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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镜鉴记-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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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水井干涸,老百姓到处都在骂娘――“昨儿个还发大水呢,今儿个井又干了,这什么妖蛾子?这日子还让人怎么过呀?!”
  刘鉴心说不对,他调查过北新桥的海眼,那海眼既浅而小,本就不大容易闹灾。所以他判断牛禄策划掘开这海眼已经很久了,若没有周密的布置,只是简单将其掘开,根本就不会发昨天下午那么大的水。同样的道理,王远华只是垂下一条铁链子锁水,就算不慎把海眼给堵实了,也不会那么大范围每口井都枯竭。看起来,铁链锁水和井水干涸,这不是一码事,没有必然联系。
  自然而然的,他就想到是牛禄又耍了什么花样。牛禄从永乐元年初建北京行部的时候就混入了户曹,即便从那个时候开始布置,已经三年多了,他预伏下的棋子很可能不止北新桥一处――黑山谷那里才是临时起意,或许他害怕王远华的“八门锁水阵”完善以后,再接上刘秉忠的大五行镇法,北京城的根基从此牢固,少说也保个一二百年的,他的种种阴谋诡计就要破产,因此才煽动自己去掘草鞋破阵,然后又教唆番僧去把其它镇物也掘了出来,运去城外布置。若不是有沈万三这一出,若不是亲自陪着番僧上万岁山去掘尸,牛禄的阴谋还不会暴露。
  那么,牛禄所长年策划的阴谋,除了掘开北新桥海眼以外,还有些什么呢?牛禄真实的住家是在北新桥附近,他要是伪装一个假的家,为何不在行部户曹就近找,偏要设置在白米斜街呢?白米斜街西面是积水潭,南面是皇城工地,莫非……
  突然之间,刘鉴觉得脑中一片清明,牛禄那张可恶的长脸又浮现在眼前,似乎正在朝着自己奸笑。牛禄的所作所为,在他心里串成了一个有逻辑可循的整体。他立刻从鞍旁抽出马鞭来,反手朝着马屁股上狠狠地抽去。坐骑悲嘶一声,撒开四蹄直朝前冲,差点撞倒了几个行人……
  眨眼间就来到头条胡同,风驰电掣般直冲了进去。一看大门敞着,门口没有家人看守,院中也没有家人打扫,他就直接绕过了影壁墙,直奔到正厅门口才“吁”地勒住坐骑,跳下马来。再抬头,就见正厅的门也大敞着,宋礼、王远华、袁忠彻三个人穿着官服,正坐在厅上,神色都是又惊又急。
  看到刘鉴进来,宋礼抹一把额头的热汗,赶紧打招呼:“又出事了,城里水脉要干……”刘鉴点头:“我都知道了。幸亏你们还都在这儿,没去工曹……”话音未落,突然捧灯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从背后偷偷一扯主人的衣袖,带着哭腔低声说:“尊主,高亮墓木已拱矣!”
  高亮赶水和高梁桥
  高梁河,也叫高梁水,发源于平地泉(即今天的紫竹院湖),是古代永定河水系中的一个小水系。公元979年,宋太宗赵光义亲率大军北伐,包围了辽朝的南京城(也就是今天的北京),辽大将耶律休哥领兵前来增援,在高梁河一带把宋军杀得大败,赵光义几乎死于乱军之中――这就是著名的宋辽高梁河大战。
  元朝初年,废弃金朝的中都城,以高梁河水系为依托修建了大都城。在当时城西的彰仪门(也就是后来的西直门)外,高梁河上有一座小厂桥连接着南北大路,这座桥就叫“高梁桥”,民间传说也叫“高亮桥”。
  为什么叫高亮桥呢?原来传说明朝初年,燕王和军师刘伯温修建北京城,惹恼了苦海中的龙王,龙王就化身为一个老汉,龙母化身为一个老妇,连夜抽尽了城中的井水,装在水袋里,由一辆大车驮着,逃出了西直门。刘伯温得信后,急派一个名叫高亮的兵丁(一说为瓦匠)挺枪前去追赶,并且告诫他说:“赶回水后立刻回城,不可回头,切切!”
  高亮出了西直门向北追去,很快就赶上了龙王,于是挺枪朝大车上猛扎,把几个水袋全都捅漏了,立刻山崩地裂一声巨响。高亮转头就走,快到城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一望,只见洪水滚滚,白浪滔天,一个大浪就把他冲进了高梁河。就这样,高亮为北京城赶回了水,却牺牲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北京人为了纪念他,就在他被淹死的地方修起一座白色的小石桥来,取名“高亮桥”。
  现在已经没有了高梁桥或者高亮桥,却在西直门外留下一条高梁桥斜街,呈西北、东南走向,西北接着大慧寺路和大柳树路的交汇口,东南连通西直门外大街。出了斜街朝东一拐,就是地铁2号线和13号线的换乘站――西直门站。

  第廿八章 琼华岛(1)

  刘鉴匆匆忙忙跑回宋礼的府中,才进正厅,小书童捧灯就从后面一扯他衣袖,带着哭腔说:“尊主,高亮墓木已拱矣。”这话根本不通,刘鉴也懒得答理他,只是一甩袖子,简明扼要地向众人阐述自己的想法:
  “我料那牛禄掘开北新桥海眼,预谋已久,他真正的家或许就在北新桥附近。那么他第二个窝安置在白米斜街,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迷惑咱们,他的目标应该是琼华岛!”
  此言一出,袁忠彻不明所以,王远华却一拍大腿,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朝刘鉴一拱手:“镜如大才,所料不差。原来通惠河落水,根源是在琼华岛上,若不能阻止牛禄行法,恐怕以血引水之计终究无用!”
  刘鉴和袁忠彻同时开言询问,刘鉴问的是:“什么以血引水?”袁忠彻问的则是:“琼花岛有些什么?”王远华一张嘴解释不了两个人的问题,想想还是袁忠彻的疑问方便说清,于是转过头去,急促地回答说:“琼华岛上亦有一海眼,大过北新桥十倍,若堵塞了此眼,通惠河岂止落水而已,三五日内就要彻底干涸!”
  袁忠彻是个聪明人,听了这话立刻全盘皆通,不禁激灵灵打个冷战。宋礼这回也大致听明白了,一边抹汗一边问:“通惠河彻底干涸?那北京城就完了呀!先不论圣上迁都之事,漕粮若不能顺利运到,这城内百万黎民的生机就……怎么办?怎么办?”
  “还怎么办?”袁忠彻站起身来,一撩袍服,“赶紧去琼华岛看看呀!”事情明摆在那里,如果琼华岛上确有海眼,并且牛禄想对这海眼动什么手脚,那他在白米斜街安一个家,也就顺理成章了。琼华岛在太液池的北部,原本就是皇家的山水园林,这回重修北京城,它也被圈在了新皇城的范围之内。距离琼华岛最近的、可以由得官民居住的街道,只有两处,就是积水潭东边的白米斜街,以及隔潭相望的西面的药王庙一带。
  牛禄在白米斜街的住家了无人气,他很少真的来住,肯定是每天回去北新桥的真家,琢磨着怎么掘开北新桥海眼。结果掘海眼发大水之计被王远华勉强破了,于是一计不成,再生二计,他就偷上琼华岛去堵塞那里的海眼——虽是猜测,却也丝丝入扣。通惠河的水位是昨晚开始下降的,北京城内的水井估计也是那个时候开始逐渐干涸的,可见牛禄施法的时间不长。无论掘开一个海眼,还是堵塞一个海眼,饶你是大罗金仙,都非一两日之功,此时此刻,说不定牛禄还在琼华岛上忙活着呢!
  想通了这一点,刘鉴、王远华、袁忠彻三人就一起匆匆出了宋府,跨上马,直冲皇城工地。他们是急不可耐,宋礼虽然心里也急,终究老成多了,先给了他们一面可随意进出工地的腰牌,又指点说:“沿着太液池东岸不远就是船屋,可这时候是否有船,我就不清楚了。”
  才出宋府,刘鉴就吩咐捧灯:“你快去观音庵通知骆小姐和瑞秋,请她们也速速赶来相助。”他不清楚牛禄是否还有同伙,若是精通数术之人,哪怕再厉害,凭他们刘、王、袁三人的本事,总也对付得了,可如果牛禄身边有个耍器械的保镖,二话不说拔刀就砍,这三个文官难免吃亏。不过,若得十三娘主仆从旁相助,那便无所畏惧了。
  捧灯自从撺掇高亮接下了“以血引水”的差事,心里就一直发虚,总觉得“我不杀高亮,高亮却因我而死”。小童之前想装可怜,告王远华一个刁状,顺便请自家老爷想想办法救高亮一命,可惜形势紧迫,大人们此刻根本没心思再关注高亮,捧灯大大地讨了个没趣,此时巴不得离开他们越远越好,省得心里难受。于是接了差事,他朝刘鉴鞠一个躬,立刻撒开两条腿,往北就直奔了镇水观音庵。
  为了联络方便,刘鉴安排十三娘主仆在观音庵寄住,距离宋府不过两三条街远,不过得绕个圈子,转向积水潭东北方,才有一座小石桥和观音庵所在的小岛相连。捧灯闷着头紧跑,不一会儿就赶到了。
  正是辰时,观音庵大门紧闭,估计尼姑们还在正殿里做早课呢,阵阵诵经之声越墙传出。捧灯擂了几下门,却没人听见,没人来应,急得他直跺脚。若是瑞秋,大概一运气、一纵身就翻墙而入了,捧灯却没有这般本事,偏偏庵旁连棵足够粗壮、能往上爬的树都没有,他连转了好几圈,一看实在是“不得其门而入”,只好绕去了后门。
  观音庵的后门其实也还没有开,捧灯的目标是后门旁的狗洞。这孩子跟着刘鉴住在柏林寺的时候,好几次都是大早上从寺院后门的狗洞溜出去玩,和村夫野老谈天说古。按他所想这和尚、尼姑本是一家,和尚庙后面既然有狗洞,这姑子庵后边也该有一两个才对。
  来到后墙,果不其然门旁有洞,捧灯欢呼一声,屈膝矮身就钻了进去。可等进了庵堂他才发现,后院各间净室样子都差不多,比柏林寺的僧房更没特色,实在认不清哪间才是十三娘主仆寄住的屋子。可小童自有他的歪办法,当下张大了鼻孔四处去嗅――论理说尼姑是不化妆的,那么找门口带点脂粉气的肯定就没错了。
  捧灯算是撞着了,其实庵堂后院的净室,一般都提供给来上香和太太、小姐们过夜,不过这些天偏就生意冷清,俗家就住了十三娘主仆二人,没过多久还真就被他给嗅到了。此时四下里僻静无声,只有阵阵梵音从大殿飘来,当此情境,捧灯也不敢放声喧哗,只是在门口小声地喊了几句,却不见有人搭腔。
  捧灯心说:“爷他们急急忙忙就去了,看起来吩咐的这事儿耽搁不得。”于是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推门就往里闯,一进屋子就说:“小姐荣禀,敝上请小姐速往太液池之琼……”
  话还没说完,捧灯整个人都僵住了,只见屋子角落里突然现出一个雪白的背影,一头金亮的长发好象瀑布似的直垂到腰间……他看到象牙般柔腻的一对肩膀,眼前才刚一晕,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娇呼,接着前额剧痛,“咣当”一声栽倒在地,什么都不知道了。
  捧灯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似乎仍然有那一对雪白的肩膀在放光,但随即就看到瑞秋横眉立目正瞪着自己,心说“不好”,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本是躺在地上的,不知道哪里传来一股气力,在他后腰一托,自己没怎么使劲就站起了身。随即耳边传来十三娘的声音:“果然刘大人说你鲁莽,你年纪虽小,终究是个男人,这庵堂后院也能乱闯吗?”
  捧灯低下头,不敢去瞧瑞秋那恶狠狠的目光,只是一个劲地道歉:“小人鲁莽,小人无行……实在是事情万分紧急,尊主下了严令来请……当此危局,就算您二位去往柏林寺,也是不得不冒昧闯一下的……”
  他这话不说便罢,才说出口就引来瑞秋重重的一声冷哼,吓得小书童腿肚子直打哆嗦。瑞秋还以为捧灯在讽刺自己昨天擅闯柏林寺,可实际上捧灯那时候已被幻术所迷,根本就不清楚这件事情。然而瑞秋也不好反驳他:“我们才不会乱闯!”所以只好“哼”了一声。
  十三娘走从捧灯背后转到正面来,遮住了瑞秋恶狠狠的目光:“罢了,且饶你这一遭。别害怕,快说有何急事?”
  捧灯巴不得对方转移话题,赶紧结结巴巴地把刘鉴等人怀疑牛禄就在琼华岛上,请十三娘主仆迅速前往增援的事情说了一遍。十三娘秀眉一蹙,转身对瑞秋说:“咱们快换衣服,去相助刘大人擒贼。”
  主仆二人转到内室去换装了,剩下捧灯一个人垂着小脑袋站着,大气也不敢喘,可眼前还时不时冒出瑞秋那赤裸柔美的背影。他先是自怨自艾了一番,完了又责怪瑞秋:“我又不是故意的……也不知道你是在洗澡是在擦身,大早晨的洗把脸不就结了么……”
  他觉得额头还有点隐隐作痛,大着胆子走到桌边,朝桌上摆的菱花镜里一瞧,就见额头上红了一个点,就好似点了颗朱砂痣一般,伸手摸摸,越摸越痛。他嘴里嘀咕:“事情紧急,我又不是故意的,平常你给我看我还不希得看呢,竟然下这么重手……”可心里也明白看见大姑娘的身体,哪怕只是半截脊背,这罪过也实在不小。突然想到瑞秋本是剑侠,都传说剑侠能够千里飞剑,取人首级,虽然不知道刚才她拿什么东西打了自己,但倘若是飞过剑来,额头一下,自己小命立马就要完!
  想到这里,不禁连打了两个哆嗦,差点就要瘫软在地。
  还好时候不大,十三娘主仆就换了剑衣出来,招呼捧灯跟随,没有走观音庵正门,从后墙一个纵跃就出庵而去。捧灯根本跳不上,只好故伎重施,钻狗洞爬了出去。
  十三娘主仆离开观音庵,先奔北转上大路,然后朝南疾跑,捧灯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跟随,虽说少年人精力足,他却哪里比得上这两位剑侠的脚程呢?很快就落在了后面。十三娘转过头来催促,瑞秋却始终不再望他一眼。
  十三娘对瑞秋说:“你拉他一把。”瑞秋一撇嘴:“我才不要碰他呢!”十三娘莞尔一笑,转回头,伸出手来扳住了捧灯的肩膀。捧灯就觉得肩上一紧,两腿腾空,好似腾云驾雾一般就蹿了起来。耳旁风声呼呼,两侧的街道行人飞速朝后退去,小书童这个兴奋呀,立刻就把刚才的尴尬事给抛到脑后去了。
  不多时,一行三人就来到了太液池的北岸――他们身法极快,直闯皇城工地,守卫的兵丁竟然来不及拦阻。来到太液池畔,十三娘倒吸一口凉气,放下了捧灯。捧灯定睛一瞧,只见原本波光粼粼、水平如镜的太液池,此刻水位下降,并且卷起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漩涡,好象水底下有一群怪鱼正在拼命吸水似的。
  可是虽说太液池水位下降,眼看着也不象可以涉渡过去的样子。捧灯提醒说:“咱得绕到湖东去,宋老爷说那儿有船屋。”十三娘摇了摇头:“不用。”弯腰拣起地上一段枯枝朝水中掷去,随即左手一托捧灯的腋下,飞身而起就落到了枯枝上。
  捧灯吓得闭起了眼睛,不敢朝下看,心里还在想:“听说当年达摩老祖一苇渡江,爷还说那是瞎编的,现而今骆小姐一枝渡湖――达摩老祖当然比骆小姐厉害,这儿能一枝渡湖,他老人家当然就能一苇渡江了……”
  正想着呢,突然脚下一实,睁开眼睛再看,却不知怎么的已经来到了琼华岛上。转头左右一踅摸,原来瑞秋也早渡过来了,两人目光不经意地撞上,瑞秋一瞪眼,又是一声冷哼,吓得捧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琼华岛是个人工小山包,本是由挖掘太液池的淤泥堆积而成,岛东和岛南都有桥梁通着陆地,不过这时候已经破损不堪,难以行人了,所以宋礼才会提醒刘鉴他们,岛东北对岸有个船屋。岛上原本盖满了元代的皇家宫阙,此时也大多毁弃,光剩下残垣断壁和满地的碎石头,一眼望过去,树遮墙蔽,看不清哪里有人。
  十三娘一放下捧灯,立刻就快步朝山顶跑去。捧灯和瑞秋在后跟随,才跑了两步,突然眼前腾起一股雾气,随即“呼”的一声,飞沙走石,几乎刮得三个人睁不开眼睛来。就听十三娘的声音喊:“妖人布了阵法,你们小心!”
  如果没听过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大概捧灯会答应一声,然后硬着头皮硬往里闯吧,但他此刻心里却想:“天知道这是什么阵,说小心,我可该怎么小心?”十三娘挂念着刘鉴的安危,关照瑞秋说:“你看着点捧灯,我先去了。”
  捧灯心说:“别呀,您把我和这丫头单独留下,她还不要了我的小命儿?!”正想着,突然胳臂上被个硬物重重地敲了一记,就听瑞秋“哼”了一声说:“后退三步,站稳了,别乱动!”
  捧灯估计瑞秋是拿剑鞘敲的自己胳臂,心说:“你又不是大丈夫,还真一言九鼎,说不碰我就不碰我……”不敢违抗,乖乖地后退了三步。这三步不退则已,一退之下,突然眼前雾气消散,重放光明,而怪风也瞬间就停止了。
  他瞪大了眼睛朝前望,看不见十三娘和瑞秋的身影。按道理不识阵法就不该乱闯,可这小书童莽撞惯了的,加上担心主人的安危――“此阵看来颇为凶险,未知尊主能识破否?”他站了没半柱香的时间,实在忍不住了,大着胆子又朝前迈了两步。
  “呼~~”一阵大风迎面刮来,刮得捧灯原地转了半个圈,打个趔趄,差点摔倒。就这么一转,等风过去,他早就分辨不清东西南北了,想要往阵外退,可是连退六七步,眼前还是迷迷濛濛的雾气浓郁。
  小书童心里着慌,不敢再退,低着头继续朝前乱闯。跑了几步,差点撞到一堵残墙,他心说“有门儿”,手脚并用,爬上了墙头。这再左右一望,就见雾气重重,缭绕流动,隐约的到处都是大石头堆,把四面八方都给堵住了,想要下墙找条路走,却根本就找不到。
  捧灯不惊反喜,一拍巴掌:“我知道了,这是诸葛亮的八阵图!”这几年南京风行一本平话,名叫《三国志通俗演义》,刘鉴买了一部,捧灯偶尔翻到,爱不释手,看得是痛快淋漓。他还时常问刘鉴:“尊主,未审先公刘大人与那诸葛孔明强弱高下如何?”刘鉴不理,他却还要追问:“既云先公刘大人数术一时无两,何不为周瑜借来东风,反教诸葛孔明专美于前,何也?”
  当时就挨了刘鉴好大一个暴栗,一方面要他好好说话,另方面嘲笑说:“你还真把说部当真事儿了,那风真是可以借得来的么?”
  捧灯在刘鉴那里问不出子丑寅卯来,只好自己闷头读书,反复看了好多遍,很多情节都熟极而流了。此刻身处琼华岛上的阵法之中,《三国志通俗演义》中“八阵图石伏陆逊”一节突然就泛上了心头:
  “陆逊方欲出阵,忽然狂风大作,一霎时,飞沙走石,遮天盖地。但见怪石嵯峨,槎枒似剑;横沙立土,重叠如山;江声浪涌,有如剑鼓之声。逊大惊曰:‘吾中诸葛之计也!’急欲回时,无路可出……”
  心里在背,嘴里自然而然地就喊了出来:“吾中诸葛之计也!”不知道主人和王远华、袁忠彻是什么级别的军师,能不能比陆逊强,破得了这“牛葛亮”的八阵图,反正小书童知道自己是破不了的。当年陆逊被困,有诸葛亮的老丈人黄承彦来救他,不知道今天谁能来救自己?当下连曹操在华容道讲过的话都给急出来了:“吾命休矣!”
  谁想到话才出口,残墙后面突然有人高声询问:“将军欲出此阵乎?”
  按照《三国志通俗演义》上所写,陆逊被困八阵图中,无路可出,“正惊疑间,忽见一老人立于马前,笑曰:‘将军欲出此阵乎?’逊曰:‘愿长者引出。’老人策杖徐徐而行,径出石阵,并无所碍,送至山坡之上……”
  这时候捧灯也听到有人问:“将军欲出此阵乎?”本能地就回复说:“愿长者引出。”同时定睛细看,就见重重迷雾之中,墙后面转出来一位白须白发的老者,仙风道骨,手持竹杖,他几乎就要怀疑是黄承彦显灵了。
  那老者到了近前,抬起竹杖递给捧灯:“抓牢了,跟我来。”捧灯这才看清楚,原来这老头不是黄承彦,却也是自己认得的人。他见天撞见这老头在街上闲逛,或者和几个年岁相当的老头子晒太阳说古,“八臂哪吒阵”那一套,就是他跟捧灯说起来的,刘鉴却说那是“江湖骗子口儿”。他某次还指引捧灯去看一道弯弯曲曲的围墙,说那是“龙”,捧灯后来一问,原来那地方就是北新桥海眼所在,提醒刘鉴,刘鉴却没搭理。
  前情后事一连贯,捧灯心说:“这老头才不是江湖骗子哪,定是世外的高人了。”才想起来还从没问过老头的姓名。于是他一边接过竹杖一端,跟着老头走,一边学着演义中陆逊的口气问:“长者何人?”
  老头回答说:“我要说是诸葛孔明之岳父,你也不会相信;我没女儿,就算有,也不会嫁给这布阵之人。若说姓名,老朽的俗名,五百年前便忘记了,就算不忘,你小娃娃也未必听说过呀。”
  捧灯双眼一亮,心说五百年前就忘记了俗名,难道是神仙下凡来搭救我的吗?又问:“此莫非诸葛孔明之八阵图乎?”
  老头捋着胡子,回头一笑:“此阵较八阵图凶险百倍,名叫‘八门金锁连环诛仙阵’。反复八门,按奇门遁甲休、生、伤、杜、景、死、惊、开逆转而布,非止每日每时,几乎每漏每刻,每一刹那皆有变化。老夫适才于云端之上,见你从‘死门’而入,料想不识此阵,必为所迷。老夫平生好善,不忍见你陷没于此,故特自‘生门’引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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