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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兔喂养手册-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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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期期艾艾地道:“我,我一见到你,到了你身边,就什么都忘记了。”
  我:“……”
  我让玉兔先回了家。
  第二天,我在贡院中例行抄着奏折,送了一批去司徒府中后,觉得比平常更疲乏。
  就在这时,门房处传信说有人找:“郑唐,你家中人来送饭了。”
  我家中人?
  我一头雾水,出门去看时,就见玉兔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衫,手里揣了个食盒等在那里。明无意周身明净漂亮,惹得路人频频回头。
  我赶过去将他拉到一边:“你怎么来了?”
  他望着我笑:“谢樨,我来给你送饭。”
  我看了看他手里的食盒,正准备保留意见的时候,他便打开了送到我眼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我做的东西实在不好吃,便去街上为你买的,你先不要嫌弃。”
  午休时间,贡院中其实没那么多人。我将他拉回了我抄书的小房间中,一人一碗碧玉粳米粥,就几样小菜吃了。
  玉兔又给我递了一封信,嘱咐我过后再拆开。
  我问:“这是什么?”
  他连耳朵都红了:“情,情书。”
  说完,他飞快地收拾了碗筷与食盒,急急忙忙地就想走。刚跑到门口时,迎面撞上了陈明礼,他傻乎乎地摸着被撞到的鼻子,连人都没看清便一溜烟跑了。
  我端了杯茶,以袖掩面漱过口后,将玉兔的信收好。再拜道:“老师。”
  陈明礼往玉兔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我刚刚压在桌上的信,没说什么。
  他背着手走到我面前,探身翻捡了一下我抄写的成果,终于开口说了这些天的头一句话:“字写得不错。”
  我晓得这是抛砖引玉,答道:“常言道字如人,学生至今,写的东西不及老师半分笔力。”
  他沉默了一会儿,过后,将手里的书卷丢回了案上。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你抄了这么多治世之能臣的墨宝,可有几分答案?”
  我道:“学生愚笨,不曾得出什么答案,有的只是疑惑。”
  “哦?”陈明礼挑了个青方椅,稳稳地坐了下来,“为臣最忌心存疑虑,如此便难以为陛下尽心力。”
  我作势去关门,顺便确认了一下四下无人偷听。要做戏,就要做全,我演了这个心怀天下的郑唐,就要一直演下去;我便再在地上跪下了。
  我拜道:“这十几日来,我唯独发现老师的一封折子与众不同。您身在礼部,却早在四年前便上请建议将皇史宬中的档案移交至司徒府。当时皇史宬并未走水,您不断奏请,似乎有越俎代庖之嫌了。”
  “你是嫌我管得多?”陈明礼笑了笑,抚摸着自己的胡须,向我道:“当初……孽党才有苗头,坊间传言那姓张的有意把控皇史宬,篡改先帝遗诏,我一时急躁,也曾号群臣进谏,这不是什么秘密了。”
  我顿了顿,仍然低着头,只问了一声:“那四年前,老师放火烧了皇史宬的事,又有多少人知晓?”
  另一边没了声音。
  我继续道:“老师图此一时之切,宁愿冒着被张此川发现的风险。您做事一向端得稳,如此急躁,是为了什么呢?”
  仍旧没有声音。
  我等了片刻,等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陈明礼拉我从地上起来,让我在椅子上好好坐下了。
  “四年前……”
  他抚摸胡子的手颤抖了一下,落了下来,搭在桌上。只是仿佛这样也还有些不稳的样子,他摸索了一下,握住了一只瓷笔筒,这才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平静了下来。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果然我当年没有看错你……你若是肯再念书上用些功,远不至于落得三甲末名。”说罢,他自嘲地笑了笑:“罢,这也许是好事,叫你考上了状元榜眼,也便没有如今的你我了。”
  我只道:“凭老师指教。”
  他问我:“你十年间远在闽地,不涉朝堂,当真一丝一毫京城的消息都不曾听说?”
  我面不改色:“不曾听说。”
  “那你便不知道了。”他松开那个笔筒,两只手交握,用力地搓动了一下。“四年前……刑部接了个案子,是……死了一个人。”
  我隐约有了一些预感,抬头望向他。
  老人只当我疑惑,并未在意,接着说道:“此人死得着实蹊跷,主事者过后还进过一次大理寺,不久便放出来了。这件事,我过后托人查例行卷宗,并未查到。刑部与大理寺那样的地方,连个苍蝇都难飞进去,进出都要层层报批,断然不存在被人拿走之理。唯一的可能——便是被圣上他扣下了。”
  我问道:“那个被放出来的人,可是张此川?”
  他并未回答,只轻轻叹了口气。
  我再问:“那个死人——可是京中人氏?”
  陈明礼道:“是的,是皇城一处好人家的孩子。”他伸手揪了把胡子,口吻中有些许的遗憾,慢慢地问我道:“胡天保,字怀风。这个人——你是否听说过?”

☆、要想生活过得去

    ——胡天保; 字怀风; 这个人你是否听说过?
  我愣了一下神。
  虽然事先已经做好了准备; 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的反应仍然迟了几分。
  我定了定神,道:“听说过些许。”
  我深吸一口气; 努力将口吻压成平常的样子,揣度着一个旁听者的立场:“老师,我只知道此事有关……神灵。”
  “什么神灵!”陈明礼蓦地打断了我; 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桌角悬空的几沓册子哗啦啦摔在了地上,溅起一些轻细的灰尘。“姓张的害人性命,还要污人身后名声!这是人能干出的事吗!”
  我走过去将那几本书捡起来; 然后站在原地望着他。
  时到今天; 我的感觉并无当初刚到冥府时那般强烈。怨恨消解不少,唯独想知道个真相。
  大约是被玉兔喊谢樨两个字喊久了,第一世那些带着血腥气的斧钺味道已经消散。我常记着的是我院里养的花,我同我爹坐在花圃前喝酒,当时我爹大病未愈; 刚刚接受我是个断袖的事实。他屏退了几个妾,口若悬河地谈女人,并鼓励我也谈一谈男人。我恼羞成怒地拒绝了。
  我爹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种事就要自己去琢磨,琢磨了才好做,可别折腾自己一辈子。我老头子一个了; 你看我都不折腾自己,咱们家就到你这儿了,想一想也不是不好。”
  我爹皱皱眉头:“那,你既然这样,那边姑娘家不能耽搁了,等我病好了,咱爷俩儿一同去退婚。”
  陈明礼长得和我爹神似,虽不是我爹那类欢喜跳脱的类型,但我面对他,也不大能讲得出些漂亮话。
  我道:“诸事从理,老师详细讲一讲罢。如若是此事存疑,水落石出时,才好替死者做了断。有时候,旁人要的只是个答案而已。”
  陈明礼冲我笑:“答案?我不关心那个。你们年轻人呐,心思纯善,惯常为别人着想是好事,可咱们人在朝廷中,就该用朝中人的想法考虑。”
  一面为死得不明不白的陌生人臭骂了张此川一顿,一面告诫我须得仔细思量。我渐渐熟悉了他的套路,也能明白他的侧重点是什么了:张此川犯下命案,死的那个人其实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看看能否用这个事,找个合适的时间掺和一脚,最好就此将他扳倒了。
  这与我想要的东西并不矛盾。
  我道:“老师请讲。”
  陈明礼拿了茶杯,喝了几口,然后道:“那个叫胡天保的人,后来那些神不神灵的都另说,你该已经知道,此人素好男风,因家底不错,在皇城中还颇有名气。”
  他幽幽地瞥了我一眼。
  我叹口气,为自己,也为郑唐辩解了一下:“其实……这档子事……由不得自己做主。”
  陈明礼也叹口气,道:“话是这样说,但我听外面那些年轻人的风言风语,这姓胡的小兄弟,看上的不是别人,却正好是那姓张的,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
  我:“……”
  我实在不知在这种情境下该说些什么,只好保持沉默。陈明礼接着道:“那个张……去别地巡按时,也准他随行。好些人还撞到过他们二人牵手——我原想此事不会这么荒唐,结果正是这么荒唐,那姓张的也是个断袖。”
  我听着,他从别处听来的故事与我经历的大致相同,没什么错漏。唯独提了一件事:张此川同我好过以后,遭了弹劾,原因是生活作风问题。
  算一下时间,便是他第一次出访三省,回京同我去过一道紫竹林后。我在那儿为他挂了红绳。
  红眼病年年有,张此川如日中天的那段时间里冒出的尤其多,他以前也不是没被参过,向来不同我提这些事,那回也没有提。
  陈明礼为人古板,谈起这些有关风月的事情时脸色有些奇怪,大约觉得同小辈躲起来叽叽咕咕谈论别人的家事很没有面子。
  我问:“这可与胡天保的死因有关?”
  陈明礼面色青白,我还在思索的时候,他神情复杂地又补了一句:“这封弹劾倒是没什么……陛下究竟有没有放进眼中,我也不晓得。不过那胡天保死后,张此川掌权整三年,势力生根拔地而起。”
  我有点茫然:“是的。老师怎么说?”
  他似是不太满意我表现出的愚钝,跺了一回脚,再慢吞吞地道:“三年内……后宫无所出。”
  我:“……”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我好似被雷劈了一道。
  我当王爷时的种种浮现在眼前,云岫楼中,张灯结彩、人声喧哗,千盏花灯逶迤而去,同月色一起透着细碎的光芒,人与人的剪影重合,晃出一片和谐与欢腾。
  大小爷之所以叫大小爷,因皇家子孙断绝,只剩他一个,既是排行中的老大,也是林氏的老小。张此川挂了牌,带了小倌儿,扮的是男娼。
  故事里是花好对月圆,清歌对雅乐,爷要去馆子里,对的便是娼妓,还定然要一个清冷艳绝的头牌。
  原来那不单是引诱我上钩的一个局,那竟是专为林裕设好的一场风月,叫他尝尝凡人最俗的一门情爱滋味,有场面,有群芳俯首争艳的传奇在,想必能讨得一颗刻薄孤绝的帝王心的几分愉悦。
  好巧不巧,被我一拳头给搅黄了。
  这等约会的手段实在是非常人所能想。早知这皇帝爱好角色扮演,我该劝我爹租个戏馆子,做文人生意。
  我看老陈头喝茶喝得欢,也想摸杯茶喝一喝,结果没摸到,茶之前已经被玉兔喝光了。
  我迟疑道:“所以那胡天保……死因是,当了皇帝的情敌?”
  陈明礼看了看我,不置可否。
  这个结果出乎我意料又在我意料之中。张此川那样的人,能被以前的我喜欢上,也会被其他人喜欢上。
  只是我心中尚且存着几分怀疑。
  我死的时候,动手的是张此川带来的人,他本人是从头到尾看着的。他若有意迎合林裕,大可直截了当地与我提分开二字,不要我的命,也能落得两边清净。他不是好给自己揽事的主,退一万步讲,他即便是做了,也会有个利落的收尾。最后折腾得去了大理寺关了几天,想必也非他所愿。
  除此之外,三年之前,林裕的表现尚且在正轨之中,国泰民安,时和岁丰,坊间提到当今天子,无一例外都是夸赞,丝毫不见如今暴戾的走向。
  只手遮天的人,将我流放到天涯海角是多么容易的事,为何一定要取我的命?
  为何恰好是我?
  为何胡天保这个人,一定要死?
  我道:“老师,话说尽罢,圣人教导,昭昭真相永不磨灭,只要一息尚存,学生定然倾力维护。”
  “话说尽。”陈明礼眯起眼睛看我,“说尽了又如何?”
  他拿起一卷书,像私塾先生教导孩童那样,在我头顶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若是凡事说尽,阴间该多多少死人。格物方能致知,你琢磨过么?”他平静地道,“剩下的,要琢磨,你自己想,老师能说的只到这一步。”
  ——花木盎然,风声细细。往日景象骤然回归。
  ——我爹立在花圃前道:“儿啊,我让你自己琢磨,不单是让你别瞎折腾。别人说的你便当真么?是真的又如何,缠着你的,永远是你自己的心魔。做人最忌拧巴。”
  我爹叹了口气,便叹气边微笑:“你说我老胡家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拧巴孩子?你爷爷和你老子我,可都是潇洒了一生,从没给自己落下什么债。”
  我如今瞧清楚了,人生在世,常常是前走三后走四'1',做之前考虑三步,做之后考虑四步。我也明白,陈明礼肯把话讲明白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他这个情况下,所能透露的极限了。
  说到底,我不过是他的一个学生而已。
  有时我不明白这老头,究竟是清流心思还是狐狸心肠,他这个人十分矛盾。
  反过来再想想我爹,似乎也挺矛盾的:瞧着是没什么心眼、大大咧咧的喜相商人,对我敞开心思,可商场上那些尔虞我诈,他又是怎么过来的?
  我常以为自己成长了,却经常在事后才晓得,我望见的不过是一个边角,连浅尝辄止都不算。
  我道:“学生明白。老师放心,您没有后顾之忧,学生知道如何保全自己。”
  陈明礼点点头,神色间有些疲惫,终于起身准备走了。我也站起来,准备送他出门。他走在我前面,突然停住脚步,反身咳嗽了几声,苍老的声音道:“你懂事就好——”
  他抬手敲了敲门板,贡院这处小书房年月已久,门板一侧已经被虫子啃了,内里有不少小洞,积攒着灰尘。他一敲就仿佛要散了架似的。
  “咱们这儿,人人都晓得一句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便是这个理,以后若真有什么大事,你也莫要记恨老师。”
  我道:“学生明白。”
  我抬起头,对上他渐行渐远的、略显佝偻的背影;这才发觉自己长吐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1]前走三后走四,这个俗语取自盗墓笔记,形容土夫子做事准则。

☆、兔要过年

  那天过后; 陈明礼又去我坟前祭拜了一次; 这次挑的时辰仍是大清早; 把我也带去了。我和他一个贴身仆人立在外面等他。
  他倒是没强求我跟他一起拜,放了供奉之后便走了。临走时天上落了些小雨,陈明礼又咳了几下; 咳得胸腹震震,似乎闷住了,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儿来。
  老陈头这段日子身体明显不好; 回去后,玉兔除了例行给我塞补药之外,还认真挑了几味润肺化痰、清心明目的药材,煮好了给陈明礼送去。我没敢告诉玉兔; 他送去的那些熬好的药全都让陈明礼给倒了。这老头对我们依然有所保留; 行走官场多年,他谨慎惯了,忌口颇多。
  不过,有关这件事,我问过玉兔:“我调养得差不多了; 也没有伤,你怎的还在天天给我灌药喝?”
  玉兔有点不好意思,他拿了药方给我看:附子、枸杞、破骨子等等。
  我“嗯?”了一声; 正准备接着问的时候,突然瞧见药方最末还有虎鞭、淫羊藿几味药材。
  我:“……”
  我神色复杂地望着我身边这只兔子。玉兔连连摆手:“谢,谢樨;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说,大概,这些对你——我们的生活有裨益,除了壮……壮阳,它们确实是,调养身体的药材。”
  我不说话,继续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他跟我对视了一眼,嗖地一下变了兔子溜了。午后,我在尚书府的后院山坡头把他逮到了,上上下下猛搓一顿,他被我搓得胡乱动弹,连连告饶,我才停下来,将他放在膝盖上。
  我懒洋洋地道:“今日写悔过书就不必了,你就口头检讨一下罢。”
  玉兔梗着脖子道:“我不检讨。”
  我一听,有些意外。我膝盖上的这只兔子眨巴了一下眼睛,理直气壮地控诉我:“我,我就不说洞房了,你答应的每天亲我一次,现在欠了好多了。”
  我一想,好像有这么一回事:“乖,先欠着。”
  他有点蔫吧:“那,你什么时候还啊。”他瞅了瞅周围没有别的人,准备扳手指给我数天数,结果发现兔爪子是一个团,并不能供他明确地数数,便变回了人身,低头在草地上给我画正字:“你看看,欠了一百个了!”
  我照着他的脑门儿就是一弹指:“你算术谁教的?”
  他盯着我,面不改色:“你教的。”
  我瞥了他一眼:“哦。”
  我觉得这般同玉兔在外面打情骂俏的有伤风化,便拉着他回了房,我们彼此争论了一番后,抱在一块儿睡了午觉。
  陈明礼的发妻前些年逝世,他过后也未曾续弦,只听说有个女儿,不知道是否已经出阁了,府上总之是没见到大小姐这个人。偌大的一个尚书府,同我那府邸有异曲同工之妙,有些冷清。
  这般冷清的氛围中,我和玉兔就成了十分辣眼睛的那一对。连厨房的长工都表示看着很心酸,为了排解寂寞,便拉了柴房和马房里的几个伙计镇日搓麻将。我偶尔参与几把,赢来的钱给玉兔买糖葫芦串和春宫图册。时近年关,我们一通搅和,这府邸中渐渐也有了人气。
  陈明礼对我们打麻将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还会在晚间散步时过来观战,眉头皱得死紧,周身整肃,对着我指点江山:“吃!碰!好,胡了,不错。”
  我:“……老师早。”
  老陈头瞥我一眼,背着手一言不发地扬长而去了。
  玉兔不会打麻将,他热衷的是将刻着索条的竹牌啃一啃,竹牌坚硬耐啃,玲珑漂亮,他特意收藏了一个一筒,和他的大白菜放在一起,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他道:“谢樨,你看这个像不像月亮?”
  我向他建议道:“你可以看看有一张叫九筒的牌,上面有九个月亮。”但玉兔嫌弃那九个月亮加在一起都不如一筒一个大,便拒绝了我的提议。
  时当陈明礼去礼部宿值巡检,我和玉兔成天待在房中,我仍旧抄着我的书。在这期间,陈明礼又往上陈第了一封奏章,举荐闽人郑唐及几位外方官员入翰林,附带近期考核情况。
  我在礼部挂了个不入流的末职,离那些人斗争的中心还差得远。按照流程,我须等到明年春闱发榜过后,同新科进士一起视情况进国子监。
  宰相给批了,林裕那边仍然悄无声息。我听礼部的人八卦说,这个皇帝似乎是在沉迷修仙,讨得了一个十分有仙缘的道人作指点,写青词炼金丹。
  “那个谁一死,圣上便沉迷到这其中去了。”有人道。
  豫党的人则道:“张大人定然还在世,只是归隐罢了,功高震主之理大家都懂,为的仍是圣上安康。”
  陈明礼见机再上了几本折子,将张此川大骂了几通,言辞犀利,甚而很有几分血谏的意思。折子送上去后就没了消息,我估摸着以当朝宰相那样和稀泥的性子,根本没敢呈给林裕过目。
  我隐约觉得陈明礼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但我看着这个老人一天天的越来越疲惫,连带着身体上各种各样的小毛病一齐出现,也晓得他在急些什么。
  他还认我这个学生,肯提拔我。但他仍然不打算将我拉进去,不完全信任我。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不愿将我拉扯进去,是想万一他无法功成身退,还有个我记着他做过什么事,——从他的角度来看,未知的是我是会抓着他的把柄往上爬,还是继承他的愿望,一切仍然以谨慎为上。
  他要这样想,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进度再次停滞,我又去杨柳街找了一回无眉小少年,却发现无眉也不知所踪。
  玉兔比较能放宽心:“判官他要是放我们鸽子,我便去向玉帝爷爷告状。”
  我道:“你告了判官能有什么好处?”
  他很向往的样子:“彼岸花我还没吃过呢。往日找他讨,他都不肯给我吃,可以罚他赔我们几十朵花。”
  这天我带着兔子散完步,从后园回了房,隐约听见外头有人放烟花炸爆竹。我的房间居西侧,后窗正对着半条街和一条河,越过层层低矮的房屋,能望见浓厚的白雾慢慢飘散,鸣哨般的声音过去后绽开几朵白日焰火,经久不散。从黄昏炸到夜晚,绽落一地彩纸。
  我道:“好像快过年了。”
  玉兔扒拉着我的袖子:“我们在凡间过吗?”
  室内昏暗,我伸手去点灯,一圈儿暖黄的灯光亮起来,照得玉兔眼光盈盈。
  “对,在凡间过,一家人要一同过年。”
  玉兔很喜欢我这个“一家人”的叫法,显得很高兴。我坐在灯光中看闲书,玉兔拿了墨笔在沙沙地写着什么,片刻后,他叠了一张黄藤纸推到我眼前。
  我接过来一看,又是熟悉的兔子头,后面跟了一句话:给你的情书,你看了吗?
  我放下书本,余光瞥见玉兔低着头一动不动,看似很专心地在看一本春宫图册。
  他上一封信我看了,他不知从哪儿抄了几句酸诗,拼凑了一下当做情信。十分不专心且不专业,我有点不满意,一忙起来便忘了回他。
  其实比起古人的诗,我更喜欢他平日里聒噪的那些话:你为什么不亲亲我,你认为抱兔子睡比较舒服还是抱人比较舒服,今天晚上你可以带兔子去礼部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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