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委蛇记-第39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就要坠入冰寒彻骨的冰河当中,却见雒易在浮冰之上借力一踏,身影拔地而起,如惊鸿掠影,倏地跃到了河岸之上!
千钧一发,差之分毫。雒易身后虽零星中了几箭,却未及要害,速度仍旧不减。齐兵见雒易险险逃过一劫,正自懊恼难当,却见他不但转向谷地藏匿逃逸,反倒向着西侧的高地上艰难跋涉了起来。
齐兵面面相觑,均是大惑不解,有人嘀咕道:“莫非是冻疯了?”
将领冷哼一声,道:“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在心中预判了一下地形,提缰勒马回身,扬声下令道:“传我军令,自后方包抄——”
话音未落,他瞪眼盯着远处,张口连连喘气,竟然半晌说不出话来。
士卒们望着统帅大失常态,不由相顾怔忪。
一片冷寂惊疑当中,只听得身后雪山之上,传来诡谲莫名的隐隐雷声。
“快逃!——”
雒易揽住沈遇竹,正沿着沈遇竹所言的陡坡奋力攀缘,忽然听到天际隆隆雷响,足下震颤,两侧沙石雪屑簌簌滚落。
他心中一凛,蓦地回头一望,瞳孔骤然一缩。
——河岸对面的雪山,崩塌了。
如骤然跌倒的白色巨人,伴随着振聋发聩的轰然巨响,雪山骤然爆发出冲天雪浪,朝着山下的方向铺天盖地地倾轧下来。碎裂雪块皲裂崩碎,从千仞悬崖呼啸坠落,愈跌愈急,愈滚愈巨,如洪水决堤,如瀑布倒挂,如群兽破柙,挟裹着千钧气浪,直扑向山麓的齐兵!
距离山麓较近的人还不及发出一声绝望的悲啼,就被千丈冰雪永远地埋在了地底。其余的士卒惊恐万状,四散奔逃,却被呼啸而至的雪浪咬住脚踵,扑倒在地。漫天的沙石雪雹,如陨石一般从天而降,击穿了铠甲,砸碎了浑身骨骼。冲腾而至的雪浪,将挣扎逃跑的人卷入其中,拧断了他们的脖颈,反折了他们的四肢,搅碎了他们的脏腑,裹着无数残肢断骸继续往前翻滚,不断碾碎新的肢体和血肉。
许多士卒慌不择路,策马撞开自己的同袍,朝冰河上溃逃奔去。已危如累卵的冰层禁不起这么多人同时踩踏挤压,彻底爆裂崩碎,数千人惊惶错乱,溃逃哀嚎,接连不断地跌入酷寒砭骨的冰冷河水中,犹自不肯放弃,拼命往河岸对面游去。然而雪浪席卷而至,訇然冲入河中,激起滔天波浪,将这些绝望无助的蝼蚁,尽数碾碎成尘埃。
狂浪叠潮,雪浪漫卷于苍穹之上,澎湃尘埃呼啸而起,昏昏惨惨,遮天蔽日。
——不过瞬息之间,复归于一片死寂。
雒易抱着沈遇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河岸对面的惨剧。
他见过烽火连城,血流漂橹,尸山血海。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冰雪地狱,迅捷,冰冷,讥诮,不留一丝生机和余地。
扬起的尘埃雪屑遮蔽了天空,像是起了一场凄冷阴暗的雨雾,颤颤巍巍地悬停在空中。
雒易转向望着怀中的沈遇竹。他自始至终阖着双眼,失了血色的唇轻轻开启,道:
“走罢。”
雒易眨了一下眼睛,抖落睫毛上一粒轻雪,一语不发地站起身来,将沈遇竹负到了背上。
他们穿过低缓的河谷,斑驳的血水混在雪中沁染到了足下,不时还能听到被压断肢体的士卒在那一侧哀哭和呻吟。雒易充耳不闻,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松软深陷的雪,走得缓慢而稳定。
沈遇竹伏在他身上,忍过一阵阵眩晕,勉力开口道:“继续往西走……你的人手在下一处谷地等着你。”
雒易道:“我知道怎么走。你闭上嘴,省点力气。”
沈遇竹无声笑了笑,勉强睁开眼,看到雒易漆黑的眉峰上凝着的一层薄霜。他在他耳畔轻轻笑道:“偶尔信我一次,还不赖罢?”
“我没有信你。”雒易倔强地说,“你也不过是孤注一掷,侥幸赌赢了而已!我只是……只是……”
他没有告诉沈遇竹,在被强兵围追堵截的那一刹,前后左右都是绝路,他的心中却始终一片澄明冷静,不曾对沈遇竹的指令起过一丝犹疑。
那并非是因为他信任沈遇竹智计了得,定能教他们绝处逢生,化险为夷。
他自己心智既高,城府又深,历经过至亲骨肉的背叛,迄今为止,日日夜夜都是在算计与被算计之中生存,从未学会全心全意信任一个人。
何况,“信任”是太过脆弱的情感,总会有因背叛和欺骗而崩毁的一日。
但假若这个人是沈遇竹……那么,哪怕不能够绝处逢生、化险为夷,哪怕是被欺骗,被背叛,只要沈遇竹让他前进,他便绝不会后退。
就算将雒易这个人、这条性命,都送给他去算计,也无妨。
沈遇竹没有等来他的回答。
他受了剑创之后,一直争分夺秒绸缪谋划,耗费大量心思,始终未曾好好休养过一日。如今身负重伤,接连奔波颠簸,新旧伤患交叠,疮口破裂,血流如注,支持到现在,已然是强弩之末。
此刻见到雒易终于脱困,不由心神松弛,周身的疲惫虚弱没顶而来,神思涣散,几乎再睁不开眼睛。
雒易觉察到身后沈遇竹的声息越来越浅,忽然心生警觉,低低唤了一声:“沈遇竹?”
他心头砰砰直跳,正准备停住脚步,查看他的伤势,却被沈遇竹轻轻伸出手,掩住了他的双眼。
“我没事……”因为倦怠,沈遇竹的声音显得分外沙哑温柔,轻声道:“我只是……有点困了,先盹一会儿……”
这寥寥几句,说得虚弱无力,要深深吸一口气,才能吐出下一字。
雒易伫立原地,浑身一阵阵发冷,声音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沈遇竹,你——”
沈遇竹察觉到他的颤栗恐惧,不由强硬起了声调:“雒易,不许停下来,继续往前走……”
顿了顿,又柔声道:“你说过……会依我的。”
雒易周身颤栗,咬紧牙关,站了许久许久,低声应了一句:“……好。”
他不再犹豫,迈出步子,负着他继续前行。
沈遇竹在身后发出一声舒缓宽慰的轻笑。雒易强忍下心头惶栗难安,听到沈遇竹在背上梦呓一般,轻声呢喃道:“雒易啊,我希望你一生平安顺遂,总是能稳操胜券……可是有时候,我却也忍不住希望,你的一生永远都这般惊涛骇浪,不能安宁——”
雒易咬紧牙关,忍下眼中骤然的酸楚炙热,听他在身后惓惓地轻笑道:
“因为唯独在这样的关头,你才会知道……你的选择,永远会是我。”
雒易的心像是被冰锥狠狠扎得刺痛,低声道:“你别说话了……我这就带你下山治伤……”
沈遇竹温驯地“嗯”了一声,果然没有再言语。
天幕与雪野融汇成一片阴郁晦涩的青白色,被雪压折的枯枝横亘在河谷畔,断裂的枝杆像溺毙之人的手臂,徒劳地伸向苍天。狂风止歇了,却使这空旷的雪野笼上更加严酷冷峻的氛围,数十里都是一成不变的皑皑白雪,苍茫大地毫无生机,只有愁惨的彤云在天际愈积愈厚,像是一张张阴郁的脸,噙着严峻的讥讽,俯瞰着这莽荒苍白的大地上遍布的尸骸,还有那一个缓缓移动着的、微不足道的墨点。
雒易负着沈遇竹往既定的方向走。呼出的气息在口鼻间凝成了霜末,也腾不出手拂去。受创的双膝因严寒而愈发剧痛,每迈出一步,都是刺入骨节的剧痛;眼睛又被雪谷反射的白光刺激得酸痛赤红,一阵阵地发花,几乎看不清前路。
可这些,丝毫比不上背后越来越安静的沈遇竹教雒易心生恐惧。他不停唤他的名字,断断续续地和沈遇竹说话,不肯让他睡着。
他说:“沈遇竹,你不是要和我去藐姑射山看鲲鱼和鹏鸟么?等你养好了伤,我和你一道去。”
顿了顿,又道:“你若怕冷,那不去北溟也无妨。南越温暖湿润,最适合休养,就是越语拗口饶舌,实在夹缠不清。不过,我们可以唤上斗谷胥同去,你说好不好?”
“沈遇竹……”
身后的人静得像一片雪花,也冷得像一片雪花。雒易不再说话了,继续往前走去。他的步履未变,神情未变,望着前路,轻轻道:“沈遇竹,你说过要等我的。我最恨毁约背誓之人,你若骗我,我一定……一定……”
他的牙关咬得格格作响,却再也说不话来。
这世上真有“运命”么?还是人所选择的必然?譬如雒易。他的命途多舛,性情酷烈而阴鸷,他以残暴恶意对人,亦被人以更残暴恶意报复;他以孺慕眷恋对人,却不曾被人以温柔眷恋回报。
这样的人生本该在腥风血雨中沉浮,在阴谋算计中陨落。换做是这世上任何一人,都不可能许他一个善终。
可他偏偏遇见了沈遇竹。
这个超脱常理的怪人,背离一切伦常、恩怨、人情、世故,执意以耐心容忍他,以温柔挽救他,让他在刀光剑影之中,竟得以品尝那一点温存况味。
他是一只风尘侵蚀而布满裂纹的酒樽,盛不起一点温情,而沈遇竹不辞辛劳地弥缝修缮那些璺痕,慷慨地以浓厚醇香的酒浆潺潺浇灌它,使它充盈,使它焕然,使它盛起一汪温存,竟也有了一丝可能,去润泽回报他人。
……是的,他还没有真正回报过他一次。他还有许多话没有和他说,许多事没有和他做。他不肯相信,这会是他们的终点。
他一遍遍唤他的名字,回应他的仅有雪落无声,纷纷扬扬落在他的眉睫之上。
他一生不信命运,不敬神祗,可那一瞬,他愿意向天地间一切神明顶礼谄媚,只要沈遇竹愿意开口回应他。
终于,风雪止歇,尘埃落定。
四野之中,仅剩万籁俱寂。
第89章 执子之手
在齐宫王族的亲卫倾巢而出捉拿雒易等人的时候,军队突发叛乱,冲入宫中,对齐国王室发动了攻击。王族伤亡惨重,小君钟离春在这场叛乱中丧命。
齐国政局短暂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之后,贵族,旧臣,武将,商人,各自角力,相互妥协,终于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共同扶持襁褓之中的新任齐君。
然而这些已是后话。何况,朝野庙堂上这一番走马观花,对于远离京畿中心的寻常百姓,也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这一日正是元宵盛典。百越南蛮荒远之地,本就没有宵禁的限制,适逢佳节,街市坊肆更是热闹非凡。
天上星月溶溶,人间花灯灿灿。趁着狂欢,百姓纷纷上街游乐,人戴兽面,男为女服,奇装艳服携手同游。长街两侧火树银花,张灯结彩,皮影、灯戏、酒垆、博彩、杂歌、卖药、卜卦,各式倡优杂技,行商坐贾,歌舞百戏,鸣鼓聒天,燎炬照地。更有万盏明灯组成龙衔宝珠的式样,由十多个精壮俊美的少年舞动着,从长街逶迤而过*,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
摩肩擦踵的人潮中,一个高大矫健的男子提着满满当当的蔬果食物和许多安置家宅的日常什物,侧身避让过游灯的队伍,一面对同伴抱怨道:“说好了晚上吃平菇炖排骨,我买的平菇,你的排骨呢?”
身侧同样身量修长的同伴,脸色有些重病初愈的苍白,扬了扬手内一只小冬瓜,无辜地应声道:“我说的是平菇炖冬瓜,哪儿来的排骨?”
雒易咬牙道:“冬瓜?又是冬瓜?!”一面说着,却迅速接过了他手内物什,不肯让他提一点重物。
沈遇竹徐徐道:“你的伤不是还没好全嘛,平菇舒筋活络,冬瓜消炎又败火……”
雒易眯起眼睛:“败火?你说谁上火?”
“……”沈遇竹小声道:“你现在就有点上火……”
雒易冷哼一声。沈遇竹好言好语地解释道:“你的腿伤拖延了太久啦,得食药兼补,静下心来慢慢调养,才能标本兼治。嘱咐你做的每日复健做了吗?屈膝抬腿二百次?”
雒易懒洋洋应道:“今日练了三百次。”
“配沙袋快走五千步?”
“走了一万步。”
“撮肛一百下?”
“……”
“到底做了没有呐?”
“……沈遇竹,你是在戏弄我?”
沈遇竹忍着笑,一脸正气凛然:“我可没戏弄你!原先你整日坐在轮椅上,就算体质再好,天长日久也会血流不畅,严重的甚至会引发痔疮、便血、肛瘘……”
雒易不忍卒听,焦躁地打断道:“停停停——!我做行了罢!”
沈遇竹慢悠悠道:“现在就可以做。再不听话,明天还吃冬瓜。”
雒易瞪着沈遇竹眼中得逞般的笑意,恼恨地赌咒道:“等我的腿脚彻底好了,第一件事就是*翻你!”
沈遇竹笑起来,眨着眼道:“那你可要加把劲……”
趁着人潮拥挤,他凑近他脸侧,往他耳内轻轻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都快等不及了。”
那气息撩拨得雒易瞬间血脉偾张,若非四周人潮如织,真耐不住当场就将他操办了。却见沈遇竹突然停下步子,注目着街旁五颜六色的灯谜,伸手拈起了其中一页。
雒易也停住了脚步,在他身侧慢慢念出纸上谜面:
“‘仲能,打《诗》中一句。’——‘仲能’是什么?”
沈遇竹转脸对他笑道:“这是南地民俗传说中一种精怪。说是老鼠过了一百岁之后,浑身毛发会尽数变成白色,善于占卜的人借助它能预知一年的吉凶变化**……”
雒易听着,心中已有了答案。微微一笑,伸手撕下那页灯谜,对沈遇竹道:“那我当仁不让了?”
沈遇竹笑道:“请。”
他看着雒易从一旁的桌案上拾起笔来,俯身在红纸谜面旁写下“与子偕老***”四字。其时长街金碧交辉,灯火妖娆,俱是尘世斑斓烟火,落在沈遇竹眼中,却不及他眸中一点碧色。他默默凝视着他雪白脸颊边散落的一绺黑发,眼神温柔而近乎痛楚,像是在爱惜掌中一捧将融的新雪。
雒易搁笔抬起眼,正瞥见沈遇竹垂下眼睫,眼中似有哀伤一闪而过。他顿了顿,望着他的脸,道:“怎么了?”
沈遇竹顿了顿,微笑道:“我常常觉得这些写诗之人无聊得很,想想看,运命无常,‘死生契阔’,哪一件是由我们说了算?所谓‘与子偕老’,也不过是起誓之人的一厢情愿而已。”
雒易凝目望着他。周遭欢声笑语,笙歌鼎沸,沈遇竹神色一如既往的温柔,不知为何,眼底却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哀惋之色。雒易仍旧不能尽数看透眼前之人,可是,他已不再为此耿耿难安了。他道:“沈遇竹,你这不是庸人自扰吗?——既是心甘情愿,又何必在乎是不是一厢情愿呢?”
沈遇竹微微一怔,掌内一暖,是雒易已然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假若‘与子偕老’太缥缈、太奢侈,那么,今夜‘执子之手’,便是我生之幸。
雒易注目着沈遇竹终于展颜而笑,这才道:“走罢!开奖去。”
他牵着沈遇竹,将写了答案的灯谜放在举办者案前。举办者核对过编号与答案,笑容满面,热情洋溢地道:“恭喜!答对了!——这是您的奖品,请笑纳!”
说着,举办者俯下/身去,从桌案下抱出了一个系着红缎带的圆滚滚的冬瓜。
雒易的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沈遇竹忍不住“扑哧”一声,扶着他的肩膀放声大笑起来。
*取材自《金瓶梅》《东京梦华录》等关于元宵花灯的描述。
**晋朝的葛洪在《抱朴子·对俗》记载:“鼠寿三百岁,满百岁则色白,善凭人而卜,名曰仲能,如一年中吉凶及千里外事。”《事物异名录·兽畜·鼠》引晋朝干宝所著《搜神记》:“百岁鼠色白,善凭人而卜,名曰仲能,能知一年中吉凶。”
***“老”者发白,而鼠在十二时辰中对应“子”时,因此以白鼠的意象对应“与子偕老”一句。此谜语是作者的穿凿附会,请勿深究……
第90章 完结 诛心之论
窗外还蒙蒙亮,已有不知名的鸟儿跃上枝头风情万种地啼啭好音。
便在这鸟鸣声中,雒易睁开眼来。他静静凝望着身畔沈遇竹安然而眠的脸,为他掖好被角,无声起身下榻。
庭院之中,等候多时的手下如一片黑影,悄无声息地投注在他足前,呈上了从中原传来的密信。
南蛮之地音书阻隔,时至今日,钟离春的死讯才遥遥传来。除此之外,晋国国君诡诸也已驾崩。晋国公卿们伺机而动,暗潮汹涌,正是大有可为之时。
雒无恤在心中殷殷切切劝雒易重回绛都,趁此时机大展拳脚,为雒氏在诸国之中再辟出一方天地。无恤坦言,他早已在父辈的只言片语当中知晓雒易的身世,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雒易的信任和倚赖。谋齐之事虽然失败,但另辟战场卷土重来,未为不可。
“何况,关于齐桓公死前的谶言,另有一种解法……”
在信中,无恤甚至提到了在民间流传的另一种谶纬解读——当年桓公的预言说他的子嗣将佩七鎏玉冕,成为侯爵——
“须知当今侯爵,并不只在齐一国。”
雒易眸色深沉,沉思不语。其实,不论是无恤所描绘畅想的辉煌前景,抑或是这个一手教导而出的后辈在字里行间所展露的惓惓忠爱,并非一点没有打动他的心弦。
然而他转目注视着门楣上的神龛。他和沈遇竹移居到这个小镇安置家宅,也入乡随俗置上了神龛。不止一次,他看到沈遇竹逢初一十五,毕恭毕敬地在神龛前敬拜上香,还拉着雒易一同虔心许愿。
雒易只觉得荒唐可笑,甩开手,道:“我可没有什么愿望,非要借助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才能实现!”
沈遇竹执意道:“当真没有吗?许一个愿又何妨呢?”
雒易拗他不过,随意将香往神龛前一插,信口道:“那就祝愿钟离春早日暴毙罢。”
沈遇竹的眼眸微微发亮,对他笑道:“我有预感,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雒易挑了挑眉,取笑道:“沈遇竹,你大病一场,志气全消,也开始搞起神神鬼鬼这一套了?”
沈遇竹笑道:“我一向如此。神鬼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难道你这么多年来,竟没有一次求神应验的时候?”
……不错,当真有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那一日他们两人失陷在冰天雪地之中,前路苍茫,眼前之人命悬一线。那时,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意识到人力的卑弱渺小,终于在那一刹那,丢掉自己固守多年的叛逆桀骜,祈祷若沈遇竹能平安无事……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哪怕从此抛弃宏图壮志,随他归隐江湖。
这一次求祈,用尽他毕生虔诚,岂有不应验之理。
或许冥冥中真有定数。譬如信口一言却果然成真的钟离春的离奇死亡。雒易自忖不是会为谶纬誓言所束缚的人,可是一旦想到,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而导致与沈遇竹天人永隔的结局,周身又不禁重温起那一日冰寒彻骨的颤栗……
他凝望着容色温润的神像许久许久。枝头的鸟儿空啭娇啼,唤不来爱侣,终于一振翅冲入了高空。他开口了:
“告诉无恤,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不必再依赖我的教导。至于其余种种……待我们养好了伤,再从长计议罢。”
晨起天光明媚,是个洗沐刷马的好日子。
沈遇竹醒来时,雒易已去遛马顺便行走复健了。沈遇竹瞅了瞅庖室里两头冬瓜,略发善心地盘算着还是给雒易再买点荤菜,便慢吞吞逛到了集市。
他自大病初愈,便在这远离中原的南方安居。空闲之余辟了一间医庐,转贩药草,聊作生计,实则万事不萦心,一心一意与雒易修身养性,调养将息。
南地多河,水产最是丰富。熙熙攘攘的早市里,一个晒得黎黑的老大爷扯着嗓子吆喝叫卖:“新鲜的河鲫鱼!病人吃了治病,产妇吃了下奶!滋补又美味,快来买啰!”
沈遇竹在鱼摊前驻足询价:“大爷,鱼多少钱一斤?”
“五十铢一斤!小伙子来两条?”
他略略吃了一惊,道:“啊,这么贵?那算了谢谢您。”
转身正欲走,又被鱼贩大爷一把拽住:“诶诶诶,你这小伙子咋这么实诚呢?你就不问问我二十铢一斤卖不卖?”
沈遇竹一脸天真地问道:“哦,那请问您二十铢一斤卖不卖?”
老大爷热情洋溢地应道:“卖卖卖!小伙子你要来几条?”
沈遇竹提着鱼又转了两圈,带了两手满满当当的蔬果鱼肉往回走。步过青石桥,回到隐居的草庐,将鱼剖洗干净放入锅里慢炖。又在庭院中晒着的簸箩中挑拣一把皂角煮开,在院中清洗头发。
正就着水流洗着,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飘逸若风地走了过来。
来人款款走到院中石凳前坐下,柔腻哀婉地唤了一声:“竹子!”
皂角水流过眼睛,蛰得他眯起眼睛。沈遇竹舀起清水冲洗眼睛,道:“洧洧,你怎么总也死不了?”
秦洧不禁失笑,悠然抱起石桌上晒着日光的橘猫,道:“竹子这幅待客之道,实在叫人伤心,岂不闻有朋自远方来……”
沈遇竹道:“非奸即盗?”
秦洧扑哧一笑。他一面抚摸着怀里的猫,一面环视着这一间洁净精妙的竹林精舍,柔声道:“我原先还以为你对他只是心血来潮,现在看到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