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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龙记-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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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彧摆摆手让潜岳退开,李祎慢慢在桌边坐下,觉得此情此景也没必要再隐瞒什么,索性一股脑儿地和盘托出。
  他清了清嗓子,找回自己的话音:“乾坤镜就是一面镜子,以乾坤眼为心,可洞穿天地间一切伪装,任何妖鬼在此镜下无可遁形——那日我的障眼法对你不生效,你也看到了。再添以腾蛇蜕使镜坚韧可承万钧之击,融以麒麟角驱邪镇煞使妖鬼避之千里,此镜若成则震惊三界,如果被仙家拿去,从此以往人、妖、鬼永无宁日。”
  彭彧直眉楞眼地问:“那不就是照妖镜吗?为什么永无宁日?不是挺好?”
  李祎听闻此言,仿佛被什么梗住,不知想起了何事,瞳孔竟微微地收缩了一下。半晌他才沉了话音:“你不明白,三界秩序存在已久,人、仙、妖之间存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井水不犯河水。乾坤镜的出现势必要打破这个平衡,有了这面镜子,任何道行低微的小仙都可通过此镜窥见妖鬼真身,那样会无可避免地出现斩妖邀功的现象。”
  彭彧理解了半天他话里的意思,迟疑着点了点头。
  李祎这才继续说:“虽然妖鬼擅作恶,可依然是世间之灵,是不可或缺的一环。若仙家靠乾坤镜一家独大,妖鬼要么被屠戮殆尽,要么与仙人结契偷生,要么奋起反抗,足以引起一场扰乱三界的混战,势必要连累到人间。而我龙族身为万灵之首,守护世间之灵是不可推卸的责任,绝不能容忍这种情况发生。不想坐以待毙,便只能先下手为强。”
  潜岳坐在他对面,虽然暂时被彭彧镇压下来,可身体依然保持着微微前倾的紧绷,那是一种严阵以待的姿势。她右手按在刀柄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祎:“我不太相信你说的话,在我们正常人眼里,仙人是没有七情六欲的,既然没有情‘欲,何来‘斩妖邀功’之说?”
  李祎双手十指交叠,放松地搭在桌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咄咄逼人。他缓缓摇了摇头:“你错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活着的生物能彻底断绝情‘欲,不论仙还是神。”
  他将视线投向远处,轻轻地说:“不然天界还要什么尊卑有序呢,人人都坐着龙椅不好吗?为什么还会有发号施令的人,和言听计从的人?为什么还会有天条这种没用的东西?为什么要时刻提防着仙人动了凡心,抓住一个,还要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潜岳两道秀眉扭在一起,似乎无话反驳。
  “只是看对自己的约束是松是紧罢了。”他轻叹一声,“那些看起来德高望重、清心寡欲的人,实际上内心在想什么,又有谁知道?人心隔肚皮,我们两个现在面对面坐在这里,是你想杀了我还是我想要你的命,谁又看得准呢?”
  潜岳不自觉地错开视线,指尖一颤,按在刀柄上的手陡然松了。
  “没想到你这龙王还挺能说会道的,”彭彧插话进来,“所以我现在知道了是有人想要我的眼睛,你为了不让他们拿走,只能自己动手——那你拿到了,做成了乾坤镜,又要把这镜子拿去做什么?”
  这回李祎想也没想地说:“如果必须这样,我会选择用它做完该做的事,然后想办法毁了它。上一面镜子在我不察之时被他们偷偷做成,我绝不能允许再有第二次。腾蛇两千年蜕一次皮,麒麟的寿命是两千年,乾坤眼两千年现世一次,只要我毁了镜子,就能保证两千年内三界安宁。”
  彭彧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上一面镜子?也就是说,仙界已经有一面乾坤镜了?”
  “是。”李祎不知为何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压制下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铸造乾坤镜只能一次成功,而那时他们太过仓促,材料不全,没有腾蛇蜕和麒麟角,铸成的就只是一面普通的乾坤镜。没有两样神物加持的乾坤镜非常脆弱易碎,每使用一次都会破损一点,即便他们严格控制使用镜子的次数,可日积月累下来,大概也破得不成样子了。”
  彭彧:“那你……”
  “我不想要你的眼睛,”李祎打断了他,“除非迫不得已。在那之前,我会再想别的办法。”
  他近乎仓惶地逃离房间,九渊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们,也紧随而去。
  “少爷……”
  潜岳刚一张嘴就被彭彧摆摆手堵了回去,后者没心没肺地伸了个懒腰,捂嘴打了个哈欠:“什么时候了?唔……爱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吧,反正我累了,准备睡了,你也回去吧。”
  他慢慢摸到床边,和衣躺了下去。潜岳仍不死心地说:“我们不走吗?他说‘迫不得已’,可是……”
  “走到哪里去啊?”彭彧垂着眼皮,嘴角要笑不笑地一翘,“他们又不是人,你逃跑的速度能盖过龙的脚程吗?”
  潜岳:“可我们不跑,岂不是坐以待毙?”
  彭彧不知听没听懂她说的那个词,拿胳膊撑住头,彻底阖上了眼,一只手搭在身侧一下下扣着膝盖,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爹告诉过我一句话——虽然我跟他接触得不多,可他说什么我都记着——他说人这一辈子,永远要在知难而进和知难而退之间抉择,有时候你别无他法,只能选择前者,因为后路早就被截断了。”
  “既然如此不如从始至终往前看,管他身后有什么,都不是你要考虑的。哪怕往前走只有万二的几率成功,也总比待在原地得强,毕竟你不动,水却在推你,就算爬也不能被它推到深渊里去。”
  他缓慢而清晰地说着:“你看我爹,他在我娘那件事上选择了知难而退,从此记了一辈子。后来他哪怕把我扔到济人堂都没放弃我,也算是那什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吧。”
  潜岳张嘴想说什么,终是断在了喉咙里。
  彭彧又说:“我跟我爹又不大一样,你也看出来了,我这人没什么追求,大概就是那种……唔,懒得逆着水流往前走,又不想被往后推的人,所以偶尔还是得努把力,赚点小钱,养养家什么的——你让我跑,我肯定不干,让我主动把眼睛挖出来给他,那也肯定是不可能的。”
  他缓了口气:“至于他们两个怎么处理这件事,我想信他们一把,看看他们是想把我拉上岸,还是把我推到深渊里去。这么多年我还没看错过人,虽然现在我瞎了,还是想信一下自己的直觉。”
  “少爷,”潜岳整个人站直了,手里紧紧地扣着那把斩鬼刀,“不管您做什么决定,潜岳都会跟着您。我既然入了彭家商队,那便生是彭家人,死也做彭家鬼,就算我打不过他们,也不会允许他们肆无忌惮地伤害您!”
  “瞧你说的,好像我动不动让你们出生入死了似的。”彭彧忍不住嗔了一句,随即笑了起来,“不过还是谢谢——哎,我真的要睡了,你回你房间去吧。”
  潜岳点了点头,意识到他看不见,只好又“嗯”了一声。她慢慢退到门口,故意把房门关出些响动,人却没有离开,而是放轻呼吸贴门站着。
  彭彧翻了个身,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似乎是睡着了。
  潜岳这才狠狠一闭眼,轻手轻脚地攀上房梁。


第30章 乾坤眼(三)
  夜已深了,屋外时起时歇的虫鸣仿佛应和着天幕上闪烁的星,也不知那星星是否是谁的眼,趁着夜色窥伺人间。
  潜岳安静地趴在房梁上,呼吸声还没有蛐蛐儿摆动触角的声音大。忽然她整个人绷紧了,拇指顶住刀格,屏息凝神向门口望去。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白一灰两道人影停在床前,床上那人依然睡得人事不省,一只手搭在额头,似乎十分放松。
  李祎缓缓在床边坐下,视线在彭彧脸上描了一个边,过分苍白的手将贴未贴地覆在他双眼上,修剪圆润的指甲逐渐变得尖细如刀,是龙的爪子。
  潜岳将脊背弓成了拉到满月的弦,像一只行将炸毛的猫,抵在刀格上的指甲泛了白,五指几乎要攥进刀柄里去。她不确定斩鬼的刀是否对龙有效,但她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杀死底下这两条摸不清修为的龙。
  她紧张极了,心跳有如擂鼓,却要继续保持呼吸平稳绵长,不能暴露自己的所在。好在两条龙的注意力都在彭彧身上,一时间也没有觉察到房梁上还蹲着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姑娘。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一击暂时击退两条龙,同时叫醒人事不知的少爷,不知道少爷需要多久才能摆脱迷茫状态夺路而逃,不知道他究竟能跑出去多远。她手里还有一支信号弹,可以招来附近待命的彭家护卫,可区区几个护卫,又能不能挡住两条龙的攻击?
  她第一次感觉到人类这种生物是何其渺小,可她没有时间多愁善感,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她狠狠地一咬牙,足尖着力,手里斩鬼刀即将出鞘!
  然而就在此时,她的身形忽地一顿,一个声音打破了这黑暗里的剑拔弩张。
  “王,”九渊轻轻地开了口,平铺直叙地说,“您现在要他的眼睛也没用,乾坤眼在彻底苏醒之前是无法做镜的。”
  李祎呼吸一滞,指甲又倏地缩了回去,同时抽回手:“我若等他复明了再取,又跟‘他们’何异?”
  九渊想了想说:“至少您能保全他的性命,那些人是不会顾及这些的。”
  “是吗。”
  九渊凝视着自家龙王冷淡的脸色,仿佛有什么话已滚到舌尖,却犹豫着不敢开口,嘴唇连续开合三次才干巴巴地吐出:“还有……”
  “还有什么?”
  “如果真的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他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喉结,“潜岳要阻拦您,请您不要伤她,她……是个好姑娘。”
  他说完这话,迅速把眼皮垂落下去,好似一只河蚌紧紧地闭起了壳。不善言辞的护卫内心似乎也是一片灰暗不明,花了毕生的力气才把自己的蚌壳撬开一丝,吐出一粒既不规则又不圆润、其貌不扬的珍珠。
  潜岳浑身蓦地一震,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她近乎错愕地睁大了眼,从这个角度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那一头褪色一般的灰发。
  李祎把彭彧放在额头的手轻轻塞回了被子里,夏天已不知不觉接近尾声,夜里早没有那么热了。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在你眼里,我是个随意伤害凡人性命的王吗?”
  九渊自知失言,紧紧地抿住了嘴。
  李祎站起身踱出几步,又似是不舍般回头看了一眼:“我出去走走,你看好他。”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房门又无声无息地合上了。就在门合上的一刹那,彭彧倏地睁眼,清醒得好像根本不曾睡着过。
  潜岳呼吸一停,有那么一瞬间他没有焦距的双眼对上了她,让她几乎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转念才想起他看不见,忙跃下地来,轻声道:“少爷。”
  彭彧似乎并不意外她在这里,缓缓坐起身,眉心拧着细微的褶皱。潜岳又轻声细语地问了一句:“少爷,我们走吗?”
  彭彧没答,却摸索着下了床,潜岳忙朝他递去一只手。他一言不发地走到门口,手停在门前犹豫了一下,随后猛地拉开——
  一道白影长身鹤立地停在门外,逆光站着,影子被走廊里微弱的灯光映得模糊不清。
  潜岳手里的刀终于“呛”一声出了鞘。
  九渊目送自家龙王离去,龙王交待“看好彭彧”,这位耿直的护卫就身形板直地戳在了门口。他后背贴墙,眼神因为无处可投而略显涣散,走廊的窗子里漏进些许星光,映着树影,斑驳地投在他脚下。
  忽然他被某种声音惊动,一扭头看到房门开了,彭彧晃晃悠悠地从里面出来,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似是随手把门带好。九渊诧异地瞧了他一眼,开口问:“怎么醒了?”
  彭彧显然被吓了一跳,“嚯”的一声跳开,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搞什么啊你,半夜三更待在人家门口?欺负我瞎?”
  九渊抿了抿唇,觉得有些委屈,下意识地替自己争辩:“没有。”
  他这苍白无力的争辩实在难以敌过彭少爷的口若悬河,这位少爷只怕是有点起床气,一时间唾沫星子乱飞,差点把九渊淹死在里头。终于他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对方的长篇大论:“你起来干什么?”
  “哦,”彭彧好像才想起来正事似的,“我要去解手。”
  九渊认真打量了一番他没有瞳孔的眼睛,着实怕他一不留神栽到茅坑里去,没忍住好心了一番:“要我扶你吗?”
  “哈?”彭彧露出一个过分夸张的惊吓表情,“扶我?扶哪儿啊?上面还是下面?”
  九渊:“……”
  一句话成功让这位龙护卫闭了嘴,彭彧无所谓地一摆手,丝毫不觉自己的行为有多混账。他转身往九渊的反方向而去,贴墙一路摸着走,再次把对方没问出口的问题噎回了嗓子里:“认路,白天去过!”
  九渊有些无语地捏了捏眉心,看着某人大摇大摆的背影,突然有某种直觉蛇一般顺着脊背一路爬上了头顶。
  不对。
  方才他们进去的时候,看到彭彧分明是和衣睡的,怎么现在反而只穿了一身单衣?难道出来解个手,还要特意脱衣服吗?
  那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转角,九渊霍然瞪大眼睛,猛地一脚踹开房门——
  “你怎么又回来了!”潜岳发出一声低喝,手里的斩鬼刀出鞘后嗡鸣不止,雪亮的刀刃仿佛某种食肉饮血的凶兽锋利的爪牙。她一把将彭彧拦在身后,目光不躲不闪地迎上了来人,胸腔里有一股憋闷已久的火气烧得血脉沸腾,竟让她一时不知道害怕。
  李祎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冷冷地盯着她瞧,眼里的琥珀比任何时候都凝固得彻底,嘴角甚至挂着一丝不明显的讥笑。他轻蔑地瞥了一眼潜岳手里的刀,语调不急不慢地开了口:“这么晚了,二位要去哪里?”
  “去哪里也用不着你……”
  “潜岳,”彭彧听声音已经判断出了来人是谁,忽然握住她的胳膊,冷静地发号施令,“你打不过他,你退下。”
  “……少爷!”
  “退下。”
  潜岳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开一步,目光依然戳在龙王脸上,恨不能将其烧出一个窟窿。李祎便上前一步,一脚踏进门槛,在彭彧面前站定。
  “你不该出逃,”他说,“我本来还想留你一命。”
  彭彧倏一皱眉,从这话音里听出了一丝怪异:“如果你没有在我门前站着,我刚才只是开门透透气而已。”
  “是吗。”李祎嘴角的讥笑翘起一个更加明显的弧度,可惜彭少爷看不到。他慢慢地抬起手,五指利爪齐出,悄无声息地往彭彧脸上抓来。
  “少爷!”
  潜岳整个人随声动了,她右手裹挟着凌厉的拳风朝李祎面门砸去,对方似乎不屑于她这挠痒痒一般无力的攻击,漫不经心地抬手一挡,却不想那只是虚晃一招,斩鬼刀不知何时被她换到了左手,自下往上地一挑,“刺啦”一声,锋利的刀刃割破龙王的袖子,直接斩到了皮肉!
  于此同时,她右拳擦着对方耳廓挥出,借着惯势将手中紧握的信号弹猛朝走廊窗口扔出!
  李祎脸上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恼火表情,眸色一沉,浑身爆发出一股罡风,将潜岳连人带刀掀飞了出去,同时用没有受伤的手往身后一抓,那枚即将破窗而出的信号弹就被他生生地在半空捏散了!
  信号弹陡然哑火,“噗”的一响彻底灰飞烟灭。潜岳连退数步才堪堪站稳,眼看着最后的退路也被截断,整个人呼吸一停,随即不畏死活地再次向对方击去。
  彭彧瞪着一双眼,只能感觉到身边不断有气流袭来,却根本看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紧接着他听到“咚”的一声巨响,伴随着潜岳不可抑制的痛哼,什么东西七零八落地碰翻在地,杂乱无章地响成一片。
  他没有料到李祎真的会出手伤人,一时间所有的疑惑不解都化作直冲脑门的火气,他以为同行了一个多月,他们已经算朋友了,谁料撕破脸皮时竟这么毫不留情!
  他才跟潜岳说了想信他们一把!
  一口闷气梗在喉间,窒息了一秒才喷薄而出:“你他妈有种冲我来!欺负女人算什么好汉,就你这垃圾也配当龙王?”
  李祎似乎成功被他激将,立刻放过爬不起来的潜岳,转而用锋利的龙爪捏住了彭彧的脖子。彭彧只觉一股大力卡在自己脆弱的喉咙上,两侧颈动脉被死死按住,血流一丝也不能通过那钳制抵达大脑。
  意识如潮水般退去,他发不出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双手绵软无力地扣住对方的手腕,只觉那冷硬似铁的腕骨是如此陌生——
  “彭彧!”
  九渊一脚踹开房门,便见满室狼藉,窗子大敞遥开,客栈装潢精美的格架几近倾倒,上面摆放的物品掉落下来,掩住了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他瞳孔剧烈收缩,慌乱地将潜岳抱出,只见她额角鲜血迸流生死不知,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龙吟似的咆哮:“王!”
  早已出了华州城,正在沿河溜达的李祎被这一嗓子惊动,蓦地抬头,心脏“咯噔”一声,不祥的预感攥住了他。他瞬息千里地返回客栈,一闪身出现在九渊面前,眼神飞快地四下一扫,不用问就知道这里刚经过一场恶战。
  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到彭彧的身影,他一颗心猛地沉进了冰冷的雪水,近乎艰难地克制住自己行将爆发的情绪,蹲下身来,指尖微微颤抖着试了一下潜岳的鼻息,随即稍松一口气:“她不要紧。”
  青光从他掌心倾泻出来,伤口瞬间便止了血。九渊蓦地起身,化作龙形从窗口追了出去。李祎把潜岳小心地放在一边,目光顺着地板缝往前铺展,最终在靠近门口的地面上发现了几滴不属于潜岳的血迹。
  他用指尖沾了一点,放在鼻端细细地揉搓,随即瞬间眯起龙目。耳边传来一声压抑的龙啸,九渊裹挟着狂风席卷而回,目眦尽裂地怒吼:“他们跑了!”
  他简明扼要地叙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眼眶通红,狠狠地一咬牙:“都是我没有看好……”
  “不怪你,”李祎站起身来,已飞快地推算出了大概,他尽可能平静地说,“应该是个幻境迷惑了你,你看到的那个‘彭彧’是假冒的,八成还有人假冒了你或我挟持走了真的彭彧。连我也没有觉察到他们靠近,对方修为一定非常高,不过他似乎受了伤,有血……应该可以顺着气息追……”
  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他突然看到一道金光自窗口飞入。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见那金光一闪,一张仙气缭绕的信纸徐徐展开,纸上不同于人界的文字一点点浮现出来。
  他看清了那纸上的字迹,瞳孔猛地收缩,几乎是脸色铁青地将信纸一把抄在手里。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五指不可抑制地攥紧,信纸瞬间在他手里化为粉末。
  “去找……”他紧紧地咬住牙关,每一个字都仿佛在齿间刮擦了数次才艰难地挣脱出口,伴着灼烫的呼吸山呼海啸般喷发而出,“天涯海角,掘地三尺也给我把他找回来!”


第31章 乾坤眼(四)
  彭彧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他慢慢找到了控制身体的感觉,先是动了动手指,摸到身下是柔软的床榻; 紧接着他睁开眼睛; 发现视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黑暗。
  眼睛似乎已经有了一些光感,但也仅限于此; 周遭是个什么状况基本看不清楚。他一挺腰坐起身,被子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去; 直觉告诉他自己绝对不是在客栈里。
  他摸索着下了床; 贴着墙根一路摸到了窗户; 手指在窗棂上游走一圈,仅凭触感来看,这雕花技艺恐怕相当精湛; 很有可能不输于他们彭家制造。
  看样子,迎接他的并不是阴森森的地牢,而是温暖舒适的“贵宾待遇”。
  他忍不住“啧”了一声,有些佩服对方的大手笔。他手掌慢慢在窗子上扣紧了; 随后猛地一推——
  窗外徘徊的风“呼啦”一下钻了进来,带着一丝厚重的潮气,撩过他鬓边略显凌乱的发; 亲昵地擦着他的脸颊揉过半圈,绕着他打了个旋,徐徐地散了开去。
  彭彧一怔。
  他记得他们到华州那日并没有下雨,除非是他已经浑浑噩噩地睡了好几天; 可梦里并没有任何因疾风雷鸣而产生的诡异联想,他更倾向于自己只睡了一宿,脖子上未消的痛楚也能证明这一点——姓李的玩意手劲真大。
  他皱了皱眉,感受着窗外的风打在自己脸上,总觉得这潮湿程度有点过头了,而且气温似乎比昨天高了很多。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他一时间有点难以适应这种潮湿闷热的气候。
  同时他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早年随商队南下时他感受过这种气候,再加上奢华程度不输于彭家这一点,在他脑中浮现出来的地点就只有一个:当朝京都,金陵。
  得出这个结论以后,他瞬间倒抽一口冷气,他竟然一夜之间被转移了这么远,那还能有人找得到他吗!
  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他强迫自己定了定心神,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当下——既然窗子能打开,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能出去?
  可对方既然把他关在这,身边甚至没有人贴身看着,就一定是有万全的打算,按理说不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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