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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公爵之妻-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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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教士们整齐的诵读声响了起来。宫廷乐师踩下教堂管风琴的踏板,宏大壮丽的乐声从上千根音管中爆发出来!
前面三个品级稍次的主教也穿着白色祭披,苍老的手上捧着三个盒子,分别盛着金色的权杖,金色的权球和金色的、镶嵌着钻石的璀璨王冠。
侍从为新王披上王室披肩。无论是细腻的红色天鹅绒,还是柔软的白色皮毛,都向新王俯首称臣。镶金的红宝石折射着权力之光,已映照在每个人的眼中。
艾高特主教小心捧起象征宗教权力的权杖,递到新王右手上;又捧起象征世俗权力的权球,递到新王左手上。最后,他捧起王冠,庄严地戴在新王的头顶。
此刻,这个国家有了真正的名义上的君主,统治的权利集中在这个戴着王冠的人身上,他的血肉骨骼,他的灵魂,彻彻底底被献祭给宏伟崇高的王权。
权贵和神职者异口同声地说:“弗兰茨七世万岁,国王万岁!”

弗兰茨站起来,然后握着被浓缩在象征饰物中的不朽权利,凝视下面对他俯首称臣的人们,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他偏爱的艾高特主教身上。他盯着奈特独一无二的眼睛,片刻,目光却偏离到奈特胸前的金色十字架上,恍惚之时,他感觉那十字架的中心有一只眼睛正望着他。他知道,他正在凝望不朽的深渊原型的一部分,而那原型之物也在与他对视。只是,他永远不明白那是什么。他感觉战栗,被电击一般,他感受到一丝恐惧,继而升华成莫名的愉悦,填充了这幅空虚无为的躯体。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完整了,登峰造极。
接下来,就是无休止的空虚与衰落之礼。

圣餐礼上,弗兰茨望着丰盛的餐桌,上面的食物光泽饱满。他的胃里,吞食的欲`望正在消退,而心里,吞噬的欲`望,却愈来愈强。
荣耀——那是他渴望的,又略微恐惧的。
弗兰茨始终无法释怀,只要他望着奈特——现在的艾高特主教——就会感觉到一种微妙的冲击。奈特的意志似乎已经彻底被驯化,却又像是装出来给自己看的。弗兰茨能感觉到,但是他没有证据,他只是怀疑奈特的忠诚。
烛光照在奈特的脸上,他肌肤的苍白被火光削弱了,竟像是多了几分世俗的人之情感。

圣餐礼后,弗兰茨私约奈特去庭院,此刻已是夜晚。他回忆起遇见奈特的那个夜晚,这月色相似极了。
弗兰茨说:“我想探讨一个问题,我要你真心实意地回答我。”
“请讲。”
“人会被毁灭吗?怎样才算真正地毁灭,或者破坏。”
“它们是相似的,却不同的。我所理解的‘破坏’,充其量是一种工具罢了。它的目的在于使目标肢解,而从中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这是为了保值,为了得到最有价值的东西——原理。我认为破坏不一定是反生灵的,只是反伦理的,而抛开世俗的纽带,它将成为自由的灵魂走向登峰造极的强力工具。而‘毁灭’,是为了‘粉碎存在’而存在的。它本身就带着最激烈、最残忍、最暴虐的情绪,它是真正反生灵的,却不一定是反伦理的。往往,‘毁灭’是为了伦理道德而存在的,本质上,它们是一种制裁,是有主人的。”
弗兰茨笑了,他怀疑奈特在用这个概念解释他们俩人的区别,转而戏谑地问道:“那‘破坏’有功利性吗?”
奈特回答说:“它的核心是无功利的,它的行为只是具有倾向性,可是这绝不是功利性。它是自发的,它的驱力是探知欲,而非功利。我想,功利性的界限在于,驱动个体的是自我的意志,还是他人的意志。”
“那么我——你的君王——能否成为‘你’的意志?”
奈特抬头望着弗兰茨,他看出对方眼里的几分期待,却回答说:“介于‘我’与‘他’之间的‘你’,是一个非常暧昧的代词,你想要成为我视角中的“你”,可是我,无法去‘爱’呢,陛下。”
弗兰茨没有没有特别失落,他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说道:“所以,如你这般冷血残酷的人,能得到幸福吗?”
“如我这般的人,那必须看他们自己了。一切幸福都只能活在自我意识的虚幻空间中,一旦打破自我,它们就会坍塌成物界的东西——价值。”奈特走到一棵月桂树下,温柔地抚摸树皮,亲昵得就像抚摸某个少女的肌肤,却不带一丝情爱之欲。
奈特眼中的异化之自我正在肢解世界,超自然幻想就像利刃,残忍,却精确地割开外在世界的皮囊。在他眼中,树皮上许多小小的间隙正在闪光,霎那,那些扰人的家伙们——喧哗的眼睛——又出现了!它们拥挤在幻想的间隙中——在树皮的竖向纹理中,在树叶的缝隙中,在庭院百花的美瓣中……它们凝视奈特,然后诅咒般控诉:而你拒绝了我们!
弗兰茨很好奇,他试图解读奈特沉浸在冥想中的模样,可是他想不明白。他说:“偶尔,我也想要走进别人的内心空间。”
“千万不要!”奈特说,“那绝不是什么好地方。”


奈特背叛罗德里克后,罗德里克便没再见到他,牢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孤独和绝望。卡罗尔死了,奈特也屈服了,他知道自己的前方只剩下狰狞的淤泥。
弗兰茨继位之前,动用权势将奈特提上大主教的位置,有心的人都明白,这个年轻漂亮的新主教的靠山是谁。
一开始,罗德里克确实埋怨奈特没有原则,轻而易举就屈服了,三思后才想到,奈特一直都是他们的敌人。他了解奈特,虽然他自己也不是特别肯定,但是他就是感觉,奈特是不会真正屈服于弗兰茨的。

弗兰茨继承王位后,并未像民间流言揣测的那样——对自己的兄弟下毒手。至少对外而言,他的名声还是好的。贤王不会谋杀亲兄弟,他只会打发他的对手去荒凉之地。
最后,他甚至没有剥夺埃德蒙公爵这个虚张的头衔,他觉得这头衔很适合罗德里克。他的长兄将永远背上这个被诅咒的名字,在荒凉的边陲之地“修养”,直到死亡。

罗德里克在流放途中得知弗兰茨继位的消息,他没能想到,他的弟弟竟然让一个男巫为自己加冕。他不屑地腹诽,那两人可真是搭配。转而,竟然生出一种诡异的嫉妒感。他确实怨恨,愤恨,握紧拳头想要砸毁一切,可是现在没有任何脆弱美丽的东西供他泄愤。现在,他只能受着看守的白眼,在狭窄压抑的马车上遭受坎坷和颠簸。

马车到达远方的府邸,那是山林间的独墅。
下车的时候,罗德里克踩在落叶上,他听见府邸门前的水车声,却看不见几个忙活的仆人。他独自一人走进去,一阵冷风从窗外进来,贯穿室内,好像在袭击他的膝盖,逼他就范。立面的窗口不多,却总是透来寒风,外面的森林太潮湿,门窗偏又背光,自然光本就不多,还总是无法照射进来,整个空间都暗暗的。
来到自己的房间,家具又旧又少,还好有张适合的写字桌和书柜。
他坐在椅子上,拿起蘸水笔,要写点什么东西来发泄自己的苦闷。接着,他开始埋怨自己不是一个诗人,淤积在他心底的负面情绪像是顽固的淤泥,死死压在意识的最底。他纠结了一会儿,才蘸了一下墨水,写道:

这是我第一天来到这被诅咒的阴宅……



64

这府邸确实被诅咒了。阴风总是从后背莫名袭来,窗户,却锁着。也许这是男巫施加的该死的诅咒,他喜欢的女人死了,所以他要诅咒了他的情敌!
……

罗德里克写了一点儿,受不了心理压力,又放下笔。他需要一个发泄口。也许旧屋的钢琴能麻痹他的苦寂。
然而,他走过去,按下琴键。音符响起,他只觉得这东西实在是诡异——那钢琴的音色就像惨死的巨兽在哀鸣。为何会存在这样悲怆又恐怖的声音?在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触碰那架钢琴。
旁边的象棋桌满是灰尘,没人会陪这孤独的流放者下一局象棋。外面巡查的看守在监视罗德里克——他已不再是高贵的王嗣,而是一个可怖的囚犯。再看那灰扑扑的棋格,罗德里克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嘲讽。
索性,这里还有书和纸笔,他只能用阅读和书写来打发时间,而不是在被诅咒的房子里无聊致死。

夜里,罗德里克会梦见妻子的鬼魂。
卡罗尔穿着白色睡裙,全身湿淋淋的。她湿透的睡裙下隐约透着优雅的胴体,可是罗德里克对她的身体没有一丝反应。他们相处自然,如若血亲。
卡罗尔的后背长有一双漂亮的金色翅膀,就像暴风雨之夜的女幽灵。她说:“不要着急。”
白天,罗德里克试图用文字记录下梦里的记忆——否则,时间会让他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他书写的中心,总是偏离卡罗尔,莫名其妙,仿佛中了巫术一般,他写着……便诅咒起那谋害他们的混蛋男巫:

我不着急,我只是怀念她,然后诅咒害死她的弗兰茨和奈特。
特别是奈特。虽然他没有弗兰茨这么可恶,可是他真的是个混蛋,不可饶恕的混蛋!我不由自主地在意他。我想我对奈特仿佛迷恋的执着是因为对他的不理解。我承认他身上存在一种特别的魅力,超越他的外表,是独一无二的。我无法理解他的心思,却能在他的动作和决定中感受到一种超凡脱俗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巫术?骗术?正因为无法理解它的实质,我越发沉迷。
我憎恨他,恨不得把他撕扯成碎片,一片一片咬碎得血肉淋漓。他是个恶徒,聪明又疯癫的阴谋家;他崇拜痛苦与死亡,甚至享受自己的痛苦……也许还有死亡。不知为何,我竟对他有一种变异的怜悯,特别是看着他虚弱又逞强的样子,我想要帮他,可他只会拒绝我,我想和他结盟,可他只会拒绝我。我不相信他对弗兰茨的效忠是真心实意的,因为那个邪恶的男人绝不会向任何人效忠,除了他自己。
我问梦里卡罗尔的幽灵,为什么我会对奈特有这样的感觉?卡罗尔摇头,她也不知道。我承认我们三人的关系比较复杂——我爱卡罗尔,奈特迷恋卡罗尔,而卡罗尔的心里装了太多太多。我问卡罗尔,她是否知道奈特的消息。
她说:“他的未来将急转直下,这是他选择的,这是他为自己的‘自我之自由’所付出的代价。”
一切自由都是有代价的,我想是这样的。现在,我也丧失了自由。


府邸的看守一直在监视,他们甚至会在夜里翻看这些手稿。可惜他们不识字。他们觉得这些手稿的内容有蹊跷,是召唤魔鬼的黑魔法咒语。有些胆小的人甚至不敢触碰,他们担心会被“恶魔公爵”诅咒。
但是,总是有些愚蠢又邪恶的家伙,从中取乐……

罗德里克常常梦见了卡罗尔,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夜里魂魄离体。
卡罗尔令他漂浮在夜空。他俩俯视这片土地,茂密的森林一览无余。畸形的动物,狰狞的魔鬼,就像土生土长的森林住民,在夜里出现,载歌载舞。它们从未伤害人类,他们根本看不见森林之外霸道的人类。
卡罗尔飞向森林中心,和别的幽灵——也许该说说精灵、仙女——在一起。她们穿着白色薄纱,肌肤白的发亮,背后有美丽的金色薄翼,走路的姿态优雅如舞蹈。卡罗尔说,她们是森林的守护神,是一个整体。
罗德里克在那些美丽少女中寻找曾指引我的黑发女幽灵,但是她不在其中。
他问卡罗尔:“她们也会死吗?”
她说:“会的,万事万物都会经历死亡。”
“她们死了会怎样?”
“会彻底失去自我。可是那并非坏事,就像我们人类会死亡一样,这只是一个自然的过程。”

被弗兰茨监禁后,罗德里克再也没有戴上面具。一开始,他不能忍受照镜子,看着那一半可怖的脸,感觉恶心。那些畸形、不正常的组织贴着他的脸,他知道它们是自己的一部分,可是就是无法接受它们。他人,也无法接受它们。尽管那些看守不会怎么看罗德里克,他们厌恶他,又恐惧他。可是,偶然之下,他们的目光落在罗德里克的脸上,罗德里克仍然会心惊。
我问梦里妻子的幽灵,她说:“你并不恐惧你的外表,你只是恐惧他人的目光。”
罗德里克无法控制自己去在意他人的目光,他清楚自己可怖的脸在他们心中的什么模样。
梦里的卡罗尔会说:“可是你必须学会容忍他人的目光,你要知道,你的自卑把他们的恶意放大了。”

次日,罗德里克在手稿里写道:
所以我不得不带着面具,让我的心理和外人的目光之间产生一个遮挡物,我知道它是虚伪的,可是我无法离开它。而现实,残忍地让我不得不离开它。我必须面对现实——这残忍的恶意——并且找到一个对抗它的办法,可是当他人的目光与我的自卑沆瀣一气,我真的无力与他对抗。逃避是有用的,可是现在,我逃避的后路都被摧毁了。

“那就面对它。”梦里,她坚定地说。
苏醒之后,罗德里克坚持每天站在镜子前,与我所厌恶的自己对视。他的目光反射到自己身上,他的眼也变成了他人。

为了激励自己,他把与自我厌恶对抗的经历写在纸上:
凶残与恶意残忍地剜着我的内心,使我痛苦至极。每当我想要放弃,就回忆梦里妻子的鼓励。这种磨砺无疑是痛苦的,可也是有效的,渐渐地,我适应了我的模样与自己的目光。
对视并且保持平静的关键在于,自己要觉得:那就是正常的!
我看着我的脸,那确实是异样的,可是这并不代表了我是异样的。
我从来不是恶魔,也没有魔力和邪恶的野心,我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如我人类的一面一样饱含人性。任何人都是由兽‘性和黑暗心理的,只是他们没有一个天生畸形的外表。我的污名并不是因为我的邪恶,而是因为他人的误解,正是因为他人粗略而不公正的解读,我才会在污蔑中越发自卑,也越发失控。
现在,我必须控制我的情绪,用理性和人性去化解我的焦虑和幼稚的自卑心理,而不是用愤怒去掩饰它。那面具,是人类心理的附骨之疽,要清理它,必定会带来痛苦,可是这痛苦是为了给未来的希望铺平道路。

人的情绪是有弹性的,外界压力冲击它,它便渴望通过其他渠道发泄出来。以前罗德里克用愤怒去发泄,而现在,他选择更理性的方法——书写。
写作确实能排遣人类心中的消极,偶尔也会强化它,而怎样才能正确的疏导情绪而不是使自己陷入疯狂,罗德里克只能自己去探索。他写这些东西甚至没有“明确的目的性”,但是这些东西的确是他现在生活的全部。
罗德里克握着笔,就像握着连接心脏的管道,墨水染在纸上,就像心血从他的胸腔溢出。他的梦境,他的悲伤,他的不解和他的顿悟,通通流到这些字迹上。
这些日子灰暗无疑,而罗德里克一直顽强地与灰暗的生活对抗。他伏在写字台上打盹的时候,也会入梦。卡罗尔的幽魂和他谈了很多东西。
梦醒时分,他匆匆披上外衣,飞奔到写字台前,把梦里的对话记录下来。他害怕自己忘了——梦是神秘的,如果不去记录,很快就会被遗忘。他小心翼翼地收藏着这些笔记,现在,这些凌乱的作品就是他的全部——支撑他活下去,并且与生活对抗的东西。
书写疲惫了,他发现已是黄昏,室内昏暗,而外面也不见得多亮堂,正因为这黑暗的房间与黑暗的森林,黄昏的云霞才显得格外艳丽。
罗德里克望着紫色、红色、橙色的流云,背光的树枝划破了天空,却强化了晚霞的生命力。这景色本该是衰败和死亡的,是黑暗的前夕,但是罗德里克发现,这衰败的实景却给他带来了希望。在凄凉和阴暗中,那些光明的、璀璨的东西更加明显,在强烈的对比之下,美好的事物强而有力地冲破了黑暗的环境——也许他们流着血,却生机盎然。

他在窗边站了很久,直到晚霞彻底被夜色更替,他从沉醉中自我抽离,准备将这番感受记录下来。
回到写字台,他却发现那些手稿消失不见。他翻箱倒柜,慌忙地寻找,却什么也找不到。




65

罗德里克陷入焦虑,几近失控。他踹开门,拽着门口看守的衣服大声质问:“是不是你偷走了那些手稿!”
“您在发什么火,我什么也不知道。”看守冷漠地说,丝毫没在意罗德里克的焦虑。他扯开罗德里克的手然后漫不经心地走开,好像罗德里克的怒火从不存在。是的,他的眼中不存在罗德里克的怒火,他不在乎,也不屑于去在乎。
现在的罗德里克只是一个囚徒,权势都是虚名,人人都有权对他白眼相看。
罗德里克攥着拳头,他几乎要一拳揍上去,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想,如果他做了,那些家伙会变本加厉地对他。在这特别的环境里,人的恶意可以被无限放大。
但是,事实上,罗德里克想得太好,就算他不去招惹他人,他人也会去招惹他。为什么?有时,这些恶的驱力是无形的,专在人的心里潜移默化生长。这次,他们会偷走手稿,那么下一次,下下次,他们也会。在本能的惯性中,恶的驱力会推动人的恶意,最终变成一种难以抗拒的集体意识,它们如爬山虎,寄生在生活的表层,开出恶毒的花,却让人觉得:啊,这很正常。
后面几天,只要手稿不被锁住,就会被偷窃。
他想,那些看守不一定认字,他们偷窃手稿只是为了愚弄自己。
这种恶意使罗德里克恶心,且焦虑。那些恶毒的家伙将娱乐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并且沾沾自喜,而他自己无能为力。他不知道如何才能直面他者的愚昧和恶意,每当这时,他便想起他的妻子。
卡罗尔的幽灵仍在梦中出现,但是她没有准确地回答罗德里克的问题,只是说:“你必须去接触它们,才会真正理解他们。而接触,就必须和他者发生关系,而不是冷漠地用目光去观察和凝视。”

第二天,罗德里克故意将废纸放在写字台上,躲在外面等着该死的小偷过来,他听见那家伙的脚步,然后推门而入,一个重拳打在那该死的偷窃者脸上。
挨打的看守自然不甘心,与罗德里克扭打起来,直到外面其他看守听到动静才进来把他俩拉开。
然后他们揍了罗德里克,无关对错。因为对这些看守而言,罗德里克才是“他者”。

这次被羞辱的经历击垮了罗德里克的自尊心,他发现自己脱离了虚名的权势,便一文不值。真正意义上的一文不值。自己的一切——那些珍贵的手稿——在这些愚昧狡猾的下人眼里也是一文不值。他丧失了生活的意义,意志消沉,不能自拔。
他走到镜子前面去凝视自己的脸,丑陋的一面仿佛在讥笑他:罗德里克,你这孬种,懦夫,无用之徒,你救不了任何人,帮不了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他沉浸在自我厌恶中,暗自数落自己,保护不了妻子,对抗不了任何东西。
可是,他必须与之对抗并且找到出口。罗德里克想着,握紧拳头,打破了镜子。

皲裂的镜面上染了他手上的血,银光冷冽,反射他破碎的脸,像是把他的模样活活肢解。在那些离散的碎片和白色的裂痕中,他看见一些特别的东西:他看见他的表面形式被分解了,而他的内在,他的灵魂,在苦闷灰暗的现实空间中找到了出口。
他存在着,他活着,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他面对的恶意——不屑的目光、羞辱的言语、肢体的暴力——是无解的,但是他可以与之对抗。这份对抗的本钱,就是他的生命。

在阴宅的生活是苦闷的,但是罗德里克还是找到一些透气的窗口:自从他殴打了偷窃他手稿的看守,他的生活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给他送餐的女仆私下夸奖他:“您殴打那小子的时候真是帅气,我讨厌他,他特别喜欢捉弄别人取乐,您的做法实在让人解气。”
这是罗德里克第一次收到他人真心实意的夸奖,他第一次体会到超越往日生活的幸福,而这种幸福来自一个出生低贱的女仆。
“谢谢您。”罗德里克说。

他很感激那个女仆,还抽空教女仆识字,而女仆也对他的善意做出了回应。
某个下午,女仆急匆匆地跑来罗德里克的房间,悄悄告诉他:“他们得到来自王城的命令,今晚要谋杀您,我在厨房听见他们的阴谋,他们在您的晚餐里下了毒药!”
“这一天迟早会来的,我知道,弗兰茨不会这么容易放过我。”
“你得想办法逃走啊,大人。”
“我知道。”
“大人,晚上你千万别碰那些食物,我想办法在厨房放火,制造混乱,您就趁机逃走吧。”
“那你怎么办?”
“我已经收拾好东西,逃去乡下的亲戚家里。说实话吧,大人,我不漂亮,也不聪明,是个倒霉的孤儿,而您是第一个对我如此亲切的人。”
“谢谢你。”
罗德里克理解了卡罗尔的启示,他明白了自己纠结的东西,在身份焦虑中找到自己,找到幸福和善意:这些美好的东西是通过接触产生的,这种羁绊是通过人与人相处产生的,在自我与他人的善意交往中,他也得到了善意的回报。尽管,这只是人际交往的一部分。接触中存在恶意,也存在善意,而人类是否能从中得到幸福,来自他自己与他人的相互选择。

晚上,女仆端着食物进来,她看了一眼正在书写手稿的罗德里克,又看了一眼那杯透亮的红酒。
罗德里克说:“谢谢你,我的朋友。”
他俩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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