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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凡_庸君-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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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往种种皆埋进了天崇宫厚厚一地的书页里,百年中想都不曾去想过,只有那一日他最後一次来见他时,他点在他眉间的冰冷寒意还会时不时地泛上来,纵有火琉璃镇著也依旧觉得难熬。
    现在被赤炎问起,才慢慢回身去翻找:“那天晚上,他喝醉了……”
    记不清是为了何种理由,连是什麽时候都忘记了,只记得那一晚,天崇宫摆宴,澜渊领著伯虞等一众天界各家的皇子把个清净的天崇宫搅得天翻地覆。兴致高昂时,竟一拥而上困住了勖扬君,几大坛子烈酒不由分说给他灌下,冷静自持的勖扬君平生第一次醉酒。
    文舒扶著摇摇摆摆的他回寝殿,他突然反手一抱将文舒一起带上了床。
    身体被圈住,胸膛贴著胸膛,文舒惊得目瞪口呆。
    他犹不自知,一张醉得酡红的脸靠过来,硬朗的五官褪去了平日的傲气,漂亮精致得让人赞叹,银紫色的眼里柔情几许:“陪著我好不好?”唇边居然还带著几分耍赖般的笑意。
    不等文舒回过神就把头靠上了文舒的肩膀。
    文舒被他压在身下,愣怔了许久才慢慢缓过来。他的手臂还牢牢地箍著他,大气都不敢出。身躯相拥,很温暖。自小就几乎没有被人好好抱过,第一次知道,被拥抱是这样美好的感觉。慢慢地伸出手去环住他,眼前还晃动著他方才的笑脸,很柔和,怦然心动。
    轰鸣的海浪声中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变得渺小,文舒听著自己的声音,平稳的语调,不见一丝波澜,似乎在讲著别人的故事。
    “你现在呢?”赤炎问。
    文舒站起身,海风吹得衣摆猎猎作响:“感情总是有底线的。一个拥抱而已,能暖得了多久?”
    ※※※※※※※※※※※※※※※※※※※※※※※※※※※※※※※※
    暗夜无声,嗖嗖一阵尖锐的风啸裹挟起周遭满目白蝶上下飞旋。细看却不是蝶,白翅上墨迹淋漓,竟是散碎的书页。文舒低头审视,一地无垠的纸海快盖过了脚面。
    “你逃不掉的。”熟悉的低沈声音近在耳畔,傲慢的口气中带几分嘲弄。
    文舒惊惧地回过头,对上一双炫目的眼,烟紫中闪著傲气的银。
    “不会!”文舒猛地坐起,额上一阵凉意。又是做梦,惊出了一身冷汗。
    睡意全无,灯下随手翻几页书,烦闷得一个字也看不进眼里。便干脆披上一件衣开了门想外出走走。
    乡野中的夜晚冷清却不寂静,“唧唧”的虫鸣从草丛里传出来,人安睡了,其他生灵却正狂欢。偶尔有几声狗吠夹杂其中,顷刻便被湮没,遥远得仿佛是从山那边传来。天边流云遮去了一半月光,树影婆娑,投到高低不平的路面上就成了黑糊糊几大块莫名的形状。被拉长扭曲了的枝桠毫无章法地伸展开,诡异如夜行的鬼魅。
    文舒漫无目的地游走著,行过邻家婶娘的门前,下了小木桥,村口相对而立的两棵老槐树不知不觉被他抛到了身後。随意地步上一条小径,两边是半人高的野草,暗夜里开出两三朵死白的小花,狭窄如羊肠的小径细细弯弯。白色的雾气似有若无地弥散开,前方憧憧黑影若隐若现。夜迷离,仿佛还在梦境中尚未清醒。
    “呜呜……”
    是谁的哭声?悲切凄婉,勾起人心最深处的无限伤感。
    文舒只是一个回首,再转过眼来时,原本空茫的雾气中竟显出一个朦胧的白影。白影渐近,轻薄的雾气被驱散开,又渐渐在它身後合拢。是个女子,飘飘一袭白衣。
    “奴家惊到公子了。”她手执一方素白的丝帕半掩住面容,羽睫上犹沾著泪滴。纤手下移,两行水盈盈的泪痕下一张红唇豔得仿佛刚饮下谁的血,“奴家的命好苦……”
    啼声幽怨婉转。她痴恋那人十年,百般设法终如愿嫁於他为妻。他口口声声此情不渝地老天荒,她满心欢喜只道得偿所愿再无所求,一心一意做他的小娇妻。她娘家势广,助他平步青云一路高升,昔日穷家儿郎转身变做人上人。他权势日大,对她却恩情日浅,终日眠花宿柳,讨回成群姬妾。她哭闹怒骂,斥他负心薄幸。他搂过一个美姬无谓地说要休了她。亲手递给他一盏掺了砒霜的燕窝羹,她眼睁睁看著他翻滚咽气再将剩下半盏一饮而尽。临终前看他最後一眼,他瞪著一双恨极的眼死不瞑目。怨气缠身,奈何桥头一碗孟婆汤也奈何她不得。只得任她四处飘摇做一只孤魂野鬼。
    飘散的雾气如有意识般缠上来,身体在她的哭诉中被慢慢困住。文舒怔怔地听著,看她的神情由哀怨转为阴狠。
    “他为何要负我?我爱他呵……”
    “两情相悦才所谓爱。他心中没有你,你的痴念只能害了你自己。”
    她充耳不闻,血红的唇边绽出阴森森的笑:“他转世去了,我要去寻他。取足七七四十九副心肝,他便能看见我。我已有四十八副,只差你这一副了,公子。”
    纤白玉手忽然化成青黑色的枯瘦鬼爪,爆长的指甲迅即划开文舒的衣衫。文舒脸色急变,却无奈身躯被雾气缠住不能动弹,心中暗叹,没想到长生不老之身要毁於此地。转念一想,这也好,不再欠他什麽,也可以与他不再有任何牵扯。恐惧消退,竟生出几分解脱的快意。
    眼看著她的指尖插进胸膛,文舒额间蓦地迸出耀眼紫光,照得四下白雾疾走,森然鬼气硬是被逼退到几丈外。那女鬼双目圆睁,脸色惊惧,失声叫道:“你……你的魂魄上……”
    话音未落,便被紫光包裹住,瞬间便不见踪影,只留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痛了文舒的耳。
    文舒只觉寒气急速从体内涌出,冻得四肢僵硬纵使将火琉璃贴身捂著也不能减缓半分。更有阵阵不知来自何处的钝痛在四肢百骸流窜,抱紧了身躯也无济於事。
    片刻後,疼痛与寒意有所缓解,文舒慢慢地站起身,环顾四周,才发觉村口相对而立的大槐树就在他的身後,方才所见的羊肠小道与遍野杂草都是那女鬼所造的幻境。
    强撑著身体向家中走去,走到小木桥中央,桥下一条小河脉脉流淌。空中流云散开,一轮明月光华皎皎。文舒无意地探头往河中望了一眼,河中倒映出一张失了血色的脸,眉心中央赫然一抹龙印还闪著幽幽紫光。呼吸凝滞,跳动的心如被抛下了悬崖,直直地往下落去。河中那张脸惨白得仿佛刚才那女鬼的白衣,幽幽的紫光下凭空生出几分鬼意。
    几乎是失措地推开自己的房门,文舒点亮了烛灯看向镜中的自己,眉间,那日他指尖点到的地方,有一条五爪的龙正狰狞地看著他。手指再无力捧住铜镜,任它摔落在地。裂了一地的碎片上,那龙正慢慢隐去,最後只剩下一张毫无生气的面孔。
    “你逃不掉的。”梦中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
    几日後,赤炎来探望文舒,一进门便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探手就要来摸他的额:“怎麽了?怎麽了?怎麽成了这个鬼样子?”
    文舒侧首避开他的手,道:“没事,这两天看书看得有些累。”
    赤炎仍不放心,一遍又一遍地念著他不知珍重,再如何长生不老也经不得他这麽折腾。
    文舒边听边点头,忽然想起从前似乎总是他教训赤炎,赤炎老老实实地听,现在居然调了个个儿,不由“噗哧”一笑,道:“想不到东海龙宫的赤炎皇子也会疼人了,老龙王该给你找个媳妇了,好好让你疼一疼,免得你没事跑出来惹祸。”
    赤炎佯怒道:“你又取笑我。”
    两人便坐在窗边说笑起来。无非是些是是非非,潋滟生出了一对双生子;二太子澜渊被贬下了凡间思过;来时在街上遇到个卖红豆的少年,看著挺面熟,想不起来是谁,许是百年前见过他的前世……
    赤炎从袖中掏出几只草编的蚂蚱,随手往屋中一丢,便幻成了几个小孩童的模样,围著红豔豔的肚兜,白胖的腕上带一串金铃铛,仰著粉嘟嘟的小脸扯著文舒的衣袖“先生、先生”地叫著。文舒被逗乐了,苍白的脸上晕出几许血色。
    孩子们又结伴在屋中玩乐起来,伴著清脆的笑声,腕上的金铃“呤呤”作响。
    笑闹间,文舒不经意地问赤炎:“可有什麽术法是能让人永世不得逃脱的?”
    “锁魂术。”赤炎毫无防备,脱口而出。
    “是怎样的术法?”
    “在对方魂魄上烙下自己的印记。那麽对方无论走到哪里,施法者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永远都逃不开。”
    “魂魄上烙印?”
    “嗯。若是那些上仙们要的人,哪怕对方死了,十殿阎罗见了也是不敢收的。”赤炎皱眉道,“好好的,怎麽问这个?”
    “哦,没什麽……突然这麽一想。”文舒掩饰道,旋即转开话题,“不知潋滟公主生下的小少主是什麽摸样?”
    “胖得快鼓出来了。我就说,照她那时候的补法,哪是生孩子?喂猪也没这麽喂的……”
    话题扯开去,漫无边际地又说了一阵,文舒复又问道:“那……魂魄上的印记没法除去的麽?”
    “十殿阎罗都不肯收,哪里还能转世投胎?”赤炎道,“除非上昆仑山的轮回台,直接投进众生轮回盘里摘除印记。可哪里这麽容易?便是从轮回台上跳下,也保不齐魂魄能安然无恙。那个二太子澜渊都是仗著佛祖的金刚罩才能脱险,换作了旁人,要是被轮回盘上的怨气缠住了,便是能转生,今後的命格也好不到哪里去。”
    文舒若有所思地听著,自语道:“真逃不脱麽?”
    “什麽?”赤炎只听到只字片语,问道。
    “没……”
    “百年了,你该甘心了吧?”门边突然传来一道冷清的嗓音。
    文舒浑身一怔,僵硬地转过脸,神色绝望中透一丝不甘。
    门边那人步步行来,素纱紫衣,袖摆过处,嬉闹的娃儿回复原形散做一地尘沙。他眉心一抹升腾的龙印,银紫色的眸中似藏了万年的飞雪却又隐带笑意:“我说过的,你逃不掉的。”
    
    第七章
    
    百年前,西方极乐界菩提法会,众仙家齐集。佛祖莲座前梵音清唱,檀香渺渺。恢宏法理入耳,心宁神合。一朝闻道,带起百年冥思。众仙颔首聆听之际,唯有他勖扬天君面无表情,一双银紫色的眼半开半阖,若有所思的模样。
    有青顶玄衣的小沙弥恭恭敬敬呈上一杯清茗,他微啜一口,入口艰涩,难以言喻的苦感,正要皱眉,一丝津甜极快速地滑过舌尖,满嘴清醇,齿颊留香,只是那种甜味却再如何也回味不来。
    天界大太子玄苍靠过来说:“侄儿有些地方不明白,还请小叔指教。就是……”
    勖扬君端著茶盅似听非听,暗暗掐指捻算,那缕魂魄已出了天崇宫。眼前又浮现出那张跟性子一样黯淡的脸,眉眼是柔和的,眼神却意外坚定:“我总会离开。”
    哼!凡人……
    便松了指,再抿一口茶,又是一嘴让他忍不住皱眉的苦味。
    “小叔……”憨厚的大太子还巴巴地等著他来答,“您看……”
    他紫眸一横,方要开口。边上的普贤菩萨插进来帮他解了围:“关於此事,大殿下大可不必挂心。所谓心诚则灵,有所舍必有所得。”
    玄苍似懂非懂地退到一边,普贤菩萨才对勖扬君笑道:“天君似有挂念?”
    勖扬君神色一凛,道:“菩萨说笑了。”
    普贤但笑不语,离去时忽而回首道:“天君可曾听得方才佛祖说什麽麽?”
    勖扬君抬眼,我佛如来含笑坐於九重莲座之上。
    法会後,菩提老祖又来邀他去他的仙府下棋。一去便是经年,黑白棋子交替错落间,人间便不知过了几载光阴。
    白眉低垂的老者眯起眼看他:“天君,该你了。”
    勖扬君方才回过神,置於桌下的手仍捏著算诀,那个魂魄正在人间某处。他匆匆忙落下一子,菩提老祖笑弯了一双眼,似一只老谋深算的狐:“天君,你这步棋……老朽侥幸了。”
    勖扬君敛起心思想仔细去看,一阵地动山摇,棋盘倾覆,黑白子混作一堆,劈劈啪啪地在地上散开,也搅乱了他原本就烦躁的心。
    “这是怎麽了?”菩提老祖掐指算去,不禁大惊失色,“这……这是谁动了那面宝镜?逆天可是要……”
    便再无心下棋,招来小童吩咐去打听,又焦虑地看向勖扬君:“天君,您看这事……”
    勖扬君缄默不语,目光扫到正蹲在地上收拾的青衣小童,便不由看得出了神。
    以往他总是略侧过眼角就能看到他,嘴角是弯著的,眉眼也是,很顺从很安静的表情。无论他如何对待,一转眼他又是那样笑著,如同假面。仆役而已,除开他,天崇宫里还有很多,哪天真的不遂心了,打发走便是了。不知不觉过了千年,他略侧过眼角,入眼依旧是那道青影,静默而乖顺的样子。他一个眼色,他便知道他要什麽,吃穿用度总是意外地合著他的心思。天崇宫予他长生,他答应老天君要陪他到灰飞烟灭。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有个乖巧听话的总比那些个笨手笨脚的强。便任由他立在那里,他侧过眼就能看到他,挺好的。
    却没想到,这样柔顺的他有一天也会一脸倔强地说要离开。真是……
    凡人,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便让你离开又如何?给你百年时光逍遥,到头来,你会发现,你再如何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等待,他并不擅长,从来都是别人苦苦候著他。不过这一次,等上一等又何妨?此後,侧过眼依旧能看到他。
    死心吧,陪伴我直到灰飞烟灭,是你自己许下的诺。
    ※※※※※※※※※※※※※※※※※※※※※※※※※※※※※
    “勖扬君,你来干什麽?”赤炎抢先一步拦在文舒身前。
    勖扬君的视线穿过了赤炎落到文舒泛白的脸上:“给你百年,你甘心了?”
    “你是故意放我走的。”文舒喃喃道。
    堂堂的天崇宫,纵然你是龙宫皇子,要带走谁,又哪有这麽容易?百年,他直到百年後再追来,等他完全放了心,以为自己已经脱了束缚的时候才又突如其来地出现,如暗夜里的鬼魅,总是等你懈了心房才幻出原形,待要尖叫时他的利爪早已扼住了你的喉,生生掐断你的希望。叫你明白,你真的逃不开。
    “勖扬君,你说清楚,什麽意思?”赤炎不耐地嚷道。
    “他的书还没理完。”勖扬君道。
    “这事你还敢提?”赤炎立刻怒火上涌,口气越发不善,“你不过是想存心赖账而已。”
    “是又如何?”勖扬君挑眉道,视线从文舒的脸上转开,对上赤炎瞪得赤红的眸,“你去探他的眉心。”
    赤炎依言伸手探来,文舒回身想躲,却快不过他的指。
    “你……”指尖一片冰凉,赤炎瞪大眼看著文舒眉间缓缓浮现出的龙印,猛然回头对勖扬君怒喝道,“你对他用锁魂术?这是要伤他魂魄的!他将来……”
    “我自会帮他解开。”勖扬君淡淡道。趁赤炎愣怔,身形一晃,避过赤炎直掠到文舒身前。
    文舒躲闪不及,只觉手腕被他牢牢握住,再回神,已被他带到了空中,居住的小屋正离自己越来越远。
    “你可死心了?”衣衫飞扬间,勖扬君回过头来看他,银发紫眸,依旧是傲气凛人的表情。
    身後的赤炎正急急追来,赤衣红云,仿若飞火。
    “假意放过我,再来断我的希望。我竟让你如此费心。”文舒苦笑,连魂魄都烙上了他的印记,他又能逃到哪里?
    慢慢地抬起眼,文舒看著他站得笔直的背影,忽然低低问道:“我曾喜欢过你,那麽,你呢?”
    勖扬却避而不答,沈默半晌後方说道:“我既往不咎。”
    “天君宽宏大量。”难为他没有如当日对潋滟公主般直接。唇边的苦笑越来越大,文舒抬起头,正色道,“可惜我气量狭窄,过往一切不能不咎!”
    言罢,猛地甩开勖扬君的钳制,竟纵身从云端上往下坠去。
    “你……”勖扬君料不到他会如此,“顽固不化!”
    再要飞身扑去时,却又被紧追不舍的赤炎抢先,早他一步接起文舒。
    “赤炎,我天崇宫的事还轮不到你东海龙宫来管。”勖扬君站立於云端对赤炎冷声道。
    “我赤炎的朋友也由不得你来欺负。”赤炎将文舒安放於地。
    又低声对文舒道:“没事,老子早就想和他好好打一场。”
    复又驾云而上,双手一抓,掌中凭空多出一副方天画戟。锐利锋芒下,他红衣金环,俨然如威武战神:“今日你要带走文舒便先过我这一关。”
    “哼!”勖扬君冷哼道,“不识好歹。”
    眸中冷光尽显,一派怒色。眼看赤炎持戟杀来,勖扬手腕抖动,化出把狭长宝剑挺身迎去。
    空中两团光影相碰,一时火花迸溅。
    “勖扬君,我赤炎今日便要好好治你一治!”
    “夸口而已。”
    再分开时,赤炎臂上赫然一片深色,勖扬君冷笑道:“不过龙宫皇子而已,不知斤两。”
    赤炎啐他一口,瞄著他纱衣上的破口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再度掠身向他击去,两人厮打到一处。兵器相接,铿然震耳。
    文舒站在地上,仰头看著空中,只见两道光影你来我往,迅即分开又迅即交汇,竟分不出谁是谁来。
    早在那天夜里见到自己眉间的龙印时,心中便绝望,犹如被猫戏弄在脚下的鼠,明明天地辽阔,却被拘禁在了它的爪下,一丝一毫的神情都逃不过它的注视。
    不过是一不小心喜欢上他而已。喜欢时就好好待他,纵使他一点回应都没有也无所谓。不喜欢时就退开,不碍他的眼,也不需他赔付什麽。怎麽就走到了这样的境地?
    难不成要他去相信他是因为喜欢他才不让他走?真是天大的笑话。可再笑话他也依然问出口了,他的反应不过意料之中。那又为什麽?为什麽就不愿让他这个如微尘般的凡人继续过著他平凡的日子?
    心绪烦杂间,空中忽然一声低沈龙吟,文舒心中一紧,再度仰头,空中如落飞火,漫天火红云朵中,一条赤龙凌空而起,长须飘摇,通身红鳞遍闪红光。
    “赤炎……”文舒不由惊叫。
    却见那龙直向他而来,身躯仍盘旋在空中,龙首已到了他的跟前。
    天族化出原形便代表已战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你不必为我……”惊慌下,文舒脱口就要向勖扬君妥协,却被赤炎打断。
    “你若跟他走,我再不认你这个朋友。”声调低沈,那龙扭头从身下扯下一片龙鳞,红光直射入文舒眉间。
    “你做什麽?”勖扬自後赶来,语气却是惊慌。
    文舒顿感周身一热,自体内漫出的隐隐寒意竟都散开。
    “只能这样了。”赤色的龙眼无奈地看著文舒,“也就能遮挡一阵子。”
    口气再度变得狂妄:“我就见不得他得意!”
    赤龙昂首清啸,唤来一阵飞沙走石遮天蔽日:“要走趁现在。”
    它龙爪还未近身,文舒便被一团光影罩住,急速向空中飞去。
    耳边又是一阵龙吟,却比方才更为愤怒低沈。文舒匆忙间回首,一条巨龙周身满是银光,正向他追来,却被身後的赤龙死死缠住。那银龙怒目圆睁,仍紧紧盯著他,心中不寒而栗。连日忧患加之体内一热一寒两道真气流窜,再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失了知觉。
    ※※※※※※※※※※※※※※※※※※※※※※※※
    东海龙宫皇子赤炎私带天崇宫天奴下凡,更出言狂妄,不知悔改。著剔去仙骨,永世囚於天崇山下。
    东海老龙王在南天门外跪足三天三夜,祈请天帝宽恕轻饶。
    众仙皆言:“罪不至此啊。”
    天帝御驾亲自上天崇山来问:“可大可小的事,是否太过了?”
    适逢勖扬君驾云出宫,云端之上,他神色不动:“是麽?”银紫色的眸中隐带一丝戾气,不耐地扫来,天帝一颤,竟只能眼睁睁看著他匆匆离去。
    自此,再无人敢来多嘴。
    天崇山下的赤炎却过得自得其乐。从狭小的囚洞中向外看去,仅能看见狭窄的一方天空。空中忽然出现一道紫影,挡去一朵正悠悠飘来的云朵,赤炎伸腿坐在洞中,咧开嘴角,笑得得意:“勖扬君,看你风尘仆仆,好忙碌啊。”
    来者正是勖扬君,却是面色不善,薄唇抿成一线似正压抑著什麽:“他去了哪里?”
    “哈……”赤炎失声大笑,对他道,“我好容易才隐去他的行踪,你道老子是傻的麽?防的就是你,又怎麽能告诉你?”
    “你……”怒气被他的笑语激发,勖扬君逼近洞口,隔著栅栏狠狠看向赤炎。梳得齐整的发丝从银冠中掉落,凌乱地垂在额前,紫眸中凶光闪烁,却又隐现出心底的无奈。
    他烙下的印记为赤炎的龙鳞所覆,便失了他的行踪。当时就有没来由的恐慌从心中升起,之後就仿佛如影随形一般始终甩脱不去。喝茶时,下棋时,看书时……无论何时,一个不小心,神思游移,就趁机钻进他的思考里。
    找不到了,尽在掌握中的人就这样脱了他的掌控,从前他总是自信,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怎能与他这法力通天的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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