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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红梅-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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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饮泓已经一掌拍了下去,脏兮兮的手背按在石块上,眨眼道:“如何?”
  萧熠垂眸扫了一眼,不屑一猜:“单数。”
  宫饮泓拿开了手,石块裂做三块,果然是单数。
  “你问。”他向后仰靠在石堆上,摊了摊手,一脸无所谓。
  “万法门在中原有多少分舵,都在何处。”
  “噗,分舵……”宫饮泓食指点了点额角,“这我可真不清楚,太多了……不过,我知道比分舵更要紧的东西。”见萧熠怀疑地看来,他笑了笑,故弄玄虚地压低声音,“门中有三大禁地,昆华洞自不用说,另外两个,一是风陵峪,一是折雪城,普通弟子甚至不知这两处禁地的所在。谢师兄曾经跟我说,这三处禁地是本门的命脉,只要解开三大禁地的秘密,就能将万法门握在手中。”
  萧熠看了眼他握紧成拳的手,微抬下巴:“继续。”
  “有兴趣了?”宫饮泓眨眨眼,又捡起一块石头,一掌劈碎。
  萧熠眼也不抬:“单数。”
  果然又是单数。
  不待他发问,宫饮泓便笑道:“风陵峪,就在这无相沙漠之中。”
  萧熠神色微变,眯眼注视着他:“你能找到?”
  “那得找找才知道。”宫饮泓与他对视一眼,拨了拨火,“差不多好了,最后一把。”
  萧熠仍是猜单数。
  可惜这一回竟是双数。
  萧熠拢眉瞪他:“你使诈。”
  宫饮泓笑眯眯地耍赖:“总得让我赢一回吧,不然以后不跟你玩了。”
  不要脸。
  萧熠忿然收回目光。
  “我也不问别的,”宫饮泓一边刨土,一边随口问道,“那个叫叶清臣的,是你的雪童子吧,他……他跟你一起长大,你们很要好么?”
  萧熠难掩诧异地抬眸看他。
  他怎么会问这个?
  雪童子是叶家训练出的死士,一生只忠于一主,几乎都是叶家在各地救回的孤儿,通过雪山试炼之后,便会被送到主人身边。
  叶清臣的确是在他幼年时期便被送来,一直相伴左右,只是两人一个沉默一个寡言,无甚交流,始终只是主仆情分,就像这一回,他虽有把握叶清臣不会背叛他,却不知他会不会追杀宫饮泓为自己报仇。
  呵,宫饮泓该不会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吧?
  一对孤儿兄弟,分别被朝夕城和万法门养大,立场对立无法相认,直到叶清臣一刀捅死宫饮泓时,宫饮泓方抓着他衣角哽咽道:“哥,我是你的亲弟弟啊……”
  “不用想这么久吧,感情这么深么?”宫饮泓啪地把那坑中挖出来的泥团往地上一摔,头也不抬地勾了勾唇,“难道他也会给你肉吃?”
  萧熠定了定神,挥去了脑海中叶清臣在弟弟坟前出家赎罪的悲惨画面,开口道:“与你何干?”
  “好奇么……”宫饮泓三两下拆开了包裹,露出其中冒着香气的肉块来,先挑了一块塞进嘴里,“说起来,雪童子都是叶家选的吧,你会心血来潮,自己去选一个么?”
  萧熠盯着他不说话。
  宫饮泓便好似忘了什么一般,挑挑拣拣地吃起肉来,还舔着唇道:“哇真好吃,你也快吃啊。”
  这混账存心的……萧熠负气瞪他一眼,冷冷道:“不会。”当然不会,他哪有那样的闲心,去管这种小事?
  宫饮泓愣了一瞬,半晌才咽下了嘴里的肉,用一种复杂的目光凝视着他,低声道:“真的不会么?”
  萧熠玩味地瞧着他食不下咽的怔忡神色,忽福至心灵地道:“你立即放了我,我便收你做雪童子。”好让你们兄弟相认。
  宫饮泓嗤笑一声,终于冲他伸出了手:“我现在难道不是么?我还做饭呢。”
  宫饮泓没有撒谎,这样做出来的肉果然又香又嫩,舌头都要吞下去一般,萧熠咽下一块,正要去拿第二块,宫饮泓却忽的伸手抢走了他盯住的那块肉。
  他不似萧熠端着架子,早已左右开弓,风卷残云般咽下了四五块,俨然一个饭桶。
  萧熠嫌弃地看他一眼,又伸手去拿另一块,谁知宫饮泓电光火石地伸出手,再次给他抢走了。
  “你!”萧熠神色一冷,转眸凌厉地扫向他,宫饮泓挑衅般咽了下去,还探出舌尖舔了舔虎牙。
  找、死。
  萧熠何曾受过此等冒犯,顿时血气上涌,眼见四下无人,迅如闪电地探身过去,一口咬住了他另一只手上的肉,生生撕下了干净的一半。
  宫饮泓噗嗤一声大笑起来:“小白,你可真……诶诶,你别,给我留点!”
  两人你争我夺狼吞虎咽,四只手登时打做一团。
  吃完叫花盛宴,萧熠满手都是油,宫饮泓正笑得仰倒,就见他自那三层的衣服里摸出了一方锦帕,慢条斯理地开始擦手,方才抢食时生动的神色也随着擦拭的动作消失殆尽,再抬起头,又是那副冰雕雪砌的模样。
  宫饮泓目瞪口呆地看着,目光渐渐暗了下去。
  要知道,魂魄的形态是由人内心决定,心中的自己该是什么模样,便是什么模样。
  在他想来,人一辈子纵然身前百般束缚,摆脱累赘的躯壳之后,总该肆意洒脱,任性妄为。
  可萧熠的魂魄,不仅齐齐整整地穿着三重衣衫,还带着一方锦帕,随时要将沾染上的人间烟火拭去,仍旧呆在那层层束缚般的衣衫里,做回他高高在上的神君。
  ……那原本并没有什么不好,可是不知为何却忽变得刺眼了起来。
  宫饮泓低下头,拿匕首在地上戳戳刺刺,一戳一个洞。
  “蚂蚁。”萧熠吃完了贡品心情正好,浮在半空好心提点道。
  宫饮泓神色一凛,起身看向四周,果然远处的沙丘上,无数毒蚁已再次向他们所在潮水般涌来。
  “快说,怎么打?”宫饮泓立刻手脚麻利地在四周迅速围上一圈火,瞧着那密密麻麻的蚁群便觉怒火沸腾,手心发痒,“别卖关子了。”
  “这世上有两种咒术,”萧熠慢悠悠道,“第一种,发起攻击,第二种,指定结果。譬如‘天火焚身’,便是攻击……”
  宫饮泓紧紧盯着转眼已在百步之内的蚂蚁大军,跃跃欲试地转着匕首,连声催促:“说重点!”
  萧熠不悦地扫了他一眼,见他攥着刀刃手指节突起,身体绷紧,目光警惕,随时准备飞跃而出,显然对蚁群忌讳颇深,方一抿唇,大发慈悲道:“……而‘灰飞烟灭’,就是结果。”
  宫饮泓登时兴奋起来,双眸一亮:“灰飞烟灭?哈,听上去就很厉害,快说。”
  “坐下,将绛灵珠置于掌心,以灵力催动。”说话间,萧熠身形一动,已回到了绛灵珠中,二人同时盘坐在地,阖目捻诀,刹那间,灵珠转为赤红,仿佛要滴出血来。
  宫饮泓只觉掌心发热,一股铺天盖地的灵力骤然澎湃而出,宛如天河倾泻气势磅礴,杀气浩然无可阻挡!
  数以万计的蚁群爬至他面前三步,陡然被一股洪流般的巨大力量湮没,只在一刹之间,便如被风化的岩层般碎裂开来,当场化为齑粉。
  ……什么“灰飞烟灭”!这根本不是什么术法,就是靠灵力之威直接碾压。
  宫饮泓咽了咽唾沫,瞧着萧熠神色淡然地浮现在空中,目光如一片飞雪落在他身上。
  两人默然对视了一瞬,求生的本能促使着他露出一个温和有礼的微笑:“……下次,你先吃。”
  ————————————
  小红:厉害厉害,你吃你吃(⊙x⊙;)
  小白:( ̄▽ ̄)o╭╯☆#╰( ̄﹏ ̄)╯


第13章 海市蜃楼
  眨眼又是两日过去,漫漫荒漠无边无际,死一般的孤寂里,宫饮泓一路哼着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萧熠说话,天南海北,一通掰扯,从他幼时狐假虎威欺负师弟的斑斑劣迹,到后来肆意妄为浪荡江湖的桩桩奇事,从昆吾山到天香楼,从门内暗斗到江湖混战,不过两日之间,萧熠不仅知道了他的顽劣脾性和各种喜好,连天香楼里头牌美人和退隐江湖的杀手厨子间缠绵情史都一清二楚。
  说到高兴处,宫饮泓也不忘转过头来问他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萧熠有时理他,有时不理他,只是静静看着苍凉壮美的景致出神。
  朝夕城是一座海岛,他甚少踏足其外,这样的大漠风光,只是典籍里的白纸黑字。
  远处的沙层在烈日之下由浅杏到深赤,变换着五色,隐约闪耀着金色的光泽。沙丘绵延不绝地起伏,柔软得如同海浪,在炙烤下涌起层层热气,奇形怪状的红岩兀立在沙海之中,犹如一座座孤屿。
  这一方天地古老得如同混沌初开,苍莽浩大,身处其中的人渺小如一粒尘沙,不由便心生敬畏。
  书上说“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原来也不是空话,高峰重重一如大漠茫茫,总归不是人力能及,若是在这样的地方呆的久了,怕是什么雄心壮志都能被磨掉棱角,在苍茫中寂灭风化。
  想到此处,萧熠神色一凛,又在脑中过了一遍自己的盘算。
  两日之间,宫饮泓每次弹起神弦歌,他便逆弹相抵,宫饮泓功力不及他,琴艺更不及他,每每笑倒弹不下去,或是断断续续曲不成曲,或是哭笑不得叫他住手,最后多半是没能顺利施法,反而他虽云淡风轻不动声色,倒已将神弦歌逆弹了三首,自觉两人之间的束缚已越来越浅。宫饮泓昨夜睡着之时,他瞬息之间飘荡而出,直至无相沙漠的入口才感到牵引约束之力,复又回返。
  今日是第九日了。照他估量,只要今夜再弹一曲,他就能回到横云山庄,只要回到自己的身躯之旁,宫饮泓的束缚必然失效。
  换句话说,今夜他就能回去。
  但……或许是因为有了这一层笃定,他安下心来,反而生出些异样的感觉。
  其实他一生之中,还是第一次身处于这样开阔无边而渺无人烟的所在,没有满场膜拜或万众瞩目,没有重重家规和神君光环,不用偷吃也不会受罚,不怕失言也无谓失仪,就连絮絮叨叨的宫饮泓也从聒噪中生出几分温馨来。
  待明日醒来,回想起这九日之中的奇遇,无相沙漠和那些层出不穷邪兽,宫饮泓和那些千奇百怪的食物……恍然一场大梦,梦里梦外,何处自由?他是逃出了束缚,还是回到了牢笼?
  他还没走,竟有些诡异的不舍了。
  荒谬!可笑!无谓至极!
  萧熠心中一烧,闭了闭眼,脑中的小人捧起一把把黄沙,把这些令人惊惶失措的胡思乱想都深深地埋进心底深处,末了用力地踩上去,直到它消失在沙土中为止。
  “咦?小白,快看!”宫饮泓忽欣喜地叫了起来,“绿洲!”
  萧熠思绪一顿,蓦地睁开眼,前方不远处,忽地郁郁葱葱,苍翠横生,一泓静水拥簇其中,望之令人心清。
  宫饮泓双眸发亮,激动地脸色泛红,这些时日,他一是靠在夜里挖的沙坑中放下石块,清晨时取石上朝露为饮,二是以沙漠中挖出的根茎汁液解渴,早已口干舌燥,见到这样的景象,自然按捺不住,蓦地纵身而起,刹那间跃出数十里,那苍翠的幻影却仍旧在不远处,恍惚只十步之遥,却偏偏无法抵达。
  萧熠暗暗嗤笑,刚要嘲讽,就见他停下脚步,顿悟地扶额一声长叹:“海市蜃楼啊。”
  这么快就明白过来……萧熠微讶地一挑眉:“你见过?”
  “是啊,不就在朝夕……”宫饮泓正远望着海市蜃楼的奇景出神,几乎脱口而出,话说一半蓦地一噎,冲他眨眼而笑,“朝夕之间,海上或沙漠里,总是有人瞧见,这也不算是什么奇事。我以前随师兄闯荡江湖的时候,出过海也上过北漠,自然见过不少。那时候,我和师兄……”
  见他又开始回想当年,萧熠自动关上了耳朵,转眸看向远处的幻景。
  方才他几乎以为他要说朝夕城了,真是可笑。
  朝夕城中常可望见蜃景,沧溟浩渺中的仙山重殿,是它靠近天界的佐证。但此处的蜃景又有些不同。供奉神君之城,便望见仙山,荒芜缺水之地,便浮现绿洲,难道蜃景也是人心所化?
  宫饮泓从海上大战扯到大漠决斗,直到见他望着远处出了神,才舔舔唇,住了嘴,转眸看向他目光所及之处,微微一笑。
  平沙茫茫,热浪灼人,天地俱寂中,一人一魂并肩而立,望向同一片景致,纵然是海市蜃楼,一息之象,也令神魂震慑,生出种一瞬千年之感。
  直到蜃景消散,宫饮泓才打破了某种玄妙的静谧,勾唇道:“很美啊。”
  虚假的东西自然是美的,朝夕城里的蜃景更是美上千倍万倍,那又如何呢?
  萧熠满腹反驳之语,不知为何,出口却变成了一句:“是啊。”
  宫饮泓歪头看他一眼,眼中的笑意蔓延开来,不待他反口就一步三跃地向前而去:“走吧!也许前面真的有绿洲呢。”
  怎么可能?
  “咦?那是什么?”没走多远,宫饮泓再次顿住脚步,不可置信地抬手揉了揉眼,萧熠循着他目光看去,差点和他做了同一个动作——不远处一座宛如巨船的红岩阴影之下,竟跪坐着一只几乎与沙漠同色的骆驼,神色悠闲地咀嚼着什么,岿然不动,仿佛这不过是一片普通沙漠,四下里没有任何危机。
  宫饮泓快步走到它跟前,诧异地看着他眨了眨一双乌黑偌大的眼睛,无动于衷地继续咀嚼。
  宫饮泓满心茫然不解地挠了挠头——这里怎么会有一只骆驼?是魏玄枢的人带来的么?不,不可能。在无相沙漠里,一只温顺的骆驼只会引来邪兽的攻击,就算他们真的傻乎乎带了,也不可能走出这么远还没被吃掉。
  那么,这是只土生土长的骆驼?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沙漠中,又怎么长出一只温顺无害的骆驼呢?
  除非它……也是有灵智的妖兽。
  宫饮泓眸光一动,默默后退了一步。
  骆驼仍旧无动于衷,上下颚不断来回交合着,隐约露出两排白牙,嚼得很香。
  萧熠瞧在眼中,不由有些好奇——他吃的是什么?很好吃么?
  宫饮泓恰好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疑惑地看着骆驼的嘴,转念就猜到他心中所想,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萧熠转眸看向他,宫饮泓憋笑地咬住下唇,双肩耸动地摆手道:“……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萧熠满头雾水,瞧他有嘲笑之意,正要翻脸,那骆驼却忽地站了起来,慢悠悠地向前走去。
  宫饮泓笑罢,眯眼想了一瞬,不远不近地跟在它后面,走了一路,竟也没有邪兽忽然扑出来,咬断它的脖子,他便暗自得意地转了转匕首。
  不管在什么地方,想要活着,总得有自己的本事。这骆驼能在如此凶险的环境之中安之若素,悠然生存,断然也有它独到之处。在这里,还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让所有邪兽不约而同地放过它呢?无非便是——寻找水源。
  宫饮泓忍不住嘚瑟地拍了拍骆驼的双峰,冲萧熠扬眉一笑:“看来今天我的运气实在不错。”
  萧熠瞧了他一眼,颔首道:“紫驼峰?”
  宫饮泓愣了一瞬,这才明白,在神君眼里,这俨然已是两人的晚餐了。
  “你过来,我同你说。”他冲萧熠神秘地勾了勾手指,待萧熠终于纡尊降贵地微微俯身,才忍着笑压低声音说了两个字:“是屎。”
  它嘴里嚼的……
  萧熠:“……”
  萧熠浑身寒意凛然地瞬间消失,四周的滚滚热浪都被冻结一般,骆驼莫名打了个颤,走得快了许多。
  宫饮泓晃着绛灵珠放声大笑起来,他的神君真是太可爱了。
  ——晚上还是吃鱼吧。
  ————————————————————————————————————————
  骆驼:这才是我活下来的本事。( ̄~ ̄)嚼。
  萧熠:……闭嘴。(〃>皿<)


第14章 振衣濯足
  傍晚时分,漫天霞光,金火流丹,朦朦胧胧,照在一片浮翠澄碧之上。
  宫饮泓舔了舔干燥的唇,指尖掐入手心,直到鼻尖嗅到清新的水汽,耳畔响起簌簌的水声,才浑身一松,哈地一笑,拍了拍驼峰,道了声“多谢”,猛地向前跃去,飞鸟归林般直直冲进一片绿荫之中,踏过碧草,顺手折下琼枝,哗地一声整个人欢欣雀跃地一头扎进了一汪澄清湖水之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萧熠及时脱身而出,高高地浮在空中,垂眸四顾——这片货真价实的绿洲约莫方圆五里,绿玉翡翠般镶嵌在金沙之中。春草绿叶凉风舒,绰约可爱,碧波深潭琉璃滑,见之忘俗。
  水波涌动,宫饮泓蓦地自水底扬身而起,眉飞色舞地仰首而笑:“爽快!”
  他不知何时已将那身破烂衣衫脱了个干净,莹莹水花跳跃在流畅的麦色肌理之上,从高挺的鼻梁到上扬的唇角,自下巴滑向锁骨,阳光下少年的身躯光影朦胧,靡颜腻理都熠熠生辉,似一尾活鱼,在浪里快活地肆意来去,搅乱一池春水。
  萧熠看在眼中,不由暗暗有些钦羡。
  “下来啊,小白,”宫饮泓却忽冲他伸出手,双眸含光地笑道,“快下来!这里可太舒服了。”
  萧熠微微上浮,垂眸漠然道:“不。”
  宫饮泓奇道:“为什么?纵是魂魄也在沙尘里呆得够久了,你不想玩玩水么?”问完又好笑地扬了扬眉,“难不成神君住在海边,却是个不会水的旱鸭子?”
  萧熠缓缓理了理衣袖,是又如何?幼时下水嬉戏被父亲发现,一众侍女皆被杖毙,自那之后,他再没近过水。
  “……怎么?难道做个神君,连水都不许下么?”见他神色迟疑,宫饮泓面上笑意一顿,蓦地闪过一丝愤慨之色,猛一拍水,正色道,“这里就我们两个,我发誓,今日之事绝不会叫任何人知道,你不用担心,就当是做了个梦,梦醒了一切如常,在梦里就随心所欲,管他什么规矩,好不好?”说着他又朝萧熠伸出了手,放轻了声音,“来啊,过来啊!”
  少年浮在一泓碧水里,身后露红烟紫,柔柯照影,波光粼粼,赤裸的身躯笼在碎金流霞之中,坦荡而恣意,琥珀色的瞳仁里一片呼之欲出的赤诚,绚烂诱人,像是传说中蛊惑人心的海妖,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神君,要将他诱下云端,坠入深渊。
  萧熠知道他应该拒绝。
  可是……
  可是天快黑了,他就要回去了。
  他很清楚,在他一生之中,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像这样站在水里,冲他伸出手。
  果真如同一场梦。
  萧熠望进他明湛欲燃的双眸,只见他唇角微勾,脸上缓缓漾开一圈明媚的笑意,直到身躯一轻,蓦地对上自己的倒影,电光火石间一头载入水中,流水霎时自四面八方涌入眼耳口鼻,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握住了他的手。
  萧熠猝不及防地呛了几口水,狼狈挣扎着刚浮出水面,就见宫饮泓恶作剧得逞,哈哈大笑乐不可支的可恶模样,顿时恼羞成怒,索性放开了手脚,猛地扑了过去,一把按在他肩头,拼命把人往水里按,宫饮泓哪肯就范,顺势往后一仰,一手揽背一手拽住腰带就往下拉,两人霎时在水中翻滚着扭打成一团。
  宫饮泓赤裸着上身,触上去滑不溜手,比活鱼还难抓,加上他水性极佳,又灵巧敏捷,衣衫笨重不通水性的萧熠在水下毫无优势,没几下就被他剥粽子似的拆掉了束腰和两层外衫。
  宫饮泓志得意满地浮上去,晃着神君的腰带拍水狂笑:“如何,还不认输么小白?”
  萧熠呛咳地浮出水面换气。他只剩下一件湿透的中衣水佩风裳般贴在肌肤之上,乌发散开浮在水面,几缕贴在额角鬓边,冰雕雪铸的面容染上一抹浅红,水光潋滟的双眸含怒朝他看来,朱唇微张地喘息着,是一种比任何时候都要动人心魄的生动神色。
  宫饮泓的笑声忽卡在喉咙里,心头不由一阵狂跳,下意识咽了咽唾沫。
  呵,愚蠢!
  萧熠趁机发难,双掌齐发,击水三千,劈头盖脸地泼过去,见宫饮泓猝不及防连连倒退,才扬眉道:“输的是你。”
  “……”宫饮泓好笑地歪了歪头,舔着虎牙道,“好,再来!”话毕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萧熠回眸四顾,只见四面水波寂寂,宫饮泓不知在水下捣鼓什么阴谋,急忙捻诀作弊,施了个龟息之术,跟着潜入水中,果见已泅至他身侧的宫饮泓正企图抓住他脚踝,忙用力一挣,被他扒掉了一只鞋。
  水底的宫饮泓正憋笑不住,就被好胜心起的萧熠气势汹汹地贴身扑倒,一手按在肩上,一手按在腰腹上,用力向深处摁去。
  宫饮泓怕痒,笑得眼角泛红,猛力挣扎,萧熠心知叫他挣脱就抓不回来,于是整个人紧贴在他身上,双手紧扣住他肩背和腰部,任他推搡捶打也不松手。
  起初两人只顾着扭打玩闹,直到萧熠揽着他的腰部,触手生滑,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指尖,一股电流登时从他腰侧蹿上心头,宫饮泓浑身一软,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心如擂鼓,一时忘了挣扎。
  见他忽地没了动作,萧熠诧异地一转头,不意蹭上近在咫尺的侧脸,顿时心头一荡,神色剧震,猛地将人一把推了出去。
  两人漂在水底,心神不定地对视了一眼,还未看清彼此脸上的神色,阴暗水底忽地亮起了一丝微光。
  宫饮泓转眸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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