毁大半。他和安娜推开救命的钢板,在地上打了两个滚,这才熄灭身上的火。实验室大楼已被炸成瓦砾废墟。烈火还在燃烧,放射出浓烈黑烟,空气中飘满刺鼻的有毒物质,犹如重现阿鼻地狱。
“九色!”
秦北洋再次狂吼,双眼飙出热泪。若非欧阳安娜从背后抱住他,就要冲回火海之中。爆炸的瞬间,九色正被开膛剖肚,躺在实验室的手术台上,再无活下来的可能了。
李隆盛从黄浦江里爬上来,浑身湿漉漉像个淹死鬼,走到从火海中幸存的秦北洋身边,对准他的耳朵高喊:“九色死了!快走啊!不然我们都会死的!”
秦北洋依然要往火海中去,似乎想跟九色同归于尽。齐远山也从工厂门口跑回来,他和李隆盛一起抱住秦北洋,三个人扭成一团。
实验室大楼废墟深处传来一声怪响。
地下滚来灼热的烈焰,仿佛有口大锅重新沸腾,第二次火山即将爆发。秦北洋、齐远山和李隆盛下意识后退,废墟绽开几道裂缝,大地震般剧烈摇晃,让人站立不稳,纷纷摔倒。
裂缝如同大海,升起一尾鲨鱼的鳍,升起一团峥嵘的礁石,升起一个利维坦般的怪物。
九色出来了。
它还活着,但它已不再是秦北洋认识的九色了。
它如一座移动的建筑,如同人类那样直立行走,粗壮的双腿底部长出弯曲的利爪。它拖着硕大的尾巴,铁犁般剖开身后的大地。布满鳞甲的胸膛,两只前爪僵硬地向前伸展。脑袋依然是原本模样,头顶生长雪白的鹿角,瞬间长成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它的赤色鬃毛披在背后,其余部位都变得乌黑,仿佛刚从墨水汁里爬出。
手术台上四分五裂的九色,经过大爆炸的洗礼,重新排列组合成一个更可怕的怪物。它不再是秦北洋的幼麒麟镇墓兽,不再是守护唐朝小皇子一千二百年的小伙伴,它是一尊经过了二十世纪的文明与野蛮不断组装出来的史前神兽。
它是神兽,也是魔兽。
齐远山拽着秦北洋往后狂奔,九色铜铃般的双眼茫然无措,仿佛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小生命。它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人们纷纷惊恐地逃跑,它也变得惊恐起来。
它后退着,几乎坠入黄浦江。它转过身,岸边燃烧着空袭后的烈火,黄浦江水如同一面火红色的镜子。它在这面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九色被吓坏了。
它不认得自己了,它觉得自己看到一个魔。它不相信亲眼所见,最好只是噩梦。九色仰天长啸,黄浦江镜子上的它扬起脖子,爆出胸口乌黑的钢铁疙瘩与鳞片。
秦北洋挣脱了齐远山与李隆盛,他狂奔向江边。九色回眸看了他一眼,两个灯笼般的怪物之眼,流出充满金属光泽的浑浊液体。九色依然认得主人,九色感到悲哀。但它再也不能跟秦北洋在一起了。
九色跳入了黄浦江。
沉重的身体激起数尺高的水花,冰凉地飞溅到秦北洋脸上。陆家嘴江面上转出一圈漩涡,接着被巨浪打碎,再也看不到任何踪迹。齐远山与李隆盛再次拽住秦北洋的双腿,否则他就要跟着九色跳下去了。
九色走了,它是与四翼天使镇墓兽一起去了另一个世界,还是从此蛰伏于黄浦江底,直到一百年、二百年后才重出水面?抑或它从黄浦江顺流而下,自吴淞口潜入长江,再逆流而上经过金山寺、石头城、采石矶、振风塔、石钟山、黄鹤楼、岳阳楼、西陵峡、神女峰,穿越巴山蜀水,直达奔腾的金沙江源头?还是从吴淞口入东海,再穿过第一岛链到太平洋,漫游到地球上任何一片大海或陆地……
再见,九色。
地上的怪物跳入江水,天上的怪物又从浓云中扑出。日本轰炸机并没走远,它们在云端骄傲地盘旋两周,再次向浦东陆家嘴俯冲而来,对已化作废墟的墨者天工进行第二轮轰炸,意在斩草除根,一丝不留。
一枚炸弹穿破云层,坠落到黄浦江边,一声开天辟地般的巨响,秦北洋失去了意识……
第489章 活死人(一)
秦北洋看见了唐朝小皇子。
来自武则天时代的梓木棺椁,藏身于长白山天池之上的洞穴,下临冰封的火山口。深不可测的池水深处,据说联通数百里外的日本海,联通秦北洋漫游过的世界树与地心海。棺椁盖子慢慢移开,干冰蒸发般的烟雾升起,蔓延在长白山天池。十六岁的终南郡王,唐高宗李治与女皇武则天的孙子,睿宗李旦第六子李隆麒,从棺椁中坐起。他依然竖着高高的发髻,白衣胜雪,面容清朗。他站在高高的棺材盖上,回头看向棺材深处。
他看到了秦北洋。
秦北洋躺在棺材中,面容就像长大成年后的小皇子,两鬓早生白发,已是继承皇位的年龄。他穿着中华民国时代的工匠服,脸上布满尘埃,衣服全是烧焦的破洞。他想要爬起来,但是双手双脚无力,只能睁大双眼,盯着唐朝小皇子。这一瞬间,秦北洋是个死人,小皇子才是活人。
一千二百年前的李隆麒,凑近棺材里的秦北洋,低声用长安音说:“认识你自己!”
秦北洋醒了。
仿佛有数十个世纪那么漫长。先从嗅觉恢复。似乎是古墓的气味,无孔不入的腐烂味。接着是听觉,亘古般的寂静。然后是视觉,但他什么都没看到。他看到黑暗。无边无际。至于触觉,他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喉咙是干的,像沙漠里的干尸,没有一点点水分。他想,自己死了。
倏忽间,盖子打开。
一道强光射入封闭的黑匣子,照亮秦北洋的双眼,瞳孔剧烈收缩。他看到一口四方形的容器,散发腐烂气味的木板,两端呈现不规则形状。这是一口棺材。这些年来,秦北洋睡过无数口棺材,一眼分辨出这是明朝早期的棺材,从规模和木料来看墓主人非富即贵。
果真是死了吗?
胸口灼热的感觉,和田暖血玉,唐朝小皇子给他的诞生礼物,提醒自己还活着的证明。
棺材上方出现一张脸。剪成短发的女子的脸,仍然像个女大学生,北京大学公主府屋顶上的春风中。她是欧阳安娜,她已三十二岁,脸上的时光却仿佛凝固。
“安……安……娜……”
他的喉咙里似乎有一团火,就像九色喷出的琉璃火球,艰难地烧成几个汉字音节。
“北洋!你醒了!”
欧阳安娜把头探入棺椁,伸出纤长手指,抚摸他的脸颊。
冰凉的指甲,皮肤的触觉回来了。秦北洋想要伸手抚摸她。但他动不了。胳膊动不了,大腿动不了,连手指头也动不了。他能动的只有脖子、喉咙、舌头、嘴唇还有眼珠子。
安娜的眼眶里有泪水打转,鼻翼一抽一抽:“北洋,请记住,你还活着!”
“我……怎……么……了……”
秦北洋感到了最坏的那种可能性。
“你只是受伤了。”
欧阳安娜不敢说出实情秦北洋伤得极其严重,日本轰炸机的炸弹在他身后十米爆炸。几百块大大小小的弹片嵌入体内,从大腿骨、小腿骨到双臂在内的多处骨骼断裂,许多内脏破碎出血。法租界最好的医院里,法国医生说他还活着就是奇迹,普通人早就粉身碎骨,肠穿肚烂身首异处。医生给秦北洋做了截肢手术,锯掉两条胳膊与两条腿,只保留躯干部分,活像个马戏团里的畸形人。
为取出破碎的肋骨,医生给秦北洋做了开胸手术,发现癌细胞已病入膏肓,没受伤也命不久矣。安娜告诉医生,秦北洋在古墓里就可以活下来,医生却说这是神话和巫术。
此时此刻,只剩下躯干与头颅的秦北洋气若游丝地问:“我……在……哪……里……”
“苏州……”
人们常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而这里既不是天堂,也不是人间,而是地狱。
秦北洋昏迷期间,欧阳安娜跑到郊外刨了一座明朝古墓,掘出完整的棺材,扔掉骨骸与陪葬品,运到医院将秦北洋装进去,医生和护士都以为病死者出殡了呢。
安娜雇佣一辆卡车,将棺材中的秦北洋送到苏州城外。秦北洋已暴露栖身之地,工匠联盟或日本人还会来杀他的,何况上海依然在“一二八事变”的战火中。欧阳安娜在虎丘山下,找到一处春秋吴国的贵族墓。她和李隆盛一起打开墓穴,清理了两千五百年前的地宫,发现几十把青铜古剑,便将明朝棺材与秦北洋安置其中。安娜就住在虎丘,每天钻到古墓里来照顾秦北洋。
这是他重伤昏迷后的第101天。
“这……里……是……古……墓……”
秦北洋猜到了,嗅觉渐渐恢复,闻到几千年前的气味。他的鼻子可以分辨出具体哪个朝代,墓主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甚至脑子里自动呈现墓主人生前的相貌。
“嗯,你会活下去的。”
“其……他……人……呢……远……山……呢……”
“哎,你怎么第一个想起的人是他呢?”欧阳安娜耐着性子回答,“齐远山跟李隆盛在第二次轰炸前跳入了黄浦江。他们本想把你一起拖入江水,但你固执得像头蛮牛,就是站在原地不动。还好他俩都只受了轻伤。钱科与卡普罗尼重伤,但还活着,这两天刚出医院。”
那一夜的灾难,唯独安娜似有天佑,几乎毫发无伤。
“墨……者……天……工……呢……”
秦北洋感觉自己说话的样子,就像在日本吉野古坟之中的徐福。
“完了。”
欧阳安娜言简意赅地回答。她闭上眼睛,浮现出外滩对面的浦东陆家嘴,已成为瓦砾遍地的废墟,烟雾与烧焦的气味经久不散。
十年一觉墨者梦,又转回原点,十年前秦北洋渡过黄浦江,邀请大伙儿在陆家嘴的田野风雪之中饮酒的时刻。重伤的钱科还想重整旗鼓,李隆盛劝他放弃,再没这个可能了。接下来的中国,恐怕还会连年战乱。日本人占了东三省,如今又对上海动手,就算这一战能熬过去,下次又不知何时重开战端?
秦北洋眨了两下眼皮,似有泪水在眼角涌动。
“九……色……呢……”
安娜听到“九色”,首先想起自己的女儿。她刚想说九色很好,却猛然意识到秦北洋惦念的“九色”,其实是小镇墓兽。
“九色……我不知道。”
墨者天工毁灭的第二天,欧阳安娜重金雇佣几名潜水员,潜入浑浊的黄浦江底,搜寻九色的踪迹。潜水员在黄浦江心打捞出了四翼天使镇墓兽的残骸,灵石已沉没在江底淤泥中。至于九色,秦北洋的幼麒麟镇墓兽,连根毛都没打捞上来。
秦北洋唯一剩下完整的,只有他的三尺唐刀与俄国十字弓。
“是……我……害……死……了……九……色……”
秦北洋心如刀割,眼角忍了半天的泪水,扑簌扑簌地滑落。他明白,若是不做这次手术,若不是它被开膛剖肚躺在手术台上,以九色的敏锐与迅捷,早已逃出生天。
“我相信九色还活着。”
欧阳安娜相信只要女儿九色平安,镇墓兽九色也一定平安。
“但……愿……”秦北洋望着棺材上方的安娜,终于有了表情,“可……我……为……什……么……还……活……着……”
“因为你还有九色。”
第490章 活死人(二)
“啥……”
安娜凑近他的耳朵说:“北洋,我把九色带来了。”
片刻后。秦北洋看到了另一张面孔。十二岁的女孩,继承了她妈妈的漂亮,琉璃色的眼眸,乌黑的长发,近乎透明的皮肤;她也继承了某个人的英武,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天庭,还有立体的五官。
她是九色,安娜的女儿。
小姑娘痴痴看着秦北洋,既陌生又熟悉,好像在博物馆看古埃及木乃伊的展览。而在她的肩头,盘踞着一只古老的黑猫,如同蛇一样拉长身体。秦北洋认得这只猫,它来自唐朝小皇子的姐姐永泰公主墓。
“齐……九……色……”
秦北洋缓慢地喊出女孩的名字,但是女孩摇头回答:“我叫秦九色。”
他听懂了,但他不明白,他只有力气眨眼皮了。
安娜把头凑过来,搂着女儿说:“嗯,她叫秦九色,她是你的女儿,她是我们的女儿。”
“我……的……”秦北洋的嘴唇在发抖,“我……们……的……”
“嗯,你不记得了吗?在北极冰海,在维京人的陵墓,在那间密室……”
“记……得……”
秦北洋的鼻翼开始抽搐,但再也流不出眼泪。
“你是我的爸爸?”
小九色眨了眨眼睛,伸手触摸秦北洋的面孔。他的身体已惨不忍睹,被一张毛毯卷起,犹如裹尸布,双臂与双腿都已成了医疗废弃物。
父女相认。
秦北洋无法抬起手,就连脖颈都难以转动,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女儿的容颜,仿佛看见少年时的自己。
九色却不知怎么叫他?目光透着那么一丝隔膜。毕竟十二年的养育之恩,父女之情,还在齐远山那边。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秦北洋。
相比秦北洋九岁在光绪帝地宫中第一次见到亲生父亲的反应,十二岁的九色如此镇定,也许有那只千年黑猫盘踞在肩头,给了她某种直面历史的勇气。
九色没有欢欣,也没有悲伤,更没有质疑。这种不悲不喜,不增不减的态度,让秦北洋呼吸急促起来,盯着安娜的双眼:“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这是我的错!对不起,北洋,对不起,九色!”
此时此刻,秦北洋与小九色,已是欧阳安娜生命中唯二重要之人。
躺在棺椁中的秦北洋,叹息自己失去了一个九色,却得到了另一个九色。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只可惜,失去的身体,何时可以回来?
秦北洋在春秋古墓中躺了一个月,1932年的夏天快到了。
他的语言功能已经完全恢复,舌头、喉咙、声带都已痊愈,脖颈也能转动大半,甚至能做出仰脖与低头的动作。但他的脊椎骨处于瘫痪状态,五脏六腑在本能中蠕动,饮食和排泄都要别人来服侍。安娜和九色承担了他的保姆和护工的角色。
秦北洋又问安娜:“你天天来服侍我,远山可怎么办?毕竟他才是你的丈夫。”
“三年多前,我就跟齐远山离婚了。”
“离婚?”
在秦北洋在字典里,第一次出现这个词,仿佛过去都只有外国人才有这个概念,哪能轮到中国人的头上?
“嗯,末代皇帝不也跟他的皇妃离婚了吗?”
秦北洋苦笑道:“我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和远山,只是为了女儿,才保守了这个秘密,没有告诉别人。”安娜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一口气,“如今,既然九色已知道自己姓秦而不姓齐,也再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一个月前,欧阳安娜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九色。
九色不相信。自打她出生的那天起,她就把齐远山视作爸爸。十二年来,齐远山也十分疼爱她,将她当作亲生闺女。女儿一天天长大,欧阳安娜本以为可以永远保守秘密。但她发觉自己做不到。几年前,安娜搬回上海,齐远山戎马生涯,无法陪伴在妻子左右。她跟九色母女俩,虽然过着王后公主般的富足生活,总感觉缺憾什么?重新见到秦北洋后,她无数次想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告诉秦北洋,也告诉九色,却总是话到嘴边又吞咽回去。她害怕秦北洋会恨她,会恨齐远山。她也怕九色会恨这个突如其来的父亲。
十二岁的小姑娘在最初巨大的疑惑、震惊和抵触之后,却似懂非懂地理解了那不是任何个人可以挽回的,而是一个叫命运的家伙,给妈妈也是给自己出的一道难题。
绝大多数女孩根本无法忍受墓里的气味,安娜也得时不时跑出来呼吸几口,否则便觉窒息。九色却天生喜欢这种味道,半是遗传了秦氏墓匠族的基因,半是因为刚出生便被姑获鸟镇墓兽掳到唐朝古墓里抚养。当欧阳安娜打开明朝的棺材盖,露出秦北洋半死不活的真容,九色竟没有害怕。
“如此说来,是我有负于远山啊。”
“是我有负于你!”欧阳安娜伸出手指,触摸秦北洋的嘴唇,“但你不必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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