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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终点的长假-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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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轻轻拂过,列车残骸脚下的野草沙沙摇动,被风拨开的缝隙里偶尔露出几件死者的遗物,它们的周围,有在那里筑窝的老鼠与野兔。除此之外,这里就像一片钢铁搭成的坟墓,温暖的余晖中竟能让人感觉寒冷。
“不知道火车上那些人都到哪儿去了……”田璐仰着头从车窗缝隙向桥底望去,悬在桥外的车厢底部还能看到一排排黑色的钢铁车轮。
“现在可能都死了。”张城也看到这一景象。
“丧尸那种‘死’法吗?那会不会它们就在附近?”
“有可能,所以我们得特别小心。”
“还停下来过夜吗?”
“晚上赶路更危险,我们马上开远一点露营。”
太阳很快沉得仅剩半边脸在地平线上。在离开铁路高架桥到现在的这一段距离里,路面上、旁边野地里,不时有棕黑色的人类残骸出现,大部分肢体不全。浸水与暴晒已使这些逝者的衣衫破烂不堪,风干的肌肉塌缩成皮张在身上,勾勒出一根根肋骨的形状,杂乱肮脏的头发随风乱摆,时刻强调着生命的早已远去。
就着最后的几缕阳光,张城突然在几具尸体边上停下车,推开车门跳了出去。
“怎么了?”田璐把身子探过驾驶室。
张城把手中拈起的铜黄色闪光物拿给她看。
“子弹壳?”
“没错。这些人是被子弹打死的。”
“——所以它们可能是丧尸?”
“很可能军队来过这里!说明这里的丧尸曾经有很多,这样一来,就难保军队不会有伤亡。我们沿途找找,说不定能捡到枪!”
“那很好啊……他们也停下了,我们是不是要告诉他们马上去找?”
“天已经差不多黑了,胡小平的身体也受不了,我们还是找个地方休息吃东西,这些东西也不会飞,明天亮了再找也不迟。”
当没有太阳的天空正呈现一种逐渐暗淡的灰蓝色时,胡小平“哇”地一声,把田璐方才喂他喝下的大半杯奶粉尽数吐出,然后伏在SUV打开的车门边狂呕起来,一半身子已从座位上跌滚而下。从胃里涌出的液体呛到了气管,他便又急促地咳嗽个不停。
田璐扔下手中正在搅动的汤勺飞跑过去。小汤锅里的水飞溅出来,浇在野炊炉上发出“嗤”的声响。张城立刻跟上,他把少年扶起,重新抬放在后座上半躺。
胡小平的两腮上正呈现出两朵病态的酡红,田璐在他后背推拿了一会儿,胃部的痉挛才勉强平息。咳嗽与干呕停止,一身虚汗从毛孔里渗出。两人看见少年缓缓张开的眼睛,不由暗自大吃一惊。
只见少年那对黑色的眼球在昏暗的光线下竟现出血一样的色泽。两人对看一眼,这才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田璐扒了他眼皮一看,原来白眼球上已布满红丝,少年眼球中的毛细血管变得比平常粗很多,全部暴突出来,像一条条腥红色的线虫爬在眼珠上。她轻轻地摸了摸他的眼皮,发现眼球温度高得发烫,且硬硬地突起着。
胡小平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刚才呕出的,是胃液和牛奶的混合物,苦涩的分子充斥着他的感官,他全身微微颤抖,脸上和颈后不住地冒着冷汗,可眼睛却干涩无比,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头疼不疼?”田璐问。
少年半靠在医生的臂弯里,通红的双眼有过片刻的迷惘,随即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像自己都不确定有什么感觉。这时袁茵拿着一瓶水走来,田璐给张城投去一记沉重的眼色。“一会儿粥煮好了你再吃点。”
喝掉一整瓶水,又平静地躺了一会儿以后,胡小平还是没能吃下任何东西。他的胃现在好像变成一个自动清理机,除了凉水以外,任何灌进去的东西都会被无情地扔出来。他的呕吐就好像是神经质的反应,至于味觉,大家很快发现,这个可怜的少年竟已连麦片粥和牛肉干都区分不出了。
第10章 尸堆
他们终于找到了激烈交火曾经发生的地点,或者说结束后的遗迹。
清晨,张城、马青海和袁茵三人开始去四围寻找。当太阳的第一缕金光把脚下的野草染出漂亮的鲜绿色时,他们刚刚翻过一道小坡。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知道,自己找对了方向。一望无际的旷野上,腐烂塌缩的尸体成堆地摞在一起。一个大堆,周围有数个小堆,草丛中还隐约露出单独遗漏的尸身。风吹过的时候,带来一丝隐隐的尸臭。
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大规模的尸堆,即使在冬天清洁的时候。凭借他们有限的人力无法堆得那么高。直径十余米,尖端的地方已将近三米,少说也有数百具之多。
袁茵脚下突然一跌,“呀”地惊叫出来,张城和马青海慌忙上去拉住。原来她脚下站立的地方,有一道将近二十公分深的长条形凹陷,显然是不知多久以前留下的,如今已被茂密的野草覆盖,难怪袁茵会看不见崴脚。
“这是车轮印。”张城说。
“好家伙!这么宽,可能是铲车。”马青海拨开密密匝匝的草。
“也许是装甲车……”
“你们看,这些尸体有没有些奇怪的地方?”袁茵指着尸堆。
这几百具尸体显然是被匆匆忙忙堆在这里的,在大尸堆北面不远的地方,他们又发现一个浅坑的痕迹,里面没有植物生长,隐约能看见黄褐色泥土里露出的半个黑色脑壳,或是一些干缩如柴的黑褐色手脚。
堆在外面的尸体来不及掩埋,进行这一项工作的人员便匆匆撤离。也许接到上级的命令别有调遣,将这里的残局留给后续处理,也许当事人意识到局势的严峻,便各自四散逃亡。总之,各种有组织的力量从此一去不复返,成堆的尸体便被遗留在这里,默默地经过一冬又一春,只有苍天见证过他们的死亡。
“有的烂成骨头了,有的还有肉。烂不掉的是丧尸吧?”马青海接话。
“丧尸不腐烂这我们知道,其余就是被打死的活人了。很可能当时人群和丧尸混在一起,军队不管不顾地向他们开火,然后把尸体运到这儿掩埋——你们看,附近几十里范围都没有人烟,这里离公路很近,而且隔着个小山包,从路上看不到这里。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话,埋在这里最方便。”张城说。
向尸堆上看过去,各具尸体均残破不堪,断裂的、扭曲的、张大口做痛苦状的、面目平静双眼紧闭的……这些姿势各异的尸身的确能分出两种类别。一种已烂至见骨,全身皮肉成为一张干缩的黑褐色皮裹在骨架上;有些处于尸堆内部的没有程度那么高的风干,露在外面的烂肉剥开,现出骨头,颜色红黑带黄;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具遗体,除胸前露出两个椭圆形透明的晶体状物外,其余的部分已差不多烂完。这些是没有丧尸化的死人。
另一种就是他们常见的丧尸型。它们的表皮虽然呈现黄褐色,却依稀能看出死人特有的灰败脸色,以及皮肤下一条条发黑的青筋。它们的面目普遍要比一般的尸体狰狞许多,或许是深陷扩张的眼眶、染满血迹的嘴和下巴的缘故。尽管五官和伤口处的肌肉有萎缩,但它们大体上并没有腐烂现象的出现。
“我是说,你们看,苍蝇只围着那些正常的尸体打转……啊!还有老鼠!”
一只肥头大耳的黑老鼠嗖地从草丛里蹿出来,旁若无人地径直钻入一具尸骨的肋下。在袁茵的提醒下,张城和马青海也发现了这一点。腐生的蝇蛆成群地围绕着骸骨上的残肉嗡嗡叫,而丧尸周围却几乎连一只苍蝇都找不到。不仅人类,连苍蝇老鼠都对这些复活过的死尸避之不及。
“郑斌的那条狗,我们在山桥镇的时候,咬了丧尸一口就死掉了。这些动物都知道它们有毒,不愿靠近呢!”
“怪不得我们在城里的时候什么动物都看不到。想想人养了那么多宠物,猫啊狗啊的,一条都看不到的话,肯定要么给毒死,要么跑出城去变野了。”
“不知道丧尸咬动物一口,会不会给变出动物丧尸来?”
“它们好像不吃动物,只咬人!”
“丧尸不能腐烂的话,那它们岂不是要一直吃人下去,死不掉了?”
“但愿那个研究所真的存在,但愿有专家研究出解决办法,我可不想死了以后还要变成烂不掉的尸体!”
“可这些尸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难道是前面火车上的幸存者?”
“有可能,不然荒郊野外的哪来这么多人?”
“光撞在一起的就有四五列火车,山洞里还有一辆,这怎么也得上万人吧?这里才几百,那剩下的呢?”
“也许被救走了?”
“我看未必,你们还记得吴功说过,事发后大概三天内,上海的社会体系就已经全面崩溃吗?军队可以对平民开火,尽管他们中间有丧尸,那也八成是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候。而且这些人把尸体堆在这里就匆匆撤走,一定有难以控制的局面发生。所以,这附近很可能仍然有大群丧尸出没,我们赶紧动手找找,然后尽快离开这里!”
“天!要扒尸堆吗?”
“主要找穿军服的尸体,看它身上有没有枪支弹药,能找到手雷更好!”
经过一番寻觅,他们找到的尸体,有的身穿迷彩、臂章上带有“武警”标志,有的穿着黑蓝色防暴警服,胸前背后分别印有“POLICE”的白色字样,加起来总共二十多具,都系着武装皮带,尽管现在已变得污秽不堪,却仍能想象当时荷枪实弹的状态。
可是,这些骸骨化了的尸体身上,却一把枪都没有,他们连一把随身小军刀都找不到。
“我只找到几个空弹夹,扔地上,都长锈了。”袁茵把几个黑色的弹夹又重新丢回地上,拍了拍手,看向两个男人。她在地上找的时候,他们两个正用手里的撬棍翻尸体。
“这些人是武装力量没错,但他们的枪已经被收走。难道是被咬过后拉出来枪毙的?”马青海说。
“我们找到的尸体都在尸堆外围,而且你们看那具尸体的姿势,趴着,外衣卷起来,像是死后有人搜过一样。我们连尸体的口袋里都搜过了,找不到只好回去赶路。”张城感到颇为失望,目的地的情况还未知,没有得力的武器防身,实在是一件不怎么保险的事。
回到公路边,田璐和郑卫国给他们递上早餐和水,同时告诉他们,胡小平依然什么都吃不了。“昨天他还是低烧,现在已经有四十一度!什么药都没用!”
心急火燎地上路,可没走多久,他们就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师傅,别烫我!求求你别打了……啊!”
胡小平躺在后座上,呼吸急促。开始只是呼吸伴随压抑的哼哼声,现在,随着汽车的飞驰,他开始意识不清地说起呓语,双手在空中抓来抓去,痛苦地呻吟不止。
张城急忙停下车。“他怎么了?”
“更糟糕了!”田璐双眉紧蹙,她拿一块毛巾抹去少年头脸上的汗水,轻轻拍他的脸试图叫醒他。
汗水不断从少年皮肤上涌出来,张城惊讶地看到它们从毛孔里渗出,迅速汇聚成水珠滚落,就像高速镜头拍摄的影片。他身体的水分在不断流失,另一方面,少年的嘴唇干裂,眼眶发青,一些血管已经开始变黑,从苍白的皮肤下面显现出来。“开车的时候他好像尤其难受得厉害。”
第11章 银湖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在他们的呼唤下微微张开眼睛,双眼无神地看向紧张围在自己身边的众人,倒好像在看虚空中的什么东西。
“你做噩梦了?”田璐柔声安慰他。
“……师傅让我偷阿姨的钱包,不然就烫我打我。”胡小平艰难地吞咽下张城送过来的水,用嘶哑的嗓音说道,面露痛苦,有一半的思维仍然沉浸在往事的不堪回忆中。
“都过去了,以后没人会伤害你!”袁茵从驾驶室探过身来,怜惜地望着少年消瘦的脸。
“你刚才很难受吗?”
“好颠,声音好响,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拆开了。”少年又疲惫地闭上眼。
胡小平方才的剧烈难受果然是行进的车辆引起的。他们一往前开,他就难以忍受地高声呻吟起来。车速越快就越难受,他浑身抽搐,两眼反白,好像随时会耐不住地死掉。张城简直觉得自己开车是在谋杀他。现在他们既不能高速赶路替他寻找救助,又对他的状况完全束手无策,为难极了。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排尿了。”田璐忧心忡忡地往少年口中送水,“在这之前还有腹泻,可现在好像体内所有代谢系统都已停止工作,就剩下皮肤在不断冒汗。我们又不能赶路,这可怎么办啊……”
仪表盘显示着二十公里的时速,“这好像是他所能承受的最大车速。照这样开,他又没法吃东西,不病死也得饿死了!”张城同样担心。
“我们的饮用水还能喝多久?”
“两三天,本来计划两天开到的,路上耽误了些工夫。”
“得把他体温先降下来。人发高烧的时候身体机能会出现障碍,体温能正常的话应该没那么难受,也许我们就能赶路。现在他一身汗,毯子都湿了……最好能擦擦身。附近有没有小溪水渠什么的?”
两人正如这般地商量着,忽然看到前方,一道亮银色的光芒出现在视野尽头。
随着车辆的缓慢行进,光芒不断扩大,连成一片,竟是一个湖泊,着实让人惊喜不已。对照地图册和他们这几天走过的路程来判断,这里应该属于南阳—微山湖水系的分支。“太好了,我们开过去取水,你们陪他在这里等!”
依然是马青海、袁茵和张城三人,悍马拐下公路,越过广阔的田野,向目的地银湖开去。地势起伏,野草茂密,最高的已长到大半个车轮,擦过车底盘发出沙沙的轻响。草汁混合泥土的气味从敞开的车窗外面充盈进来。
没有丧尸,没有垂死的病人,大自然的味道给车里三个人带来片刻的平静。然而美好的气氛总是没法持久。不一会儿,随着湖面的靠近,一股带有鱼腥的臭气从微到重,逐渐压过青草的香味,侵占了他们的嗅觉。
迷彩色的车身与绿色旷野融为一体,后方马路上的银色SUV已缩成火柴盒大小。悍马在距离湖边数百米的地方停下。一大片半沼泽状的湿地横在他们眼前,车轮下已出现深深的痕迹,前方的植物根部就能看见小小的水洼——车已经无法再向前开了。
这时候,人也已用不着徒步穿越沼泽去到湖边了。三人分别从车上下来,空空如也的塑料纯净水桶掉落在他们脚边。
“……怎么会这样?这么多死鱼!”袁茵试着向前走了几步,很快,脚下的触感变得柔软下陷,她连忙把脚缩回来,刚才的脚窝处已升起一小汪水。
只见广阔的湖泊上,尤其靠近岸边大片区域的水面,都被一种绿得发白的浮藻盖起来,翻卷到岸边,厚度惊人;在绿藻中间,又浮满密密麻麻的死鱼。翻着肚皮,一尾挨一尾,在绿藻的底子上铺开一片银白。它们的鱼鳞正像镜子一样反射着阳光,于是被渴水的旅人当做清澈的水波。
现在看来,无数死鱼倒像被嵌在绿色的水泥里。其中偶尔可见一条苟延残喘的,拼尽了全部力气拍打一下鱼尾,然后结结实实撞在身旁同伴的尸体上,惊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绝望好比身处丧尸群中的人类。
太阳无遮无拦地直射着,绿藻层的温度不断升高,死鱼加快腐烂,于是更多的热量被释放出来。这使得湖面周围形成一个巨大的发酵场,腐烂的鱼腥味阵阵刺鼻。
“水不干净长藻,藻把水面堵起来,鱼就憋死了。内地污染重,我老家就没见过这种东西。但是已经这么长时间没人了,污染怎么还褪不干净!”
“这附近一定有工厂,时间久了没人管,前几天又下大雨,肯定有污染物漏出来,被冲到湖里了。”
“水还能用吗?这么臭,怕还有毒吧……”
“回去罢。再说我们也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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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小平的表情很麻木,当同伴们用他们仅剩的那筒饮用水给他擦身时,他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本应鼓起少年人特有婴儿肥的双颊如今深深凹陷,他脸上失去了所有生动的颜色,变成一种没有表情的形容枯槁。白眼球上的红丝如今消褪了一点,却在眼眶周围形成了一道乌青。眼袋突出来向下垂着,这使他的眼睛有点难以合上。失去泪水润滑的双眼就好像粘滞在眼眶里一样,转动一下都干涩得无比困难,只透过半闭的眼睑呆滞地朝一个方向凝望。
少年的皮肤呈现一种灰白的蜡黄色,靠近表皮的一些毛细血管胀得异常粗大,颜色深得发黑。在那周围,有一些颜色稍浅的斑点暴露出来,像是毛细血管破裂后造成的出血点。却不禁让人怀疑,在那些发黑的血管里,是否还有血液在流淌?
“要是能找到个医院,我就能抽点他的血来化验,这样就能对症下药……啊!验血要用机器,可是现在没有电!”田璐重重叹了口气,面对病人的束手无策使她焦虑不安,她搜肚刮肠地思索着可能有用的治疗方法,自言自语出了声还没有意识到。
胡小平还在发着高烧,身体表面的水分带走一些体温,又很快补充上来。
他露在外面的胸膛上同样布满伤痕,烟头状烫伤、一道一道的划伤,还有整块皮被剥掉过的痕迹……从那些断续的呓语中他们可以猜想出,少年很可能是个被拐卖的孩子,被迫偷窃,过着十分凄惨的生活,以至于后来进监狱。
他的肋骨瘦得清晰可见,田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微微的起伏看,每隔五分钟就给他量一遍体温——由于不停地碰触发烧的皮肤,她的手已经失去对温度的敏感度。“是不是退烧一点了?你父母在什么地方……”
她的病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话。不久前他们曾试图赶路,胡小平呻吟着开始呕吐。他的胃早已经空了,这回连消化液都没有,黑红的血液混合着一些粘液从他的食道里喷涌出来,里面还浮着一些片状的器官内壁。
在那个瞬间,人们的第一反应是惊惧地纷纷后退。而下一刻,他们又毫不犹豫地重新围到他身边,无声地替他清理,给他水喝。然后停下车扎营,就这样安静地守在他身边。
第12章 分开
“我妈妈让我把棕瓶子里的糖水拿给她,就躺在床上睡觉。好多天了,叫也叫不醒。镇里的叔叔阿姨都来我家,说他们闻到味了,后来他们就把妈妈抬走了……”
这是胡小平最后一次说话时的内容。
他已经不再发烧,事实上体温甚至低于正常水平。他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手脚伸开,身体呈一种僵直的姿势平躺。他们已把他从车里弄出来,在路边铺了个较为宽敞平坦的床,这样他就不必蜷在越野车后座上辗转。他一直保持着他们把他放在那里的姿势,连手指头都没动过一下。
病人的皮肤和头发彻底失去光泽,表皮下乌色的血管更为明显地露出来,昨天见到的那些小出血点已经扩大连片,使皮肤泛出一种骇人的青灰色。他脸上的肌肉在松弛,各种淋巴组织也开始下垂。这种变化打破了他原来的样貌,让他看上去像是戴了一张按照他原来五官制作,然后又将其相互位置关系扭曲的面具,连带着五官的边缘也出现微小的变形。还能一眼认出是他,却是如失去生命特征的尸体那般辨认。
少年半闭的双眼呆滞地望着上方,那里,蓝色的帐篷顶把天空隔在外面。不过此刻他已不会在意——田璐轻轻地扒开他的眼皮,拿小手电照了照,“瞳孔没有反应!”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通常我们宣布一个病人脑死亡的情况。”
她把耳朵伏在他胸口上,又敲敲他的膝盖,用指甲刺了刺他的手指。从平安社区带来的那点抗生素已经全部打完,基础药品也所剩无几,但用在身上的药对他的病情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他的确还在呼吸,心脏也在跳,但都很慢、很浅。”
神经反射还在,但痛觉已经失去,可以想象,他别的知觉大抵也不复存在。胡小平还活着,至少他身体的一部分现在仍然活着,呼吸和心跳通过仍然有血液流过的那部分血管,把氧气送到依然存活着的组织细胞里面。生命在死亡的大军压境下做着最后的挣扎。他依然是个活人,尽管看起来就同他们刚到山桥镇时看到的新变丧尸无异。
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味不时钻入五个人的鼻孔,这使他们立刻紧张起来。但周围一望无际的野地和前后延伸的公路上看不见一具丧尸。当他们惴惴不安地交头接耳,不忍说出臭味唯一可能的来源时,胡小平最后一次醒来,说了那几句他们不甚懂得的话。他吐字不清,对同伴靠在耳边的呼唤也没有反应。
从那以后,他再没有说出成句的话来,只偶尔发出一两声单音调的咕哝,随后永远地沉默下去。
他的同伴们屏息凝神,像载负着千钧重的呼吸声挣扎着传入他们耳中,其中有一些杂音,那是空气划过声带的轰鸣。
他们都担负着许多。垂死的同伴距离自己仅一步之遥,他们面对的是一种看不见的微生物,把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变成活着腐烂的死人只需要短短几天时间。事实上,这种病毒、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是否能通过空气传播他们也并不清楚。当他们尽最大的努力都无法挽救他的生命,至少可以在最后的时间里陪他度过。
该来的总要来。
少年终究没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他的同伴也没有给他再度醒来的机会。
空气里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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