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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仙为患-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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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响还疯,还不要命。赤裸裸热腾腾血淋淋的一颗心掏出去,被人冷待了摔碎了作践了,他连头都不回……
肖吟醒来那天很冷。
没有下雨,只是化不散的阴湿。
商响喂完汤药,想给他再加一床被。
抱着被子回来的时,沉睡了半月有余的肖吟已经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盯住自己,瞬也不瞬,视线笔直。
像极了有一年下山偷核桃,在村头遇见那只绿眼睛的扁担纹花猫。
肖吟低头笑了两声,又抬眸:“你傻了吗?”
商响被唤回了不知落到何处的魂儿,结结巴巴:“你、你醒了?”
“你是谁?”道士歪着头,眉眼清澈又无邪。
才露头的喜悦凝在了脸上,商响傻傻的抱着被张口结舌:“你……”
“我忘记了很多事。”含笑望着傻乎乎的老鼠精,肖吟说,“但我觉得我认得你。”
我认得你……
一句话,便叫商响忘记了断尾巴的痛。
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一颗一颗,不像珍珠,像雪粒子,划过脸颊,没有半点热气,聚在下巴上,浸得绀色被面一小片湿。
肖吟心头波澜起伏——
是心疼。
又不止心疼。
不知从何安慰起,只能拉过紧紧攥着被子的手。细细的手指,留着浅浅的疤。
被子掉到地上,哭傻了的小老鼠跌进自己怀里。
抱着的感觉很软很好,也叫肖吟说不清的混乱慌张。
“别哭别哭,是我欺负你了吗?”
怔怔的不敢动,商响抬头偷偷看肖吟,却被对方抬手擦掉了眼角的泪。
他暗骂自己没出息,竭力忍住眼泪,妄图粉饰太平:“我是因为高兴才哭的。”
是高兴吗?或许也有。太复杂的情绪,商响形容不来。
“为什么高兴?”
心在别别跳,张狂的鼓动着要震出胸腔。商响从没离肖吟这么近过,偎在他胸前,还被箍住了腰,稍微动一动眼皮,那让自己疯癫发狂的色相便落入眼中。
他有些迟疑,觉得是梦境,偷偷咬了嘴唇,却又觉出了疼。
可还是惊艳,还是着迷。想染指,想冒犯。
想得五内俱焚,胆大包天。
“因为你醒过来了。”
被诱惑了的商响讷讷说。
听罢这话,肖吟不可抑制的觉得欢喜。这只小老鼠,亮晶晶的眼睛里好像只有他。
“我是谁,我们又是什么关系?”
不想撒手,怀里有只老鼠的感觉很奇妙,箍在腰上的手臂再使了一分力。
贴的更紧了,黑而圆的眼睛近在咫尺。
湿漉漉的睫毛动了动,苍白的唇绽出一丝笑,像是一朵白色的花,里面藏着红色的蕊。
“你叫肖吟,我是你男人。”
狡猾的老鼠精面不改色的撒了个弥天大谎。
这谎说的太不着调,说出口的那一刻,就做好了被肖吟推开的觉悟。
可是却没有。
漂亮的道士只是看着他,嘴角含笑地看着他。很高兴的样子。
“那你是谁呢,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痴缠缱绻,像是对待前世的情人,温柔又蛊惑。
眼前晃过梧桐树下茕茕而立的百合花。瞬间,血液冻成了锋利的冰碴,刺在身上,又冷又痛。
可这时光不是他偷来的,是他用尾巴换的!
忽然有了底气,老鼠精抬起下巴:“我叫商响,你记住了!”
管他呢,管他呢,就算只有一时一刻也认了!
贪得无厌的妖怪总也学不乖。
“嗯。”肖吟点头笑,眼里盛满了一汪温柔的月亮,“我平时怎么喊你?响响吗?”
刚才还胆大包天扯着谎的商响愣住了。
过了这么多年,认识这么多人。会叫他响响的,只有老鼠娘。
摇摇头否认:“没有,你没这么喊过我。”
“那我叫你什么呢?”肖吟对称呼似乎有种超乎意料的执着。
搜肠刮肚的想,却实在想不出。
因为肖吟从没有认真喊过自己。
“响响。”又叫了一声,鼻间萦绕着温热的吐息,两个字念得真切又清晰。
叫人心颤。
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
“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商响瘪嘴忍住泪,横眉冷眼,改不掉口是心非的毛病。
明明……明明就欢喜得要命。
肖吟低头凝视他:“这么委屈?生气了吗?”
当然生气,那一桩桩一件件,换了旁人早就琵琶别抱另觅新欢了,也就是小爷这么……这么……
一口白牙磨得咯咯响,商响忽然死命咬住肖吟胸口。
他是真的发了狠,鲜血很快透过雪白单薄的中衣。尝在口中,腥膻粘腻,却又痛快过瘾。
肖吟没有出声,伸手轻轻拍着商响的背。
似安抚,又要宽恕。
他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但叫商响恨成这样,那就是罪大恶极。
那时,灵魂在混沌里沉沉浮浮,眼前脚下皆是虚无,本以为会死,可有双眼睛总也抹不去,黑而圆润,像上了层釉色的桂圆核。一梦醒来,前尘尽去,仿佛在轮回中走了一遭,将滚滚红尘中的七情六欲全都淘换了个干净,脑子里只剩下那双要拼命的眼睛。
在那双眼里,仿佛世间千载以来只有他,天地辽阔间也只剩下他。
那是商响的眼,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寻到了。
第二十章 清白
那场浩荡雷劫中,肖吟伤了灵识。不认得自己,只认得商响。
和尚知晓一切来龙去脉,因而唏嘘喟叹。却不知是该叹肖吟总算能断了不该有的执念,还是叹商响疯魔癫狂……
到底还是不忍心,他可怜商响的痴。
喉结滚动,将真相咽回。
趁着肖吟小睡,和尚偷偷问:“他总有一天要想起来的,到时候你要怎么办呢?”
商响笑,漆黑的眉眼弯弯,满是不在乎:“骗来的日子,有一天是一天吧。”
倒也通透。
厨房里,商响将山药切成末,和着糯米熬了一锅粥。
弓着背脊,蜷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双眸映着跳动的火苗,迷迷糊糊觉得困。
他终日惦记着肖吟,已经许久未曾安眠。
砂锅里的山药粥咕嘟咕嘟响,接连冒出一个个粘稠的气泡,逼仄狭窄的厨房里弥漫着浓浓的米香。
商响在厨房就着柴火的烟味填饱了肚子。
又盛了一小碗粥,端进肖吟房间。
“你到哪儿去了?”
被那双漂亮眼睛盯住,商响有些无所适从,只将手中的碗递到肖吟面前,故作淡定:“吃些东西吧。”
肖吟笑了笑,眉目间至纯至真:“手没力气。”
“也是……”商响端着碗,侧身坐到硬邦邦的床沿上。不远不近,是有分寸又叫人心痒的距离。
握着调羹的手指和勺柄一样白,从瓷碗中舀了半勺粥,送到肖吟嘴边。
垂下眼皮,肖吟低头看着那只指节泛白的手,像紧张,又似讨好的轻轻颤着。
伸手包住连勺子的拿不稳的手,低头喝了一口粥,米粒滑过舌尖,又绵又软。
商响慌慌张张的抬头,带着点惊讶又有点受了骗的懊恼:“不是说手没力气吗?”
“刚有的。”肖吟说。
一本正经,不像撒谎。
手把手的继续喂了一会儿,商响烫了指尖红了脸,肖吟心满意足的喝了个饱。
喝到最后一口,肖吟动了动手指,把瓷白的勺子推到商响唇边:“我喝不下了。”
商响更慌,却又鬼使神差的张了嘴。
苍白的唇瓣哆嗦着,粉红舌尖舔去了沾在唇角的一粒米。眼神虔诚无声,有种说不出的情色,意外的叫人动心。
“还喝吗?锅里还有。”喉结滚动,商响咽了口口水。
肖吟摇头:“我困了。”
语气不像他,尾音长了半拍,有种缠绵的味道。
商响愣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那你睡吧,天都黑了。”
刚才还称困倦的肖吟被这话激起了精神,带着点儿困惑不解的委屈,拉住了从棉褥子上移开的手:“你不和我一起睡么?”
“诶?”商响比他更困惑,也有种隐秘的欢喜堵在心头。
但到底还是清醒的,没蠢到底:“你不喜欢和我一起睡。”
说完,商响轻轻笑,起身要走。
“我喜欢的。”
肖吟不肯撒手,眉眼间带着点儿倔强。
不像他。
神情不像,说出的话也不像,却叫商响心软心痛。
他不懂情爱,只装了一腔不要命的痴心。到今天,才多少知晓了点话本里讲的缱绻缠绵——
叫人痒,痒到心里,又叫人妄想妄为。
放下碗,商响利落的除了灰扑扑的棉袍。里面是米白棉布做成的中衣,同一块料子的袭裤,带子扎在细腰上,胸口脖颈肌理苍白。
漆黑的眼里情意流动,不是故意,也未卖弄,那种热望便是说不出风情。
不至于叫人意乱情迷,却也是勾引。
可偏生又叫人安心,叫肖吟这个忘记了前尘往事的人,觉得魂有所依。
白生生的细手指掀开了被角,带着寒意的身体拱到肖吟身边。
屋子里烧着一只火炉,银丝炭燃得正旺,没有烟尘,烘得人昏昏欲睡。
商响想起了头一次与肖吟同床共枕,手指伸了又缩回,渴求着又不敢。
现在不一样,只要肖吟一天不记起,自己就是他的男人。可以触碰,可以冒犯,可以……
商响想不下去,他觉得自己不要脸。
可还是贪。
冰凉的手指伸出去,碰了碰领口尖儿上的一点皮肉。很快,不安分的手就被肖吟捉住了。
没生气,也没冷脸。
只顺势把他往怀里带了带。
下巴抵住了刚才摸过的地方,鼻尖贴着滚动的喉结。身体僵住,胸腔在震,悸动像是曾经的瑰丽春梦,叫他昏聩,叫他发疯。
口干舌燥的小老鼠抬起头,不稳的吐息打在肖吟脸侧。
有些痒,于是道士轻轻笑,抓住的爪子也没放开,一点一点拉到了自己的胸口。
心跳传到指尖上,一下一下,是活着的证明。商响迷茫的张眼,煞风景的旧问重提:“肖吟,我可不可爱?”
“嗯?”问题来得突然,肖吟含笑望着黑而圆的眼睛。
急切的,他想知道答案:“我问过你这个!”
“那我怎么回答的?”
“你什么都没说。”
话语停顿了,只剩下轻描淡写的吐息。
良久,肖吟说:“可爱。”
讨到了答案,商响心满意足。本本分分的收回手,躺平了,与肖吟隔开一掌宽的距离。
他想要的就这么多,看着他,回答他,不需要关乎情爱,就能叫他熨帖欢喜。
这是小老鼠的隐秘,和诉诸于口的喜欢不同,是叫他发疯与不要命的根。
“睡觉吧。”商响翻了个身,背对着肖吟。
“嗯。”肖吟贴过来,很依恋的将两人之间一掌宽的本分距离抹去。手臂箍住了少年的腰,不觉得轻浮,不觉得冒犯,他是他的男人,话是商响自己说的。
下巴也靠了过去,靠在肩窝,怀里的小身体僵得发抖,又竭力忍着。
“响响。”还是那拖长半拍的缠绵语调,“你转个身。”
“不转。”语气恶狠狠的。商响蹙眉,偷偷拿袖口抹了抹鼻涕,他嫌丢人,嫌没出息,抵死了不肯叫肖吟瞧见。
“你哭了吗?”肖吟呢喃着,像是真信了商响那不着调的谎话,以为他们之间亲密至极。
心里一面发颤,一面发冷,商响死死咬着牙。
“没有。”他否认,之后又催促,“你赶紧睡,再不睡我就走了。”
威胁奏了效,肖吟不再开腔,搂着他,清清白白的睡了一晚上。
第二十一章 年
肖吟能下床时,已近年关。
城里处处透着热闹,家家张灯结彩。就连平日里最清俭的人家,也没忘了在门口贴副春联。
整个渝州似乎只有流云观依旧萧瑟,世间的人情烟火渗不进道观的清净门楣。
肖吟安静、孤僻,和热闹不相称。仿佛背后披了红尘中的万家灯火,却又丝毫不沾染。
商响看他,目光痴缠。
羞怯压抑,可笑的痴心妄想。
可当肖吟回看他时,却又迅速的移开目光,疏淡的眼角眉梢,是不留情的冷。
他心里有疙瘩,解不开,剪了又疼。
比断尾巴疼。
惊天动地的疼过一回,再怎么犯贱,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将心动喜欢毫不掩饰的摆在脸上任人去看。
肖吟不满,眉眼垂得低低,凑到商响身边,沉声低语:“怎么不看我了。”
商响瞥过梧桐树下,口气是受了委屈之后的凶恶锐利:
“你有什么好看的!”
说完睫毛轻轻地颤,他说了谎话,口不对心。
像是看透了他,肖吟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口,带着笑意的微热气息拂过耳畔:“是,我不好看,你好看。”
呼吸骤停。
情话说来就来,简直要人命。
等商响回过神,身体已经被牢牢裹在了怀里。
挣了两下,没挣开。
背脊贴着胸口,暖意隔着衣料交换着,感觉新鲜奇妙。
“暖不暖和?”
搂着自己的手谈不上规矩,却也没有多少轻薄的意思。商响挑不出他的错,却又气恼。气恼自己不争气,竟然还顺着那双手臂往后靠了靠。
“我又不冷。”小老鼠犹自倔强。
肖吟低声笑:“是我冷。”
没来得及发作,便听见院门嘎吱作响,一袭红衣的田梳捎带着低眉顺目的田镯,拎了一堆年货,进了院子。
见到人来,肖吟也没撒手。往日最讲规矩的人,被雷劈过之后,连这点体面都忘了。
商响拍了拍腰上的手:“先放开。”
肖吟不情愿,松了力气,可手指还在腰侧流连。
田梳冷眼瞪他,也瞪厚颜无耻停在商响腰上的手。脸上写满咬牙切齿,不掩饰的嗤笑:“这会儿知道搂着了,早干嘛去了?”
原本想要松开的,可听了这话,反倒护食似的搂得更紧。心口划过一种情绪,许是追悔,但不记事的肖吟理不清。
田镯拉了拉脾气暴躁的姐姐,抿唇小心做着和事佬:“姐,别发脾气啊。”
田梳不情愿的冷哼,矛头又指向了商响:“光天化日的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连尾巴都……”
生硬的截住就要脱口而出的话,田梳死死咬着唇,眼神儿带怒带恨。
这衣冠楚楚的臭道士比狐狸精作孽,害商响坏了修为没了尾巴。今生落下一身痛不说,投胎转世还做不了人。
心是偏着长的,田梳护短,恼商响不争气,却单单只恨肖吟,恨得磨牙凿齿。
商响拿开腰上的手,从温暖宽阔的怀里出来,含笑安抚着田梳:“你们怎么来了。”
恨不得把肖吟塞进十八层地狱油煎火烤了的梳子精脸色稍霁:“来看看你,免得你死了,大过年的不吉利。”
明明是好意,梳子精说话总是不大中听。
商响微微笑,起了斗嘴的心:“多谢了,暂时还能活一段。”
“祸害活千年不是。”
“是是是,梳儿说得都对,您可不就活了一千多年了吗?”
“你!你他妈……”
不怪梳子精要骂娘,每次吵架,都难在这只伶牙俐齿的死耗子嘴上讨到便宜。
一袭旧绿长衫的田镯出来劝:“响哥你身子没好利索,我跟姐姐来给你们送些年货,过年嘛,还是要热热闹闹才好。”
“妖怪过什么年啊,小镯子在凡间待久了,真当自己是个凡人了?”
商响拿老实人田镯打趣。
田镯腼腆的扯了扯嘴角:“咱们修行,不就为了来世能做凡人吗?”
商响轻声笑了笑,不言不语。
田镯知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低下头,商响那笑,瞧得他心头发苦。
“好了好了,承你们情,东西我收下了。”
商响接过田镯手里的东西,拉了拉他的手指安慰:“做不了人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做老鼠的时候威风着呢。”
“嗯。”田镯点头,他嘴笨,到头来还要响哥安慰。
肖吟盯着田镯被商响捉住轻轻摇晃的手指,面色愔愔。到底还是沉不住气,走上前来,强硬夺回属于自己的手,小声说:“你拉着我。”
重音落在“我”字上,语调似撒娇,又像耍赖。
突然被握住的指尖颤了一下,商响眼梢微扬,瞠目结舌的回看身侧的高大身影。
莫不是真被天雷劈傻了?
简直像只认人的雏鸟。
商响哭笑不得,想抽出手却又不能。
并不是肖吟握得多紧,是他心头发软,没有挣脱的力气。
他沉溺于肖吟的依恋,像抽了锅不多不少的烟土,飘飘欲仙,尽善尽美。
“真没出息。”田梳呛声,甩过白眼,一点不留体面,“你吃狐狸屎了?一脸骚样,光牵个手有什么好荡的!”
从飘飘然中回过神来,商响抬眼去看田梳,不知怎的,没了同她斗嘴的心思:“东西都送来了,要不你们留下吃个饭吧?”
田家姐弟都有一瞬的怔愣。
相熟的妖怪哪个不知道,商响怕吵了道士清净,从不往道观里领人。
不约而同的看向肖吟。漂亮道士紧紧拉着商响的手,抿着薄薄的唇。
“吃就吃,有人还能把我赶出去不成。”田梳铁了心要找不痛快,骄傲的扬头挑衅。
可道士没看她,他眼睛只看着商响,低垂着眼皮,漆黑的睫毛遮蔽了眼仁中的倒影。
视线停在老鼠精小小的鼻尖上,很依恋,带着说不清的热度。
老实说,他不喜欢商响的朋友。
太亲密,比跟自己亲。
“怎么了?”亮晶晶的眼睛忽然飘过来,黑沉的眼珠瞧得肖吟心中欢喜。他喜欢商响眼里只有自己。
摇头说没事,双眼瞬也不瞬。
交换似的,这一刻,他的眼里也只有商响。
视线纠缠得分不开,瞧得一旁的田梳火气直窜:“你们有完没完,还吃不吃饭了!”
第二十二章 忘
田梳是姑奶奶,她要吃饭商响哪儿敢不给。
钻进厨房忙上忙下,那方小天地里,倒从来都是商响说了算的。
“你这儿不还住了个和尚吗?”田梳纡尊降贵给商响打下手,攥着一只白瓷勺子挖着南瓜瓤。
商响闻言抬起头,操起袖子眨眼笑:“还惦记狼王?上我这儿来打听他的相好?”
“呸!你才惦记他呢。”被说中心事,田梳俏脸微红,直骂商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本来也不是狗。”商响驳的理直气壮。
和尚年前就搬走了,狼王为了他,空置了那栋洋派摩登的小公馆,在中山路买了间带天井的三进院,天天来,日日请,披星戴月风雨无阻,总算是缠得和尚软了心肠松了口。
商响边跟田梳说着这事儿,边把一颗浑圆剔透的白萝卜切成细丝。
他刀工不错,萝卜丝细而匀称,晶莹透着水色。
田梳见他如此,很是不屑:“果然是个老妈子命,合该伺候那臭道士一辈子。”
商响笑了,眼梢扬起,神情很是得意:“我是他男人,照顾他有什么不妥?”
田梳登时冷下脸,深邃双目直盯着商响不放,像极了夜里要抓老鼠吃的猫头鹰,叫人背脊发凉。
“你看我做什么?”被那眼神儿瞧得浑身发毛,商响忍不住打个哆嗦,继而又开玩笑,“难不成是被小爷的美貌迷住了?”
脉络分明的瓜瓤被纤纤玉手捣得稀烂,梳子精好看的眼睛里掉落出一颗一颗滚烫的泪。
她忿恨又不解:“商响,你是傻的吗?怎么、怎么就自己断了尾巴,来世真不想做人了?”
老鼠精满不在意,扯起袖子去擦田梳的漂亮脸蛋儿:“做人又有什么好的,不做也罢。梳儿你别哭,脸花了。”
梳子精生来最在意相貌,听到自己哭花了脸,立刻吸着鼻子忍泪。可还是不忘数落商响:“为了凡人断了自己做人的路,商响你心真狠,这样值吗?”
值吗?
商响好像从没有想过。
他没有一把能丈量世事的尺,所以凡事只能由着自己的心。世上的事要是都能用值或不值来衡量,活着就容易太多。
命是自己的,来世为人为畜生由着自己选,不是劫难而是幸运。
“不狠狠心,怎么把道长拐上床?”
商响笑得顽劣狎昵,带着点意乱情迷,一副色令智昏的样子。
田梳咬紧了牙,几口大气一喘,转过身去,不肯再理他。
当年田镯是这样,如今商响也这样,一个个为了情爱都成了疯子,就连那股子不要命的劲头都如出一辙。
真是不让人省心。
田梳吐出胸口的闷气。
生而为妖,没有不信天命的,生死劫难都归因于此。可是即使命由天定,看着朋友至亲一脚踏入那万劫不复,却绝做不到心无波澜。
她是妖怪,不像神仙能太上忘情。
田镯也如是。
三百年前,他曾与凡人有过一段纠缠,说起来也算惊天动地,搅得地府都不得安宁。可是时过境迁,过去种种像是一场癔症,痊愈之后只剩下不真实的虚无。
回忆很琐碎,感觉倒是清晰。他以身试法,印证了人妖殊途的古话。
“肖道长。”
很客气的,一贯讷于言辞的田镯开了口。
凝望着厨房窄小黑门的肖吟收回目光,落在旧衣落拓的物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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