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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梦人-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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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外人道。‘甚至,’M说,‘我同样不排除一种可能——连实验对象自己也不知道;连他自己,对可能实存的差异也毫无知觉……’
“‘你可以体会我之所以不信任生化人情报员的原因了。’M告诉我,‘观察情感,记录其细微异同;这任务难度太高,可能超乎想象。或许也有极高几率必须付出额外代价。我想我必须诚实告诉你,在我的计划中,为了提高实验准确度,负责进行观察与报告的情报人员甚至可能必须执行某些特定事项。比如说以下两件事……’
“‘第一,你可以保持距离、从旁观察;’M说,‘这是你的自由。但你也可以选择另一种作法:主动制造事件、扰动K的心绪。你可以设法使自己确切牵连进与K有关的情感事件中。我们无法排除最终一无所获的可能;但若是你主动介入,我相信你会更贴近,看到的也会更多……’
“‘第二,你不仅仅必须呈报K的状况;’M继续她的指示,‘你必须同时呈报你自己的状况。你必须记录你自己的梦境。所有与K有关的梦境。这是为了方便我们做整体评估。有了这些数据,我们在观察K时,可以同时了解你的状况。如果你的涉入令他起疑,我们能够帮助你做判断,甚至采取必要救援。若是你的涉入使你不够客观、因而有所偏差或误判,我们也能发觉。’
“‘关于第一点,你可以自己选择。’M强调,‘若是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但总之,若是你没有执行第一点,那么在研究你所提交的资料时,我们会把这点列入考虑。换言之,我们会保守评估这些数据的可信度……至于第二点,那就是你必然要做的了。那等同于某种联系,某种汇报,保证我们能清楚掌握任务整体的执行状态……’
“听到M这样说,初时我觉得有些惊讶。”Eurydice说,“我反问她,这样几乎等同于同时在监视我,不是吗?然而对于我的质疑,M倒是轻描淡写。‘Eurydice,’M说,‘我不会欺骗你这不是在监视你。但我希望你了解,情报工作,本质上就是一个扭曲的世界。间谍总是有着另一个人生。以你的母亲Cassandra与我为例;我们在比你现在还要年轻的时候,便已涉入情报工作。对我们而言,那种经验很可能比你现在所经历的更令人错愕或骇然……’
“M告诉我,她相信我也很清楚,监视外派的重要情报员,或至少执行某种‘忠诚考核’,基本上是情报作业的ABC了。‘更何况,在这件案子里,与其说我处理的是你的忠诚问题,不如说我更在乎情报的准确性。’M说,‘我并不打算怀疑你的忠诚。我只担心你不答应帮助我;或者说,不愿意帮助目前已然体质虚弱,气若游丝,几乎处于灭绝边缘的生化人反抗运动……’”
“小姐,”K突然打断Eurydice,“按照你的说法,目前为止,我没有听到这位M对实验目的做出任何明确解释——”
“不……有的,后来她有提到。”Eurydice回答,“M的说法是,虽然她无法向我透露实验整体设计;但实验意图大致上就是‘解析生化人的物种特性’;或者说,精确定位‘缺乏童年经验’此事对生化人的影响……”
“Eurydice小姐,”K再度打断Eurydice,“我相信你也清楚,M这样的说法相当模糊。‘研究物种特性’‘缺乏童年的影响’之类的目的,其实不用她说明,我现在都可以猜得出来。这是逻辑上的必然。她没有更具体的说法吗?”
Eurydice沉默半晌。“K,我想问题不仅于此。”她说。
“怎么说?”K回应,“我希望听到具体说法。我希望听到对实验目的的准确描述——”
“我不认为这个你所谓‘逻辑上的必然’有那么容易理解。”Eurydice稍作暂停,“你可能觉得M有所隐瞒,意图遮掩其他的目的。但坦白说,我不认为如此。事情已经很明白——”
“Eurydice小姐,”K三度打断Eurydice,“请回答我的问题。关于实验的目的,她还有什么更具体的说法?”
“其实正如你所说——”Eurydice很快响应,“事情已经很明白。我只请你稍作推想:他们所研究的,是‘某个生化人’的情感模式。然而这只是表面说法。若是这‘某个生化人’并非由人类所造,那么,我们当然无法确定他的制程是否与人类所造的其他正常生化人相同……若是方法不同,那么实质上,这几乎等同于他们创造了某种除了人类与生化人之外的‘第三种人’。一个全新的物种。”
“这是很可怕的事……”Eurydice继续述说,“若是实验一无所获便罢。然而,如果实验结果显示该实验对象的情感模式确实有所不同,那么几乎便等同于‘创造另一种生化人’——或说,整体而言,‘第三种人类’。那其实是极端恐怖的。虽然客观上,我们无法确定这第三种人是否存在,也无法确定这新种生化人的制造者是否就是生解;然而如M所提及——‘除了在极少数领域(例如自体演化)之外,生解的科技落后人类甚多,’M曾如此透露,‘从我年轻时——当然,同时也是你母亲Cassandra的年轻时代以来,我们始终苦于科技程度的不足。生解能力不差,但总在人类研发了新的筛检技术后才苦苦追赶。如我刚刚所提,这几乎耗尽了生解全部的资源……组织内多数是生化人,然而我们甚至对于生化人的制程一无所知。我们不知道如何能使生化人在18岁初生之时立即拥有必要的知识教养与社会化人格。对于关键性的生化人科技,人类联邦政府严格保密。由结果看来,他们的保密措施相当成功;Cassandra的看法是,这也很可能是人类得以长期压制生化人反抗运动的关键。’
“‘然而现在,我们可能有机会跨越这些障碍……’M强调,‘我们有机会更了解自己,了解生化人族类。在这点上,Cassandra与我看法一致:这些知识,这另一种人的可能性,将是人类与生化人双方阵营未来势力变化消长的关键……’”
Eurydice突然停下。四周一片静寂。窗外有车或飞行船经过。透过窗帘缝隙,昆虫一般,光与暗的线条在室内的物体轮廓上缓慢爬行。
K保持沉默。他站起身,踱步至窗边向外窥视。月光下,大片流动的夜雾散射出某种银蓝金属色泽。然而那流动并不像是随机的、风的拂动,反而似乎带有神秘的韵律,像是某种以雾气为介质,兽的吐纳呼吸一般。
另一种人。第三种人。K想到,根据目前第七封印内部主流看法;长期以来,人类确实认定,生解并不知晓“梦境植入”的秘密。而若是Eurydice所言为真,那几乎是首次从生解人员口中证实此一判断了。
然而讽刺的是,这“证实”却同时伴随着一个对此一证实的否定。K细细推敲。假设生解至今依旧不明白“梦境植入”之秘密(或者准确地说,假设在K诞生之年——亦即距今整整22年前的2197年;生解对“梦境植入”之秘密一无所知),那么,所谓“第三种人”如何可能?若是K本身即为生解所造,那么在理论、实务与设备皆欠缺的状态下,生解是透过何种方式制造出此一所谓“实验对象”的?或者,是否足以推估,其实有相当高概率,当K自身被研制完成,此事即意指,“梦境植入”的秘密已自人类联邦政府内部泄露了?
当然还有别种可能。K思索着。可能之一是,此一实验对象之产制其实与梦境植入无关,而与自体演化有关。K本身可能是某种大幅度自体演化的产物。而此种性质特异的“大幅度自体演化”与一般自体演化之间,存在着某种根本上的、断裂性的超越。
换言之,那是一种巨变型、颠覆型的自体演化。若是如此,那么即表示,早在22年前,K的创造者便已掌握某种突破性的自体演化法了。
当然,除此之外,其他可能性依旧存在。但这就不是K现在所能够推想出来的了……
“所以,这就是当初你与我交往的原因?”K问,“要‘探测’我的情感样态?”
缄默。没有回应。
“小姐,请注意,我在讯问你。我问你,这是否就是你与我交往的原因?”K放大音量,“回答我!”
“那也是我离开你的原因。”Eurydice再度哽咽起来,“我很抱歉。K,我,我不知道最后……”
“你要说你不知道这一切的后果吗?你要说服我你不曾预期这些吗?”K回应,“你当然不知道结果,你甚至连那开始究竟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
“不,不是……对不起。我很抱歉。……”Eurydice语音微弱,如窗外断续的风声,“K,请相信我……我是真心的……”
“真心?”K冷笑,“现在你还敢这样说?”
“我是真心的……”Eurydice眼眶泛红,“是真的。我,我是真心喜欢你,我们的感情都是真的……”她啜泣起来,“始终都是……后来,后来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我知道我在欺骗你,对不起……我,我很痛苦,我无法忍受;所以后来,才决定要离开你……”
K再度闭上双眼。画面如交叉剪接的电影胶卷般在他眼前涌现。那些光,那些气味。他看见了海。黑夜的海,洒满了银色月光的沙滩,白色漂流木巨骨与黑暗中闪烁着莹蓝色亮光的“蓝孩子”破片。他同时也看见了白日的海。殖民地风格的洋房,花园,牛奶般泼洒的阳光,蜜蜂、飞鸟、风中的蒲公英与细雪般旋飞的白色棉絮。那在G?del的叙述中被钢琴声温柔弹奏的梦境……
“抱歉,间谍小姐,我很难相信。”K睁开眼。他的呼吸平抑下来,暗红色蛭虫在眼角翻了个身,重新陷入深湛的睡眠,“如何可能……就为了M的一席话……你如何可能选择这样残忍的欺骗?欺骗我?你何必涉险?”
“M说的当然不只那些——”Eurydice低下头,颊上泪珠滴落,“我不知该怎么说……我一直很后悔,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当然,”Eurydice抹去眼泪,“当然,更早以前,父亲就曾经告诉过我母亲的事……从前也跟你提过,我的童年,是在台湾北海岸度过的。时光本身永远比想象中更寂寞。十三岁那年,父亲才告诉我母亲曾为生解工作的事。对于还是个少女的我而言,那一刻,仿佛过去所有的孤寂与清冷都有了源头、有了答案。
“但我没有仇恨。”Eurydice说,“……那中间的因果关系并不明确。我不敢说那与我母亲的遭遇有关,然而母亲过世了那么多年,对我来说,那些关于母亲的事,都已是影子般模糊的回忆了。我并非没有遗憾,但我自认并不对任何人或任何组织心有怨怼。与其说那样的驱力来自我的遗憾或怨怼,不如说,我的过去使我至少得以相当程度地体会身为生化人的感觉……
“没有童年,生化人没有童年……譬如说,在我身上,尽管我不是生化人,尽管我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但我所拥有的童年却依旧像是个跛了一边,被洗去了一层色彩的,苍白不完整的版本。
“没有父母。没有手足。没有亲人。不存在任何其他血缘关系。普遍被认为缺乏完整的情感能力……”Eurydice激动了起来,“所有人际关系皆因身为生化人而遭到某种程度的质疑或曲解。尽管我不是生化人,但我能体会他们的感觉;或者,我自认可以体会。在台湾,在北海岸成长的那段日子,或许因为我母亲Cassandra的早逝,或许因为我父亲所承受的孤独与伤痛,或许因为他的离群索居;我几乎就等同于没有手足、没有亲人,也不存在任何其他血缘关系……对于人类联邦政府采取的歧视性政策,我当然反对。关于人类如何能容许自己以如此态度对待另一个族类,那是永恒的课题。我甚至认为,那里面匿藏着的,是一个巨大的‘恶’的秘密,残忍而嗜血;无目的,无根源,无节制的霸凌、压迫与恶意……
“然而或许正因如此,我时时自我警惕,不可陷落入仇恨中。我提醒自己必须冷静。我无法否认人类身上必然存有邪恶天性;但关于这件事,或许也有别的选择。我向往一个人类与生化人和平共存的世界;但问题是,在承认人类天性中确实存有某种极端而恐怖的,恶的成分的前提下,和平共存的世界如何可能?或者,实际来看,在此刻,在这样一个被扭曲的,恶意已然被实现、被定着的现实里,我们如何存在于现实之中,却又同时超越现实、翻转现实?……”
Eurydice稍停。她看向K。K却笑了。“这是——”他语带讥刺,“一个间谍的政治思索吗?这与你对我的欺骗有什么关系?”
“不。不是。”Eurydice很快回答,“这不仅仅与政治有关……K,告诉我,”她的声音异常温柔,“你曾有过梦想吗?……当然有。我想当然有。”Eurydice也微笑了,“我问了个蠢问题了。我应该问:你曾有过巨大的梦想吗?曾经有某种理想,是关乎某种‘整体’,而你相信能够经由某种结构性的变革所达成的吗?”
“什么意思?”
“或许你不明白……”Eurydice说,“或者你可以理解,但难以体会。在人类历史上,我们不断看到那样难以解释的恶的重演。在乱世,是战争、侵略、种族屠杀,一个族类漠然而残暴地坑杀另一族类;在承平时期,是暴力、剥削、猜疑、嫉恨、残忍的资本竞争、资源掠夺,性的竞逐与性的挫败、欲望的不被满足、爱的错失与伤痛、情感剥削、旁观坐视恶行之发生……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看不到这一切有结束的可能……
“人类是过度无情、过度嗜血了。人类尚或因其愚蠢,或因其性格之粗疏、缺乏想象力与同情心而无从体会他人之痛苦。人类必然无来由、无目的地毁坏所有仅于极短之时间跨度内暂存的美好事物……
“然而,如果存在一种可能……”寂静中,Eurydice眼里流动着某种黑暗的光芒,“K,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你,有一种可能……目前无从判断是借由和平方式,或协商折冲,或威吓,或类似战争的集体暴力——这点我们无法确定;但总之,当我们确认第三种人之可能,当我们确认在第三种人身上,所谓‘人性’可能拥有与现存人性全然相异的面貌……有一种可能性,足以理解全貌、改变整体;足以借由和平或非和平手段,结构性地自内部拆解人类与生化人族类之间的敌对状态,就此终结此二族类近百年来无日无之的间谍战争,就此终结杀戮、血腥、仇恨与猜忌……如果有一天,你相信这样的可能性确实存在,且几乎就在你眼前伸手可及处,你是否动心?
“理想主义的诱惑。梦的诱惑。”Eurydice的表情如梦似幻,“不,我不天真。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天真的人。我一点也不怀疑,如若这样的可能性确实存在,它极可能,几乎必然,附带其他可疑的代价。对于这样的手段,我绝不怀疑它造成某种巨大毁坏的可能性。我知道得很清楚。然而,K……”或许是眼泪的残迹,暗影中,Eurydice的脸闪烁着银白色的光痕,“如果你能够了解……如果你能够体会,或许,你可以试着揣摩,我的母亲,或M,或我……当我们面对一项如此庞巨,如此绝对,摧枯拉朽的秘密,‘第三种人’的秘密,一个足以彻底翻转世界的,幻梦中的可能性……我们如何回避?如何抗拒?……”
一瞬间,K看见那明亮的白日。
白日悠光。此处望去,光仿佛自某种巨大容器中溢出一般。房间中所有物事都被吞噬了边界,淹没在大片微微波动着的,光的流质中。
K试图移动自身。而视野中的景物也确实移动了。但怪异的是,K无法感觉到任何步伐的跨度、蹎踬或倾斜。如同身处于一列车车厢,停靠于月台,目睹隔邻列车启动离去,遂误以为自身已然开始位移一般……
但事实上仅存留于原地。仅仅只是,存有。白光依旧毫无节制地在四周泛滥。K突然有一种置身于梦境的错觉。或许是因为他明白,现实之中,不可能存在这样具有绝对亮度,几乎掩去了所有线条与构图的光线。
K想起来了。那是一段童年时的梦境。
不。不是童年。理论上,身为生化人的他根本没有童年。应当是说,那是另一段在成年后反复造访的梦境。他现在才想起来他曾不止一次做了那样的梦。而在梦中,他始终误以为,那梦境来自童年,是童年梦境之复临……
母亲的声音。
梦里他有母亲。然而他看不见母亲的脸。视野中模糊浮现着母亲的手与身体。但与其说是视觉,不如说,此一梦境其实并不以视觉为主导。那是一种柔软的肤触,温度与香味。母亲般的女人将他环抱于胸前,而后离开了那掩去所有线条的,光之地域,穿过了某些或明或暗的空间。
一些声音。杂乱的,光中浮尘般的细碎音响。像从货车车厢内,高处一方小小的窗口看见流动的风景。然而由于那窗口高度之不可及,风景似乎并不是真正的窗外风景,而仅是虚幻的,不曾实存的心像。
而后,仿佛穿透了某层薄膜;模糊的感觉逐渐褪去。视线自涣散中对焦。空间中,无数光或暗的粒子凝聚为清晰的线条——
客观视角。
空间明亮。厨房。流理台上天光洒落。母亲立于窗前,白皙双手陷落于天光中。在她身后,一个小孩(梦里,K知道那便是他自己)穿着红色围兜坐在高脚安全椅上。小孩长相十分可爱。他睁着圆圆大眼,挥舞着胖胖的小手臂。他敲打着胸前的托盘,发出无意义的、童稚的叫喊。
母亲含笑回头看了一眼。而后便转过头来继续忙着。她显然是在流理台上或水槽里忙着料理些什么。然而此刻,无法看清她正在处理的物事;因为她的双手仍浸没于过亮的,因室内阴影而晕染了淡蓝色泽的白色晕光中。
小孩突然愣了一会儿,皱起脸哭了起来。母亲诧异地转过身来。她解下围裙,走上前去将小孩抱起;而后将小孩贴紧在右侧胸前,轻拍着小孩的脊背。
小孩很快便不哭了。他趴在母亲肩头,侧着脸睁大了黑白分明的双眼。像是注意力又被某种存在于空间中不可见的事物攫去了。他的眼泪鼻涕还残留在脸上,看来颇为逗趣……
“所以,你知道了吗?”Eurydice温柔地说,“你能够……体谅……”她没能再说下去。她声音低微,如虚空体腔内静默的共鸣。
K回过神来。一时之间,竟只是默然。
“所以——”Eurydice停了停,声音如同风中单薄的衣衫,“究竟出了什么事?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K并未回应。他再次望向窗外,左脸颊在黑暗中轻轻抽搐。
“你抽屉里有两张照片。”K再度开口,语气明显和缓,“照得不很清楚。但至少其中一张,可以确定就是我。背侧面角度。但我对那样的场景毫无印象。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Eurydice回答,“那是我母亲的遗物。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她刻意留给你的?”K质疑,“你的母亲是意外死亡。一个意外死亡的人能够‘刻意’留给你什么?”
“不,不是刻意。”Eurydice解释,“记得吗?我从前提过,我17岁时,曾跟着父亲来到一家叫‘Remembrances’的咖啡店,为的是检视存放在那里的母亲遗物。那两张照片是遗物的一部分。我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把它们留了下来。”
“为什么特地留下照片?为什么不是别的东西?”
Eurydice沉默半晌。“我不知道。”Eurydice说,“或许只是直觉……而且,其他东西不那么容易藏。”
“所以你早就知道那是我?”
“嗯。”Eurydice点头,“和你在一起之后就知道了。”
“好的,我明白了。”K稍停,“我从这里拿走的三个梦境——”K说,“我指的是养在客厅窗台盆栽底的那三只水瓢虫——那三个梦境的内容,我有必要先跟你确认一下——”
K向Eurydice简述了那三个神秘的梦境。然而Eurydice显然十分诧异。“不,不是,”Eurydice说,“丽江古城的梦是我做的没错,但另外两个不是。我没有做这样的梦。太可怕了,居然有人把这三只水瓢虫放到我家里来……”
“而且,理论上至少偷去了你藏在浴缸下的三个梦境。可能不仅于此。”K抬起眼,“你认为有可能是谁?”
Eurydice摇头:“他们居然知道得这么多……”
“没错。”K说,“知道得这么多,或许就是与实验有关的人。”他站起身来,没再说什么。
“K,”Eurydice说,“你还是必须告诉我——”
“是,我知道。但我想……”K打断Eurydice,“我想,或许应当先确认一下目前你所持有的那四个梦境的内容……”
K似乎回避着Eurydice的目光。他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房间。
第32章
2219年11月27日。凌晨4时38分。D城近郊。Eurydice住处。河岸公寓。
六分钟后,K再次回到Eurydice的房间。他的右手挽着一具小型梦境播放器'1'。
“你还好吗?”K问,一边忙着调校播放器,“感觉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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