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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佛光-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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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

马指挥道:“佟大人他。…·”

太子烦躁地摇了摇头,道:“他一直坚持放了人犯,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马指挥道:“佟大人的想法的确有些异想天开,但他对朝廷,对皇上的忠心是有目共睹的,而且他的计划也并非没有可行之处,臣·…·”

太子道:“我并不怀疑他的忠心,只是他的做法,… 如果他的计划失败了,人犯又乘机逃之夭夭,父皇回来,你让我如何交待?”

马指挥道:“殿下既然决心已定,佟大人当然会毫不犹豫地执行殿下的命令,殿下为什么将他排出这次行动之外呢?”

太子紧按着太阳穴的右手轻微地颤抖着,他的眉头虬结着,也在轻微地抖动。

马指挥道。“殿下不舒服?”

太子道:“没什么,有话你尽管说。”

马指挥道:“有一句话,臣不敢说。”

太子道:“这里没有别人,你说吧。”

马指挥道:“不知殿下想过没有,皇上回驾后,一定会询问佟大人有关白莲教的事,如果皇上认为佟大人的计划更好……”

太子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马指挥道:“让佟大人参与这件事,而且,命他做监斩官!”

他没有再说下去。

话不能说得太明白了,他相信,太子立刻就能体味出此举的用心所在。

果然,太子虬结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脸上甚至闪出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

他深深看了马指挥一眼,道:“好吧,就由你去通知他。”

马指挥道:“是。臣这就去办。”

太子道:“不是现在,是明天上午。”

马指挥怔了怔,旋即道:“是,臣明白。”

太子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想到过贼党有劫法场的可能,所以,今天下午,特意去请了一位大高手来。”

马指挥道:“大高手?”

太子道:“不错,一个绝对比佟武更厉害,而且绝对比他更可信任的大高手。”

马指挥道:“臣实在想不出会是谁。”

太子道:“潭柘寺的九峰禅师。”

马指挥恍然道:“原来是他!臣怎么就没有想到他呢?”

*** *** ***

潭柘寺。

寺后,宝珠峰。

阿丑伏身在龙潭边的一块巨石后。

他已等了近半个时辰。

终于,寺里的最后一星灯光熄灭了。

他猫着腰,沿着碗蜒曲折的山道无声地急掠而下。

转眼间,他已看见那幢小屋。

小屋里没有灯光。

也不会有人。

自从小屋的主人去世后,这里已少有人来。只有九峰禅师时不时上这里小住一两天。

中年时的道衍初游潭柘山礼祖塔时,曾写下一首长诗,诗的结尾处写道:“何时乞地息余年,不学鸟巢居木杪。”

他助皇帝“靖难”功成,官封太子少师后,果然如诗中所言,建小屋于宝珠峰,潜心修行,一意探究佛法精义。

实际上,他在这幢为“清修”而建的小屋中,并未真正清静过一天。

为了保护他的安全,皇帝调遣了数干精锐的禁军,驻扎在山坡四周。皇帝本人也经常来探视,达官贵人、重臣显宦、名土高僧们自然也会奔马常至,经年不息。

到后来,道衍干脆搬进京城里的护国寺中去了。

他一走,这幢小屋立刻成了名副其实的“静室”

阿丑举掌一推,门应手而开。

虽说常年无人居住,屋子里却没有那种清冷陈腐的气息。

阿丑晃亮火摺子,走到擦洗得一尘不染的神案边,点亮了案上的一枝蜡烛。

烛光立即照亮一张脸。

一张双目低垂,带着慈和的微笑的脸。

阿丑怔怔地看着无言地凝视着他的佛像,双膝一曲,跪倒在蒲团上,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虽说他自幼在潭柘寺长大,但诚心诚意地向佛像磕头,这还是第一次。

他不是在祈求。而是在感谢。

感谢佛祖的慈悲和无边的法力。

——我有一个姐姐!还有一位舅父!

对于十二年来一直以为自己已没有一个亲人的阿丑来说,这是何等的喜悦啊!

不错,他惟一的骨肉同胞性命已危在旦夕,但他仍要感谢佛祖,感谢他为他惟一的姐姐留下的一条生路。

——我一定能救她出来!

阿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一遍又一遍。

他又重重叩了三个响头,站起身,端起烛台,走进左手边那间厢房。

房间不大,陈设也很简单,除了一桌一椅外,只有靠墙的几个书架。

书架上满是书。

每一册书都是一尘不染。

每隔两天,无初大师就会亲自指派四名僧人,来这幢小屋细心洒扫。阿丑一定要等到夜深,就是担心会碰上洒扫的僧人。

阿丑的目光滑过一层层书架。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师父绝不会骗我!

——那件东西一定就在这里!

突然,他的目光定住了,定在书架角落里一个扁长的匣子上。

他屏住呼吸,慢慢打开匣盖。

然后,他立即闭上了双眼。

——是不是看错了?

他的心跳已停顿。

——冷静!再冷静!

他慢慢睁开双眼,绿豆大的小眼睛一下瞪得溜圆。

——是它!

——就是它!

——我不是在做梦!也没有眼花!

阿丑双膝一软,抱着匣子瘫倒在地上。

——姐姐,你等着,我来救你了!

狂喜的泪水瞬间已流满他的脸庞。

他抱着匣子,放声痛哭起来。

*** *** ***

夜。

死沉沉的黑暗。

杨思古站在院中,黑暗包围了他。

小楼上的窗户微微发亮。

他知道,洪虓正在“休息”。

他怔怔地凝视着窗户上那一抹昏暗的微光,竭力想将自己纷乱的心绪理清。

洪虓的命令已经由他准确无误地传达下去,所有的人都已做好充分的准备。

怎么找,他也没能从这个计划中找出半点漏洞,但他的心里,还是很乱,很乱。

——佟武真的可以信任吗?

他无法自佟武身上看出半点可疑之处,但他就是不放心。

或许,不是对佟武不放心,而是对洪虓。

近几天来,他觉得洪虓变了。

他印象里的洪虓,绝不会做出“劫法场”这种孤注一掷的决定。

仅仅在几天前,洪诚还曾用他那奇特的,嘶哑、低沉,带着冷森森的杀气的嗓音告诫过杨思古,在任何时候,都要设法替自己准备一条后路。

但“劫法场”这个决定,显然没有后路。

当然,杨思古相信,凭他们现在的实力,只要严格地按照洪虓的计划行事,这次行动应该能成功。

可万一,万一失败了呢?

洪虓没有准备退路。

或许,他已经准备好了抽身之策,但仅仅是为他自己?

不,不可能。

杨思古想不出洪虓能如何抽身。

一旦这次行动失败,洪虓对于血鸳鸯令将毫无价值。

没有丝毫利用价值的人在血鸳鸯令手中将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杨思古用脚指头都能想像出来。

洪虓当然更清楚!

但他还是要孤注一掷!

这是为什么?

杨思古怔怔地站在黑暗中,怔怔地看着窗户上那一抹昏暗的灯光突然熄灭。

他心里也是一片黑暗。

他不想迷失在黑暗中。

他在挣扎,在寻找。

寻找宝贵的光明。

突然,他心中闪起一道亮光。

对,是自那一天开始,洪虓才变的。

对佟武的态度突然转变,对事态发展的判断和处理问题的手段也改变了。

那一天,洪虓在小楼上发现了那个人曾经来过的痕迹。

——这是不是说明,在洪虓的内心深处,对那个人的恐惧比对血鸳鸯令更强烈?

除了直刺入骨髓的强烈恐惧,还有什么能使洪虓这样的人改变呢?

想起“那个人”,杨思古不禁又想起了李至。

血肉模糊的李至。

他的胃突然间抽搐起来。

恐俱感像一根锐利的冰凌,直刺进他心间,再从心底里发散出来,散至全身。

他弯下腰,紧紧捏住了自己的喉咙。

他想呕吐,但他不能。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竭力控制着自己。

东厂的小院里,那十七具尸体一具接一具,闪现在他眼前。

或许他能“听懂”那十七具尸体所说的话不比洪虓能“听懂”的多,但他却听懂了一句很关键的话。

那十七具尸体上的十七道伤口,就像是十七张嘴在齐声告诉他,“那个人”的功力,比受伤前更精深,、而“那个人”的出手,比受伤前更残酷。

他知道,洪虓一定也听懂了这句话。

但洪虓却没有说出来!

——我该怎么办?

——我的选择是不是错了?

——我还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吗?

杨思古忽然感到后悔。后悔自己跟着洪虓跨出了那一步。

走出那一步,是因为他对自己以前的生活很不满。

他希望能生活得更好一些。

但现在,他知道自己的生活正在变糟。

为什么到头来,人们总会发现自己所追求的东西其实并不比已经拥有的更好呢?

——佟武这个人真的值得信任吗?

杨思古第七次认真地、仔细地思考这个问题。

他已不再为了洪虓而思考。

他是为自己。

自认识佟武的第一天起一直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他知道,佟武绝对是一个最忠实的朋友。

如果现在他还能信任什么人的话,他只信任佟武。

清凉的夜风直穿透他的衣衫,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全身已被冷汗湿透。

就在刚才,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在他与那个人之间,佟武会更信任准?

处在现在这种形势下,他仍然将佟武视为惟—一个值得信任的人,那么,“那个人”为什么就不会信任佟武呢?

他会去刺杀自己惟一能够信任的人吗?

东边的天空泛起第一丝鱼肚白时,杨思古终于做出了抉择。

他全身的衣服几乎已湿透,也不知是被露水,还是汗水。

他只希望,这次的抉择不是一个错误。

他已经错过一次,决不能再错第二次!

第十九章 铁券丹书

四月十六。京城。菜市口。

“杀人咬——”

“砍头阳——”

一大清早,京城的大街小巷里,人们奔走相告。

“不骗你,我亲眼看到的,法场都已布置好了!”

“法场在哪里?”

“当然是在莱市口,这还用问?”

“可现在还是初夏,处决犯人要到秋后……”

“不信你自己看去!骗你我不是人!”

“……”

“杀的是什么人?”

“听说是个女人。”

“杀女人?有意思。就不知那个女人长得如何。”

“你真老土,连杀谁都不知道,还满街乱叫!”

“你知道?”

“当然。”

“那你说说看。”

“今天要杀的人就是芙蓉姑娘。”

“哪个芙蓉姑娘?”

“你快回家帮你老婆抱孩子去吧!连芙蓉姑娘都不知道,亏你还是在北京混的!”

“……”

“真要杀芙蓉?”

“听说她杀死了好几个禁军里的军官,还杀了好多东厂的公公,不杀她,还了得!”

“她不就是个卖艺的吗?能有这样大的本事?”

“你以为都跟你那个蠢老婆似的?告诉你,她不仅会飞,还会作法,剪些纸人往天上一扔,吹一口气,就变成了天兵天将!”

“那……那她不就和前些年那个白莲教的妖女,叫唐,……唐什么来着?……”

“唐赛儿!你不知道吧,芙蓉实际上就是唐赛儿的女徒弟!”

“是吗?那真该杀!”

“……”

“老兄,你去不去看?”

“为什么不去?好长时间没看杀人了,老实说,心里还真有点想哩!”

“就是。只不过那样一个小美人儿就要人头落地,想起来怪可惜的。”

“可惜?你不怕这话让你老婆听见?”

“嘿嘿,以前杀人,犯人的衣服都破破烂烂的,不知今天……”

“你想什么美事呢!”

“嘿嘿,咱吃不上嘴,还不能看上几眼,过过干瘾?”

“你咋不托人给棉衣卫打个招呼呢?临上刑场前给她一顿鞭子,衣服不就全破了!”

“给打得血糊糊的,还有什么看头!.”

……

一大清早,京城里每一个角落里,都在议论着“杀人”这件事。

京城人好长时间没见过人头落地的场面了。虽说一年一度的秋斩他们每次都不会错过,但他们还是觉得不太过瘾。

这次处决人犯,对他们来说可算是一个惊喜。

尤其是人犯是个女人。

而且是一个极漂亮的女人。

于是,大街小巷,每个角落都喜气洋洋,议论纷纷,简直比过年还热闹三分。

*** *** ***

午初二刻。菜市口。

人潮涌动。万众翘首。

数万只脚跟都踮得高高的,数万根脖子都伸得长长的,数万双眼睛里都充溢着狂喜与渴望。

上官仪骑在马上,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实在想不到,为什么杀人的场面能激起这些市井小民如此浓厚的兴致。

孙游击重重地吐了口唾沫,喃喃道:“他娘的!真他娘的邪性!”

上官仪淡淡道:“孙老哥又发什么感慨呢?”

孙游击指指围观的人海,道:“俺就是想不通,这些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上官仪淡淡道:“看热闹呗。”

孙游击道:“看他娘的热闹!要是对杀人感兴趣,干吗不上战场去!他娘的,真要让这些王八羔子上战场,保准他奶奶的一个个逃得比兔子还快!”

上官仪不禁一笑,旋即压低声音,道:“孙老哥,兄弟总觉得今天这场面有些不太对劲。”

孙游击道:“可不是!俺也看出点苗头来了。”

上官仪道:“哦?”

孙游击的声音也压低了:“兄弟,你看那边四五个人。”

上官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不禁微微一跳。

孙游击所指的那四五个人正是洪虓的心腹死党。

上官仪道:“他们也没什么特别嘛。”

孙游击道:“你是没注意,刚才他们还挤在人群里,可一眨眼,就挤到前面来了,这么多人都想往前挤,两条膀子没几百斤力气,能挤得那样轻松吗!”

“这位孙老哥好厉害的眼光!”上官仪不觉有些心惊。

孙游击又道:“你再看那边几个人,长得像个瘦猴似的,可后面那么多人挤,愣是挤不动他们!俺敢打赌,这些人至少练过十年下盘功夫!”

这次他又没看错,那几人,正是丐帮中脚力最健的几人。他们的任务是,一旦得手,负责在撤离时背着芙蓉。

上官仪故作轻松地道:“总不会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劫法场吧?”

孙游击道:“还真说不准,俺看今天会有好戏!”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凑在上官仪耳边道:“其实,俺还巴不得有人来劫法场!”

上官仪微笑道。“老哥是不是想立上一功,捞几个赏钱换酒喝?”

孙游击瞪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好人!”

上官仪笑道:“你怎么好好地骂起兄弟来了?”

孙游击道:“你是真看不出来?这芙蓉姑娘根本就是被人冤枉了嘛!”

上官仪四下看了看,悄声道:“老哥不是想来个英雄救美人吧?”

孙游击吓了一跳,道:“说归说,笑归笑,俺们当差吃皇粮的,上边怎么命令,俺们就得怎么做,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在马鞍上坐正了身于,向法场正中看了看,喃喃地道:“俺就是觉得奇怪!”

上官仪道:“又怎么啦?”

孙游击道:“佟大人不是好好的嘛,他为什么不替芙蓉姑娘说几句公道话呢!”

上官仪不禁苦笑。

佟武苦笑。

他实在没想到太子会让他来做这个监轨官。

更让他意外的是他身边的这个人。

像九峰禅师这样名满天下的有道高僧,竟然会来参与这件事,实在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九峰禅师也在苦笑。

一边苦笑,一边叹气。

佟武忍了几次,还是忍不住道:“大师怎会到这种地方来?”

九峰淡淡看他一眼,道:“佟大人为什么要来?”

佟武道:“在下来,一是职责所在,二是不敢违太子之命。”

九峰苦笑道:“和尚也是。”

说完这句话,他就紧紧闭上了嘴。

不仅嘴闭上,眼睛也闭上了。

如果不是他的右手一直捻动着一串念珠,围观的人真会以为这和尚是专程跑到法场睡大觉来了。

午初三刻。

一阵欢呼,人海立刻躁动起来。

囚车来了。

上官仪顿时挺直了身体。

他一眼就看见了被绑在囚车上的芙蓉。

一身白衣的芙蓉,后颈处插着一块标牌。

她的双眼大睁着,目光却十分茫然。似乎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似乎眼前正发生的一切与她毫无关系。

佟武站起身,不禁摇晃了一下。

他的心里一阵锐利的刺痛,就像是有一柄钝刀在慢慢也切割着。

他差一点忍不住狂呼出声——“芙蓉,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他们杀死你!”

芙蓉的目光怔怔地自他脸上扫过,平静,木然。

——她竟然没有认出我?

——东厂的人到底把她怎么了?

佟武的心剧烈地抽搐着,右手已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囚车如一道犁,在人海中犁出一条窄窄的通道。

通道两边,一个紧接着一个站满了衣甲鲜明的禁军。

寒光四射的刀刃和亮晃晃的枪光竟也阻不住人潮前涌的势头。

四面八方,数万张嘴里都在喊着同一句话:“妖女!杀死她!杀死妖女!”

上官仪平静地扫视着涌动的人头,心里不禁一阵悲哀。

——你们知道什么?

——你们为什么如此兴奋?

——她也是人,和你们一样是人,她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盼着她死?”

他不愿再看那一张张兴奋的有些扭曲的脸,轻轻叹了口气,转开目光,看着法场上空蔚蓝的晴空。

他忽然想起“运气”这个词。

如果冥冥之中,果真有主宰“运气”的神,那他现在是否也正注视着正发生的一切呢?

他会将手中的“运气”交给谁?

上官仪苦笑着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

正在这时,他看见了洪虓。

洪虓凭窗而立,右手扶在窗框上。

他很满意。对一切都满意。

佟武没有骗他,法场的防卫正是按佟武所说的那样布置。所以他的人所占据的,是最有利的位置。

现在,这些人的眼睛都看着他。

只要他扶在窗框上的右手一落下,行动就会开始。

他不着急。

他还要再等一等。

他很清楚这是一次绝不能失败的行动。

另一座茶楼,另一扇长窗后。

公孙璆捏着一杯茶,却久久没有送到嘴边。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茶水溅出,沾湿了他的袍襟。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芙蓉,一刻也没有移开。

所以他没有注意到另一道目光也一直盯着他,一刻也没有移开。

这道目光里,有深深的疑惑。

盯着公孙璆的,是一个女人。

女人也在一扇窗户后,窗户在对面街角处的一辆马车上。

窗户上有厚厚的织锦窗帘,窗帘只掀开了一角,露出一双眼睛,几丝白发。

车架上,斜靠着一名车夫打扮的壮汉,双臂抱在胸前,将长长的鞭杆斜依在怀中。

车夫的眼睛并没有盯着法场。

他在看洪虓。

芙蓉茫然的目光茫然地在佟武脸上停留了片刻,木然地移开了。

时将午正。

佟武深深吸了口气,抽出大案角上签筒内的一支令箭。

只要这支令箭一落地,刽子手的屠刀就会举起。

午正。

——声炮响。

佟武举起了令箭。

洪虓的鼻翼急剧地抽动起来。

他的右手动了动,却没有落下。

——他在等什么?

躁动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挤满了数万人的菜市口,竟连半点呼吸之声也听不见。

杨威也屏住了呼吸。

他右手斜插在怀中,手里捏着一匣“暴雨梨花针”,左手松松地垂在腿侧。

手心里的冷汗已干透。

一柄四寸长的小刀贴在他干燥稳定的掌心,就像是一只温驯的鸽子。

只要他左腕轻科,这只温驯的鸽子刹那间就能刺穿刽子手的咽喉。

杨威有十二分的把握。

第二声炮响。

佟武咬了咬牙,将手中的令箭抛出,哑声道:“斩!”

洪虓的手仍未落下。

刽子手手中雪亮的屠刀已平胸举起。

杨威的飞刀已将出手。

死寂!

第三声炮响!

刽子手右臂一伸,反把握刀,刀背贴着手肘,左脚忽地一跺地。

刀光闪起。

屠刀已平平推出。

推向芙蓉的后颈!

洪虓的手终于离开窗框,正要落下,又顿住。

他整个人也怔住。

又一道刀光闪起。

杨威飞刀出手。

公孙璆跳了起来。

上官仪吃惊地瞪圆了双眼。

佟武腰间长剑已出鞘三寸。

一声惊叫。

鲜血箭一般自刽子手肥厚的颌下标出。

没有惊呼声。

所有欲惊呼出声的人的喉咙都被一声炸雷似的嘶喊扼住了!

“免死!”

法场上,芙蓉身边,忽然间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黑衣、黑裤、黑巾裹头、黑纱蒙面的黑色的人。

这人右手高举着一方铁牌,左手食中二指轻轻一划,芙蓉身上的绳索顿时断裂,散落在地!

佟武在一遍死寂之中跳了起来,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左手扶起芙蓉,右手高举铁牌,嘶声道:“你不要管我是什么人!你认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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