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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渐于陆-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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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山庄的女主人叫做申兰心,早过了可用年轻貌美形容的年纪,但岁月待她不薄,年轻二字担不得,说貌美却不过分。申兰心绝不是什么养在深闺里的娇气夫人,要么她丈夫去得这几年,冬至山庄早倒下了。女人太能干了也不好,宛城的人常这么说,克死了丈夫,连个孩子都没有,年老谁送终。惯常邻里是互相交流这几句,再叹几句不如自家平淡日子好,虽不够财大气粗,至少家里和满。
上门的客人叫冬至山庄拦走了,掌柜这时听见店小二这样说,心中不快,也无法,只瞪了店小二一眼:“还不干活去。”自己又坐柜台后拨弄算盘去了。
已经薄暮,申兰心这时正在冬至山庄正厅里,等着万山峰的人。她端坐在太师椅上,撑着头,微微合着眼。
“夫人,秋荷姐姐回来了,”身旁侍女小声唤了声。
申兰心睁了眼睛,又起身,整了整衣袖:“来了?”
她看见几个穿白衣的孩子,心稍稍松了松。迎上前去,微笑道:“可是宁掌门的徒弟?我姓申,不久前与你们师父传了书信。一路过来,想是很累……”申兰心看见顾寒,口中的话忽然停了。她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这少年让她看得颇为舒服,实在是奇妙。
“申夫人不必客气,还请告知宛城到底出了何事?”顾寒抱拳,并没注意申兰心的异样。
“啊,你们先坐,稍事休息,我与你们道来,”申兰心很快便反应过来,又笑道,示意跟她往正厅去。
二十一、
六七日前的一个夜里,宛城夜里少了打更声。那日值守的更夫李青是宛城人,与他搭伙的另一名更夫王石次日算去李青家提醒一下他头一夜忘了打更。但王石至李青家,并不见李青踪影。王石觉得惊讶,也没放在心上。次夜本是王石打更,但一夜过后,王石却疯了。
他神智错乱,在街上乱跑乱叫,口中喊着:“诈尸……李青死了……”这话当即引得宛城人心惶惶。过了一夜,又有人发现,自己家坟茔被刨了,棺椁空空,原本安葬的人不知去向。常言说刨了祖坟的仇,这倒像是遭了报应。
起初只一户人家,后头却是冬至山庄的坟茔也空了几个。后头没再出人命,只时不时谁家坟茔空几个。有大胆的人家,夜里去自己家坟地便守着,过了一夜也相安无事。众人又猜测是有盗墓贼,但实际上那空了的坟茔里陪葬明器皆在,若有盗墓贼,也不该只对骷髅感兴趣。
后来有一醉汉夜间行路,竟见死去的李青与数个骷髅在街上徘徊,他吓得酒醒昏死过去。第二日满城皆知了这件事,于是认定有不干净的东西作祟,家家恐慌又束手无策,只祈祷莫要轮到自家。
“遭了这样的事,想是祖上阴德有亏,实在难以启齿,”申兰心说罢,啜饮一口茶,又叹口气,“我也是无法,才想起请宁掌门帮忙。”
“那些诈尸的骷髅,只在街上游荡,未做其他事?”桑落落先道,“那醉汉还活着咯?”
申兰心一愣:“这……,他确实还活着,除了惊吓过度,没受到其他什么伤害。只听那样说,但这夜里没人敢出去,也不知究竟夜里是什么样子。”
“今夜去看一看便知,”祁越道。
“怎知那醉汉说的是真呢,”唐昭摇头,“以往我们所见,作祟的邪灵见了生人,皆不会轻松放过。”
祁越稍一顿,又道:“唐师兄是怀疑他?但若是他杀害更夫,别的暂且不论,刨出坟墓又是何道理。要是为了混肴视听,这办法太愚蠢了。”
“那醉汉从没与李青有什么交集,”申兰心皱着眉,“他本不是宛城人,那日之后便离开了宛城。我曾带山庄十数人夜里巡过街上一次,也没见着什么,但……近来却还有人家坟茔墓穴被打开……”
“除此外,还有什么蹊跷吗?”顾寒静听申兰心说完,道。
“其他蹊跷,”申兰心思索一会儿,“大概没有了罢。”
顾寒等了片刻,见她确实说不出别的,便道:“正好将入夜,我们先去探询明了情况。申夫人不必担心,天亮后再做商议。”
顾寒一瞬间做了决定,申兰心竟也心里踏实几分。她也跟着站起身,又忙道:“可需要帮忙,虽说那些事情我不懂,但这山庄里的人,可与你们一起去。”
顾寒道一声谢,又道:“事实如何尚不清楚,若有闪失恐顾不及他人,连累无辜。申夫人告知山庄众人不必出山庄便可。”
“好罢,”申兰心只好道。
送走了几人,申兰心只看着门出神,又与身旁的侍女慨叹:“你看那孩子,不惊不惧,冷静果断,长得还出众。倒不知谁家这样有福分。”
“奴婢本以为夫人是为那吓人的事情忧心,没想到还有空赏识人,”身旁的侍女笑道。
申兰心也笑:“瞧着合眼缘。”
“夫人,”侍女扶着申兰心回正厅,忽停住,“奴婢记起来,还有一件蹊跷事。您记得吗,自从那怪事发生以来,几乎每夜里能听到乐声呢。”
申兰心也站住,又揉着眼角:“我倒是给忘了。……明日再与他们提罢,今晚想来他们也能听见。”
刚入了夜,街上却已不见人影。客栈也早早关了门,上了门闩还不够,掌柜又指挥着伙计往门边垒桌椅。
“先与我开个门,掌柜再挡不迟,”慕云思下得楼来,看着那门边的两张桌子,笑道。
“云公子要出门?”掌柜惊异,“这夜里不太平,云公子独自一个,实在危险。”
慕云思本想说无妨,瞧着那掌柜,忽又改了主意。他点头:“掌柜说得有理,我只想起有事要办,一时心急。”
掌柜推了推门边的桌子,郑重道:“再急也不能不顾小命,再说了这夜里街上也没人。云公子想办什么事,等天亮再出去为好。”
“说的是,”慕云思又笑,转身上了楼。
他进房间关上屋门,将剑拿在手中,轻缓地抚着剑柄上的流苏。半晌,慕云思吹灭了桌上的烛火,推开另一侧的窗子,没发出半点声响地纵身跃了出去。
二十二、
月色朦胧,街上此时静悄悄的。
慕云思刻意放轻了脚步与气息,沿着街边走。他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又尽量让自己隐没在房屋的阴影里。
他忽然停住,屏息听了一会儿,向街道两厢看了看,最终还是向后退到街边两个房屋的间隙中,贴墙站住。
桑落落正挤在唐昭身边,小心地瞄着,又道:“没有什么罢,我们都走了半条街了,还没见着。”
“师妹不必害怕,”唐昭拍了拍桑落落抱着他胳膊的手。
“我没害怕,”桑落落伸长了脖子,“我是怕咱们白出来这一趟,说不定被我们……”
“噤声,”顾寒向街周看,但除他们外没看见什么会动的东西。
桑落落立马闭上嘴,又把脖子缩了回去。
“师兄,要么我们分开,我去东边,你去西边,”祁越道,“也方便行动。”
顾寒没说什么,瞧着像在思索这提议。
桑落落见状,撇嘴小声嘟囔:“师兄偏心,不叫小师弟闭嘴。”
祁越耳朵极好用,当即拖了声音道:“你要是害怕,刚才就该留在冬至山庄,现在回去也来得及。”
“我说了我不害怕,”桑落落气恼,大声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是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就得害怕吗?”
顾寒皱了眉:“都安静。”
桑落落把头扭到了一边,余怒未消。唐昭又走快几步跟上,拍了拍她肩膀,轻声道:“师妹,阿越没有恶意。”桑落落执拗地往一边转着脸,怎么都不看唐昭,大步地朝前走。唐昭一时竟追赶不上,又回头看顾寒。
“师妹,”顾寒微提了声音。
桑落落许久没听过顾寒喊自己师妹,当下一个清醒,把方才的别扭扔到了九霄云外。顾寒都开口了,桑落落下意识便停下脚步,没敢再往前走。但她又不想这么没骨气地扭头,便面朝前头站着,打算等他们跟上来。
“阿越,”顾寒有些严肃地看了祁越一眼,“去与你师姐道歉。”
祁越扬头看着顾寒,他没想到桑落落真恼了,且又不觉自己说的如何严重。桑落落本就在害怕,他只是顺口说了一句,顾寒直接便寻他的不是。女孩子惹不得,祁越在心里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顾寒瞧着祁越没动也不出声,目光直冲冲的,还以为他不服气,语气重了些:“阿越。”
“知道了,”祁越应了一声,又转身往桑落落身边走。
桑落落也听见了身后的话,脸有些发烫,她也没想着要祁越给她道歉,反倒无措起来。手绞着衣袖,听见祁越走到身边,又不好扭头。
“师姐,对不起,”祁越抱拳,懒洋洋地道。
桑落落盯着前头,睁大了眼睛。
祁越极快地用眼角余光瞟了顾寒一眼,又老实地弯腰道:“师姐……”
“那是什么……”桑落落忽后退几步,指着前面。
祁越直起身子看过去,唰一声拔出了剑。
街那头慢慢现出几个影子,却并非寻常生人,而是几具骷髅,褴褛衣衫挂在白骨上,月光下狰狞恐怖,还有一两具半腐烂的尸体,皮肉翻开,眼睛一只做了黑洞,一只还有半个眼球。皆摇摇晃晃地朝祁越他们这边走过来。
慕云思早在一边看的分明,他刚抬腿要迈出一步,又收回来,在原来的地方静看着顾寒的反应。
“先静观其变,”顾寒抽出了白虹,却没上前去,只提着剑没动。
桑落落退回来后便躲到了顾寒身后,拿剑挡着,架势摆得十足。
祁越离那几具骷髅最近,他仔细看了看,却没见着那骷髅后面有人影。而那几个行尸走肉也像是没有发现祁越几个,直直地向前头走。祁越握紧了剑,谁知骷髅尸体就从他身旁的街道经过,连头都没扭一下,便往前去了。
“……”祁越发愣,又回身看。
桑落落惊奇,张大了嘴巴欲说话,赶忙伸手捂住,又往顾寒身后靠了靠。
一干人便看着那几具骷髅尸体蹒跚地从街上经过他们身边,又往前去了。
“……这是什么东西,”杨问水忍不住道,“还有不害人的祟物吗?”
顾寒只专心地看着那几个东西的背影,脸上不见惊讶也不见深思。
“跟过去看看?”唐昭道。他转头看祁越,却见祁越皱着眉,自顾自考虑什么似的。
“不必了,”顾寒道,说着催动白虹,松手,白虹便自己飞了出去。
少顷,剑又飞了回来,顾寒伸手恰握住剑柄收了剑势。只见月光下雪亮的剑尖上扎着一条黄符,上头弯弯曲曲几道咒语,却是靛青色。
“师兄也看见了,”祁越凑上前来,“那几个骷髅后背都粘着这样的东西。”他伸手拉着那符咒看了看,“这是什么?”
“是音咒符,”唐昭讶然。
祁越仍不解。
暗处藏身的慕云思这时只蹙眉,又眯了眯眼睛,嘴角挑出一个缓笑。
“可用来传音。照此说来,是有人故意为之,”唐昭恍然,“以此符驱使,在暗中操纵咒音?”
说话间,方才过去的几具骷髅尸体又返回了,仍如此前一样没动一下脑袋地经过了他们身边。只不过少了一具——被白虹挑了音咒符,驱使不了了。祁越极快地出剑,挑了离他最近的那尸体的符咒,果然这具尸体霎时停住,接着砰然栽了地。
“……大半夜的,在街上转圈……”桑落落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驱使的人也真有空。”
“可我们没听到声音,”祁越从剑上扯下符咒,凝神竖起耳朵,“怎么寻驱使者。再说,这音咒符有使用距离么?”
“有的,我虽说不出精确的距离,但出不了这宛城,”唐昭肯定地道。
杨问水环视一圈,又道:“那此时去找?”
顾寒从方才便一直没出声,他拿着那音咒符,又把白虹插进了剑鞘。
“师兄,你又发现了什么?”祁越疑问道。
顾寒迟了会儿,才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何人会用音律。”
“九琴,”唐昭恍然,“只有他们以乐为修。”
祁越乍一听觉得这两个字极熟,在脑海中搜罗了半天,才记起来:“九琴……慕云思?”
“事实如何尚不知情,莫妄下断言,”顾寒把音咒符攥在手心,“先查清楚。”
几人循着那几具行尸去了。
慕云思这才从街边转出来,他看着几人前去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笑,又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二十三、
那些被驱使的骷髅尸体在一处乱葬岗停下,便没了动静。祁越等人只好又返回宛城中,几人分散开寻找一番,至天亮仍无果,便返了冬至山庄。
“可有眉目?”申兰心一大早便命人开了山庄门,她见着众人便问。
“暂无头绪,”顾寒道,“看起来似乎是人有意为之。那些尸物并不伤人。”
顾寒只字不提那音咒符的事,祁越刚想说出来,又记起慕云思曾说与顾寒相识,或许他师兄是顾及交情。他自觉想得不错,开口便提了另一出:“那头一个死的更夫,当是惊吓而死。第二个更夫是恐惧过度失心疯,所以只死了那一个。后头的醉汉吓得晕了过去,自然也性命无忧。”
申兰心瞧着祁越,也没说肯定,只忙道:“昨日没想起来与你们说,头两三天晚上,有人家说可听见乐声,昨晚我倒没听见,你们可听见了?”
“没有,”顾寒略一思忖,又问,“是什么样的乐声,可见着奏乐人?”
申兰心犹豫,抿了抿唇,才道:“都说是不吉利的丧乐,自然没人敢去看,怕看见什么脏东西。”
“乐声在哪处响起的?”唐昭又追问。
“临街的人家说的,山庄在角落,有时也可闻见一两声,”申兰心想了想道。
“打扰申夫人了,”顾寒未有表露,颔首道,“我们先回客栈。”
“一夜未休息,辛苦你们了,”申兰心也点头,“还是我昨日说的,若是需要什么帮忙,尽管提。”
她送人出了大门,看着顾寒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开口:“顾公子。”
顾寒回头。
“有一事相问,还请留步,”申兰心走下台阶,眼睛只看着祁越四人。
几个人心领神会,桑落落道:“师兄,我们在前面等你。”
申兰心看着那几个孩子走远了,才收回目光,却又局促起来。她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许是有些冒昧。但一见你,便觉得……熟悉。不知令尊令堂大名,或者我曾相识。”
顾寒久久未开口。
“顾公子不便透露便作罢,”申兰心忙又道,“本来我也有些失礼。”
“申夫人言重,”顾寒神色如常,“我只在刚记事时见过父母,后来长大却是连名姓也忘记了。”
“啊……”申兰心掩住了口,又迅速放下胳膊,歉意地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你……”
“不妨事,”顾寒并没在意,“夫人若无其他事,晚辈便先回了。”
“没事了,……我没有事情了,”申兰心想伸手拍一拍顾寒的肩膀,做些安慰。顾寒却与她打过招呼,便转身而去。申兰心徒伸着胳膊,又慢慢放下了。
那厢桑落落正在与她三个师兄弟分析:“那申夫人找师兄能有什么事情。你们没看见她的眼神吗,哎,也是怪怪的,就像……”
唐昭只笑。祁越吸取了前一晚的教训,闭口不搭桑落落的话。只有杨问水很给面子地接了一声:“像什么,师妹你又想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比方?”
桑落落白了杨问水一眼:“你们只能看见骷髅背后的纸条,看不见别的?”
祁越明知这话是在讽刺自己,也当做没听到。他可不想再委屈自己低声下气给桑落落道歉,至于昨晚为何低声下气了,还不是他那师兄的命令。他要是不道歉,顾寒会打他一顿吧?祁越离奇地想。
“师兄也看见了,”杨问水瞅祁越一眼,又对桑落落道。
“……别给我泼脏水,”桑落落语塞,转回刚才的话,“那申夫人的眼神,真是好不慈祥,就跟见了亲戚一样。她不会真是师兄的远房亲戚吧……”桑落落猛然停住,小声道,“我忘了,师兄没有亲戚。”
“什么意思,”祁越忘了自己的决心,出口才觉懊悔。
桑落落不记仇,闹心事过不了夜,凑近祁越压低嗓门道:“师兄是师父带大的。”
师父带大的?祁越不自觉地停下。桑落落又摸他的脑袋:“你可千万别问师兄啊,他会伤心的。”
祁越这次也没上火,只歪着脑袋说了声:“我知道。”
“小师弟真乖,”桑落落心情又好起来,“师姐昨天给你的风车呢?”
可惜她这师弟乖不了多久,立时又冷冷道:“扔了。”
在桑落落一巴掌呼到头上前,祁越敏捷地躲了过去。
“等一等师兄,”唐昭及时拦住了桑落落的穷追猛打。
回到客栈,还没等几人开口问是否有空房,掌柜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楼上有空房!”
“……要三间吧,可够吗?”唐昭与那掌柜示意,又转身,“师妹一间,师兄与阿越一起吧,我与问水一间。”
桑落落是个女孩子,当然是独自一间房。至于为何让祁越与顾寒一起,唐昭实在是想不出叫杨问水与顾寒一起或是祁越与杨问水一起是个什么情景。虽说杨问水与他一个年纪,但因了修习吃力的缘故,杨问水本就有些孤僻,更不愿轻易开口,唯恐被人看低了去。人人天分有别,其实也没有别的万山峰弟子嘲笑过杨问水,但这事儿最过不去的便是自己。更何况祁越年纪虽小,身上那股锋芒却咄咄逼人,连唐昭有时都兴叹,自己不多时便会被祁越超过去了。
还有一种直觉,顾寒虽然对这个小师弟看着严厉,两人相处起来却正好。所谓一物降一物,这般形容再恰当不过。
没得着什么异议,掌柜笑眯眯地领几人上了楼,引到了地字一号旁边的几间房:“昨夜又有客人住进来了。这几间房也是上房,几位尽管放心。”
掌柜又拎着衣摆下了楼。几人商议傍晚再出去,便各自回了房间。
顾寒从进门便一言不发,在桌旁坐着,又将那黄纸靛青画的音咒符放在桌面上,仔细地看。
祁越不出声地望一会儿,也看自己手里的那张音咒符。他未见过音咒符,但那上面的符咒并不复杂,看得出画符咒的人很潦草,且修为不算深厚。
“师兄,”祁越开口,这时没别人,他直接地道,“你是因了慕公子为难吗?”
顾寒顿一顿:“不是。”
祁越便不再说话。
他翻来覆去地看好几遍那音咒符,没看出更多的名堂,便扔进了袖子里。也坐在桌旁,认真道:“前几夜的时候,街边的人都很清楚地听见了乐声。我们昨晚没有听见,但尸体还在被操纵,说不定驱使者发现了我们,所以躲起来了。”
没被否定,祁越接着道:“这符咒十分简陋,那驱使者便不能离得太远。街边暗处能躲的地方很多,但能发出乐声又不会引人注意的……不能是普通人家,应该是乐坊一类的地方。”
“这里没有乐坊,”顾寒放下手中的符咒,没叫祁越再猜测下去,“你觉得,驱使的人是什么目的?”
祁越微微皱眉,又摇头:“太明显了。他要么是愚蠢,要么是误导。”
顾寒不置可否,只道:“先休息。”
祁越盯着桌上的茶杯,捧了杯水,不知怎么想起桑落落与他说的话来。顾寒没有父母么,他这样想,心里反倒小大人一般心疼起来。他师兄长这么大没有父母疼,所以才这样有本事。不知怎么的,又未经思索地张了口:“师兄。”
“怎么?”顾寒循声看他。
糟了,说什么。祁越心里暗骂自己冒失,眼睛只眨了眨,道:“你喜欢什么东西?”
顾寒被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声问得脑中茫然。喜欢什么东西,好像没人问过。他看见什么东西,从没有过想要或者喜爱的念头,从未考虑过这时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嗜好。
像什么难题似的,顾寒垂着眼。良久,才抬眼看祁越,竟还有些不确定:“练剑,算么?”
祁越突然觉得自己也很有本事。当然他一向没觉得自己差过。能把他这冰凌似的师兄问得有了人情味儿,多么困难。祁越仰头困惑道:“师兄喜欢练剑,可是你已经有白虹了。没有别的东西吗?”
“……”顾寒更加茫然,但脸上看起来似乎在考虑什么严重的事情。
祁越双手比划了一会儿,但自己本就想不明白,更加比划不出这动机是什么,混乱地道:“……收到喜欢的东西,会很开心的。”
顾寒盯着祁越,目光有些审视探询,随即道:“生病了?还是昨晚吓到了?”
“……没有,”祁越放下茶水,抑制住把声音提高的冲动,有些恼意道:“师兄,我不是小孩子,我不害怕的。”
“去休息,”也不知他师兄听进耳朵里去没,反正那个有人情味儿的顾寒又不见了。
店里伙计拎着一壶茶水敲了敲天字一号的房门,门开后又进去,把茶水放到了桌上:“客官,您要的茶水。”
“有劳,”慕云思又问,“地字一号新住了客人?”
“是,那位客人说自己姓慕,”伙计搭了把肩上的抹布,“您不是没包店里的房间了吗?”
“好奇之心人人有,我随口问一声,”慕云思倒出一杯茶来,笑道,“今日也新来了好多客人?”
“是昨天那几位,万山峰的,”伙计拿起桌上空了的茶壶,“小的先走了。”
“嗯,”慕云思转着手中的茶杯,头也未抬。
二十四、
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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