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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镜鉴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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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不仅刘鉴,就连捧灯也是认得的,看他行如此大礼,不禁吓了一大跳。原来此人虽然穿着便服,其实却是前些日子他们在顺天府后门口远远望见过的知府大人。
“陈大人,您怎么行此大礼?这可折杀下官了。”刘鉴没有捧灯那么吃惊,他似乎已经料出七、八分缘由了。
且说这位顺天知府名叫陈谔,表字克忠,广州番禺人,遇事最是刚断果决,深受当今永乐天子的喜爱。他曾在南京城里官居刑科给事中,有一次上朝前在皇城门口遇到刘鉴,刘鉴看他面相,说他有性命之危,给了一道符咒防身。结果当天上朝的时候,陈谔因为一件案子的处理方法竟然和皇帝顶撞起来,永乐爷怒不可遏,立命值殿武士把他拖出奉天门外,挖个坑给埋了,光露一个脑袋在土上面。全靠着刘鉴给的那枚符咒,陈谔硬是挺过了七天,竟然不死,这才终获赦免。永乐爷喜欢他的硬骨头,可是又恼恨这家伙时常顶撞自己,干脆升他做顺天知府,调职到北京来,算是眼不见心不烦。
陈谔外号“大声秀才”,天生的大嗓门,他这一喊“救我”,震得整座酒楼都“嗡嗡”响,人人侧目。刘鉴赶紧把他拉回到座位上,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陈谔长叹一口气,尽量压低声音说:“贤弟乃有所毋基呀,最近愚兄的衙门垒出大事嘞……”
俗话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广东人说官话”,陈谔这一张嘴,刘鉴就觉得头疼,不禁支楞起耳朵来仔细分辨。他对陈谔说:“这事儿可大,您还得压着点儿声——大家伙儿全都听到了。”
陈谔一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刘鉴:“……怎、怎么,难道贤弟乃已基其详了么?”
“明府……”
“不敢,不敢。”
刘鉴微微一笑:“顺天府衙门里最近是不是有人暴死?”
陈谔点了点头:“不仅衙门垒,最近一段时辰垒,北京城垒都十好多人暴死,百姓慌张失措嘛,人人既危。愚兄本以为系刁民造乱,但最近几人死得好系奇怪,怀疑系神鬼作祟……”
“那前些天,王远华造访明府也是为的此事喽?”
陈谔一凛:“神、神仙呀……刘大人乃是如何得基此事的?”话音里突然带上了三分官腔。
刘鉴打开手中折扇,轻描淡写地说:“明府不必多虑,前几天下官偶然路过顺天府,无意中见到王远华,攀谈了几句而已。”
陈谔听到这番话,才勉强松了一口气,苦笑着把语气改回来:“贤弟乃莫怪,此事牵涉机密,愚兄毋得毋小心从事。贤弟可系从王远华处得知基此事的么?”
“这倒不是,”刘鉴摇摇头,“下官来北京已然两个月,帖子也投了,顺天府也跑过几回,都说明府正忙,无暇接见,故而闲来无事,只好四处游荡。在街面上听说了几件怪事儿,由此及彼,模模糊糊推断出来的。”
陈谔有点尴尬地笑笑:“确实系忙,确实系忙。唉,我都毋基贤弟到了北京,那些扑街书吏们也毋禀报,否则愚兄早就登门拜访,请贤弟乃为我解忧了,何待今日酒楼偶遇哩?贤弟乃既然已基其详,还望救愚兄一救耶。”
刘鉴做了个不置可否的手势,叫捧灯过来唤进伙计。这北京不愧是曾经的都城,连跑堂的也甚有眼色,看到这两位虽然穿着常服,言谈举止却都有官相,在雅座里又是作揖又是喊“救命”的,很识趣地不过来打搅。捧灯叫来伙计,点了几味时令小菜,叫了一大壶淡酒,让两位老爷慢慢闲聊。捧灯看刘鉴没有避他的意思,也就乐得站在旁边偷听。
刘鉴先要陈谔把打死沈万三的前因后果详细道来,才明白是这么一个经过:
且说陈谔受命为顺天知府,到了北京以后,励精图治,不敢稍存懈怠之心,这古都旧城因此日渐繁华,比当年永乐爷在这里当燕王的时候兴盛多了。但自从传说圣上有意迁都来此,北京城立刻吸引了各处的商贾民夫,人口越聚越多,治安难免逐渐败坏,陈谔常常是忙得三更才睡,四更便起。
这一天夜里,陈谔刚刚躺下,就被府衙的门官叫起身,说是从京城传来一通急报。他慌忙穿戴整齐出来迎接,刚到外堂,远远就看见个戴着红缨帽的差官正在廊下焦急地踱步。看到陈谔出来,那差官立刻从背后解下个包袱,捧在手上层层揭开,从里面取出一封火漆书简来。
“陈大人,这是姚少师给您的密令,少师嘱咐要我亲手交到您手里,您一定要按令行事,不得有误。”说完这句话,差官递过书简,也不告辞,只是眼定定地看着陈谔。
陈谔揭开火封,打开书简,见上面只简单地写了几行字:“字付顺天知府陈谔:北京有丐名沈某者,身怀邪术,不利我大明社稷,望即予捕拿。获其人后,先不必审,囚之于狱可也。余将另委专员处置。”
看完这封信,陈谔有点摸不着头脑:“敢问上差乃,少师可有其它钧令么?”
送信来的差官直盯着他读完了信,这才松一口气说:“没有,姚少师只是让我送信给明府,并要我带您的口信回去。”
陈谔急忙拱手回答:“相烦上差乃回禀少师,讲下官必不负所托。”
差官点点头,朝陈谔作了个揖,径自出门上马去了。
“就凭这么一封信?”听到这里,刘鉴摇头苦笑,“能够捉拿到这人,明府可真是辛苦了。”
“系呀系呀,那些日北京城可算系被我翻个底朝天。所幸京城那个沈万三遭发配充军以后,敢公然讲这个名字的人毋算好多,虽费了九牛伊虎之力,幸好系不辱使命……”
陈谔一抓到沈万三,立刻将其关押起来。此后不久,少师姚广孝的那个“另委专员”也到了,正是工部都水司员外郎王远华。此人一到北京,马上就要密审沈万三。押送沈万三的那几个皂隶都由王远华亲自挑选,清一色都是没有家人的光棍。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一点消息也没有透露给外界知道。
刘鉴此时插口问:“可是四十九天?”陈谔掐指算了算:“二十二日,丙申……十一日,甲申……没错,正系四十九天。”刘鉴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四十九天以后,突然王远华派人来找陈谔,说已经把案子审清,沈万三确实有以妖法惑众之实,不仅如此,他还打算谋反,将造反所用的金银分别埋藏在北京八处地方。他要陈谔带着皂隶和沈万三去把金银挖掘出来,好最后定这人的罪名。
可是在挖掘过程中,奇怪的事情越来越多,沈万三绝口不提造反,只是直着脖子大呼“冤枉”,而那些皂隶们则红着眼睛一味狠打。陈谔几次开口让他们手轻一点,往日唯唯诺诺的皂隶竟不理会。等挖出第一个十窖银子来,皂隶们下手更加狠毒,直到把个沈万三给活活打死了。
八处金银只挖出一处,可陈谔回去向王远华复命的时候,王远华却是一幅很满意的样子。陈谔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在他的反复追问之下,对方才勉强吐露了部分实情。
陈谔
永乐朝的名臣。根据《明史》记载,陈谔字克忠,广东番禺人,他性格刚毅,经常犯颜直谏,永乐皇帝朱棣又是欣赏他,又有点烦他。陈谔做刑科给事中的时候,因为上朝奏事,声如洪钟,朱棣就下令饿了他好几天,可是再上殿的时候,他还是中气十足,朱棣只好苦笑着说:“看来不是故意的,这人是天生如此。”从此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大声秀才”。
某次,陈谔得罪了朱棣,朱棣下令在奉天门外挖个坑把他给埋了,光露出脑袋,可是隔了七天,陈谔竟然还没有死,朱棣认为他命不该绝,就下旨赦免,让他官复原职。过不了多久,陈谔再次得罪朱棣,被罚掏钱修缮皇家的象房,可是陈谔家里没钱,只好亲自前往劳作,朱棣看到以后觉得可怜,再次饶过了他。
后来陈谔升任顺天府尹(顺天府五品知府永乐八年始改为四品府尹,陈谔是没有做过顺天知府的,不过作为小说,让他提前上任了),因为执法过严而遭到宰相们的嫉恨,把他先后调去湖广和山西做按察使。朱棣驾崩后,洪熙皇帝朱高炽继位,把陈谔降职为海盐知县,后来又调为荆王长史、镇江同知,官越做越小,直到退休。
第七章、铸钟厂(1)
陈谔好歹是顺天知府,正四品的高官,王远华虽然不归他管,品级可要低得多了。陈谔反复追问,口气越来越是严厉,王远华被逼不过,这才只得解释说,那化名“沈万三”的乞丐原本是前朝钦天监监正的后人,他的先祖受命在北京城八处地点埋下了祈禳风水的镇物,以保元朝国运。现在既然要迁都北京,势必要将前朝的风水阵破掉,既然已经挖出了一处,这阵势就算是破了,其余七处,以及那沈万三的死活,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此事就此告一段落,可是过不多久,北京城里突然有很多人暴毙。陈谔起先并不在意,但接下来的几天里,押解和责打沈万三的那些皂隶们也都接二连三、莫名其妙地死了。经过调查得知,那些暴毙的百姓都是曾经凌虐过沈万三尸身的人。陈谔难免有点慌神,他请王远华过府商议,可王远华总是支支吾吾地不肯明言,最近几天更是干脆躲起来不见了踪影。
说到此处,陈谔有些犹豫起来。刘鉴追问:“明府好像有什么心事?不妨直言。”
陈谔苦笑着回答:“……愚兄最近常发恶梦,时常系遍身冷汗而醒,恐怕也命毋久矣。今日原本就是来此借酒浇愁的么。我越想越惊,猛然望着贤弟乃,毋禁失态……贤弟毋得耻笑。”
刘鉴轻挥折扇,微微一笑:“鬼神之事,原本就扑朔莫测,明府担心祸及己身,这也是人之常情。”
“但毋基……”
刘鉴正色道:“明府是忧劳过了,以至于神思恍惚,您不会有什么危难的。下官一会儿就给您写道灵符,回去烧掉,用黄酒化开吞服,也就行了。”
陈谔听刘鉴这样说,才终于放下堵在胸口的大石头。
送走陈谔,刘鉴离开酒馆,和捧灯两人缓步往柏林寺走去。这时候天色已晚,街上行人稀疏,捧灯凑到刘鉴身边说:“嘿嘿,这回爷就算不说,小的也知道了沈万三的事儿。不过那草鞋的原委,还请爷给小的解说解说。”
刘鉴只是沉吟,并没有搭腔。直到回了柏林寺的寓所,捧灯掌上灯来,又帮刘鉴打了洗脚水、铺了床,还为他泡了一壶清茶放在床头。
刘鉴盘膝坐在床上,叫捧灯搬了把椅子坐在自己面前,这才开口说:“你说你已然知道了沈万三的原委,其实并不尽然。王远华可没对咱们的知府大人把实话给说全喽。”
捧灯一听这话,不禁眼前一亮:“小的原闻其详!”
刘鉴端起茶壶来轻嘬了一口:“……关于前朝风水阵的事儿,可能所言不虚,姚少师的钧令也不可能是假的。但结合这双草鞋,还有那么多人暴死的事情看,恐怕没王远华说得那么轻巧。这其中有王远华自己一个大阴谋在内。”刘鉴顿了顿话头,好像是试图在心里整理出一个详细的脉络来:“首先,要是关乎国运的风水阵,只挖一处地方应该不会那么简单地就破解掉。其次,王远华一到北京,就先审了沈万三七七四十九天,这事儿也大有可疑!”
捧灯忍不住插嘴:“《易经》上说‘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这四十九天之内,莫非王远华做了些什么?”
刘鉴“嗯”了一声:“这四十九天,他一定是在布置……”
话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刘鉴坐在床上,只是低着头把玩折扇,打开又合拢,合拢了又打开。捧灯看主人的神情与往常大为不同——刘鉴这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毫无牵挂加上天性想得开,平常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更不会挂在脸上,认识的人三成夸他“飘然有神仙之概”,七成骂他吊儿郎当。象今晚这样眉头紧锁,半晌不语,这种神情对于捧灯来说都相当陌生,所以他也不敢再多说话,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是紧紧盯着主人的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刘鉴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镜鉴记》里记录过一种活祭之法,大违天和,难不成他王远华用的就是那种邪术?!”
“爷,《镜鉴记》不是早就失……”捧灯话说到一半,突然打了个哆嗦,赶紧缩缩脖子,“活祭?可是拿活人来祭祀吗?!”
刘鉴点点头:“正是。我听说沈万三被活活打死,又听老书吏说有不少人都去糟蹋他的尸身,那时候就开始怀疑了。你想,这当街对犯人行刑有哪个不是要严密防护的?如果事先宣明沈万三有叛国大罪还则罢了,一般来说,怎么可能人刚死就放任闲人上前践踏尸身?”
“那爷的意思是说,这都是故意为之?可他那干嘛要那么做呢?”
“如果说是要活祭,就可以解释得通了。所谓活祭,简略来说,是要先对祭品施以秘法,使其戾气大增,然后用非刑将其处死,再把尸身进行一番处理,用他身上的物件布下一个至寒至阴的阵。这样,就可以吸收相关人等的阴魂,用来破解咱们前面说过的那个前元风水阵了。”
捧灯胆怯地转头望一眼存放草鞋的书柜。
刘鉴颔首:“没错,那草鞋肯定就是活祭阵法的工具之一。”
捧灯不禁愤然:“姚广孝竟然使用这样邪恶的法术,始作俑者……倒不怕断子绝孙!”
刘鉴摇头:“这件事儿,我看姚少师未必知情,八成是王远华自作聪明。”
“啊?照爷说起来,这王远华可真是胆大包天哪。”
“唔,他原是稽疑司的人,这稽疑司又是诚意伯刘基所建,诚意伯在世的时候,姚少师就和他意见相左,现在王远华不遵少师之令,也在情理之中。正邪之道咱们先不去考虑,王远华如此所为,或许倒也是最简便、最有效果的办法之一。”
“那些老百姓的性命呢,就不算数了?爷,您平日里可不是这么教导小的的。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
“你以为,我把草鞋挖回来是什么用意?我如果不这么做,恐怕连咱们的知府陈大人都性命难保了。”
“原来如此,”捧灯刚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爷,可是您这么一来,不就破了王远华的阵法吗?他又岂能与您善罢干休?”
刘鉴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你倒不必为我担心。第一,王远华未必知道这事儿和我有关;其次,我料他这么做,终究瞒不过姚少师的法眼。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自顾尚且不暇,又怎么有闲心来找我的麻烦?这两件事我都给你解说完了,可遂了你的愿了吧?”
捧灯听完,搬起凳子往外屋走去,嘴里可还嘟囔着:“虽说这两件事儿了了,可又勾出更多的事儿来。王远华的下场、前朝风水阵的破解,还是一个谜套一个谜呀,这不九连环嘛。”
刘鉴吹灭了油灯,在黑暗中说:“这些事嘛,自有高人禳解,你我就不必担心了。”
捧灯每天都早早起身,去寺外给刘鉴买早点。这孩子天生一条闲命,他主人擅长数术符法,他却专一喜好怪力乱神,那晚听了一番解说,好奇心没给压下去,反而又膨胀了好几倍。某一天早上起来,到南边王大人胡同买了豆浆、油条,看着天色还早,不着急回去,反而往南面拐,到处踅摸。
正走着呢,一边嘴里还在练习刚学得的绕口令:“打南边来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手里拄着迸白的白拐棒棍……”可就这么巧,话音才落,真的街南拐角出现了一个老头,长长的白胡子,手里柱着一根拐杖,见了捧灯就笑。捧灯一看,认得,这老头见天蹲在路边讲古,那什么“八臂哪吒城”,就是他向自己说起过的。
捧灯赶紧打招呼:“您老起得早呀。”老头一吹胡子:“这还早?不早了。小哥儿你年纪轻,还得更早点儿起身,所谓‘一日之际在于晨’也。”寒暄两句,正打算告辞,突然老头两眼往旁边一扫,“啊呀”一声叫出了声。
捧灯赶紧问怎么了,老头提起拐杖来指一指身边南北朝向的青砖大墙:“小哥儿,你看这墙象什么?”捧灯随口回答:“这墙好怪,竟然不平,起起伏伏跟条龙似的。”老头点头微笑:“好眼力。这其实就是一条龙哪!”
捧灯想起刘鉴那晚所说的话,心想莫非这就是龙脉所在?他踅摸了一阵子,还想详细询问,转头却不见了老头的踪影。于是顺着墙一路向南方走去,眼珠子滴溜溜地四下张望,看这个祥云牌楼也象是积煞聚阴的地器,看那个屋顶吞脊兽也似戾气邪种的妖孽……整个北京城在这小小孩童眼中,赫然成了一片鬼气横溢之地。
大墙到了道边拐个弯,奔西而去。捧灯一脚踏上衢道,正要跟着大墙走势,忽听身后一声炸雷般的吼叫:“滚开,别挡道儿!”捧灯大惊之下,本能地抛开豆浆、油条,匆忙往道旁跳去,堪堪避过。原来是一辆大车横冲直撞地擦过他肩膀,漫不经心绝尘而去。捧灯转过头,只见早点全都滚到泥地里去了,气得指着渐行渐远的大车就破口开骂。他看到车上颠下几块石头,就蹿过去一块块拣起来,朝着已经跑远的车后猛丢。
他丢得正起劲,忽然手臂被人按住。抬头看去,原来是老书吏的儿子高亮,抓着自己胳膊,一脸的惊慌,问:“小刘哥儿,你这是在做啥?”
捧灯笑道:“哟,你呀。今儿个不逢五、逢十,敢出来溜达了?”高亮陪笑说:“多亏您家大人相救。”捧灯笑过了,突然一拧双眉:“咱丢的正开心,汝因何而阻吾?”前半句大白话,后半句却又改了文口儿。高亮看看四下无人,赶紧把他拉到衢道旁边,小声说:“小刘哥儿,你胆儿也真大,连都水司的料车也敢扔石头吗?”
“都水司?”捧灯听着这名字耳熟,想了想,恍然大悟地问:“可是那有个员外郎叫王远华的?”高亮诧异地回答:“正是,正是哪。小刘哥儿你也知道王大人的名字,你看那车上插着面三色凤尾角旗,就是都水司王大人专使的标记了,七品以下的官儿见了都得避让。你是又骂又扔石头,你想找死啊?”
捧灯这些天听刘鉴说了王远华的种种厉害之处,闻言不禁吐吐舌头,暗叫侥幸。但他从来的脾气就是煮熟的鸭子——肉烂嘴硬,还要叫嚣:“那又怎么了,他难不成还能砍了我的脑袋?”高亮“啧”一声,把头缩了缩,好象是心有余悸:“不是我成心吓小刘哥儿你。前日价我们几个瓦匠在通州运河边儿上干活,就亲眼见着一个小吏冲撞了王大人的料车,直接按一边儿就给‘咔嚓’了。”
捧灯闻言,才知道自己刚才已经往鬼门关上绕了一圈,不禁脸色煞白,手里捏的石块也汗水津津。他摊开五指,见这石块有核桃大小,棱角锋利,显然是被敲碎的;石色青灰,却有金黄色纹理纵横其间。高亮见了“啊呀”一声,说:“这是赤金石。”
“怎么,这是金子吗?”捧灯大喜。高亮却只是摇头:“小刘哥儿,这是赤金,是拿来炼铜用的。”捧灯大失所望,又问:“你怎么这么门儿清?”高亮一指大车消失之处:“不远就是华严钟厂,这些赤铜都是运那儿去的。兄弟这两天给征发去铸厂盖工棚,听他们说的多了,也就记住一些。”
捧灯放心不下,唯恐那马车卸了料就转回头来抓人,随手把赤铜石揣进怀里,央告高亮领他去看个究竟,求个心里踏实。高亮还有点犹豫,等捧灯抬出刘鉴来,他也只好答应了。
二人一路寻去,快到德胜门的时候果然见车辙印拐个弯,进入一处工坊。这工坊上空烟雾飘飘,火光缭绕,坊内“叮当”捶打之声不绝于耳,很是烦人。门口有四名兵丁站岗,上面还写着块牌匾“华严钟厂”,气度与别处工坊迥然不同。
高亮悄声说:“就是这儿。有人说是要铸个两丈高的大钟,原有的铸炉模子不够用了。这两天正四处调料,还在挖新的范坑呢。”
正在这时候,忽听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兵卒们赶忙把大门拉开,就见又是一辆大车轰隆隆地开进,随后还有数骑跟随,为首一人相貌清瘦,两撇鼠须,正是那工部都水司员外郎王远华。
捧灯到而今才知道高亮所言不虚,不禁两腿发抖。倘若刚才他骂的那辆料车后面就跟着王远华,只怕连刘鉴也救不下他的小命。
捧灯想到刘鉴,忽然“哎呦”一声,出了半脖子的冷汗。高亮问他怎么了,捧灯匆忙拱手说:“先走了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跑。原来他猛然想到,这趟出来本是要给刘鉴买早点的,如今已经日上三竿,豆浆、油条还裹了泥在大道上躺着呢,自己回去可该怎么交代呀?捧灯没别的办法,只得一路小跑,随便在路边摊上又买了点剩在锅底混着渣子的豆浆、早炸得又放凉了的油条,匆匆忙忙赶回柏林寺。
一进院口,屋里直接飞出一只官靴来,正中捧灯面门。捧灯惨叫一声,两手捧着食物又没法捂脸,只好硬着头皮往里冲。刚走出几步,又飞出另外一只官靴,再次砸中面门。捧灯不敢再往前走了,朝屋子里喊:“尊主,以履责我,却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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