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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莲花-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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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电的光柱应声落下,正对着这个小村落,一声声含着天怒道威似的,震耳欲聋。
修行微小的白莲花战战兢兢,甚至一刹那生出一种跪地臣服的冲动。
“谁在渡劫?”宋灵犀惊讶地道,他揽住白莲花,捂着它的耳朵,“应该不是你呀……”
“小郎君!”院门砰然大开,村里的一众男女挤进来,有的冒出了毛茸茸的耳朵,有的甩着长长的尾巴,丝毫不见曼妙身姿,脸面在雷电的辉映下有几分狰狞,“借我等避一避天劫,日后必将报答!”
宋灵犀没来得及说话,电光照耀得他失明了片刻,“喀嚓”一声雷劈落下,竟把这小院落的房屋劈得四分五裂。
“……”宋灵犀下巴都快合不上了,气急败坏地对着那一干妖精怒吼,“这是什么道理,你们离开我家!”
“快走!”白莲花此时力气竟出奇地大,它拉起宋灵犀,一个闪躲避过蹿过来的群妖。所幸那时被白莲花轰塌的院墙还未垒好,白莲花直冲着那处缺口去,脚下被绊了下,宋灵犀反扯住它的胳膊把它拽了出去。
这才见院墙外已是一片焦地,时不时冒出几缕青烟。
白莲花踉踉跄跄地被宋灵犀拽着走,身后群妖追赶,雷电叱咤,恍如末日。它害怕得要命,大眼睛里流出的泪水滴湿了衣襟,嘴唇都在哆嗦,却哑哑地喊:“灵犀!你先走,我挡住他们……我不怕,我有法力的……”
那话尾的泣音怎么都掩盖不住,宋灵犀听得心皱成一团,抓着白莲花胳膊的手愈发用力,把它扯到自己身前,胡乱地擦了一把那张小脸上的泪水,快速地道:“傻了……我是个凡人,天雷不会劈我的,倒是可能劈到你。花花,你去躲起来,跑得越远越好,等雷停了,再来找我……”
雷声凌厉炸落,把宋灵犀的话淹没得一干二净。白莲花耳朵里嗡嗡地响,扭头便见群妖不过数尺远,它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勇气,使劲一拽挣脱了宋灵犀的手,回身结出印记,一道汹涌河水便拦在了群妖前。
白莲花从未如此恐惧又勇敢过,清澈的眼神在灭顶般的雷电中毫不动摇。它眉心散发着微光,不敢有丝毫松懈,背对着宋灵犀用尽所有力气哭喊:“我是要成仙的,我什么都不怕……灵犀快跑呀!”
它这点小法力其实在那群妖精前不值一提,妖精们见白莲花横生枝节,当下尖利地吼叫着扑了过来,活像要把它撕碎。
白莲花发抖地闭上了眼睛,它死死地咬着嘴唇,一步也没有退。而后察觉到身体经脉锐疼,灵力和意识迅速地离开了它。
(七)地府一枝花
白莲花醒来便看见焦黑土地上的血迹,歪歪扭扭的一大滩,从它身下蔓延出去,已经干涸。它没有觉得疼,反而有股燥郁之气在体内流转,寻求突破口似的。
血不是它的。
白莲花愣怔了一会儿,突然爬起来找宋灵犀。
天幕显出一种深幽的蓝,启明星璀璨地在东方天际闪烁着,似乎马上要溶化进一片鱼肚白里,喷出一颗明亮的日头。昨夜恐怖的电闪雷鸣像根本不存在过。但这一片大地寸草不生,不远处的村落断壁残垣,一点活物的气息都没有。
白莲花没看见人影,焦急难耐,满鼻子的血腥味愈发清晰,有从它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也有从地上散发出来的。白莲花生性洁净,此时忍不住干呕起来,直趴到了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
它抬起手背抹了抹眼睛,清晰的视线便对上了地上一小块白色的物体。纤细又坚硬,沾着黑灰和泥土,白莲花碰了一下,眼瞳紧缩着剧烈颤抖起来。
那是一块骨头。
“三途河前一枝花,来年又见笑哈哈……好久不见!”
白莲花木讷地抬头。
一身惨白衣裳的男子出现在面前,眉目细长堪称美丽,漆黑的眼珠却凝固似地散着森森的寒意。他持着一柄到肩膀那么高的镰刀,气息阴凉诡谲。
“我没有见过你,”白莲花打了个寒战。
“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在下白无常,”那男子笑呵呵,继而又打量着白莲花,“……啧啧,大妖啊,你可知啖人血要遭天谴的?这么漂亮的小脸蛋,被劈得尸骨无存,我最喜欢这样的场景了!”
白莲花不能理解白无常说的话。它喝的最多的是清水,水果蔬菜也吃过,一直都很注意不去碰一点血肉荤腥。它努力地爬起来站直,连人家说它是妖也顾不上辩解,只急急地问:“灵犀呢,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凡人,你有没有见到他?”
白无常却陡然变了脸色,他望了眼暗下来的天,扛起镰刀,飞快地道:“我睡懒觉来得晚了,此地的魂魄被我兄弟收走,已经到了黄泉路上。小美人,天劫来了,好好享受哈哈哈哈……”
阴风掠过,白无常没了踪影。
随即更猛烈的风怒吼起来,本该迎来日出的天空如被天狗吞食一般暗淡下去,黑云重叠。昨夜的情形历历在目,白莲花知道,能摧毁一切的雷电又要来了。
它仓皇地转身寻求一块避所,却瞧见那一小块白色的骨头。
“灵犀……”白莲花又哭了,它摸索着蹲下去,一只手抹眼泪,另一只手捡起骨头捂到了怀里。白莲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一声巨雷近在咫尺地炸开,不把它打死不罢休似的紧追不舍。
但凡精灵妖怪都有天劫,成仙也有天劫,但白莲花没有想过这天劫这样凶险,比昨夜的要可怕上一千倍一万倍。更让它没想到的是,它生生挨了一道雷劈时,竟然没立即死去。有什么在翻涌在它身体里,护住了那一颗小小的莲心。
身上火辣辣地疼,气力跟修为也一点点地减少。白莲花躲到一颗枯树下,一眨眼树又被劈断,轰地燃起冲天大火。
“灵犀,灵犀……”白莲花走投无路,绝望得像一只小小的蝼蚁,只死死地念宋灵犀的名字。
不能害怕。
要是挨不过去,便是灰飞烟灭的下场。再也不能成仙,不能去找灵犀了。
白莲花没了命地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模糊地看见一扇门便撞了进去。它跌在地上浑身发抖地捂住了脑袋,等待着又一道天雷。
耳边哗地响起雨声,雷电却一刹那消失了。
白莲花放下胳膊,小心翼翼地听声音,脑袋歪到一半,眼泪就涌了出来,把它脸上的灰泥与血迹冲出几道白‘皙的印子。
它终于能哭了,一时便哭得喘不上气,抱着自己的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却不敢大声说话,只独自小声含糊:“我害怕,灵犀,我害怕……”
不知道什么时候哭得累了,白莲花蜷缩在一角睡了过去。
乌云散去,晴空万里,才照出此地原来是所破庙。因为久无人上供,那一尊神像的面目都瞧不清了,身上披的泥塑衣袍严重掉漆,只能隐约看出点红色。
(八)奈何桥头钉子户
西下的日头像荷叶上的水珠那么圆,在巷子里的道路上拉出细长的人影。
蓬头垢面的乞丐拄着破竹竿颤颤巍巍,走了一步,就顺着墙上跌下去。他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褴褛衣衫上的线头被傍晚的风吹得轻轻地晃。
一个白衣裳的青年站在一旁,手里挽着一根朱红的绳子。他眉目过分得清透出尘,便叫人觉得这张脸应该冷冷淡淡无悲无喜。但此时他正蹙着眉头,纤细的手指上红绳绕来绕去,打成半个结,又解开。
扑棱棱响起扇翅的声音,一只黑老鸹落在了乞丐头顶的屋檐上,“哇”地大叫一声,接着竟口吐人言:“莲花精,你是不是想趁机夺取他的魂魄修炼?”
这青年正是当年被天雷追无路可走的白莲花。它离开那个破烂的村落后,汲汲营营,不妨入了人世。这许多年里,它在小水潭落过脚,也在大河里修养过,学会了怎么在枯地找水,怎么在荒村里觅一点灵气。然后好不容易想到一个办法,便抓着了救命稻草一样,不肯松手了。
“人死的时候,会有白无常来接应,”白莲花绞着那一根红绳,“我有一个故人,去了黄泉路,我想让白无常带我去找他……”
“哇!”老鸹扇扇翅膀,“你们约好了吗?”
白莲花低头,没有说话。
老鸹觉得无聊,啄了啄自己的脖颈毛,飞走了。
白莲花手里的红绳揪成了一团,上面系着许多小疙瘩。那是用来记录它找到的机会。每次见到一个快要死掉的人,白莲花就会跟着,好等那扛着镰刀的白无常到来,可至今还没成功过。
地上的乞丐突然开始身体痉挛,他的嗓子像破风箱一样发出声音,听起来痛苦极了。
他要死了。
白莲花的心却难过到了极点。
人死的时候这样难受。灵犀那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白莲花蹲下去,拿出一枚小小的莲子,喂给了乞丐。乞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再痉挛,又翻过身去,打起鼾声来。
白莲花开心了一点,紧接着更加难过。
它又一次把机会浪费掉了。
三途河畔,奈何桥头。
白无常正拄着镰刀在跟一个鬼魂嘴炮。
鬼魂自从走过黄泉路后,坚决不喝孟婆汤,并且在奈何桥头做起了常驻人口。鬼魂愿意呆着其实是不碍什么事的,但其它鬼魂看见这行为后,纷纷效仿,导致奈何桥头交通拥堵,发展到后来几乎水泄不通了。
白无常苦口婆心:“不要如此迷恋哥,你早些投胎,再过二十年哥还去接你。”
“没门!”鬼魂与黑无常齐齐出声。
黑无常持着一把寒光凛凛的斩魂剑,横肘把白无常拖到自己身后,惜字如金:“你有何未了心愿?”
鬼魂长得鬼模鬼样,张口就是鬼话:“我要还阳。”
奈何桥上的鬼魂越来越多,已经有鬼不小心被挤下去掉进了忘川河里,扑通扑通之声此起彼伏,溅起的水花扑了黑无常一脸。
白无常顺手给黑无常抹干净脸,又笑哈哈地钻出来:“这样吧……”
就在此时,奈何桥由于不堪重负,终于塌了。
这是地府头一次发生公共建筑坍塌事故,两名无常与若干鬼差坠入忘川河中,鬼魂们淹得七荤八素,虽然没有伤亡,此事仍然惊动了阎君。
赖着不走的鬼魂作为主要责任鬼被带到了往生殿。
阎君拍了下惊堂木,翻了一页生死簿,看清底下鬼魂长相后,倒抽一口气,挤出笑来下了高殿。
“……怎么就来了,生死簿上记载,你还有三十年阳寿。”阎君亲切地说。
鬼魂仍是少年样,眉清目秀的面容因为斜飞的眉毛添了些不驯,他见阎君态度颇有些亲切,心里摸不准头脑,但也给脸就要,温和道:“是这样的,我叫宋灵犀,从小出生在妖怪堆里,后来……我当然不可能给一群妖怪挡天劫,但是我那傻媳妇为了保护我拼着要魂飞魄散,我便拿了血喂它。然后……我就死了,应该是被雷劈死的。”
“不是应该,你确实是被雷劈死的,”阎君抹着额头说,“……本君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此地只接亡魂,不纳生人,你便是在奈何桥上枯等千年万年,人间沧海桑田,早不知如何变迁。不如,投胎去再续前缘?”
“我要还阳,”宋灵犀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不是还有三十年阳寿呢?”
阎君呵呵笑了一声,凑近道:“你那肉身被天雷打得粉身碎骨,怕是不能用了。天雷的因果自有定数。你不愿去投胎,本君顶多为你寻一个地方,叫你借尸还魂。”
宋灵犀皱眉道:“你不知道,我媳妇是个死心眼,我还了魂,却不是我原本的样子和名字,它一定找不到我。我还要叫这个名字,长这副样子,不行就……”
不行就算了,他想说。
“好好好!没问题没问题,”阎君连声应下,似是偷偷擦了一把汗。
宋灵犀心中震惊阎君竟如此无底线,表面却不动声色,得寸进尺:“我还要留着上辈子的记忆。”
“这……此事有些坏了规矩,”阎君为难,好半天才抚掌道,“不若用你下世阳寿抵个几年……”
今朝有酒今朝醉,来世命短我再跪。
宋灵犀不假思索:“成交。”
遂高高兴兴还阳去了。
(九)丑萌小莲花与怪人
红绳上的结已经打了九十九个,这意味着白莲花错过了九十九个机会。
它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挽上第一百个绳结的时候,一滴眼泪就忍不住滚下来,溅在手心里的朱绳上。不过白莲花很快地敛下眼睫,便又恢复如常。
这时一个过路人挤了过来,白莲花被推得让到一边,见那过路人与一个卖字的书生寒暄,两三句过后,那路人问:“你文章做得这样好,为什么不去考科举?”
书生说:“不是所有会做文章的人都会做科举文,况且,我这个德行,铁定考不中。”
两人再说几句,白莲花却觉得自己只听见了“考不中”那三个字。
许多人都知道做到“能干”二字已经很难,却不知,承认自己不能干更难。这个道理在半夜熄灯大家脱衣裳坦诚相对的时候,往往更令人觉得惨痛。
倘若等待白无常领自己去黄泉路这件事可行,那么在第一个绳结或者第二个绳结的时候,便该成功。
白莲花攥紧那一条朱绳,躲到了偏僻的一个土地庙里。它站在一根柱子后面,开始一个一个地拆绳结,拆完两个的时候,眼睛已经红得像兔子一样,还要努力地去解后面的疙瘩。
“小妖精,这次怎么哭得这样伤心?”土地转着圈从地上冒出来问。
“我没有哭,”白莲花用手背使劲地揉眼睛,面对着柱子不肯转身。
土地又说:“你在我这好多年了,我知道你在找人。如今可是你找的人投胎去了?”
白莲花其实一直没想过宋灵犀会去转世,现在乍闻,整朵花一下慌得六神无主。投胎转世,灵犀就变成另一个人了,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也不记得自己……
它眼泪流得极凶,却一声不吭,下巴上挂的泪珠滴滴答答像透明的珍珠一样。
“哎呀,我这里有个法子,说与你听……”土地跺脚道,凑上前去说罢,又道,“我这个法子屡试不爽,其中缘由乃是天机,不可泄露。”
六月初六的赏花节,娇艳满眼,叫人心醉神迷。
白莲花化了原身,落在了清浅的水池里。水池里的莲花很多,它缩着花叶,悄悄地挤到了水池边缘,从莲叶下稍稍地探出花朵来。
“你变得普通一些,心中挂念你……阿嚏!”土地吸了吸鼻子,“……你有缘的人,自然会找到你。”
这就是土地所说的法子。于是白莲花便是现在这样瘦瘦小小,花叶枯黄的样子。
久久无人在面前驻足。
白莲花趴在池沿上,想了想,又把自己变得更丑一些——花瓣上有虫洞,莲叶上沾着泥,总之是这赏花节上最丑的一朵花了。
片刻后,一个青色衣衫的人停下了。
身后有姑娘跟上来:“诶,这位公子如何称呼?你的扇坠落了。”
那人转过身去,接过扇坠,颔首道:“在下姓倪,名有缘。”
水池边一朵小莲花颤抖了几下。
姑娘又道:“倪公子为何在这朵花前驻足?”
倪有缘沉默了一会儿,摸了摸小莲花瘦巴巴的叶子:“你不觉得,它丑得如此脱俗,很可爱吗?”
白莲花心里在砰砰砰地炸烟花,原来土地说的方法真的有用。虽然灵犀改了名字,也变了样子,但是心里还牵挂着它,好开心!
莲池的主人不知道为什么这里长出一朵丑得与众不同的莲花,也不理解为什么还有人要买走,总之有钱,傻子才不卖!
白莲花被装在一个小水盆里抱着,它的叶子轻轻搭在倪有缘的胳膊上,花朵一晃一晃的,出了赏花节的大门。
莲花池的主人喜滋滋地揣好钱,迎面便被宋灵犀拍了一把:“大哥,我要找一朵莲花。”
满池莲花袅袅婷婷,亭亭玉立。宋灵犀瞪大了眼睛,一边摸那些花,一边说话:“媳妇,我回来了……花花?”
无花应答。
有人在一旁连连摇头:“如今这世道,都是些什么怪人。”
(十)有妖气
倪有缘抱着花盆回家进屋,而后牢牢地掩上屋门。
屋内正中央供着一尊神像,三炷香燃在神像面前,把整间屋子弄得云里雾里,很有飘渺之感。
白莲花被放在了一旁的矮凳上,它刚想跳下去相认,便见倪有缘双膝一沉,在那神像前面跪了下来。
倪有缘口里的祷告极为顺溜,显然已经重复了多遍:“神仙在上,小人诚心祷告,望保佑病痛早除,小人定当奉上香火……”
他双手合十闭目念叨完,起身时只觉身旁微光一闪,扭头看过去便一下跌回了地上,抬手指着那白衣裳的青年,面上惊惧转为惊喜:“神仙老爷显灵了!”
“……”白莲花一时无措,又很快想起宋灵犀转了世,自然是不认得它的,便放轻了声音唯恐吓到他,“我不是神仙老爷……”
白莲花扶倪有缘起来,轻声细语地同他说从前的那些事,说着说着还变回那个孩子模样,睁着大眼睛对着倪有缘笑:“我可算找到你啦。”
倪有缘作为一个凡人,先是见到画中仙似的一个人,又观看了一出大变活人,加上实在不能想起当年小池塘畔的白莲花,因此处于一问三不知的状态。
他半是害怕半是敬畏地看着扶着自己的那一双纤白的手,忽而反抓住白莲花道:“神仙公子如此大神通,救我一救,应当不费吹灰之力吧……”
大约人走到穷极,见得不可思议之事,便本能地联想到上天的恩赐。即便白莲花再三说自己不是神仙派来的,倪有缘也丝毫听不进去。他抚着自己的胸口,眼泛泪花,激动地给白莲花跪下了:“我有病,药石无医。求了整整一年神仙,如今终于感动上苍……神仙公子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小人竭尽全力满足。”
“灵犀,”白莲花跟着蹲下去,欲言又止,它手心里托着一颗莲子,“这个什么都能治好……我没有什么要求,跟灵犀在一起就好。”
次日,倪有缘提着一个大纸包要出门。他满面红光,神采奕奕,与昨日浑不似一人。
白莲花看到他有喜事的样子,哗啦一声从水里跳出来,转身便是白衣青年的模样,拉着倪有缘问:“你要去哪里呀,我也要去。”
倪有缘有些别扭,他拿开了白莲花的手,而后退了两步,保持着对神仙的恭敬,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去看看楚姑娘,从前自己得了病,怕耽误了她。不过现在总算能去向她提亲了。”
白莲花愣了一下:“提亲?”
“是啊,”倪有缘脸颊上的红晕更加明显,“我们从小定了婚约。”
白莲花的眉毛微微皱着:“你要娶她当媳妇?”
倪有缘立刻瞧出这位大神不太高兴,可他又无法理解,只能谨慎地道:“按照从小定下的婚约,确实该如此……”
“那我呢?”白莲花失口道。见倪有缘露出害怕的神情,白莲花又有些懊恼,怪自己考虑不周。它小心翼翼地道:“对不起,我一时着急,忘了灵犀已经忘记了上辈子的事……男人一辈子只娶一个媳妇,这是你告诉我的,我答应了要给灵犀当媳妇,不能反悔的。”
倪有缘完全不能懂,但他此时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请神容易送神难。
且不说他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谁,就算上辈子真跟这大神有什么关系。眼下娶一个男人当媳妇,尽管是一个相貌不凡的男人,也远远超出了他作为一个普通人的认知。
倪有缘一刹那间脑门上沁出汗来,脸上红晕消失得干干净净,而后提心吊胆地挤出笑:“神仙公子,小人……小人不去了,您别生气……”
当夜,倪有缘拿出陈年的花雕酒,说要感谢救了他命的神仙公子。
“我们之间不用客气的,”白莲花托着下巴,笑起来还如孩子样的天真纯澈。
倪有缘却愈发心惊胆战,递过去满斟的一大杯酒,自己浅浅地抿,又悄悄地打量白莲花。
没喝过酒的白莲花呛得咳嗽了一下,脸蛋红扑扑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得像盛了星星:“这个好辣,不过灵犀喜欢喝,我就喝。”它喝了一口,觉得那股热‘辣从肚子里钻上来,头脑就有些迷糊,又看着坐在对面的人,怎么看怎么开心,便去抓住人家的手,作出稳重老成的样子道:“不要怕我。我从来不做坏事,只做好事的……”
白莲花一头磕了下去,倪有缘两腿发抖,却是大松了一口气。
月明星稀,已是万籁俱寂。
宋灵犀拿着一摞纸在街上晃荡,抓几张,往天上一扔,仿佛在撒纸钱。然而那纸片上是一朵莲花并一个人像,是照着白莲花的真身以及当年化形后的模样画的。
宋灵犀本来有心在满大街上的墙上贴,不过被官差追了三条街后,只能采取这么原始的方式:趁着夜里一边撒,一边叫魂似地喊:“媳妇……”
倪有缘急急地奔出门,便撞见这么个人,差点没吓死。他看清不是谁家出殡后,一把拿下糊到脸上的纸张,揉成一团甩到地上,埋头便往前赶路。
“喂!”宋灵犀捡起来地上的纸团展开,又仔细地拍了拍,冲着倪有缘大喊,“你没见过我媳妇就算了,也不至于这么恶劣吧?你要是弄坏了我媳妇的画像,我跟你没完!”
倪有缘头也顾不上抬地赶路,直到一个道观里才喘了口气,扒着那道士的胳膊,腿一软就要跪下:“道长救我!”
道士拂尘一甩,搭在左胳膊上,双目一凛:“这位施主,你身上有妖气!”
(十一)街头小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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