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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龙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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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都什么态度。
  彭彧就是不肯掏这九个铜板,开始跟他讨价还价:“要我看你这面也就值一个铜板,还是看在你费了一番功夫上,味道嘛……实在是……”
  厨子不等他说完,便一扭头挑了个“软柿子”捏,拿他那满是油的肥手一拍李祎的肩膀:“你说这面味道如何?”
  “弱不禁风”的龙王果然“不出意料”地妥协,露出一个略显歉意的微笑:“依我看……还可以。”
  还可以,翻译成龙语就是:太难吃了,难吃得我宁可生吞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厨子又说:“那你觉得这面值不值三个铜板?”
  李祎笑容不变:“依我看……值。”
  龙语:值,值得我能从铜钱眼儿里钻过去。
  厨子看向彭彧,彭彧转了转眼珠,似乎做出了让步:“可你这面里我吃出了虫……菜虫,于情于理我这碗面你得饶我的。这样吧,我看你也不容易,我给你六个铜板,六六大顺,怎么样?”
  厨子从他脸上那两条缝里翻了个白眼:“随你的便,给钱。”
  彭彧不紧不慢地往后一靠,却忘了没有椅背,又忙不迭地折回来:“急什么,我们这位小兄弟还没吃完呢。放心,少不了你的。”
  厨子低声骂了一句什么,又回厨房忙去了。潜岳终于呼噜完最后一口,摸着肚子说:“少爷,我吃饱了。”
  “吃饱了咱就撤。”彭彧摸出钱往桌子上丢去,一甩袖子,“走了!”
  三人前脚刚走,厨子便后脚跟了出来,径直走到他们刚坐的那一桌前,看到桌上放着三个摞在一起的空碗,碗边撂着一整锭银子。
  厨子一怔,随即略显犹豫地拿起银子,猛地扭头想叫住他们,却只看见一个绝尘而去的马车屁股。
  他惴惴不安地捧着那银子,终于神色古怪地低喃了一句:“有病。”
  确实有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跟人讨价还价了三枚铜板,最后却扔下一锭银子。
  龙王觉得彭家人的脑袋可能都不太正常,比如彭彧,再比如那个名叫潜岳的护卫,他怀疑那个“岳”的含义其实是“肚量如山”。
  李祎一上车就往肩膀上拍了一道“净衣符”,除去那碍眼的油印子。彭彧看着他说:“刚那厨子那么对你,你都不反抗啊?你这龙王怎么这么没脾气?”
  “没必要,”李祎面色不变,“麻烦都是找出来的。”
  彭彧“唔”了一声:“我倒不这么觉得。”
  “嗯?”
  “你看,我哪儿也没去,就在家里坐着,你这‘大‘麻烦’就从天而降砸到我头上了,我也没嫌麻烦,不要你啊。”彭彧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祎:“……”
  说的好像是那么回事,可总觉得哪里不对?
  彭彧热得直拿衣服扇风,早上从彭府带出来的冰块已经化完,变成了一桶水。他一边向外张望,一边喃喃自语:“这些个破村镇这么穷,连冰块都没处补去。”
  也真是怪,冼州那么富裕,方圆百里却找不出第二个能与它比肩的。而且现今天下太平,一派百姓安居的繁盛景象,可这一片……为什么会这么穷?
  版图上有那么几片穷乡僻壤很正常,可冼州曾是前朝古都,以冼州为中心也应当是繁华胜地,怎么都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大周到现在也就一百来年,难道一百来年就能衰落至此?朝廷是一分钱都没往这边拨吗?
  百余年,还不够族里的小龙长齐牙呢。
  “我说,你都不热的吗?”彭彧忽然道。
  龙王身上清清凉凉,衣服干燥服帖,好像根本没在这暑气蒸腾的盛夏里待着。彭彧换到了跟他同侧,又不自觉地往他身边蹭,越挪越近,索性整个人贴在了他身上,还得寸进尺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李祎:“……”
  这凡人怎么一点敬畏心都没有?
  彭彧蹭着龙王身上那点凉气,舒服地“唉”了一声,眯着眼也不喊热了。李祎懒得理他,更懒得挪自己的屁股,索性就着这个姿势再次冲起体内的封印来。
  路况不平,再好的马车也驶不稳当,而他就在这一路摇摆之中入了定,仿佛不管天地崩陷还是山河逆转,都不能将他打动分毫。
  日薄西山之时,马车终于逼近了陈州城。
  李祎倏地睁开眼,体内翻腾的内息逐渐平息下来。他的神色出奇地凝重,眉头微微蹙着,额头覆着一层细薄的冷汗。
  他竟又失败了,那道封印似乎超出想象的难缠,一下午时间,才勉勉强强地掀开了一角,他却已力竭。
  手指在微微地颤抖,他用力地攥紧,不想对任何人露出破绽。两颊苍白一片,被红霞生染上一抹血色。
  彭彧终于在他肩膀上醒了过来,抹了抹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印子,在宽敞的马车里伸了个懒腰。一行三人赶车的赶车,冲封印的冲封印,他居然没心没肺地睡了个囫囵觉。
  他挑开车帘看向窗外,问道:“咱们这是快到了吗?”
  不等别人理他,又自问自答:“唔,真到了。陈——州,我看见了。啧,比我想象的还破。”
  好像在他眼里,除了自己家,别的地方就只有“破”和“烂”。
  李祎略显诧异地瞧他一眼:“你看见了?你怎么知道这就是陈州?”
  彭彧一努嘴:“那匾上写着呢啊,那么大字,我又不是文盲。”
  也不比文盲好到哪去。
  李祎也看了看窗外,只见视线尽头远远地凸起一座城,只能大概看出个轮廓,即便是他这能远眺千里的龙目,也不过看清了城墙和一块黑漆漆的匾,至于匾上有什么,那得眯着眸子仔细打量一番才行。
  彭彧居然轻易就认出了“陈州”。
  “你能看得那么远?”他问。
  “是啊,厉害吧。”彭彧丝毫不以为意地卖弄起来,又十分伤感地一叹气,“可惜,到晚上就不行了,天妒英才啊。”
  李祎没理会他胡乱拽词,心里对这人的疑惑又上升了几分,看见他把手从车窗伸出去,指着某一处问:“哎,那就是陈家村吗?”
  他顺着对方所指凝目远望,只见城边上隔了半个城的距离有个不规则的小土丘——当然,从此处看是小土丘,走近了就是个小村庄了。
  李祎当机立断:“潜岳,我们先进陈家村。”


第11章 鬼城(三)
  彭彧有点疑惑地把视线挪到龙王脸上:“为什么?我们不趁着天还没黑,直接进城吗?”
  “不着急,城就在这,还能长脚跑了不成。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先进村歇歇脚,顺便打听一下情况。”
  其实主要是他饿了,中午那半个烧饼实在不顶事,一下午体力消耗又太大,搞得他现在有点发虚。
  当然,这话龙王没说。要脸。
  马车很快抵达了陈家村,两人跳下车,潜岳也卸了马。村口有片即将干涸的小塘,那马儿跑了一下午,早已口干舌燥,当下便打着响鼻要凑上去喝水。
  “哎,”李祎一把拉住马缰,冲潜岳道,“去把车上那桶冰化的水拿下来给它喝。”
  彭彧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低声问:“这水里也有?”
  “多得是,捞出来炒一锅够我们吃三天。”
  彭彧“嘶”地打了个寒颤,搓了搓鸡皮疙瘩,赶紧远远地绕了开去。
  潜岳栓好了马让它在树下吃草,李祎又往附近甩了几滴龙血——人中了招还能治,马要是倒下,他们就只能靠两条腿走回家了。
  三人继续往村里走,还不及进村,就看到村头聚集着几个人,凑得近了,发现那些人围着一个小女孩。女孩十岁左右的光景,正目光呆滞地跪在地上,面前摆着两具尸体,拿破破烂烂的麻布罩着,布不够长,露出其中一人的脚。
  那是一双男人的脚,脚底生着厚厚的茧,想必是经常在田间劳作的。围观的村民像是不敢靠近那两具尸体,只在一边远远地张望,并发出一些窃窃私语。
  “又死了俩,这夫妻两个平时身体挺好,也遭不住这瘟啊。”
  “可不是吗,留下个孩子,还是个女孩,一个人可怎么活。”
  “我看这孩子也活不长了,没准明天就上阎王爷那找她爹娘去喽。”
  李祎看了看那个女孩,面黄肌瘦,看上去就像有病的。他走上前去,在她面前轻轻蹲下了身:“小妹妹,你肚子疼吗?”
  女孩睁着一双大眼睛,茫然地点了点头。
  李祎叹了口气,正要起身,那女孩突然活了似的抓住他的胳膊,眼里瞬间流下两行泪来:“大哥哥,求求你!求求你们帮我把我爹娘葬了吧!我也许就要死了……在我死前,你们让我做什么都行!”
  李祎怔了怔,没接上话。观望的人群里有个中年男人冲他们喊:“外乡人!你们赶紧从哪来回哪去吧!陈州城已经没活人了,陈家村也快死完了!你们要是不想把自己也交待在这,就快些走吧!”
  彭彧看着这些老弱病残,一时间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以前父亲教导他,不要随便同情别人,那些人不是因为命苦,而是自己不争气,活不出个人样儿来。可现在他却发现父亲这话并不全对,就眼前的这些人,他们抵抗不了虫病的侵害,平白无故送了性命,活成现在这样,难道也是他们的错吗?
  彭家的商队之所以在陈家村有个落脚点,就是因为曾经的陈家村还算富裕,如果没有那些害人的虫,村民会不会还和以前一样辛勤劳作,平庸却快乐地活一辈子?是否还会在商队离开时热情地送上一把并不值钱的心意?
  他忽然有些迷茫,这些人跟自己非亲非故,他没有义务帮他们。可如果就这么走了,岂非等于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就像面前这孩子,也许明天早上起来时,她就已变成了和她父母一样冷冰冰的尸体。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还是拿出周淮给的那张药方,走向中年男人递了过去。一番解释后男人诧异地看了看他,接过方子,却只扫一眼便还了回来。
  彭彧不明所以,那男人道:“算了吧,我们不识字,给我们也看不懂。就算能看懂,我们上哪里找药去?一纸药方……还不如给自己刨个坑等死来得快。”
  彭彧愣住了。
  他想得果然还是太简单,这药方对村民们来说,就像荒漠里即将渴死的人找到了一箱金子,再珍贵,能比得上一杯一文不值的救命水吗?
  他走回李祎身边,喃喃道:“早知道……我就让商队把药材也一起拉上了。”
  “没用的。”李祎神色平静地摇了摇头,“那些药材或许够救一个村子的人,可能救活方圆数百里所有的城池吗?你能保证药材在路上丝毫不变质吗?你能保证变质了的药材还是救人的药而不是害人的吗?”
  彭彧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两下:“所以你让我只送药方,还不能说是从哪里流出来的……你早都料到了现在这种情况?”
  李祎没答,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听天由命吧。”
  三人到底还是进了陈家村。
  其实除了那副药方,他们也带了两包配好的药材上路,以备不时之需。这会儿他们商量一番,还是决定拿出其中一包,召集来村里所有十六岁以下的孩子,也包括之前那个小女孩,把药煎了给他们分着喝。
  一副药最多煎三次,三次之后虫也应该排清了。可这喝药的人多,就得多加水,加了水稀释,药效就会减弱。这几个孩子能不能活下来,倒当真要向李祎说得那样——听天由命了。
  五个孩子围在大锅旁,懵懵懂懂地看着婆婆给他们盛药。孩子里最小的三岁,最大的十五,个个脸色憔悴,带着股营养不良的天真劲儿。婆婆是村里仅剩的一位尚且健朗的老人,有些威望,给孩子们盛完了药,又给彭彧一行三人做了晚饭。
  偌大一个村子,所剩不过三十来人。说是顿晚饭,不过是些粝米糟糠,清汤寡水,看着是挺多,实际上只能勉强填了个底儿。
  对于龙王来说,更是还不够塞牙缝的。
  李祎觉得自己也真是憋屈,刚掉到彭家那几天,因为头脑昏沉精神不济,吃不下什么东西。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胃口,又没东西可吃。他到底是条龙,不是那些辟谷的道士,整天东一点西一点杯水车薪地垫,他哪受得了呢。
  什么时候能回冼州,他忽然有点不想干了,吃都吃不饱还让他卖力,他图什么?
  三人草草解决了晚饭,天也已经黑透,估摸着快到陈州开城门的时候,便再次乘马车直抵城楼之下。
  潜岳也没吃饱,赶车赶得都不带劲了。为了防止出现意外马惊,她把马儿拴得更远了些。彭彧提着那盏“亮瞎眼”油灯,举起来往四周照了照,看到城墙根下贴着什么四四方方的东西,捡起来一看——一本小黄书,估计是那天商队遗落以后被风刮过来的。
  他嘴角一抽当下就要撇掉,被李祎眼疾手快地拦下:“别扔,兴许有用。”
  一本小黄书能有什么用?给鬼看吗?
  龙王说拿着他就只好拿着,又往上照了照,看到陈州那破破烂烂的匾额,跟冼州那块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这匾额不知多久没修缮过,木头都快烂完,边缘狗啃似的参差不齐,就剩“陈州”俩字尚且清楚。有风一过,这匾就吱吱嘎嘎地乱响,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寿终正寝。
  彭彧寻思着,这破匾迟早得掉下来。
  李祎倚在一边等城门打开,既然这城门自己会开,那他就懒得浪费符纸和力气了。听陈家村的村民说,其实城门打开以后也不会出来什么妖魔鬼怪,顶多是怪风和不好的气味,好像那些东西都被某种力量困在城中,只能在城墙里头扑腾,没办法出来害人。
  这也正是他们至今还敢住在这里没有搬走的原因。
  李祎已大致有了计较,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符纸,里面包着一枚腾蛇鳞。他捏起那鳞放在鼻端嗅了嗅,算是记住了这味道。
  亥时一到,城门果然如期而开。
  李祎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少爷拽过来拉到自己身后,眯着龙目朝城门打量。厚重的城门年久失修,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嘎声,腐臭的风便从那门缝钻出来,刺耳得宛如尖叫。
  龙王当下捂住鼻子,差点被熏了个跟头。
  这味道,得死了多少人?比那天的虫群难闻十倍不止。
  彭彧也被恶心得直翻白眼,手里的油灯被风吹得左摇右摆,光线瞬间不稳定起来。他躲在龙王身后,可惜龙王那身板过于单薄了些,并不能挡风。
  等到城门彻底洞开,彭彧身上的鸡皮疙瘩已经掉了三层。这大夏天的,他竟没由来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可那城门打开以后就没了动静,四周又陷入一片死寂,连虫鸣和鸟扑棱翅膀的声音都没有。由于视力所限,彭彧能看到的范围也就只有油灯照亮的那么点,往更远处是了无差别的黑,实在让人有点……发怵。
  不过彭家人脑子都不太正常,彭少爷的脑回路就十分清奇,他发了怵不但不往后躲,还迈步就向前走去。李祎一把拉住他:“你干嘛去?”
  “唔,我给你探探路。”
  明灯似的龙目里顿时露出几分质疑,心说这人在晚上自己都是个半瞎,还探路?到底是探路还是送死呢?
  是嫌带来那袋纸钱不给自己用亏得慌么?
  于是龙王攥住他的腕子说:“用不着,你跟着我。”
  彭彧只好从善如流,而潜岳落在了最后。三人朝那黑洞洞的城门走去,唯一的照明就是盏油灯,虽然是“亮瞎眼”牌,在此时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腥臭的风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城里刮出来,彭彧心说等自己回去非得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洗他三十个澡,拿三十种不同的香料花瓣沐浴焚香不可。
  龙王比他更难受,他恨不得现在就化了龙,一口气吹散这让人反胃的风。再一头扎进东海,他宁可闻海腥味也不想闻腐臭味。
  至于潜岳……她还在因为晚上那顿没吃饱的饭而耿耿于怀。
  三人各怀心事,很快就走到了城楼底下,彭彧因为急着给龙王掌灯,不自觉地跟他走成了并排——虽然龙王根本不需要灯。
  正在此时,头顶上突然传来什么异样的响动,木头让风吹得吱嘎吱嘎响了几下,随后——
  某人这倒霉的乌鸦嘴应了验。


第12章 鬼城(四)
  那块匾额砸下来的时候,彭彧心里想着:要完。
  想他堂堂富甲一方彭大少,就让这么块破破烂烂的匾开了瓢,实在是红颜薄命、天妒英才。若是传出去,只怕能写出一名垂千古的传奇话本。
  可惜,龙王没给他这机会。他那漫无边际的想象力才展开了管中一斑、冰山一角,就被龙爪子狠狠按回了十八层地狱。
  他感到李祎搭在自己腕子上的那只手倏地抽走,随后头顶“咔啦”一响,那块一人长半人高的匾居然就被他这么生接住了。
  彭彧瞪大了眼睛,灯光之下那只近乎苍白的胳膊从袖子里滑出,分明堪堪一握的粗细却力擎千钧,竟连晃也没晃一丝。
  李祎偏过头来,面无表情道:“躲开。”
  彭彧连忙闪到一边,便见他手腕一压,那块匾生让他给扔了出去,腐朽的木头顿时嘁哩喀嚓折成了碎片。
  得,这回连“陈州”俩字也没了。
  李祎一脸嫌恶地掸了掸落在自己肩头臂上的灰,终于忍不住发自肺腑地鄙视了一句:“脏。”
  彭彧摸了摸鼻子,忽然觉得自己家里只是开了条景观河,已经是龙王给他最大的面子了。
  “走了。”
  李祎走在前面,轻飘飘地喊他跟上,同时不动声色地揉了揉手腕——没吃饱,差点没接住,有点痛。
  对于缺少一餐丰盛食物的怨念格外深起来,只怕等自己找到了那条腾蛇,会忍不住把它抽筋扒皮做了蛇羹。
  而某个对自己命运一无所知的玩意就在这节骨眼上撞了过来——
  彭彧正提着油灯往前走,突然觉得眼前闪过了什么东西,出于本能地抬手一挡,便听“哎呦”一声,那东西“噗”地掉在了他脚边。还不等他弯腰看个究竟,那东西又“嗖”地朝他脸上招呼了过来,凉飕飕滑溜溜地一条,照着他的脖子就是一缠,随后拿尾巴啪啪地打他的脸:
  “不知死活的凡人!你们来这干什么?活腻歪了!快点滚!快滚!”
  彭彧:“……”
  什么玩意?会说人话?还上来就让他滚?
  彭彧手忙脚乱地把那东西摘下来,发现竟然是一条黑黢黢的蛇,嘶嘶地朝他吐着信子。
  这年头,蛇也成精了?
  李祎听到响动转过了身,盯了那蛇两秒,手指用力地一捻,好像硬忍住了做蛇羹的念头,开口道:“怎么说话呢?”
  彭彧还以为他在问自己,结果下一刻,那条刚才还在他身上逞威风的蛇就哧溜一下蹿了出去,悬在半空勾了勾尾巴,随即真事似的把蛇头一揖到底:“给龙王请安。”
  彭彧:“……”
  差别对待也不要这么明显好吗!
  李祎哼了一声:“说说这城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三人之行变成了诡异的三人一宠……呃不,兽。
  彭彧照旧提着油灯,那腾蛇好像专门捡了个好欺负的,稳稳停在他肩头,幽幽地叹了一口凉丝丝的气。
  彭彧颈侧的鸡皮疙瘩直冒,好像梦里那如影随形的叹息又跟在了耳畔,生忍下一个寒颤,便听腾蛇说:“一言难尽啊,我带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随即腾蛇从他肩上滑出,飞在了前头:“这边。”
  李祎跟着腾蛇,彭彧跟着李祎,潜岳跟着彭彧。这姑娘好像没吃饱饭以后整个人都不太对,这会儿两眼几乎冒着绿光:“少爷,我饿,想吃蛇羹。”
  ……倒是跟龙王不谋而合。
  腾蛇平地打了个哆嗦,飞得更快了。
  彭彧心里也纳闷,不是说这腾蛇是什么跟四神其名的异兽吗?李祎的原形那么大,他以为腾蛇也至少得那么大,可现在看来……才二指粗、小臂长的一条小蛇,体型可以算得上短短粗粗,哪有半点异兽的威风?
  可见少爷已经把刚刚还被“小蛇”抽脸的事忘了。
  在腾蛇的带领下,他们一路穿过宽敞的街道,灯光所及的范围内全是破败的建筑、倒塌的墙瓦。酒肆外的酒旗成了块招风的破布,不偏不倚地烂出俩眼睛一个嘴,在腐臭的风声里嗷嗷地呜咽。
  彭彧浑身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仗着自己眼瞎,索性目不斜视地盯住龙王的脊背,把一切未知的恐惧都扔在了看不见的黑暗里。
  “这里暂时没有尸体,都被我集中到了东北角,咱们先不往那走。”腾蛇说着拐了个弯,“再往前边一点就是府衙。”
  “唔。”李祎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陈州是座府城,比半个冼州大,比一个冼州小。他们越往府衙那边走,风声就越奇怪,好像有人在风里呜呜咽咽地哭。
  彭彧顶着一身白毛汗亦步亦趋地跟着,要说他倒是不怕这风,只是单纯地怕黑,要谁一到晚上就是个瞎子,也免不了有几分惊恐。
  于是龙王身上那抹白就成了一道灯塔,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给他买的都是一水儿的白衣,否则他要是穿一身黑……
  “哎呦!”
  他一个走神,脚下绊了一跤,那双明灯似的龙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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