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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机器人同行-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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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凯起身走了上去,大声说,我给大家朗诵一首诗,关于我们头顶的神。
  他站在光柱中,面目有些模糊。他的视线依次在我、阿萝和铁皮老师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深吸一口气。
  如果不是那个夜晚我仰头
  星光不会坠入我眼球
  如钻石般迷人
  又像泪眼般忧愁
  我企图接近
  但有层光挡住了手
  如果不是经常在废墟行走
  我不会觉得孤独
  像天空中唯一飞翔的秃鹫
  像宇宙中唯一旋转的星球
  我猜不出,看不透
  城外的光,到底是保护
  还是禁锢
  刘凯念的不是铁皮老师让他念的那首诗。我看到铁皮老师的金属五官罕见地扭曲了,它飞快起跑上去,想拉刘凯。但刘凯早有准备,一边往后跑,一边大声念。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温柔
  我不会如此厌恶公路和废弃的高楼
  她的美丽如此短暂
  红颜转瞬变成骷髅
  她的笑容要在阳光下盛放
  她应该获得那两个字
  自由
  这些话不知在他心中背诵过多少遍,音节利落,掷地有声。铁皮老师更急了,两脚一蹬,地上的水泥咔嚓一声裂开。它闪电般扑过去,抱着刘凯,在地上滚了几圈。
  剧烈的疼痛打断了刘凯的朗诵。他发出呻吟,不解地看着铁皮老师,说,老师,我只是……
  闭嘴!铁皮老师气急败坏地说。它顿了顿,抬头看向天上,飞碟如故。它似乎松了口气,低声说,给我坐回去,别说一个字。说完,就拉着刘凯往我们这边走过来。
  这时,天空中的飞碟停止了旋转,光芒全灭,黑暗从四面八方向我们碾压过来。铁皮老师浑身一颤,眼睛亮起红光,一闪一闪。
  我知道这是它在跟神交流,用我们不能听到的方式。它越说越快,红光几乎连成一片,胸膛里发出嗡嗡的仪器运转声。大概一分钟后,红光消失,我听到它在幽暗里发出轻轻的叹息。
  我眼皮一跳。风变大了,带着寒意,在地面卷过。
  飞碟中心再次射出一道光柱,却是蓝色的,莹莹澄亮,罩住了刘凯。刘凯的脚离开了地面,缓缓上升。他如溺水一般手舞足蹈,却无济于事,连呼叫也被冻结了,只看得到他张大嘴,脸色在蓝光下显得格外惊恐。
  我刚要上前,手心倏地传来温润的触觉。是阿萝,她攥住了我,缓缓摇头。
  就在这愣神的片刻,刘凯已经升到飞碟下,一道圆形门打开,将他吞没。接着,飞碟再度旋转起来,空气被带动,四周风沙肆虐。在我们的惊呼中,飞碟切开夜色,朝东边天际射去。这次,神走得如此急切,连糖果都没有留下。
  飞碟很快缩成了星光大小,混入群星璀璨的夜空中,再也寻不到。
  6
  十五岁过后,我尝到了孤独的味道。没有了刘凯,这个城市变得冷清而陌生,我常常走在荒芜的街道上,凉风拂过,我感到无所事事。
  这种情绪困扰了我很长时间。
  而这期间,铁皮老师的忧郁症更加严重了。有一次正上课,它突然停下来,呆滞地看着窗外停歇的麻雀,我们连声唤它都不应。几分钟后,麻雀扑腾着翅膀飞向天空,它才收回视线。
  随着季节更换,日月流转,铁皮老师越来越心不在焉。到后来,它在课堂上根本不能讲课,索性布置了实验作业,让我们自己去做。实验没有规定对象,只说要修复从废墟里捡来复杂器物。实验是两人一组,我犹豫很久,对阿萝说,我们俩一组吧?
  她连头都不转,问,小黄瓜、朱宇、邓光阳,还有大手哥,他们都找我组队,为什么我要答应你?
  因为你知识过硬,我动手能力强。我们……我挠挠头,有些尴尬地说,我们会配合得比较好。
  阿萝说,不干!这段时间你都不跟我说话,整天低着头,我才不跟你一起呢。
  我说,以前我都是跟刘凯一组,现在他不在了,我不知道怎么办……好吧,不过你不答应我也行,但千万别跟大手哥一组。他有月亮妹,还过来找你,肯定是想一脚踩二船,一枪打双鸟,一口吃掉两颗糖,你可不要让他得逞。
  阿萝转过来,看了我一眼,笑着说,这才像你,好吧,我跟你一组。
  我在家里一阵翻找,翻出了以前捡回来的废旧电脑,擦去灰尘,发现竟然有七成新,就是不知道哪里坏了,无法启动。本来我还有一些破玩具,修复它们要简单得多,但不知怎么,看着阿萝,我本能地选择了难度比较大的电脑。她好像也没有异议。
  我和阿萝把电脑拆卸,分析了很久,找不出问题。阿萝提议去找铁皮老师辅导,我摇头说,铁皮老师的忧郁症已经很严重了,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它得好。阿萝说,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更要去关心它啊,它对我们那么好。我说,还是算了吧,它把自己拆成一块一块,零件都在地上跑,看着心里发慌。阿萝说,你不去我就换组,不和你一起做实验了。我说,来,我们往这边走。
  铁皮老师的家在市中心一栋单元楼里,拨开密布的藤条,赶走几只睡懒觉的兔子,我们挤进去时已经一身狼狈。果然,屋子里到处都是铁皮老师的部件,都不安分,手臂靠五指抓地而行,脚则漫无目的地滚来滚去。我们小心地避开它们,走到卧室前,透过门缝,看到铁皮老师的头颅立在窗边。窗外,是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我过去把头颅抱下来,比我想象中的要轻,不像是装载了量子大脑的金属球。头颅里传来奇怪的声音,我听了很久,对阿萝张开嘴,用口型无声地说,它在哭。
  是的,铁皮老师在哭。我见过很多人哭,但没有一个人是像铁皮老师这样哭的,滋滋,滋滋,像是电流在回路里辗转不去的幽咽。
  阿萝也不知如何是好,她本想安慰,但听到这种哭声,谁都说不出话来。于是我们沉默地坐在屋子里,外面暮色沉降,又到了夏夜,看得到萤火虫划过。
  很久以后,铁皮老师停止哭泣,它的胸膛滚过来,与脖颈接驳。它转了转脖子,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屋子里响起。
  你们,要修复的东西是什么?
  我连忙打开背包,拿出银白色的笔记本电脑,递了过去,说,我们查过资料,试了很多次,但就是不能开启。
  铁皮老师的手爬过来,敲了敲电脑。然后这两只金属手又把电脑放下,爬到它肩旁,安装好。它甩甩手说,哦。
  阿萝连忙说,您能提供修复意见吗?
  铁皮老师躺下来,两手枕着后脑勺,懒散地说,电脑是一种古老的电器,你们没见过,所以不太清楚。一般呢,电脑不能开启,有可能是主板问题,也有可能是硬盘损伤,还有可能是显示屏接触不良……
  那我这台电脑,是属于哪个问题呢?
  哪个都不是,铁皮老师挠了挠已经生锈的头顶,说,它只是没电了。
  城市荒废,发电厂和输电装置都失效了,我们没有电器,晚上漆黑一片,夏天燥热无比,冬天严寒刺骨。城里唯一的电源来自铁皮老师体内的核子反应炉。平常我们的晶屏需要充电,都是统一交给它。
  充好电后,铁皮老师启动电脑,却不交给我们。我看到它仔细检查了一遍,删掉了很多东西,最后交给我们,说,这台电脑已经干净了,你们拿去试试吧,不过电池只能用两个小时。这次的实验就算你们过了。
  我犹豫了一下,问,您刚才删掉的是什么啊?
  哦,只是一些影音文件和文档而已,都是对你们有害的东西。
  我对这样的说法很怀疑,就像我怀疑它解释说,刘凯一直没有回来,是因为被伟大的神选中,去往神的国度沐浴恩泽了。但很多事虽不能被证明,却也不能被证伪,所以只好保持这份怀疑。
  我和阿萝抱着电脑往回走,天黑得很快,视野里盛满了星星。附近的野兽都被铁皮老师赶走了,所以我们不害怕,走得很慢。
  那么,实验这么快就结束了,看来我的知识和你的动手能力,都没有发挥作用。阿萝笑着说。
  我挠挠头,踢开一根缠住电线杆的藤条,说,那你应该很高兴啊。
  是啊,我应该高兴,她低着头说,可是我觉得少了点什么。我还打算实验做久一点,跟你一起,会很有意思的。
  我又踢开几根藤条,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话。我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看到她的脸依稀在夜色中,这一刻,她白天的娴静和那晚的哀伤奇迹般重合了。她背后有一丛白色的花,夜风吹过来,花朵纷纷摇晃。
  我有些颤抖,没头没脑地开口,我一直想问你,去年汇演,刘凯被神带走的时候,你为什么拉住我?
  我担心你。她抬起头,看着我说,我怕你也被带走。
  她的声音羞涩而温柔。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像是怕在夜色里看不清我。
  可是,为、为什么是我呢?我语无伦次地问。
  你还记得我写的那首诗吗,穿过废墟的少年,其实就是你。十岁的那天,男孩们都走光了,只有你一个人仍旧拼命想出去。我躲在远处看你,直到夜晚,你一边哭一边回家……那时候我就知道了,整个城里,还有一个人跟我一样,对城外充满向往。
  十五年来,我第一次手足无措,后退几步,靠在了电线杆上。阿萝温婉地站在我三步之遥处,漫天星光成了她的背景。
  这时,我看到远处有人,是大手哥和月亮妹。他们没看到我们,站在墙角边,紧紧抱在一起,头挨得很近。
  他们在做什么?阿萝问。
  可能是在讨论解析几何的问题吧,前几天刚学过。我刚说完,就发现不太对劲,大手哥的嘴在月亮妹脸上探索,大概是月亮妹的脸太大了,他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找到月亮妹的嘴。他们亲在一起,没有讨论数学问题的空间。
  好像是,阿萝的脸在星光下有些发红,是接吻……
  那我们也试试吧。我鼓起勇气说。
  阿萝咬住下唇,看得出她很紧张。我等了很久,直到勇气几乎要消散,才看到她点了点头。
  我上前一步,嘴唇凑了过去。我碰到了一片柔软,带着略微的湿润。我愿意花很多字来描述这一刻的感觉,但我不能,在它面前,任何文字都苍白无力。阿萝似乎也没了力气,向后仰倒,我伸手抱住了她。这时,我和大手哥的姿势一模一样,但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无边无际的大脸和坑坑洼洼,而我则看见了阿萝紧闭的眼睛和轻轻颤抖的睫毛。风从后面吹来,穿过建筑群和植物丛,却无声无息。夜晚静谧,没有萤火虫,萤火虫都睡了。
  当我们分开时,夜已经很深了。我和她都不知所措,她低头拉了拉裙子的边角,说,那我现在回去了。
  我有些不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说,我们检查电脑的时候,是不是看到它有一种叫光驱的设备?
  是啊,怎么了?
  那我就有一件好东西了,你跟我回去看看吧。
  我拉着她回到家中,翻了很久才把那张光碟找出来,小心地把它放入光驱中。阿萝好奇道,这里面有什么啊?我一边按照资料操作电脑,一边回答说,我也不清楚,看看就知道了。
  光碟里只有一个视频文件。谢天谢地,铁皮老师没有把电脑里的播放器卸载,我直接点开,一个窗口跳出来,挤满了整个屏幕。
  我和阿萝坐在一起,紧张地盯着屏幕。看着看着,我握紧了阿萝的手,感觉她在抖动。我也牙齿打战,这是夏天,我却如坠冰窖,每个细胞都在寒冷和恐惧中缩成一团。
  屋外星辰密布,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它们一闪一闪,似乎也被视频里的内容吓得颤抖不已。
  7
  很久以前,地球上布满人类,文明的种子在这颗星球的每一片土壤上生根发芽。当科技达到一定高度后,人们开始向宇宙中发出呼唤,希望引起外星智慧生命的注意。在漫长的时间里,这种呼唤一直没有得到回应,那段时间,被称为“沉寂时代”。
  在沉寂时代中,人们感到寂寞,认为自己是宇宙中孤独的生命。但某天,一艘飞碟循着人类的信号,穿越茫茫宇宙,降临到了地球。此后人类才知道,沉寂时代才是最美好的日子。飞碟用战争终结了沉寂,用神迹般的科技征服了一座座城市,人类无力抵抗。长满触须的外星人待人类如同人类待猪狗,肆意屠杀,直到它们发现,成年人类的身体很适合用来做培养它们后代的容器,这才停下杀戮。
  它们把人类麻醉,将后代卵注射进去,几天后,一条灰白色触须就会从人的肚脐里伸出来。再过几天,人的每个孔窍都会钻出触须,看上去像灰色毛球。它们割开人的肚皮,将幼体取出来,而这时,人体也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所有的血肉都被异形幼体啃噬殆尽。
  一时间,地球上爬满了外星人,人类销声匿迹。而大量的后代孕育,让它们了解了一些规律:只有在身体健康、思维活跃的人类身上,它们的后代才有更旺盛的生命力。于是,它们用许多优质细胞进行克隆,让人类孩子在地球上生长,派机器人照顾,学习知识,锻炼思维。它们则坐上飞碟,继续在宇宙中寻找下一个目标,只每年回来查探一下,等孩子们长到十六岁,再统一麻醉,运到飞船上,成为孕育容器。
  以上内容即是视频所述。在结尾处,整个屏幕被一行硕大的字占满:地球=牧场。触目惊心。
  看完后我和阿萝都惊呆了,说不出话来。直到电脑咔的一声,屏幕暗淡下去才回过神,我结巴地问,这是,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阿萝大口吸气,但声音还是在颤抖,应该是假的吧,铁皮老师怎么会把我们交给那种虫子呢?
  可是,城外的防护罩,每年都有神来审查汇演,铁皮老师什么都教却不教历史,我们从来没见过成年人……这些曾经困扰我们的问题,都在视频里有答案啊。
  或许、或许是有人故意用这些疑问做视频吧,我听说,以前有种东西,叫电影,什么画面都可以做出来,看上去像真的似的。
  听她这么说,我心安了一下,刚要舒口气,却突然想到了刘凯,颤声道,你还记得吗,刘凯那首诗提到了这方面,所以他才会被抓走。
  阿萝捂住头,退了好几步,坐在床上,摇摇头说,我们去问铁皮老师吧,它肯定知道答案。
  你还敢去问它吗?如果是真的,按照视频的时间,它至少抚养了十几批孩子,每批都送上去给神——给外星人吃了。
  那我们怎么办?阿萝抽泣道。我看见她哭的样子,心头顿时柔软,我上前抱住她,拍着她的背,柔声说,放心,有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但我也没有办法。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一看到铁皮老师,腿脚就打战。空闲时候,我和阿萝在城边缘拼命想出去,但总是无功而返。我们也试图把这件事讲给其他孩子听,但我不敢找铁皮老师给电脑充电,光碟无法播出,没有人相信。
  这种压抑的日子持续着,很快,我们十六岁的生日来了。在我心中,这已经不是生日了,另一个可怕的词取代了它——收割日。这一天,是地球牧场丰收的日子,所有的孩子都如麦子般被割断,我们的童年于今天终结。
  我想过逃跑,但无路可去,阿萝也是面色灰暗。我们坐在废旧的建筑顶上,很久之后,阿萝站起来,拍拍衣服,一袭白袍在风中烈烈鼓荡。她说,我们走吧,如果那是我们无法逃开的命运,那就去面对它吧。
  我们走到场地中,其他人已经坐定了,脸上都是期盼雀跃的神色。铁皮老师站在前面,不时扭动脖子,手脚也怪异地扭曲着。这是它忧郁症犯了的征兆。
  天暗了下来,一如往昔,地球的主人虽已变换,但不变的是每一个夜晚。
  铁皮老师说,闭上眼睛。但这次我固执地睁着,夜空静如深湖,一点光亮划过,起初,我以为那是萤火虫,但它比萤火虫更亮,轨迹更长,像是星光的视觉残留。它缠绕,滋生,茁壮成长,一艘飞碟从光中沐浴而出。这时,铁皮老师说,睁开眼。孩子们看到飞碟,欢呼不已。
  这次没有汇演,飞碟缓缓投下一个箱子,落在铁皮老师面前。它似乎在发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打开箱,拿出里面的糖果。以往的糖果是红色的,但这次是白糖果。铁皮老师给每个人分了一颗,它的动作极其缓慢,仿若凝滞。
  这是神的恩赐,吃下它,你们将离开这荒废的土地,到达天堂。铁皮老师磕磕绊绊地说,现在,它就是进入天国之门的钥匙,打开它吧。
  于是,孩子们都把糖果送进嘴里。阿萝闭上眼睛,轻声念道,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祢的名为圣,愿祢的国降临,愿祢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祢的,直到永远。阿门!
  念完后,阿萝对我凄然一笑,抬手准备把糖果放进嘴里。
  等等!
  这一声暴喝,如惊雷般滚过全场,少数没吃糖果的孩子都惊愕地看着铁皮老师。它从来温声细语,但现在,它的胸腔里似有浓云卷积、惊涛翻涌。
  它几步便飞奔而至,喘息着问阿萝,你、你怎么会念这段祷言?见鬼,见鬼见鬼!你看过《圣经》吗?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走到铁皮老师窗下时,也曾听到它念诵过这段话。原来这段话出自我送给阿萝的那本书。
  阿萝“嗯”了一声,说,是的,我很喜欢它,父。
  你说什么?你刚才叫我什么?
  父。
  你叫错人了,你们的父行在天上,在飞碟里!铁皮老师突然变得气急败坏,大声吼道,而我,是一个机器人!
  对我们来说,您养育了我们,您就是父,父亲,我……
  阿萝没说完,铁皮老师猛地甩手一巴掌,啪,她脸上顿时红了半边。铁皮老师暴躁地骂着,给我闭嘴!见鬼,你们地球人都是猪猡,我只是饲养员,叫我父亲?那样我岂不是也成了你们这种低级碳基生物了!
  哗,铁皮老师身上冒出一阵火花,黑色液体也顺着破损的部件流出来。它停滞了一秒,然后上前扶起阿萝,温柔地看着她,说,对不起……放心,我请求祂们放过你们这一批。
  它的眼睛亮起红光,有规律地闪烁。它在和飞碟里的人通话。几分钟后,它呆呆低下头,说,祂们驳回了……
  飞碟下蓝光荧惑,前方的孩子们被反重力拖曳着上升,进入飞碟内部。我低声说,父亲,再见了,希望下一批孩子能让你开心起来。
  铁皮老师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似乎不胜夜风寒凉。我仰起头,把糖果放进嘴里,这时,它猛然将手指插进双眼,一阵火花从它瞳孔中溅出。下一秒,我和阿萝被它抱住,往场外狂奔。其他孩子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呆立在原地,被逐渐扩大的反重力光束笼罩了。
  我伏在铁皮老师肩头,咳出了糖果。周围光影纷乱,风声簌簌。在模糊的视线里,我看到了阿萝。我们挨得如此之近,以至于我能听到她的呼吸。我再次闻到了她发梢的香味。
  那香味钻进我的鼻腔里,从此,一住好多年。
  0
  “所以你们就这么逃出来了吗?”坐在我对面的小女孩儿晃着脑袋,问。
  “嗯。”已有些晚了,西天垂着一块融化的黄金,风渐渐吹起来。我决定快点结束这个故事,“防护罩的发生装置埋在中心广场下面,铁皮老师砸坏了它,带着我和阿萝跑了出来。”
  “那现在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铁皮老师和阿萝……都死了。”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说得简洁,“铁皮老师的忧郁症,就是源于多年来内心的自责,但它的芯片又被外星人掌控。它的心和芯在做斗争,但最终输的还是心,为了不伤害我们,它先伤害了自己。它自毁了,当着我和阿萝的面。”
  “那阿萝呢?”
  “我和她逃亡了很长一段时间。铁皮老师临死前给我们留下了屏蔽器,外星人找不到我们,我以为这一辈子可以跟她这么过下去。但二十三岁那年,她决定去找外星人,她想让外星人和人类和平共处。我说这太天真了,就像人类不会平等对待家畜一样。她说她知道,但这是唯一的办法,如果我们不做什么,等我们死了,人类就没有希望了,不会再有第二个愿意帮孩子们的铁皮老师了。我劝不住她……”
  小女孩知趣地点点头,没问后面的事情。但我脑子里再次回忆起那个画面——阿萝亲吻我的额头,慢慢走到空地上,关闭了屏蔽器。几乎在同一瞬间,飞碟出现在她头顶,她举起手,大声喊:“我想跟你们谈——”回应这声呼喊的,是喷吐的高温粒子束,阿萝以及她周围五米的土地,全部被焚成飞灰。
  “从那以后,我决定完成阿萝的遗志。我满世界游弋,寻找城市,讲出我的故事。”我缓缓说,“结束了,我的故事讲完了。”
  “怎么说呢,你讲的事情跟我的生活确实很像,城里也全都是小孩子,也被一个机器人照看着,但我还是觉得太离奇了。”女孩咬着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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