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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蛇记-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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怔。雒易冷不防开口道:“用那个大的。”
“确实够大。”沈遇竹自语道,“这都装得下你了。”他脑海中浮现起自己将雒易塞进箱子里打包带走的场景,禁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雒易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顿了顿,道:“我还是派两队兵勇乔装成镖师,随你们同行罢。”
“不必了。端木氏亦有可靠的护卫。将军手下娴于弓矢的士卒还是放在战场上更能发挥效用。”
雒易沉默半晌,又低声道:“这几日因为药性反噬……夜里有诸多不便,所以我才加强了守卫……”
沈遇竹在箱沿后抬眼望了他一眼,笑着说:“哦,我也猜到是这样。总不可能是因为你担心我看到你那副受尽折磨的样子而心疼,才故意避而不见罢。”
“……”雒易冷淡道:“你用不着心疼,我是咎由自取。”
沈遇竹慢条斯理地叠着一件裘衣,微微笑道:“不错。求仁得仁,复有何言?天下诸般金玉良言,也敌不过‘我愿意’这三个字。”
沈遇竹这幅从容自若的做派雒易是见得多了,今夜则显得尤其地造作和可恶。然而他看见他叠起的那件裘衣毛色颇为陈旧,却又忍不住烦躁道:“那是猴年马月传下来的袍子?赶紧丢了,从我那儿拿件银狐裘的带上。”
沈遇竹笑道:“将军有所不知,这是我猎来赤麂亲手所制。虽然其貌不扬,却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一件。”他抚着那柔软的麂皮,垂下眸子轻轻笑道:“我是有这么个怪癖,一件东西若是专属于我一人的,我便觉得它是这世上最好的。除了——”
他蓦地住了口。雒易盯着他,慢慢问道:“除了什么?”
沈遇竹轻叹了口气,抬起眼对他温柔而无奈地笑道:“除了你。”
你不是我的,可是,我仍觉得你是这世上最好的。
雒易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他的目光分明变了,变得蕴藉而醇和,像是被日光熨暖的蓝田美玉。他走下榻,一脚踢开箱子,便俯**吻他。沈遇竹漫不经心地迎合着他,忽然心内泛起了一阵恻然。因为雒易极少这样缱绻温柔地待他,不知怎地,给了他一种被怜悯的感觉。他知道自己若乘势提出要求,雒易一定会顺从。不过,那到底是因为他真心想要亲近他,还是因为自己终于对他的野心有了实质性的助益呢?
他听到自己说:“雒将军,这次出使的还有二十一人,你这样犒劳,怕是明早也来不及。”话一出口,切切实实便感受到雒易的身体瞬间僵硬住了。雒易太过惊愕以致来不及发怒,只是抬起眼怔忪地望着他,却见他淡淡道:
“一早便要动身,我就不送将军了,请自便。”
雒易平静地道了一句“一路保重”,站起身来仔细地看了看沈遇竹——然后扬起手,一巴掌狠狠掴在他脸上。
端木的商队卯时一刻便出发了。端木领先几步,从怀里取出铜镜,偷偷打量着身后的沈遇竹。他神思困倦地阖着眼睛,随着胯下的黄骠慢慢往前踱着,脸颊上鲜红的巴掌印实在夺人眼目。过没一会儿,阖目小憩的沈遇竹终于忍不住冲前头的端木墉抱怨道:“师弟!你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拿只镜子在前头晃个半天,把我的马都晃得走起‘之’字了。”
端木墉哈哈大笑,策马行到他身侧,矫揉地关怀道:“师兄昨夜休息得可好?哎哟,看这架势,怕是做了什么禽兽之事罢?”
沈遇竹懒懒道:“这你便错了——我是做了禽兽不如之事。”
他按着辔头,回头仰望身后高耸的城墙。宝蓝色的晨曦淡淡地勾勒出城墙上一个注目远望的模糊身影。他禁不住微微一笑,一抖缰绳,策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70章 履霜拓关(上)
燕北十月,夜雪无声。羊舌宇独坐房内,在幽黄的灯光下对着信笺蹙额苦思。早在棘丘之战前,他便奉雒易之命潜伏在联军内部,牵线搭桥安插耳目,暗地里打探促成这场大战的幕后主使。正如雒易所料,此番联合攻齐并非是偶然为之。对此,羊舌宇已有了一个模糊的推测,然而由于此事过于怪诞离奇,如何通过密信简明扼要地阐述清晰、让君侯有所应对,却是极费思量。是故羊舌宇几番冻呵捉笔,又是删删改改,未成一字。
正在这时,却听门外轻响起叩门。羊舌宇警惕道:“谁?”
门外小厮毕恭毕敬道:“余先生,秦公子让小的请你去会客庭,说是您想见的那位‘大人’已经到了。”
羊舌宇心中一跳,猛地站起身来:“是——不错,我这就来。”原来,前几日他多番托人牵线、希望能面见那位被奉为谋主的大人物,本不过抱着渺茫的希望姑且一试,却想不到竟能在这样一个寂寥平常的冬夜得偿所愿。他又惊又喜,将未著成的信笺在烛火上匆匆点燃,便披上裘衣推开了门。
他随着小厮走过长廊,到了会客饮茶的小厅。时至半夜,却仍有几人坐在案前议论谈笑。落地铜灯被屏风阻隔,只能看清右侧坐着一个白衣胜雪的青年女子,珠翠宝钗,风姿秀雅,盈盈笑道:“……有一个雒易本已经足够难缠,再加上近日端木和沈遇竹在各国不停奔走活动,前后僵持了近半年,东边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若是你,一定急流勇退,而不是陪着北燕戎狄硬啃这块鸡肋!”不知为何,这人的声音却不似面容那般娇媚,反而有种雌雄未化的清朗空灵。
左侧影影绰绰地坐着二三人,面目神情均不可细辨,却听为首那个高大的男子笑语低沉道:“你们这是摆明了要不费一文、赚我入彀了?”
他旁侧的青年男子亦笑道:“大师兄序齿最长,怎能不以身作则、担起青岩府门生的表率呢!何况这是师父他……哈哈,常言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当初秦洧奉命找上我时,我可还没有这般推搪!”
众人正自笑语不休,那白衣女子看到了庭前的羊舌宇,起身和座中友人道了一句‘失陪’,款款走下石阶,对羊舌宇笑道:“余先生,请随我来罢。”
月朗风徊,清寂无人。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水榭游廊,身前的白衣人忽然驻了足。羊舌宇抬起头来,却见晴朗硕大的圆月纤毫毕现地照映出一个身披鹤氅的身影。那个人长发未绾,居高临下地在池边的汉白玉阑干上慢慢踱步。宽袖袍带被寒风吹动,飘然奇异如谪仙人一般。
那窄窄的阑干凝着一层滑腻的薄霜,稍有大意,便会跌入那冷寒彻骨的莲池水中,看着便让人捏了把冷汗。而那人似浑然不觉,竟以赤足履于霜雪之上。手内拈着一只枯荷,垂首负手慢慢走着,像是在沉思着什么。易经有云,“履霜而知寒冬将至”;礼记又有一种说法,“霜露既降,君子履之,为感时念亲也”——那么,这个人是在怀念某个遥不可及的亲人,还是正预见了某种不可转圜的结局?
不知为何,羊舌宇心中涌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身畔的秦洧察觉了他的异样,笑道:“怎么了?”
羊舌宇迟疑道:“请恕我失态……我……我只是……”
那玉阑上的人仿佛察觉到动静,转脸朝这里望來。那个人的面庞被雪和月色洗过,竟有一层美玉般的光晕。待看清了他面上若有似无的笑意,羊舌宇愈发觉得一阵阵不能动弹的冰寒,像是五脏六腑都被玲珑剔透地化作了雪的颜色。
秦洧悠悠道:“余先生是不是觉得我主人的面目——很像一个认识的人?”
羊舌宇的喉舌蓦地冷僵住了,开始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却听秦洧在耳畔轻轻笑道:
“——像你的主公,对吗?”
……羊舌宇意识到,自己那封未完成的信,怕是永远也无法到达君侯的手中了。
由于攻齐战势的胶着以及齐国势力的暗中周旋,十月开始,各国陆续从联盟中撤出兵力,仅剩下燕国孤军独支,仍坚持与齐国交战。虽然燕军一早放出话来,要断绝齐国的宗庙祭祀,然而燕国的攻势却是日渐颓唐。领军的雒易非但以即墨和莒区区两城站稳了脚跟,更以诡谲莫测的战术和彪悍勇猛的气势,统帅齐人反击顽抗,一路收获失地。如今,燕、齐两军以高宛、邱平等五城连成一线,成东西对峙之势。对齐军来说,攻占这道战线,就意味着以破竹之势将燕军赶回焉支山的蛮夷之地。然而燕军的军力远甚于齐,更沿五城设立了坚不可摧的关防壁垒,摆出了持久战的架势。燕军已看破齐军粮草难以为继的软肋,只待着冬雪降临,齐人彻底耗尽物资而不得不减缓攻势,届时燕军便可重振旗鼓,将齐国这仅存的兵勇完全剿灭。
天色阴霾,寥廓的平原上,燕军列阵俨然,燕军将军连寻勒住缰绳,放目望向远处。这日齐军又派小队又来他所驻守的游城叫骂滋扰。他听从参将的建言,一反前几日拒不应战的策略,猝然开门反攻,果然杀得齐军措手不及,四散逃逸,在城外留下七零八落的尸体。连寻整顿军力乘胜追击,一路追到千机河畔,手下的参将却产生了分歧,只能勒马驻足,观望起来。
手下的庞参将在身侧焦急劝说道:“将军,此番齐军一战击溃,胜利来得未免太过突然,我们不可再追了。”他压低声音,与连寻密语道:“将军别忘了,有传言齐军又收编了一支游民组成的兵力,即日便要赶赴到此地。我看今日的小胜便是齐人的诱敌之计,前方定有埋伏!”
另一位梁参将却对他的谨小慎微嗤之以鼻,嘲讽道:“庞参将真如此想,便是中了雒易虚张声势的把戏了。所谓援军根本是子虚乌有之事。雒易连日来正集中兵力攻打处于五城防线核心的高宛城,**乏术,怎会腾出兵力来给我们设埋伏呢?将军,机不可失,请乘势追击才是!”
两方说辞均有道理。连寻略一沉吟,令人登上高处远望军情,回报说道在数里之外果然黄沙弥漫,仿佛有数万人马在疾驰而来。连寻暗道一声“侥幸!”,勒令众部立刻回转游城,避免与齐国大军正面冲突。
燕军拨转马头返还游城。先前斩杀的齐军尸体还密密麻麻地横亘在旧路上。燕军正待策马绕过,谁料“尸体”群中兀然一声哨响,几十具“尸体”骤然纵身跃起,挥动白刃便往燕军的马腿斫去!
第71章 履霜拓关(下)
马匹纷纷发出痛苦的悲鸣,带着背上毫无防备的燕军轰然摔倒在地。有些尚未被砍中的马也惊惶错乱,嘶叫着胡乱奔跑冲撞,正在这时,远处传来齐声呼喝的声浪,不知是谁惊呼一声:“齐国援军来了!”匆匆回望,果然看到远处黄沙飞扬,浩浩荡荡往此处席卷而来。燕军士卒阵势大乱,陷入自相踩踏的混乱当中。
连寻惊骇异常,大喝道:“众人莫慌!听我号令——”话音未落,胯下骏马一声凄厉长嘶,只觉天旋地转,“嘭”的一声摔落马下。那个齐军斫断他坐骑的马腿之后,又迅速挥刀朝他面上劈开!电光石火一瞬,他瞥到眼角一道白光闪过,一把抓过身旁的小兵挡在身前,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鲜血喷射在他面颊上,他只觉手内一轻,身前的士卒竟被敌方全力一刀劈成了两截!
连寻幡然醒悟,将手内半具尸首甩到一旁,怒喝道:“是你——”
只见那人身披玄甲,在面具后一双碧眼灼然如鬼魅,竟是齐军统帅雒易。但见他眼中闪过笑意,抽刀在肘内拭去刀锋血痕,轻屈手指,朝连寻做了个挑衅的手势。连寻怒不可遏,一声暴吼,抽出腰间长刀朝他迎面冲去。雒易不避不让,待刀锋迫近眼前,左脚后退半步,侧身堪堪避开锋芒,掉转刀柄猛击他肋下空虚处。连寻受此重击,不退反进,再次抡起陌刀斜劈向雒易左肩。雒易撤肩错身避开,从容如闲庭信步,将这势猛力沉的一击尽数消弭于乌有。连寻用劲过大,被他闪到身后,屈肘撞向门户大开的背心,登时闷哼一声,踉跄冲出两步,几乎扑倒在地。
他挣扎地站起身来,却见雒易抱着刀站在身后,一派好整以暇。他霎时醒悟过来:“他这是要故意拖住我直到援军到达,好教我们全军覆没!”心中悚然,大喝一声,拼尽全身气力,以无可转圜之势迎头砍去,势要逼得他出刀正面相抗。雒易果然举刀格挡。名器相击,格棱棱一声刺耳长响,霎时火光四溅,耀人眼目。雒易手中长刀犹如急欲择人而噬的凶兽,刀刃森然如利齿扑向连寻的面庞。连寻只觉刀锋越来越重,双膝越来越沉,双足几乎陷入沙土之中,全身骨骼咔咔作响,顷刻间已是汗如雨下。却听对方怒喝一声,劲力迸发,绞动刀锋径直削向连寻的脖颈。他只觉身子骤然一轻,仿佛从九霄云端跌落下来,却见满目黄沙飞扬,一具身披铠甲的无头尸体僵直倒在地上,寤然惊醒——那原来是自己的躯体!
有就近的燕军见此场景,惊声哭嚎:“将军死了!——”瞬间军心崩溃,燕军大乱,群龙无首奔忙逃窜。燕军的参将在人潮中杀出一条血路,正瞥见雒易将连寻的首级高高举起,不由发指眦裂,牙关格格作响。但他明白军心已乱,此刻不可恋战,当务之急是整顿军力回归城内。他连声呼啸,呼唤余部听号令直奔游城。
雒易如何会听凭他逃脱,疾奔几步追上骑在马上错身而过的燕兵,一手抓住马鞍翻身跃上了马背。燕兵还未反应过来,已被贴到身后的雒易挥刀割开了喉管,口涌鲜血坠落在地。雒易的属官见统帅单枪匹马直奔游城城门而去,不由寒毛倒竖,也抢来一匹快马挥鞭追上,在雒易身侧疾呼道:“将军,高宛城传来捷报,我们分兵牵制游城的目的已经达到,可回营庆功了!”
雒易策马狂奔,冷冷应道:“比攻破一城更值得庆贺的是攻破两城!”
属官焦虑道:“可援军还未到达,不如择日再——”
话音未落,便看见雒易眼神一凛,挥刀朝自己面上劈来。属官只听耳畔“咔嚓”碎响,有什么崩裂四溅,打在自己的脸颊上,回眸一看,才知方才有敌军趁隙投过来一只长枪,若非雒易阻抗,自己早就丧生枪下。他回身格挡,无暇顾及身前的雒易一刀将敌军斩于马下,又纵马追出一箭之远。
庞参将狠狠甩鞭狂奔,率先冲入游城侧门。他匆忙登上城墙放目望去,正看见雒易策马径直冲进狂奔的燕军队列之中,如猛虎冲入溃逃的羊群一般,手中陌刀酣饮鲜血,恣意挥洒开来,所到之处,尽是燕军惊叫跌扑,乱作一团,有个稍迟几步躲闪不及的,绝望地哀嚎一声,被长刀贯穿胸膛高高挑起,又“砰”的一声摔落在地,直摔得脑浆迸出,血肉模糊。
庞参将心惊胆颤,忖道:“这疯子想干什么?他还想单枪匹马屠了这城不成!”
话虽如此,仍旧不敢托大,眼看着大部燕军已经躲进城门内,厉声下令道:“快!放鹿柴!关城门!”
那守城的兵卒看到这单枪匹马横扫千军的声势,早已惊惶不已,眼看雒易转瞬之间已然冲到了城关之前,匆匆忙忙挪动着沉重的鹿柴往城门前架上——但当那一道怒气勃勃的紫电轰然劈至跟前之时,所有人都看出了这阻拦不过是徒劳。他们只来得及看到那玄甲骑士手中银光一闪,升到一半的栅栏像是被隐形的巨人一脚踩中,哗然破碎委顿在地。
众人眼睁睁看着雒易提缰一跃,龙驹一般的庞然大物竟如一朵轻云一样灵巧地腾空而起,轻轻松松越过了鹿柴。马匹直奔城门绝尘而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士卒们呆立当场,一个最年幼的士兵浑身颤抖,手中还高举着断木的残骸,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发髻、指甲连同木屑悠悠飘落。他扑通一声瘫坐在地,用尽全力才没有像个逃过宰杀的牲口一样放声哭喊出来。
庞参将汗出如浆,抓住身侧的士卒语无伦次地大喊:“关城门!快关城门!”
其实何须他下令,城内的燕军早已七手八脚地推动城门。眼看沉重的大门缓缓阖上,燕军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雒易滚鞍下马,注目而望。游城城小,侧门更为狭仄,他一眼便望见那赫然裸露在外城门枢榫,毫不迟疑,灌尽全力掷出陌刀,准准插入门侧木枢之间。那陌刀是精钢所铸,坚硬无匹,千斤城门登时受阻,滞涩发出嘎然声响,去势霎时减缓!值此千钧一发之际,雒易冲步上前,全力抵住了尚未关闭的城门,一手抢先探入门内,掌内用力,硬生生将城门内的直木门栓给扳断下来!
城门内数十人一拥而上,推动城门往外阖上。雒易沉腰凝力,暴喝一声,双手抵住城门相抗,竟教众人再难撼动分毫!这千斤勇力令燕军寒毛倒竖,七嘴八舌地叫喊道:“快使劲把门关上!”“用箭射他!”“砍了他的手!”话音未落,距离门缝最近的一个燕军骤然发出惨叫,被门外的雒易攥住衣襟狠狠扯了过去。他的脑袋正夹在两扇门页之间,只觉厚重的城门紧紧夹着自己的脑袋,又惊又痛,涕泗横流,哭喊道:“不——不!别关门!”
城内的燕军更无余裕去关照他。只恨雒易站位巧妙,守军自城墙上纷纷射箭却始终伤不了他分毫;又被那夹缝中的燕军以肉身做盾挡住,无法自城内往外攻击。燕军惊慌失措,愈发拼了命要阻拦门外彪悍无俦的凶兽,只顾用力把城门往外推去。可怜那门缝上的燕军剧痛无比,哭喊哀嚎却又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自己的头颅被城门一点一点挤压变形,面皮涨得血红青紫,眼珠高高鼓出,肿胀的舌头长长地伸出嘴外,口鼻眼耳都狂涌出浑浊血浆来!那关门的燕军他见到这番狰狞惨状,听着那摧心裂肺的哭嚎,不由恻然惊悚,两股战战,哪里还有勇气再使蛮力?
城门内外两股巨力牴牾颉颃,那已被陌刀利刃削断零件的门枢终于禁受不住这番摧残,“喀喀喀”发出一连串崩断碎裂的声响,尘埃木屑漫天洒落。雒易察觉到门页摇摇欲坠,深吸一口气,抽身跃开来——只听一声巨响,半扇城门的门枢断裂,轰然摔落在地,扬起漫天尘沙。
在城墙上的庞参将望见这一幕,不由心胆俱碎,惊骇和恐惧让他的面颊不住抽搐,狞然冷笑道:“好!好!放他进来!我倒要看看他赤手空拳,如何——”
远处传来金鼓齐鸣之声,他张皇望去,顿觉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下半句话。
但见远处尘埃蔽天,万马奔腾——是齐国的援军,如约而至了。
不多时,远处的山坡上,出使诸国方才归来的端木墉骑在马上,侧耳谛听雒易手下士卒的汇报。原来这一个多月来,他和沈遇竹二人一方面游说各方诸侯,一方面调度整顿各地溃散的齐兵,然而他也确实未曾想到,他们收编的这一只援军还来不及回营换装,便被雒易抓来冲锋陷阵,竟马不停蹄地又攻破了一城。他心中暗暗称奇,转脸对山崖前的沈遇竹笑道:“师兄,在此之前我从未想到,一个人身上竟能够兼具步步为营的深沉和孤注一掷的魄力——雒将军真非常人啊!”
沈遇竹勒马俯瞰,望向远处游城颓倒的旗帜和闪耀的血光,微微讽笑道:“赌徒心态罢了,何足挂齿?”他转向跪在马下的士卒,笑道:“若是我们稍迟一步,就要折了这支援军,去救你们那个不管不顾的统帅了,是不是?”
士卒鼓足勇气回复道:“将军说他并没有在赌。”
沈遇竹微微一怔,却听士卒道:“将军说,沈先生既然来函说援军今日午时会到,那一定就是午时到——沈先生金口一开,那便是万无一失、稳操胜券!”
端木墉禁不住笑出声来。沈遇竹脸上一热,策马走开了几步。端木墉扬鞭跟上,笑道:“小别重逢,自有胜景——我们快走罢!”
第72章 唯君能解
二人回到营地,和冯搴了交接军务及外交事宜。三人围着火盆晤谈未竟,听到帐外传来喧闹人声,冯搴转头一看,极自然地说道:“是将士回来了。”话音未落,沈遇竹早已站起身撩帐迈了出去。迈出半步才觉唐突,退回来朝两人笑道一句“失陪”,这才匆匆走了。
端木墉忍俊不禁,冯搴挑了挑眉,道:“看他平日里风轻云淡,倒不知还是个性情中人。”
端木墉用铁夹挟起一块木炭添入火盆,指着烧红的木炭笑道:“人的性情各有不同。正和这木炭一般,有的木炭一点便着,火光耀目,火星四溅,不一会儿就烧尽了;有的木炭极难点燃,可是一旦点起,却能安安静静地燃烧很长时间……”
冯搴道:“这样说来,谁会不选择后者呢?”
端木墉道:“那也未必。”
“哦?”
端木墉脸上的神色似讽似叹,微微笑道:“假若能拥有繁花似锦的春天,谁又会去挑选这不值一文的木炭呢?”
沈遇竹随人潮走向城门,正看到被众人拥簇进城的齐军。众士卒脸上都洋溢着大胜凯旋的志得意满,而领军为首的雒易却仍是那副从容沉稳的神态。他高踞骏马之上,一手抱着头盔,转过脸正和身侧满脸兴奋之色的副官交谈。他的甲胄斑驳残破,布满了刀痕血迹;他的发髻凌乱,衣襟处、面庞上尽是风尘、汗渍和血污,看上去又肮脏又野蛮,和那一群满脚黄泥的粗野兵卒别无二致——然而映在沈遇竹眼中,却觉他的形貌是那般生机勃勃、焕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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