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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龙记-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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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彧连续第三晚做了噩梦,还是那两句“唉”“冤啊”,他被搅得十分烦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激灵一下翻起身,大吼一句:“冤你妈啊!”
这一声大吼直接破开了梦魇直飞云天,整个彭府都跟着抖了三抖。
李祎倏地睁开了眼。
屋里的油灯又不出意外地熄灭,彭彧又惊又急,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蹦,好像一百只蛤蟆跳进了池塘里。他手抖着连蜡烛也没点着,索性一把抄起小柜上的茶杯,喝了满口杂着剩茶叶的隔夜凉茶,“呸”地吐了满地。
再抬头时,李祎已经站在了门口,龙目明晃晃得灼人眼睛。他看了两眼便撤回视线,听到对方问:“出什么事了?”
“做了个噩梦。”
彭彧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对劲,他以前也做噩梦,可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密集过,而且谁能连续三天都梦到“唉”“冤啊”?
李祎没问他梦的内容,却抽了抽鼻子,皱眉道:“什么味道?”
味道?
彭彧也学他抽抽鼻子,可惜实力相去太远,什么也没闻见。
李祎点起油灯,又顺着味道一路寻找,最终将视线落在桌下那摞小黄书上。
彭彧的脸色顿时变得比鬼还难看。
他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才能把这该死的书明目张胆地留了三天!
“这书有点问题。”李祎说。
那何止是有“点”问题,问题简直太大了好吗!
彭彧当下就要把那书抢回来免得污了龙王的眼,不想李祎竟厉声喝止了他:“别过来!”
随着话音落下,他抽出其中一本翻开了页,蓦一阵风“呼”地刮了进来,书里有什么东西顺着风飞出,被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抄住。
他捏住那东西的同时,彭彧脑子里乍起数道不似人声的尖叫,扭曲着缠成一团,撞得他耳膜生疼,嗡鸣了好半天才停下来。
他坐在床边喘匀了气,才凑到李祎跟前。李祎摊开手掌,掌心的东西已经不作妖了,扁扁平平乌漆嘛黑的一片,还没有小拇指的指甲盖大,细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
“这是什么?”彭彧还以为是谁扎了他小纸人,结果就这么一小片东西,居然害他做了连续三天的噩梦。
李祎不答反问:“你梦里都梦到了什么?庞杂的不算,最好是重复了多次的。”
“我梦到有人叹气,还一直在喊‘冤啊’。”
“那就对了。”李祎轻轻捏起那一小片,眯了眯龙目凑在灯下瞧,“这是腾蛇鳞。”
第7章 腾蛇鳞(三)
彭彧没听过这词:“什么东西?”
“腾蛇——的鳞。”
“我家里有蛇?”
李祎愣了一秒,随后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腾蛇不是普通的蛇,是一种异兽,曾经有人将它与四神相提并论。”他看了看彭彧呆滞的目光,不由得莞尔,“至于它的鳞为什么会出现在你这里,我想是个意外。不过我正愁着没处去找它,它倒是先自己送上门来了。”
彭彧怔了一会儿,以超出常人的接受能力迅速消化了这个信息,随即微微地皱起眉。他倒是不在乎腾蛇是不是什么异兽,关注点全在那个“意外”上了。
从他一手接管父亲留下的烂摊子开始,至今已在商道上摸爬滚打了十年。任谁说彭氏的家业是一个十岁的小娃娃一手做大的,听者只怕都不会信,可事实偏偏就是如此。也因此,他在某些事上有着非同寻常的敏锐和谨慎。
说得好听了是谨慎,说得难听了,那就是多疑。
如果这事是有人故意害他,他反而不会那么上心,想害他的人每天都有,随手一抓便是一把。可若说这单纯是个“意外”,他就不那么相信了。
李祎见他半晌不吭声,瞧着他的眼睛,似乎瞧出了一些端倪。他翻开那本夹着腾蛇鳞的书,指尖落在某一页上:“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本书应该掉在了地上,腾蛇鳞可能就是这个时候粘进去的。”
那一页的纸有些脏,靠近书脊的缝隙里夹着几颗细小的土粒,书页有一道浅浅的折痕,看不分明,像是不小心弄出来的。
李祎凑近书页仔细闻了闻:“你可以叫来你的商队问问,他们之前经过了哪里。”
彭彧点了点头,就算他不提醒,他也是要叫来问一问的。虽然正值深夜,但只要他有命令,还没个敢不起来。
半刻钟后,乙丑号商队的领队人已经穿好衣服站在了他面前。
胡路那日得了自家少爷的命令,给济人堂进了一批药,又送了十盏锃光瓦亮的油灯。因为药材这种东西耽搁不得,商队一路昼夜不歇,今日天黑才在周淮那里清点卸货。本想今晚睡个好觉,谁知深更半夜又被少爷喊了起来,而且看他脸色还颇阴沉。
胡路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谨慎地端着手,听候少爷发落。
“葫芦,”彭彧又一本正经地给他起了个外号,拿起那本夹了货的小黄书,“我问你,这一批货物可是你们送的?”
胡路当下一颔首:“回少爷,是我们送的。”
“那我问你,商队从何处出发,路经何处,在哪里停歇,与何人接头,货物来源,全程共耗时几日几夜几个时辰,路上可有怪事发生?”
胡路不敢怠慢,立刻一一报备,同时暗暗心惊。少爷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详细地盘问过商队的路线了,一般都交由信得过的领队全权负责,只要呈交上来的账目不错,他就不会仔细追究。
今天这般,不是出了差错,就是出了差错。
他说的时候,彭彧已经拿起一个本子,翻到“乙丑”那几页,照着上面的地名人名仔细比对。一般来说,彭家每支商队的路线都是固定有数的,少则一两条,多则十来条,但总体都在一个区域内来回贩货行商,再于每月特定的时间返回彭宅。往济人堂跑的那一趟,算是额外任务了。
他听着胡路所说比对着路线,很快“嗯”了一声:“陈州?你们的路线可不包括陈州,跑到陈州去做什么了?”
胡路额头沁出了冷汗:“少爷,我们的路线确实没有陈州,但利州不知怎么封了城,商队进不去,只能绕道最近的陈州。陈州外有个小村,是商队的落脚点,我们在那里歇脚了一个时辰,补给食物和水,让马匹休息,随后便重新上了路。”
彭彧用手指敲了敲本子:“利州封城我知道,说是闹了什么瘟疫,你们走后消息才到,没来得及通知你们。可你们既然到了陈州,为什么不进去?城里的条件难道不比村里强吗?”
“少爷,我们没敢进。”胡路抬起头,咽了口唾沫,“因为陈州现在是一座鬼城。”
“鬼城?”李祎接了话,“怎么回事?说清楚些。”
“是。当日戌时二刻左右,我们抵达了陈州外的小村,那个村子就叫陈家村,离陈州城稍有一段距离。村子里人不多,我们便问村民陈州城何时闭门,我们是否能赶得上闭门之前进城。
“结果村民们对我们说,陈州城夜间不闭门,白天不开门,因为城里已经没有活人了,只有死尸和鬼魂。每天白天城门紧闭,从外看不出什么异样,可到了晚上,城门就会大开,里面的妖邪之物会趁机出来活动。”
在场的都严肃地看着他,他说到“鬼魂”,竟也无人发出疑议。李祎又道:“既然城门会开闭,那你们有没有看到是谁开闭了城门?会不会有人在装神弄鬼?”
胡路摇了摇头,又咽了一口唾沫,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怪就怪在这了。您也知道我们商队都是艺高人胆大的人,兄弟们当然不信,便在城门外守着,心说等人来开门,就第一时间把那装神弄鬼的人捉出来。结果边休整边等了近一个时辰,大约是亥时初刻的时候,城门突然自己开了,我们在场所有兄弟,竟没有一个感觉到里面有人。
“不光城门内外无人,方圆五里除了我们商队和那陈家村,根本就没有一个活口,连鸟雀和走兽都无。并且那城门开启的时候,平地起风,风里夹杂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臭味,又腥又潮,像是……”
“像是烂泥塘的鱼混合着死尸的味道。”
胡路惊诧地看向李祎:“您怎么知道?”
“你继续说。”
“是。那风太大,像鬼嚎一样,当下把马车上罩着货物的盖布给吹飞了。因为那一车货物还都是比较沉的,只有少爷让捎的两摞书轻薄,也让大风掀了出去。”
彭彧一抬手打断了他:“等等,怎么又成两摞了?不是只有一摞吗?”
“少爷,您听我说完。”胡路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那两摞书其中一摞,捆书的绳子都给绷断了,书一下子飞出去了好远。正巧这时马匹也被大风所惊,撒着蹄子就往前跑,我们没有办法,也不敢捡那些飞远了的书,只能就近抢回几本是几本,最后拿回来的就只有一摞。
“随后我们好不容易控制住了马,再回那陈家村时,人人关门闭户,竟没有一个肯放我们进去。我们迫于无奈,只好继续上路,直接赶往下一个补给点,再回到彭宅。”
彭彧摸了摸下巴:“既然出了这么大事,你们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我要是不问,你们就打算烂死在肚子里?”
胡路终于叹了口气,面露难色:“少爷,彭家甲级商队六十支,上头只有您一个人,兄弟们也不愿意没事烦您,大多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只要账目合得上,有些事我们扛一扛就过去了。而且这事……实在不是什么好事,透着一股邪气,我们就……没说。那些书凡是在陈州城外滚过一圈的,我们也都扔了,没敢带回来。”
彭彧举起手中的书:“还是漏了这一本。”
胡路愧疚道:“当时天黑,我们也……”
“行了行了,”彭彧摆摆手,“这没你事了,你去吧。”
“等等。”李祎忽然叫住他,又抽了一张符纸,割破指尖,用血在上面画了几笔,随后递给胡路,“小心沾上不干净的东西,回去将这符烧掉,把灰煮水,给那天在场的人一人一碗。”
胡路一愣,随即毕恭毕敬地接过,一揖到地:“谢龙王大人!”
李祎眯了眯眼:“你怎么知道我是龙王?”
“呃,少爷说的。”
李祎再转向彭彧:“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是龙‘王’?”
彭彧一摸鼻子,哼哼道:“周淮说的嘛。”
李祎没再计较,待胡路离开,他慢慢地站起身,又慢慢地伸了个懒腰:“看来我得往陈州跑一趟了。”
彭彧瞬间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去陈州——当然不是现在,再过两天。”过两天把那恼人的封印解开,否则他没有万全的把握。
彭彧咕哝了一声,只表示了个惊讶,却没有出言阻止。他这反应反倒让李祎有些好奇,歪了歪头,问:“你都不怕我在那出什么事吗?”
彭彧掀了他一眼:“反正你是龙,什么小妖小鬼你还不放在眼里。天高海阔任你飞,我哪管得了你啊。”
啧,真酸。
彭彧双手环胸往后一倚:“那你再给我解释解释,这腾蛇鳞跟我做噩梦有什么关系?”
“本来是没有关系的,不过这鳞片上带了一缕‘执’。”
“执?”
“就是执念。”李祎掐着那片其貌不扬的腾蛇鳞,耐心解释道,“执念有好也有坏,这上面明显是不好的执念,变成了‘怨’。恰逢书页沾了你的血,你又喝了我的血,给了它一点龙气,它就出来兴风作浪,可惜也不成气候,只能在你梦里骚扰骚扰你。”
彭彧挑了挑眼角:“你怎么知道我喝了你的血?”
“周淮说的。”
……棉裤腰都比他这嘴紧。
正在济人堂睡觉的周淮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这书本身虽然没什么问题,可跟腾蛇鳞接触了这么多天,只怕也不太好,你若不需要便烧掉吧。”李祎又说。
彭彧打了个哈欠:“赶明儿就烧。”
屋子里的油灯亮得出奇,彭府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艾草味,连蚊虫也少有几只。李祎昨晚出去时在冼州转了一圈,发现此处地理位置不错,是个好地方,有一种极淡的正气,若发生异变也不会太糟糕,即便真到了妖魔横行的时候,这里也是个不错的避难所。
可惜当今皇上不懂。
会不会真到那一天,李祎说不好,但听说陈州闹鬼和利州瘟疫以后,他就没那么乐观了,也许异象已经渗透到了每一个角落,只是人们还未觉察。
但愿他能在那天到来之前寻齐四神留下的圣物。
可哪有那么容易呢,现在连乾坤镜的镜心还没有着落。
幽幽地叹了口气,只感叹这三位龙王一个比一个不靠谱,还有上头那些人,比龙还不靠谱。个个仙风道骨人模狗样,实际关心人间的凤毛麟角,到处使唤龙,又不罩着龙,天天尽想着把龙当坐骑。
一想到这个他就气得牙根痒痒。
无辜遭殃的腾蛇鳞差点在龙王爪下被碾成粉末,李祎回过神来,又说:“把陈州州志给我找出来,我要看。”
“嗯?我哪来的什么州志?”
“你家的藏书包罗万象,肯定有的——当然是拓本。”
彭彧的鼻音有些重:“哦……天亮了给你找。”
“嗯。除了陈州,周围的几个州县都给我吧,我不嫌多。”
“……”
没声了。
李祎一扭头,发现这人背靠着桌子,闭着眼,脑袋一点一点的,竟然睡着了。
想来连日噩梦,怕也睡不踏实。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把那人抱上了床,又看到枕边放着的安神符,十分愧疚地往符上抹了一道龙血,才轻手轻脚地掩门离去。
第8章 腾蛇鳞(四)
得益于那张迟到的安神符,彭彧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连日来的疲惫和梦魇磨出来的戾气一扫而空。他五迷三道地挨在床边想了想,随即一拍脑门,赶紧去给龙王大爷找书。
结果管家告诉他,不用找了,龙王自己抱走了二十本,又预定了五十本,正在后院里看呢。
彭彧一听什么玩意?二十本?他是看书呢还是吃书呢?
他往后院溜达着一瞧,只见水潭边停着个清瘦的白影,盘膝坐在竹席上,脊背挺得笔直。这人看上去是在打坐,可膝盖上又偏偏放着本书,面前二尺悬着张符,正滴溜溜地打转。再凑近一些,便见他双手轻轻地搭着,哪里也没碰,那本书却自己把自己翻得哗哗作响,不消半刻,一本书已经从头至尾过了一遍。
彭彧带着满头问号打量他瞧,心说这人眼睛也闭着,拿什么看的书?这书过得这么快,能看清吗?
再瞅那书,一遍过完便自己从他膝盖上飞走,轻飘飘落在一旁。左边已经攒了厚厚的一摞,约莫十来册,而右边还剩下三本。
彭彧摸着下巴,随即发现一件更有趣的事,龙王看似是在坐禅似的坐着,实则并不老实。一条手臂粗的龙尾自他衣袍下摆探出来,搁在那潭水边上,左摆一下右勾一下,逗弄着水中的锦鲤跟着他的尾尖游来游去,个个张着大嘴,就是吃不着。
彭彧鄙视了一下自家养的蠢鱼,又仔仔细细地打量起那条龙尾,目光巴巴地追在上面,也不知跟蠢鱼有什么差别。
那日一扫扫倒了院墙的巨物此刻看上去迷你多了,密匝匝地排着龙鳞,泛出玉石般温润的光泽,刚中带柔,仿佛随便抠一片下来都能卖个价值连城——彭彧自然是很想抠的,可惜舍不得。
尾巴尖是一把蓬松的毛,一看到它,彭彧就想起自己去年穿的那件狐裘的领子。雪白雪白的一把,随着动作上下翻飞,偶尔在水面点出涟漪,却不沾湿分毫。
手感一定很好。
彭彧这么想着,伸手一把攥住了那撩拨似乱动的尾尖。
李祎一早上起来便试图去冲开体内的封印,本以为区区一个封印也就费他一炷香的功夫,谁想那群仙家还颇用了一番心思,他竟一时间没能冲得开。
于是他多少有些恼火,又是拔逆鳞又是封法术,分明就是想置他于死地。不太想浪费宝贵的时间,他便从彭家的书库里拿了二十本书,一边冲一边看。
看书实在无聊,他那条闲不住的尾巴便出来凑热闹——他以前还是条小龙的时候,没那么多拘束,独自一人修炼也不顾自己到底是龙形还是人形,经常把尾巴和龙角露在外面。
尾巴的作用还是挺多的,除了逗弄各种小动物,最重要的还是保持平衡。可惜他当了龙王这些年,天性都被泯灭了,日日端着架子也怪累得慌,此番落入人间,倒难得享了几分清闲。
反正他人形的时候,彭府那群凡人看不到他身上龙的部件,他便偷偷摸摸地把尾巴露了出来,本来还想把龙角也放出来透透气,一想那八成要破坏他的发型,所以作罢。
他一心分成三用,冲封印看书逗鱼三不误。可惜也只能分成三用,一时间太专注,就没有觉察到彭彧站在了身后。
然后他就被抓住了尾巴。
他惊得差点整条龙弹起来,刷地一下便把尾巴收了。他堂堂龙王被人平白无故攥住了尾巴,说出去够族里人笑上三千年。他素来威风惯了,哪受得了这种刺激?
颈边的伤口差点崩开,他瞠目结舌地扭头看向彭彧,那罪魁祸首正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发呆,心说他明明抓住了,怎么一下子就没了?
李祎比他还呆,这姓彭的怎么能看到他的尾巴?还能一把抓住?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彭彧在他屁股底下扫了半天,怎么都没再看到那条不老实的尾巴,不由问:“哎,哪去了?”
哪去了?龙王自己的尾巴,还要向你交待去向?
彭彧朝他摊着手掌,语不惊人死不休:“给我玩玩。”
……给你玩玩?
这是你对待龙王应有的态度吗?
“快点嘛,你都能给鱼玩,不能给我玩?”
李祎:“……”
现在的凡人真是反了天了。
他不动声色地重新阖上眼,书页继续自己翻动,那条“摸不得”的尾巴却老老实实搁在了彭彧手里。
彭彧坐在他身边,心满意足地撸着龙尾巴上的毛,眯眼瞧着某龙颊边耳后可疑的红晕,问:“我能揪两根吗?”
还得寸进尺起来了,这人骨子里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怕”?
李祎一皱眉:“不行。”
彭彧只好作罢,那尾巴安静在他手里搁着的时候,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少了点活气。
水潭里的锦鲤没了人逗,便不凑在岸边,一条条往荷叶底下或水更深处去了。潭边微型瀑布流着泠泠的水,把这一潭琉璃似的潭水引得活泛起来。
李祎看完了最后的三本书,封印还是没解开,索性放弃了。尾巴在别人手里攥着让他有些意乱,若是冲不开封印反伤了自己,那就不好了。
他起身一收龙尾,回了自己屋,彭彧在他屁股后头缀着,不知跟过来做什么。正巧这时仆人提过来一壶新沏的热茶,彭彧便献宝似的凑上来道:“对了,这茶你尝尝,葫芦他们运过来的新茶。”
大热天的喝热茶,也不知道彭府的人都什么毛病。
李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端起茶杯,算是捧个龙场,给点面子。可茶还没到嘴边,他这堪比狗鼻子的嗅觉先闻出了不对劲——这茶怎么有股腥味?
再硬着头皮一尝,更是登时皱起了眉,碧汪汪剔透的茶水在刁钻的龙王品来简直腥不可闻。
他“啧”了一声,撇下茶杯,恨不能把嘴里那口也吐出去:“什么东西?尸水煮的?”
彭彧不明所以:“啊?”
“你自己尝尝。”
彭彧还没反应过来龙王爷到底给了个怎么样的评价,口快于脑地一尝,先是被热茶烫到了舌尖,随即咂摸出不对劲来:“这味道怎么那么怪呢?”
再掀开茶壶盖一闻:“这壶煮鱼了?还没洗?”
李祎冷哼,扇着鼻子挪开身体:“快点拿走。”
熏死个龙了。
“不对,这今年的新茶怎么可能是这个味道?”彭彧总算明白过来,倏地沉了脸,把壶盖一甩,出门便是一通大吼,“胡路!给我滚出来!”
头天半夜才挨过审的胡领队又成了冤大头。
他一边听着自家少爷的劈头大骂……不,谆谆教诲,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地为自己默哀,心说最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走了一遭鬼城,带回了夹带“私货”的小黄书,现在这茶叶又出了问题。
说也真是怪,最不可能出问题的就是茶叶。给他们供应茶叶的茶商跟彭家往来了无数次,就差直接把他们引到茶田里去采。这层层把关的茶叶,哪有机会出问题?
难道是那天过鬼城的时候进了邪?可这茶叶不比书,拿罐子好生密封着呢,什么邪风妖风能把罐子都吹透?
李祎面前摆着一罐胡路他们运来的茶叶,他轻轻地拈起一撮,放在鼻下细细地闻,随即敲了敲太阳穴:“别骂了,不是茶叶的问题。”
彭彧一怔,向他看了过去:“那是什么问题?”
“应该是水。”他站起身,负着手踱了两步,“你们煮茶用的是什么水?”
还没等彭彧答,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一个婢女匆匆忙忙跑了进来,眼里含着两泡眼泪:“少爷,少爷!不好了!他们在水井里……打上来……打上来一团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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