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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内人-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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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十号,星期五,就在小雯十五岁生日前的一个礼拜,一个名为“花生讨论区”的香港网络论坛上出现了一篇文章。
  文章标题是“十四岁贱人害我舅父坐监”。
  kidkit727发表于2015—04…1022:100十四岁贱人害我舅父坐监今天我真是不能再忍,要为我舅父说句公道话!
  我舅父今年四十三岁,跟舅母在黄大仙开文具店,每天辛勤工作,就是赚点小钱养家。我舅父学历不高,只念到中三便辍学,但为人正直,一直在文具店打工,就是因为为人诚实有礼,旧老板才会退休前将店铺转让给我舅父。我这个舅父从不说谎,取偿公道,街坊都能保证,可是他被一个十四岁贱人冤枉,现在在坐监。
  2。摄彩爱好者的简称。“醑”源自“沙ffi”(salon)■现在“滪友”一词带贬8;多指那些只热中于拍播女模特儿、有不良企H的男性?事缘去年十一月,在观塘线的地铁上,有一个十四岁的女学生,指我舅父侵犯她,摸她屁股。我舅父根本没有做过!那个女学生只是想报仇I。我舅父在搭车前,在油麻地站的便利店买烟,排在那女学生后面。那女学生好像是买电话卡的增值券,但付款时却一直掏不出足够的零钱,伸手在书包一直找,连累后面的队伍愈来愈长。我舅父看不过眼,说了句“快点吧,后面还有很多人在等,没钱便让我们先结账”,怎料对方转头狠狠的瞪我舅父,嘴里念念有词,我舅父自然再骂了几句r没教养”、“不知道父母长什么样子”,她便干脆撮烂无视我舅父。人家说“无声狗”才会咬人,那贱人就是例子,她被我舅父追骂时一声不吭,结果在列车上用这恶毒的方法来报复,陷害我舅父。
  本来我舅父没做过,自然不会认罪,但有记者以偏颇的角度来报导,令我舅父舅母很震惊。我舅父喜欢摄影,可说是唯一嗜好,但因为家中不富有,器材也只是便宜货和二手货。他有一些摄影书放店子卖,也有跟一些同好去拍拍风景和人像,结果呢,报纸却把他描写成恋童癖,拍照其实是为了占模特儿便宜。拜托!我舅父的文具店卖几十款不同的摄影书,记者只拿其中一、两本校服少女写真集做文章,又把一年顶多两、三次集体约模特儿拍照聚会放大成每个月找人援交似的!
  我舅父很担心这些报导会影响法官的看法,而且他知道他被那贱人冤枉时,做了一件蠢事,就是想逃跑。律师告诉他,因为他企图逃跑,加上事主未满十六岁,就算他明明清白,法官也很可能判他有罪,假如他认罪还可以减刑,但不认的话,他就要负上r逼”事主上庭作供的责任,法官可能会认为他没有悔意,加长刑期。我舅父本来就想坚持,可是最后还是屈服了。我舅母身体不好,舅父担心她一个人吃苦,宁可尽早平息事件。自从那些胡说八道的报导刊登后,舅母每天开店都被人指指点点,我舅父很爱我舅母,所以为了她宁愿自己蒙冤坐牢,向不公义的裁决低头。
  这样一个爱妻顾家的好男人,又怎可能在地铁上对女学生毛手毛脚啊!
  案情根本有不少疑点:
  ,、我舅父身高一米八十,那女学生身高不到一米六十,二人相差足足二十公分。根据警方笔录,原告指我舅父掀起她的裙子伸手摸她屁股,但我另父的手应该很难放得这么低,旁人又没有察觉吧?
  二、……我舅父想逃跑,根本是人之常情,试问谁被莫名其妙、恶形恶相的人冤枉,会乖乖地任人鱼肉?香港现在是非颠倒,有强权无公理,白的可以被说成黑的,有理根本说不清!
  三、……警方说受害人未满十六岁是严重事件,那为什么不即时收集微物证据?如果我舅父摸过那女学生的内裤,手指上应该有衣物纤维,而对方的内裤上也会沾上我舅父的手汗,可以检验DNA吧?
  最重要的是,我舅父才不会如此愚蠢,冒着家庭、事业和人生全毁的风险,去侵犯一个姿色平庸的未成年少女啊!
  本来我舅父认了罪,想平息事件,我就该顺他的意,让事情早日了结,但我今天碰巧知道一些消息,令我无名火起。
  我有朋友查出那个十四岁女学生的背景,原来她在学校是个皁鄙小人,喜欢搬弄是非,表面上对人亲切,实际上算计着每个人。她曾抢人男友,抢到手玩厌后便抛弃对方,所以她没有知心朋友,同班同学都不愿意亲近她!她又跟校外一些不良分子来往,未成年便喝酒,说不定还有嗑药、援交。
  听她的同学说,她在单亲家庭长大,去年老母更死了,没长辈管教她,所以性格变得更顽劣。依我看,她根本就是把不满发泄在他人身上,在地铁演这一出戏,让自己成为楚楚可怜的弱者,、骗取他人同情。但我舅父有什么错啊?为什么为了满足你的私利私欲,要振牲我舅父和家人的幸福啊?
  对不起,舅父,我知道你想息事宁人,但我就是吞不下这口气!
  这篇〈十四岁贱人害我舅父坐监〉在讨论区发表后,不到,天便成为站内最热门文章,网友们纷纷将它转贴到脸书和其他社交网站。占领运动期间,警方经常被市民质疑滥权、使用过度武力、与黑社会勾结,司法制度被抗议者指为政权服务打压民主诉求,在这种社会氛围下,花生讨论区的网友一面倒支持贴文者,指责司法不公、瞥察搜证不力,认为邵德平含冤入狱,并对“少女A”口诛笔伐,声言要公开她的身份。翌日,在同一个讨论区里,有用户在网络上挖到小雯的照片并张贴出来,更公开了小雯的姓名、就读学校和居住的屋村。由于公开披露刑事案件中未成年受害人资料违反法例,讨论区管理员很快将公布小雯个人资料的帖子删除,但管理员再快也不及广大的网民手快,那些照片和校名等等已被人存档,其后有部分网民故意删去一'两个字规避法律,以“油麻地以X中学的贱货区X雯j或“乐X村十四岁人渣X雅雯”来称呼小雯,发表批评辱骂的文章,甚至用修图软体把小雯的照片制作合成图,大力丑化和嘲讽。
  阿恰只钟情阅读,可说是个电脑盲,加上缺乏朋友,社交网站或网络论坛对她而言就像是陌生的国度,在图书馆因工作关系学会使用电邮信箱已是她的极限,所以当她从同事口中知道事件时已是文章发表三天之后的过I;而她此时才察觉小雯周末躲在家里神不守舍的原因。阿恰家中有一台蒙尘的电脑,是安装网络时一并购买的便宜货,因为屋邮住户数目大,电讯服务商推出的网络方案月费都较便宜,阿怡就职第二年、家中财务不太紧张时,周绮蓁抵不过推销员的劝诱,“为了小雯有更好的学习H具”而办理频服务了。结果那台黑色的桌机几乎没用,倒是小雯升中学后买了一支廉价智慧型手机,经常用家中的WS上网。
  在同事的平板电脑上读毕整篇文章后,阿怡感到怒不可遏,对文中像“嗑药援交”的抹黑与不实指控更是恼火,但冷静下来、了解II情严重性后,阿怡也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她想打电话给妹妹,可是想到妹妹上课中难以接电话,于是阿怡只好致电校务处,找小雯的班导袁老师。袁老师也刚从其他教师口中知道网络流传着那些谣言,说学校已采取行动,成立小组应付。
  “区小姐您放心,雅雯今天在教室没什么异样,我会好好留意她,也会安排社H跟她谈一下。”在电话里,袁老师跟阿怡说。
  下班后,阿怡归心似箭,想好好安慰妹妹——纵使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可是小雯的反应却在阿怡意料之外。
  “姊,我不想谈。”小雯淡然地说。
  “可是……”
  “我今天已被老师疲劳鼬炸了一整天,我不要再谈。”
  “小雯,我想……”
  “我不要谈!总之不要再提!”
  小雯的态度令阿怡吃了一惊——阿恰已忘了,对上一次小雯发脾气是何年何月的事情。
  刚读完文章时,阿恰坚信邵德平外甥写的内容全是鬼话。她猜对方为了替亲人掩饰丑行,不惜弄虚作假,夸大那些微不足道的疑点,让邵德平看似无辜,令他脱罪。为了吹捧邵德平情操如何高尚。对方甚至大力抹黑小雯,模仿文中的一句话。就是“为了满足邵德平的私利私愁,牺牲小雯的幸福”。然而,当阿恰回家发觉小雯态度有异后,她不禁有所动摇——纵使她不相信妹妹会砌词陷害他人,但文中描写小雯的部分,会不会有百分之一的真实性?
  疑惑就像槲寄生的种子…一旦撒下,会在不知不觉间依附一个人的心灵,愈长愈大。
  除了那篇文章外,网络上的言论亦教阿怡失眠。
  阿怡在同事的指导下学懂了浏览讨论区和社交网站,于是每天趁小雯睡着后,偷偷打开家中那台过时的电脑,细阅网民的留言。纵使阿怡中学时代因为独来独往、不擅交际听过不少冷嘲热讽,了解一般人也有阴暗的一面,她从没想过,在网络上这黑暗面会以几何级数的规模膨胀、壮大,形成犹如巨默一样的怪物,将理性吞噬。
  ——我操!香港就是充斥这种黑白不分的事,只要装可怜便骗到法官
  ………这种货色你也操得下啊?
  ——姿色平平,但我可以
  ………不过是个援交妹,三百便有交易
  ——倒贴三百我也不要,根本是公厕——这烂货应该要人道毁灭
  阿怡无法想像,自己的妹妹会成为一群陌生人公开品头论足、攻击辱骂的对象。明明跟小雯素未谋面,可是这些网民却一副熟悉妹妹的态度,将他们的想像强加在她身上,然后再大肆抨击嘲弄。那些留言中不乏卑污_龊的言辞,仿佛透过光纤网线,他们就有自由以任何猥亵的下流话来评论他人,即使对方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女孩——或者反过来说,就是因为小雯未成年,他们认为法律过度偏袒,所以他们更需要“公正”地维护正义。
  除了这些无耻肮脏的论调外,各讨论区亦有不少人充当侦探,研究案情,更有“心理专家”分析小雯诬陷他人的动机,然后言之盘盘地指出她有什么心理毛病和人格缺陷。偶然有些网民以持平的角度来发表意见,但往往被他人以无礼的话语反击,令讨论朝着人身攻击和无意义的谩骂发展。
  阿怡觉得,她就像看见最赤裸裸的人性,以最不堪的姿态呈现眼前。
  而且,小雯更无辜地被卷进这个漩涡之中。
  往后的两个礼拜,阿怡家里弥漫着一股不安稳的空气。媒体因为讨论区的文章再次关注案件,而且规模比之前还要放大数倍。阿恰和小雯不止一次被记者叩门造访,不过由于小雯坚拒谈话,这些记者只有吃闭门羹,有些记者就跑去黄大仙下村追访邵德平的妻子,结果也是一样,邵太太为了躲避记者,不得不让文具店暂停营业。报章杂志对事件作多方面报导,有附和网民指责司法有漏洞的,也有责难这种网络公审等同霸凌的。不过无论正反,都改变不了一项事实,就是小雯被迫成为公f物,受大众注视,每天她上学下课,也会被认一的人—点点。
  而面对种种压力,阿怡却无计可施。
  阿怡想过让小雯暂时请假,可是小雯对此很抗拒,说要维持正常的日常生活,不容许生活节奏被那些“无聊的事”打乱。阿怡感到无能为力,但在家里她不愿意在小雯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所以只好按捺着反复的心情,堆起笑容以正面的态度鼓励妹妹。事件发生后,阿怡不止一次在上班期间躲在洗手间里默默流泪。
  踏入五月,媒体报导减少,网民逐渐对事件失去兴趣,小雯的举止谈吐也渐渐回复平日的模样。虽然小雯这阵子明显消瘦下来,眼神有点不稳,但阿恰猜妹妹既然能坚强地熬过这三个星期,往后一定能克服。她想小雯的说法果然有道理,维持曰常生活,就是抗压的最好药方。
  可是她错了。
  在阿怡以为一切都回复正常之时,小雯从二十二楼的家跃出窗口,跳楼自杀了。
  阿怡不相信妹妹会自杀,因为对她来说,事情该逐步平息,生活该渐渐重上轨道,而不是突然失控到如此地步。
  “小雯不会自杀!一定是有匪徒尾随她,然后下杀手……”阿怡在殓房竭力反驳程警长的“自杀”说法。
  “不,我们有充分证据能证明令妹是自杀的。”程警长说。
  事发当天,阿怡的邻居陈大婶正好约了师傅修理家门,他们亲眼看到小雯五点十分回家,当时只有她一个人,而且他们还有跟小雯打招呼。而六点零八分,即是小雯跳楼的一刻,有两位互不认识的安华楼住客目击整个过程。安华楼正对着奂华楼,黄昏时分,有不少长者喜欢坐在窗前眺望街景,恰好有两位居民看到小雯打开窗,攀过窗缘,一跃而下的经过。其中一位长者更吓得昏倒,另一位则大叫家人报警。他们都明确指出,小雯跳楼时身后没有任何人,她是自行攀出窗口跳下的。更重要的是,乐华村曾发生多起高空掷物事件,瞥方为了找出犯人以及杜绝这些问题,在好几栋大楼的屋顶安装了监视器。其中一台监视器拍到小雯自杀的过程,影片和证人的口供完全吻合。
  事实上,阿恰确认家中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她打开家门时,房子里跟平曰一样一除了小雯不在之外。阿怡亦理解,现实不是小说,不可能有凶手使用诡计将谋杀伪装成自杀——即使真的有,也不可能发生在小雯这个平凡的十五岁小女孩身上。
  唯一的疑点,是小雯没有留下遗书。
  “其实没留下遗书的自杀案也有不少,有些人会因为一时冲动寻死,那便来不及写遗书。”程瞥长缓缓地说:“区小姐,令妹这几个月受到这么大的压力,就跟我过去遇过的案例很相似。请您相信瞥方的调查,您家的事件不久前闹得这么大,我们办事不会马虎的。”
  阿怡心底明白,任何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被这庞大的舆论压力辗过,亦很可能走上自毁之路,但她就是无法接受。她无法接受这种飞来横祸,要小雯被不明来历的■凌杀死。她痛恨网络每一个不负责任、随便发表言论的网民,他们茶余饭后乱写的几个字,却汇聚累积成比断头台更锋利的刀刃。小雯就像每天被陌生人凌迟,身上的血肉被一片一片的撕下来,慢慢折磨至死。
  阿恰想向网络上有份杀害小雯的人讨回公道,但她知道那不可能做到。任凭她再努力,也不可能将那些凶手逐一清算。
  “那……那么,凶手就是写文章的人!那个邵德平的外甥!就是他害小雯自杀的!”阿怡咬牙切齿地说。
  程警长叹了一口气,说:“区小姐,请您节哀顺变。我明白您现在很忿怒,但我们无法为您妹妹讨回公道,一个人被舆论逼得走投无路,公权力难以处理。您说那篇文章的作者是凶手,但您顶多只能民事控告对方诽谤,毕竟对方只是发表言论……不过您妹妹已过世,我也不知道您能否代为提告。区小姐,我想将来您可以找律师寻求法律意见,但现在您需要的是心理辅导。我认识提供丧亲辅导服务的志愿机构的社工,可以替您联络,他们都是专业人士,您跟他们谈谈,让他们跟进一下,会较容易走出低谷。”
  纵使程警长言之有理,阿恰就是听不入耳。她拒绝了对方的好意,敷衍地接过一些介绍志愿组织的单张,内心仍然充满忿恨与无奈。
  小雯死后两个礼拜内,阿怡独自办好一切殓葬手续,诸如从殓房领取小雯的遗体、到殡仪馆安排丧礼、预约火葬事宜等等。她没想过,去年安葬母亲的经验,今天会派上用场。小雯的丧礼上宾客稀少,场面冷清,反而灵堂外聚满记者,阿恰不下一次被问到“你现在心情如何?”、“你对妹妹自杀有什么感想?”、“你认为网民是杀人凶手吗?”等不识相问题。有杂志在小雯自杀后,以〈十五岁少女跳楼——以死控诉?还是畏罪自杀?》作专题报导,封面一角印着打了马赛克的小雯照片,阿怡经过报摊看到时,差点有冲动把整叠杂志撕掉。
  在阿恰眼中,记者和网民根本没两样。假如说网民是凶手,那为了销量、以“公众知情权”之名剥夺小雯片刻宁静的记者就是尔凶。
  去年周绮蓁的丧礼尚算热闹,她就职的茶楼的同事和老板、平日碰面闲聊的街坊邻舍、甚至住在土瓜湾时认识的旧友都有出席吊唁,就连区辉的前辈牛哥也有到场致意?,相比之下,前来送别小雯的宾客却只有寥寥几位。最令阿怡不解的是,直到黄昏都没有小雯的同学前来吊丧,到场的只有小雯的班导袁老师。
  “难道……小雯在学校真的被排挤吗?”
  阿怡想起讨论区那篇文章,形容小雯在班上没有朋友的一段。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小雯这么健谈活跃。才不可能没有朋友——坐在家屉的座位上,阿恰愈来愈不安。她不是害怕小雯没有朋友,而是怕那篇文章的内容是事实。
  幸好七点半的时候,两个穿校服的学生释除了阿恰的疑虑。
  一位短发的女生由一位男同学搀扶着,缓步走向灵前鞠躬。阿怡看到对方双眼红肿,显然之前哭周。阿怡对他们的样子有点印象,她记得前年的圣诞节前夕小雯由两位同学陪伴回家,说小雯在派对中身体不适。当晚母亲还通宵照顾小雯。他们这次没有跟阿怡说话,只默默地点头,然后便离去。其后还有一位学生到场,阿怡想,也许因为丧礼设在周四,小雯的同学们翌日要上课,所以只能派代表出席。
  完成丧礼、火化逍体,将骨灰安放到跟父母相邻的骨灰命后,潜藏阿怡内心的悲怆感再一次涌出来。过去两星期她一直为小雯的后事奔波,没有空闲给她胡思乱想,如今一切已完结,面对空荡荡的房子,阿恰只感到黯然神伤。她凝视着家中的每个角落,仿佛可以看到昔日家人共聚的日子——小雯小时候会蹲在沙发前的地板上玩布娃娃,母亲会在厨房炒菜,而父亲会坐在阿怡身旁以洪亮的声音跟母亲说家常话。
  “小雯:妈:爸:。”
  晚上,阿怡只能怀抱着回忆中的美好片段,孤独地入睡。
  那些贫困但愉快的美好片段。
  可是,几天后信箱里的一封信,剥夺了阿怡心灵的最后一个绿洲。
  房屋署通知阿怡,她要迁离奂华楼的单位,离开这个充满回忆的家。
  “区小姐,请您明白。我们只是公事公办。”在何文田房屋署总办事处的会客室,一位房屋事务主任对阿恰说。为了提出反对,阿怡约了房屋署的职员见面。
  “我、我自小便住在现在的家,为什么要我搬?”
  “区小姐,恕我直话直说。”主任边翻着文件边说:“您目前只有一个人住,而奂华楼的单位是提供二至三人家庭使用,按房屋署规定…一人户家庭单位不能超过二十平方米,您现在是‘宽敞户’,不符合配房资格。当然我们会提供新的一人单位给您。”
  “可是这、这是我的家啊!只有在这个家我才能想起我的家人啊!”阿怡激动地质问
  道:“因为我的家人都死了,你们便要赶走我吗?房屋署就是这么不近人情吗?”
  “区小姐,”架着金边眼镜、西装笔挺的主任抬起头,直视着阿怡双眼,“我很同情您的处境,不过您知道目前有多少家庭在轮候公屋吗?我们不尽快处理每一个个案,那些家庭就只能继续住在更狭小、更不堪的房子里。您说我们‘不近人情’,那您无视那些苦等多年还未‘上楼’的大众,不就是‘自私自利’吗?”
  阿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无法反驳对方。
  “区小姐,其实我们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我们会让您再住三个月,您亦有权从我们提供的名单中选择新的居所。”主任每次开口,都以“区小姐”作开头,就像不断强调问题出在阿怡身上。“虽然新住所的地点可能偏远,例如新界元朗或北区,但都是新落成的屋村,配置比乐华邮好。有新消息我们会再通知您,如果您打算短期内离开香港,记得联络我们。”
  房屋事务主任的态度暗示着会面完结,请阿怡离开。
  阿怡无奈地站起来,正要转身离去,主任摘下眼镜再说:“区小姐,您别看我好像高薪厚禄,其实我一样为每个月的房贷头痛。今天连死过人的私人楼宇也一样索价几百万,香港就是如此一个居住环境恶劣的城市。在这儿生活,我们只能逆来顺受,世事未必尽如人意,凡事别那么执著就好。”
  回家途中,阿怡心里的积郁与怒气,被主任最后一句话全引了出来。对方的话,就像教自己认命,接受上天安排的一切。
  父亲的意外、母亲的病症'妹妹的自杀,全是上天的旨意,凡人不可违逆,也无能违逆。
  阿怡不知道,当她坐在巴士上时,她的表情是如此骇人——她眉头紧皱,双眼通红,牙关紧咬,就像憋住很大委屈,即将爆发。
  ——我才不会认命!
  阿恰回忆起在殓房跟程簪长见面时的心情。
  那股混着不忿、苦涩、凄怆的复杂情感。
  ——那么,凶手就是发文章的人!那个邵德平的外甥!就是他害小雯自杀的!
  我要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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