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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公爵之妻-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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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德里克很想知道奈特会怎么对付孤独,至少他自己,从未战胜孤独。
偌大的城堡里,都是他的奴仆,罗德里克的傲慢不允许这些奴仆和他处于同样的地位,和他成为朋友。这种从小就有的贵族傲慢,给他施以酷刑,已经二十多年了。他的乳母离世后,他一直小心翼翼维护自己的内心,和那孤独搏斗,屡战屡败。
现在,他要把这份酷刑,转嫁给奈特。

“现在开始,不许任何人进去,不许任何人和里面的囚犯说话!”罗德里克吩咐。
这是奈特听见的最后一句话,冷汗从他的额角落下,他失算了。




38

昏暗的牢房又冷又湿,就连空气里流连的水汽,仿佛也在扯着嗓子嘶吼。那些无助的,无形的,迷茫的魂灵,在黑暗中无声呐喊,撕声裂肺,却苍白无力,就像野外被堆积在一起的无主尸体,爬满了蛆虫蚊蝇,恶臭之物,滋生着邪恶的病菌。
奈特疲惫地靠着墙壁,虚着眼睛看旁侧的墙壁,上面凹凸不平,坑坑洼洼。背后,灰尘从石头上洋洋洒洒落下,融化在他未愈合的伤口里,他感觉有种粗糙的疼痛。身上溢出的血凝固了一部分,变成血痂。它们曾鲜红如花,此刻却黯淡,死气沉沉。仿佛森林里的美丽的精灵,由生机走向腐朽。
苍凉的牢笼与冰冷的血是多么适合,和躁动不安的腐烂水汽一起,无声嘶吼,撕声裂肺,却苍白无力。
奈特享受血与痛,咀嚼潮湿空气里疼痛的余韵。他甚至有些想要用指甲把愈合的伤口撕开,把外面正在嘶吼的,躁动不安的,痛苦挣扎的水汽,统统灌进自己的肉`体。
最终,他无力地倒在地上。
叮呤——
束缚手脚的铁链发出清脆的声音。

巫师也是会累的,会死的。在享受有限生命里激烈的狂欢后,奈特感觉自己的生命仿佛要凋零。
奈特是从不怕死亡的,他很早就知道,人终有一死,巫师也是如此。
疲惫的眼皮压着神经,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梦里,他想起小时候。

那时候,他还不叫奈特,他没有名字。他出生在森林里,或者该说,被遗弃在森林里。
森林的野兽与精灵管他叫“小男孩”,他们养育了他,而瘟疫之神梗鸟教育了他。梗鸟会和他讲罗莎莉亚们曾说过的人类故事,教会奈特认识人类的语言和文字。但是梗鸟从未告诉他那些罗莎莉亚们去了哪里。
他们唤那些女精灵为罗莎莉亚,而人类唤她们济纳——那些被认为是巫术之祖的女精灵,已经一个也不剩了。
后来,他住进空无一人的巫术屋,整日阅读先代的巫术文献,与山间的精灵和动物一起探究巫术的力量。他常常幻想,自己的父母是巫师,被人类猎杀。

十五岁的时候,他和一只麋鹿去人类的麦田玩,他看见田野里的黑麦。
麦角中存在一种特殊的物质,致人迷幻,巫师的魔药中常常用到。
那时候,一只箭飞来,射杀了奈特身旁的麋鹿。
一个猎人走来,问他是谁家的孩子。

他说:“艾高特。”
是麦角的意思。
他反问猎人的名字,猎人说他叫奈特。
他用麦角制作的魔药猎杀了这个名为奈特的猎人,并且沿用了他猎物的名字,这对他而言就像猎人杀死猎物剥下它们的皮毛,然后穿在身上一样。
奈特剥下来猎人的名字,披在自己身上。
于是,世界上有了奈特·艾高特。

他很聪明,随着知识面增长,他开始思考一些特别的问题,原理,构架,逻辑,因果关系。
他喜欢破坏那些他不理解的东西,分解他们,然后解析其原理。在他的心里,从未有过道德的限制,尽管他从一些人类的书籍中认识到道德和法律,但是他不在乎。
人类世界一开始就在奈特之外,而奈特只是披着“奈特”的人皮,走进去解析他们。
而奈特越是解析这些规律,他发现自己的存在越是渺小,就像无助的尘土,漂浮在世界之外。世界之内的人不接受他的存在,世界之外的黑暗他无法理解,他夹杂在这世界的边缘,最终——变成了现在的奈特·艾高特。

从一开始,人类世界就将奈特排斥在外,如今,他们已无法把这个半只脚陷入深渊的灵魂拉会正常的,安全的人类世界。
为了在世俗世界之外的夹层保持理性,奈特构建了一套自己的规则,他不再顺从本能,因为他舍弃了本能中某些组成,诸如恐惧。
而这使得他从卡罗尔身上看到了一点儿自己的影子。可是终究,他发现,她永远不会成为自己的影子。

奈特·艾高特睁开眼,黑暗囚室在幻觉中崩塌。现实本质投射在视觉之上,的感觉发生了改变,那无形的黑暗之水从某个角落奔涌而出,它们将奈特包围,使其无法分辨自己身在何处。
奈特感受着巫术的力量,那些无处不在的能量汇集过来,在他的耳畔私语。
巫术的使用前提是接触和接受,因此需要介质和对象,现在奈特的介质是黑暗的巫术本源,而他使用的对象是自己——他将自己沉浸在巫术能量中,隔绝了现实的一切。

这场对决,是罗德里克又输了。他以为奈特会被孤独感打败,但是他并不知晓,奈特这种人,一直是处于孤独中的。
而罗德里克输得比自己想象中更彻底,他的性格绝不适合参与持久战。他太暴躁,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不善思考,宁愿逃避也不愿正面对抗。尽管,现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傲慢和暴躁增加了自己的麻烦,但他的缺点还是有很多。
最糟糕的是,奈特对此的了解,比罗德里克自己还多。

罗德里克隔三差五就去窥视奈特的情况,他以为没人和奈特说话,奈特就会焦虑。事实上奈特对社交的需要,远小于罗德里克的预料。
奈特静静地缩在墙角,一动不动,就像一颗茧。狱卒把食物送来的时候,他会冷漠地动弹一下。可大多数时候,他还是缩在那儿,好像自己已经死了。
罗德里克会下令在他的食物里加一些可怕的东西,他以为奈特会抗议。
可是奈特对这的反应就像对罗德里克的鞭打一样,这种时候,他甚至不需要发出嘲笑,他的反应本身就是对罗德里克智商和决策的嘲笑。

这几天,罗德里克异常颓靡,他费尽心思去侮辱奈特,但是这些侮辱全失效了。而最后,反倒是罗德里克自己觉得被奈特的毫不在意所侮辱了。他几乎要失去理智,甚至莫名其妙抓着一个士兵质问,怎么才能让那个该死的男巫觉得屈辱。
被抓的士兵颤颤巍巍地摇头。
罗德里克嫌弃地松手,要是以前,他甚至不愿意去问这些下层人。
他开始反思他的贵族式傲慢,现在这种上位者的权势碾压不仅没有给他带来精神上的愉悦,反而显得他是个庸俗的蠢货。
这都是奈特的错,罗德里克想。

至于卡罗尔,没人知道卡罗尔去了哪儿。罗德里克认为,卡罗尔自己根本没机会通过正常手段从房间逃走,唯一的可能,是奈特使用了某种巫术把她转移到别的地方。但是罗德里克真的想不到奈特会把卡罗尔藏去哪儿。
在这期间,他的敌人,竞争者,讨厌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弗兰茨,也终于动手了。

罗德里克猜都能猜出弗兰茨做了什么——谋杀亲生父母然后把事情推在自己头上。
谁要帮那混蛋背黑锅!但是,很明显,几乎所有的贵族都站在弗兰茨那边,那些民众也站在弗兰茨那边。
埃德蒙公爵及其夫人,已经彻底被魔化为恶魔和女巫。他们甚至说,自己监禁奈特·艾高特,是因为奈特·艾高特这个假神父洞悉自己身份!
黑白不分!
罗德里克想着这事情就格外气愤,抄起手边的陶瓷小玩意儿就想砸在地上。破坏或许真的能发泄怒火,然而这发泄也是会上瘾的。罗德里克幻听见奈特的嘲笑:
“可怜的家伙,可怜的罗德里克,你继续发火吧,就像破坏这些漂亮的小玩意儿能解决实际问题似的。”
罗德里克回过神来,那小东西还在自己手上。突然,他不想砸了。要是一直这样泄愤,岂不是正中奈特的下怀,那男巫乐意见到自己对无意义的暴力和愤怒上瘾。人类越是对自己的弱点上瘾,奈特越是开心。这就好像,奈特·艾高特这个存在,就是为了嘲笑人性的软弱和恶俗似的。

罗德里克放下了那个小东西,他望着这个东西——一个杯子,有着金色的花边,莨苕叶纹饰,里面的弧线经过精心设计,正反射白色的光。
也许这个小玩意儿也是有意义的,在精细地打量它之后,罗德里克平静下来了,它觉得它确实是美的,这种美并非用于证明自己的地位。这种美,只有在审视时候才会被察觉,它看似毫无用处,其实,蕴含巨大的能量。因为观测者一旦审视到这种美感,美感便会反过来,将观测者影响。无意识改变。
罗德里克觉察到杯子的美,因而放弃砸碎它,杯子存在,依附于杯子之上的美质也持续存在,它使得罗德里克从焦虑和暴躁中走出。只要接触,双方都会被无意识改变。

如果将杯子替换为奈特,将美替换为邪恶,将平静替换为暴躁,那么奈特与罗德里克之间的接触和结果,便可以被理解。
罗德里克恍然大悟,继而,他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
尽管他认识到自己对奈特的一切侮辱,都会使得自己被反侮辱,但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奈特与他的妻子私通,罗德里克嫉妒奈特。

侍从急匆匆地跑来,说有重要的消息。
罗德里克走过去,要他汇报。
他说:“弗兰茨王子和猎巫会的成员抓捕了公爵夫人的母亲,他们要在广场将老伯爵的夫人活活烧死。”


39

卡罗尔并不是特别崇尚巫术这类超自然事物的人(虽然她的确对巫术抱有强烈的好奇心),所以她很容易从那种迷茫中走出。当别人在“面对巫术,是相信还是排斥”这个问题前摇摆不定,卡罗尔却能毫不动摇地走出——因为她不在乎相信还是排斥,她只在乎它们存在,然后,她要去认识到那种东西。这使得她能更加客观地看待那些东西。
尽管,她心爱的安吉莉亚也在其中。
毋庸置疑,卡罗尔是爱着安吉莉亚的。虽然安吉莉亚已经死了,但是这种爱的情感并未因为一方的死亡而消逝。这反驳了一种观点,爱是两者之间的联系,卡罗尔对已经不存在的安吉莉亚仍然保持着爱的感情,使得她可以从自我中分离出一个安吉莉亚的客体。
如今,她看见安吉莉亚的鬼魂——那曼丽身姿就像以前一样,少女的红发令她心醉神迷。卡罗尔不能自己,她追逐着那个鬼魂,受其指引。
情感的力量是很伟大的,有时候,它们甚至能碾压理智,使人陷入漩涡般的迷乱和疯狂。处于情感漩涡中的人,往往无法自救,如果他们要逃离这种漩涡,就得让理智从情感的碾压中翻身复出。
而人们常常称这为——醒悟。

无疑,被安吉莉亚的鬼魂牵引的卡罗尔并未意识到她正处于情感漩涡中,她满心执着,跟着那美丽的幽灵,全然不顾身上沉沉的,冰冷的,湿透了的衣服。衣服水淋淋的,湿嗒嗒的,多余的水珠从里面溢出来,落在地上,变成一个个湿嗒嗒的脚印。卡罗尔跟着鬼魂前进。安吉莉亚引导她穿越了树林,天色也渐渐暗淡。
前面的镇里有许多平民,卡罗尔当然记得,她甚至能回忆起以前安吉莉亚带她偷偷跑出来玩——她俩跑到集市,就像姐妹一样亲密无间——但是现在,集市上弥漫着一种慎人的古怪之气。
卡罗尔还穿着湿透了的睡裙,周围的人都望着她。她感到不适,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也许是被那水给泡坏了。因为她看着那些人,却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她甚至无法分清那些人的模样,就像看见一堆相似而不同的几何体块一样。卡罗尔疑惑地环视四周,她发现自己无法分清这些市民的表情,不知道他们在欢笑,愤怒,悲伤,还是惊恐。她想,这一定是那诡异的水带来的副作用。
安吉莉亚的鬼魂招呼卡罗尔,幽灵的红发在黄昏下闪着桃色的灵光,安吉莉亚温柔地对卡罗尔笑。
卡罗尔发现这些人们看不见安吉莉亚,他们只能看见自己——还穿着湿透了丝绸睡裙。而现在,前面的安吉莉亚的鬼魂对卡罗尔温柔地笑,就像她生前一样。卡罗尔发现一件可怕的事情——现在的安吉莉亚的鬼魂,只是重复着安吉莉亚生前的动作,她在模仿卡罗尔记忆里的安吉莉亚,而卡罗尔无法分辨,这是真实的安吉莉亚,还是自己臆想的安吉莉亚。
如果她的妄想欺骗了她,那么……

黄昏,落日的最后一缕光被层云淹没,卡罗尔发现安吉莉亚的鬼魂消逝在死去的黄昏中。而那美丽的红发姑娘生命里残留的碎屑,也被现实的黑夜的暗云无情吞没。

她回过神来,她全身湿透了。但是现在,贴着她肌肤的冰冷的裙子,已经不再滴水了。
如果卡罗尔是一个天真的,富有幻想力的小女孩,该会假想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小镇,一群可怕的家伙把她包围——有拿着屠刀的食人魔,尖爪子的狼人,黑皮肤的长角魔鬼,矮小老气的精灵……这些邪恶的满怀恶意的家伙围着小女孩,要将小女孩残杀分食!
而现实不也是如此吗?只是这些人把立场转换了一下。
卡罗尔看见了,这些围着她的人类,其模样渐渐回归正常——他们的轮廓和细节都在她的“醒悟”中重现。
她还记得这些人,她和安吉莉亚一起从家里溜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过这些面孔——卖肉的胖屠夫,手脚灵活的理发师,精明的黑皮商人,吝啬的小老头儿……
现在,这些正常的人满脸惊恐,把卡罗尔团团围住。

卡罗尔听见一个诡异的声音,从这些惊恐的平民的后面传来:“女巫”
那个诡异的声音不断重复——女巫!女巫!女巫!女巫!
卡罗尔知道,这声音并不是从惊恐的平民口中发出的,但是那声音的确带着残忍的恶意,就像战刀,利剑,刑具,要把自己刺穿,斩首,剁成肉泥。
所以,她应该逃离这地方吗?她应该远离这莫名其妙的指控吗?
但是,难道就因为她穿着湿透的裙子,莫名其妙地走到这个集市,就活该莫名其妙被指控为女巫吗?
才不是。卡罗尔不会逃避的。
她宁愿直面这种恶意。
就像进入巫术之水中混沌的黏团,卡罗尔慢慢地前进。
那些惊恐的人,还没有胆子拦住她。他们只是质疑地围着她,窃窃私语。
卡罗尔忍受着他们投来的怀疑和恐惧的目光,她一步步前进,一直到中心的广场上。

空气里混杂着一种沉闷的焦味,仿佛野火途经,残忍肆虐后,又无情离去。卡罗尔感受着空气里的焦味。她仰头,在黑夜的沉沉暗云中看到了堆积的焦土。
那天上的,幻觉的焦土,慢慢陨落,一直到地上,到广场的中心——那火刑架上。
木头黑漆漆的,弥漫着焦味。一时间,卡罗尔无法分辨这种焦躁气息背后的感情,里面冗杂了太多感情,混合起来,变成一种不可描述的感情。她听见哭声,惨叫声,咆哮,兽吼,哀求,无力沉吟……最后,那些幻觉中漂浮的声音随着天上的黑云一起散开,月光冷冷地从云纱里透出来。卡罗尔望去,那银华自夜空流下,洋洋洒洒,漫过她的全身。她望着黑漆漆的夜色里黑漆漆的火刑架,还有上面不可辨认的尸体,一种强烈的悲伤从她心底涌出,把巫术幻觉导致的迷狂气息全部粉碎殆尽。
卡罗尔回到了现实,彻彻底底。
然后,她从“不可说”的直觉中认出,那具焦黑的尸体,是她的母亲。

一个少年走过来,他衣着华丽,卷发飘逸,明亮的眼睛更胜繁星。少年对卡罗尔有礼鞠躬,说道:“我想,您是埃德蒙公爵夫人。”
卡罗尔无心思考这是怎么回事,她想,她该去想想别的事情。但是不行。她别无选择,她已经走进了泥淖,被黑暗的沼泽环绕——挣扎,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而且,她无路可逃,猛虎和豺狼将她围困,她已经无路可逃。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是否要以命抗争”的问题,现在她不得不顺应面前强大的,不可反抗的世俗权势。这是一个现实问题。
“您应该记得我,我们见过,在交际舞会上。”那华美的少年,王位继承人,弗兰茨,如是说道。
也许卡罗尔的本能中还有一点儿“逃避意识”,这时候她宁愿沉浸在悲伤中,但是这个沉重的,强而有力的“现实问题”使得她不得不面对她的敌人。
安吉莉亚的鬼魂引导卡罗尔看见了天使——邪恶残忍的堕天使。
“抓住她。”弗兰茨下令。

罗德里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首先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怀疑自己真的是听错了,这不可能。
“就在昨天晚上,他们真的这么做了,然后公爵夫人突然出现在火刑场上。”
罗德里克狐疑地望着传话的侍从,他感觉一定是自己在做梦——多么荒诞可笑的梦啊!卡罗尔怎么会消失,她明明被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安全着呢。
“公爵大人……”那侍卫颤颤巍巍地抬头。
“什么?”罗德里克脸色苍白,那尾音甚至有些发抖。他尽力地挤出一个虚伪又疲惫的笑,然后,心被外界的寒气凝固起来。他的脸,他的皮肤,都被这比梦境还荒诞的现实,凝固起来。
来自王城的噩耗击败了他,让他感觉这几日对奈特的折磨和拷问,都是孩子气的玩耍。也许,和被他称作蠢货的弟弟弗兰茨相比,他才是个无药可救的,蠢货。难道这才是奈特的真正阴谋,而自己这些日子的自以为是,不过是玩耍。
幼稚,可笑。太凄惨了,太悲凉了。
罗德里克确实被击败了,奈特和弗兰茨,这对狼狈为奸的恶魔,确确实实抓住了他的软肋。

侍从望着罗德里克,打量了好阵子,看他一直僵硬着,因此纠结着。最终,他还是冒着被迁怒的危险,颤颤巍巍地说:“公爵大人,弗兰茨王子以您的夫人来要挟您,要您交出艾高特神父和您的权利,否则……”他停下来,观察上位者的脸色,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继续。”罗德里克说。
“否则就要让您的夫人受到女巫之罚。”侍从说完,暗自松了一口气。
罗德里克一言不发,甩着披风从侍从身旁走过。




40

弗兰茨想罗德里克彻底屈服,要他交出权势,财富,地位和囚徒。
要是以前,罗德里克一定勃然大怒,对无辜的仆从大吼大骂,把整个城堡里华丽的装饰物都摔个粉碎。但是现在他没这么做,因为他知道,如果他顺从怒火,就遂了奈特的心意。
奈特会嘲笑他懦弱,只会对无力反抗的器物出手。
罗德里克什么也没说,他异常冷静。不知为何,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想奈特对他的嘲笑。也许这是因为奈特的嘲讽有理有据,罗德里克完全无法将其视为发泄话语。
奈特确实是个高明的邪恶之徒,聪明到让罗德里克无法抗拒他的冷嘲热讽。

他走到无人的廊道一角,这地方鲜有人至。外面的光透过窗洞,照在墙壁上,那儿挂着一副油画——《特修斯与米诺陶诺斯》。
油画出自一位有名的宫廷画师之手,阴冷的色调描绘出迷宫中战胜牛头怪米诺陶诺斯的英雄特修斯。那位神话中的英雄赤身裸`体,将邪恶的半兽踩在脚下,手上则握着利剑和克里特公主给他的线(后来他利用那线从迷宫中出来)。黑暗的迷宫中,英雄特修斯的肌肤异常苍白,健美的肉`体散发人性的光辉。
以前,罗德里克不太喜欢这幅画,尽管它画得精美。他总会认为其中的牛头怪米诺陶诺斯是对他的嘲讽,事实上,在他小时候,的确有不少贵族确实这么笑过,那时候罗德里克差点把这画拿下来烧了。现在,他回想起来,当时之所以冷静,还是因为有人告诉他:“要是你这么做了,不就是自己承认自己的邪恶了吗?”

他们总说罗德里克是恶魔公爵,但是罗德里克不认。他坚持自己的信仰——作为王族,尊贵而责任重大,可是罗德里克很难将两者(尊贵与责任重大)加以分区。他信奉善良,却不屑与仆从和平民为伍。别的贵族都去巴结他的弟弟弗兰茨,不屑与罗德里克交好,就算是一些略明事理的大人,也不敢明面上和他接近——上层阶级也被流言牵制。
因此,他总是孤独的,他渴望一个人能理解自己的烦恼,与自己共同进退。他以为那人是卡罗尔,很明显,他错了。
罗德里克继续审视《特修斯与米诺陶诺斯》,他现在已经能看出一些小时候无法洞悉的东西,譬如对米诺陶诺斯的理解。在神话中,这半人半牛的怪兽是克里特王后与一头公牛通
‘奸所生,是海神对克里特国王的神罚。因而米诺陶诺斯还有一些别的象征意义,譬如人类的兽‘性和邪恶本能,是王权陨落的预兆。当罗德里克审视画中的米诺陶诺斯,确实审视到自己的一部分,他因为愤怒而滥用权势的时候,的确是“彻头彻尾的米诺陶诺斯”,而当他冷静下来,他也是有人性的。或许他还是一个“渴望成为特修斯的米诺陶诺斯”。
罗德里克很少去想自己的脸,他厌恶这个——一半脸因为天生畸形而格外丑陋。而这丑陋的一半,就像他难以控制愤怒,伴随了他成长至今。罗德里克无法改变自己脸上畸形的部分,他通过面具隐藏它们,甚至要求别人也和他一样,用面具遮住脸,就好像戴上面具他们就变成自己的同类一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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